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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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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三渡赤水之后,红军再次进入川南。三月十九日,红军攻占镇龙山,进至大村、铁厂、两河口地区,摆出北渡长江的姿态。蒋介石估计红军真的要入川了,急忙调整部署,调川、黔、湘三省部队及吴奇伟、周浑元两个纵队向红军进逼,令孙渡纵队集结毕节地区进行堵击。这个自然是企图将红军围歼在长江以南。可是,就在这些敌军调动的时候,红军却悄悄东去,从二十一日夜起,由二郎滩到林滩渡过赤水。这就是历史上说的四渡赤水。此次行动的特点一是秘密,二是迅速。规定渡河命令事先不得下达,等大家到了这位“老朋友”身边才知道要渡赤水。过了河也只说是“寻求新的机动”,至于机动到哪里,除了几位高层领导,就谁也难知了。
  秘密还好说,不问就是;一强调迅速,象休养连这样的单位就够劲儿了。这几天,樱桃一直在前面设营,为的是提前准备好房子,好让部队及时休息。这天夕阳衔山时,她便赶到预定的宿营地了。她在村外一看,村庄蛮大,房子不少,心里格外高兴。谁知一进村子,却发现房子被中央纵队的一个单位占了。樱桃是个热情奔放,性格干脆有爽的人,肚子里盛不住话,一看这个就有了气,立时找到这个单位的司务长说:“你们为什么占我们的房子?”
  那位司务长三十多岁了,大概是个老资格,也很不客气地说:“什么你的我的?前面还有个村子,你们再走个七八里不就到了?”
  “什么?你说什么?”樱桃恼了,“我们休养连是老弱病残,七大八小,谁不知道?你们怎么不再走七八里呢?”
  “我们不是已经住下了嘛!”
  “住下了,也得给我搬走!”
  “说得轻巧,拖根灯草。”司务长轻蔑地一笑,“你去找中央首长吧,要我搬我就搬。”
  两个人越说越重,吵起来了。
  街头上还围了一些看热闹的。
  这时,从附近茅屋里走出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大家一看是中央纵队的政委陈云,就静下来了。陈云一向沉着文静,和蔼可亲,这时却有些严肃:“你们在吵什么?”
  司务长为了占据先机之利,连忙跑到陈云身边,指着樱桃说:“这个女同志实在太不象话,她一来就大吵大闹,要中央机关搬家,我要他们再走七八里就不肯,一口咬定这个村子是分给他们休养连的……”
  “那么,到底是分给谁的呢?”陈云打断他的话问。
  “那,那……倒是……”司务长支支吾吾说不成句了。“是嘛,”陈云说,“既然是分给休养连的,他们又是老弱病残,几个老人都在那里,为什么要他们多走七八里呢?”
  “这是中央机关,何况已经住下了嘛!”
  陈云见他还想犟嘴,把手一挥:“什么机关也不行,住下也不行,换防!”
  樱桃笑了,眉毛笑成了豌豆角了。
  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这个中央单位,包括陈云在内向前移动了。樱桃跑到他们的伙房里,看见还有半锅猪肉,炊事员正准备拿走。樱桃指着司务长说:“好呵,你们走在前面,有土豪打,杀猪宰羊,光叫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来闻腥味,也不给我们留一点,你们忍心吗?”
  司务长受到刚才的教训,连忙陪笑道:“好好,留下!留下!我们本来也没想都拿走嘛!”
  房子分了,号了,一切准备妥当,休养连到了。大家进了房子,人人都感到满意。
  可是,徐老却没有来。樱桃很不放心,就坐到村边去等。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在夕阳的余晖里,才看见徐老穿着他那身古铜色的长袍,扶着一枝红樱枪,从对面山径上慢吞吞地走下来,后面是他的小马伕牵着一匹小马。那匹小马也走得很慢,似乎走不动了,因为它身上除了行李,还驮着沉甸甸的两大包书。看见这种情景,樱桃的脸上现出苦笑。原来她向徐老提过几次,要他轻装,那些书不要带了。而徐老一向爱书如命,许多书又是从江西千辛万苦带来,如何肯答应呢!这真成了休养连的一大难题。待徐老走得近了,樱桃就迎上去,接过他背上的万宝囊,扶着他靠着一棵大树坐下,笑着说:“徐老,你怎么又掉队了?”
  “不是掉队,”徐老辩解说,“我再走个十里八里也没问题,就是小马不肯走,也可能是饿了。”
  “你让它驮得太多了嘛!你那些书……”
  一提“书”,似乎是个敏感的问题,徐老立刻严肃起来,瞅着樱桃,说:“书怎么样?”
  樱桃鼓鼓勇气,又笑着说:“你那些书,把马压垮了,把人也拖垮了,多不合算!”“樱桃,你这就不懂了。”徐老以教训的口吻说,“我们搞革命,建设苏维埃,都离不开文化。你说我每天辛辛苦苦教炊事员识几个字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将来?”“可是,你也得顾命呵!这是战争时期嘛!叫敌人消灭了,你这些书有什么用?”
  “不对,不对,”徐老连连摇头,“樱桃,我问你,我们从江西往贵州来,是怎么知道有个贵州的?还不是书上告诉我们的吗?”
  樱桃见说不服他,又陷于前几次的僵持局面,急得脸都红了。正在无计可施,前面山径上走下一伙人来,为首的那人是九军团的政委何长工。樱桃灵机一动,心想,过去何长工管过休养连的工作,何不请他说说。想到这里,就跑上前去,同何长工咕哝了好一会儿,何长工点了点头,就一同走了下来。
  何长工过去负过伤,一条腿拐了,他一拐一拐地来到徐老身前。他虽然是个老资格,但对徐老一向毕恭毕敬。今天的神情却有些不同,他一反平时的活泼态度,板着脸说:“徐老,今天晚上我们要开你的斗争会咧!”
  “斗争会?”徐老一愣,“我有什么错误?”
  “你错误大了!”何长工继续板着脸说,“你违反总部的轻装规定,一犯再犯!上级给你一匹马,你不骑,让书骑着马走,把马都压垮了!”
  徐老是国内有名的教育家,没见过哪个人对自己如此不敬,也正色道:“你看怎么办吧!”
  “怎么办?那些书要烧!”何长工把手一挥。
  徐老一听说要烧书,急了,站起来说:“小老九,你是想当秦始皇吧!”
  他说的“小老九”,自然是对九军团政委的蔑称。何长工一笑:“说不上秦始皇,我是光焚书不坑儒。”
  “你这比坑儒还厉害!”徐老气得两手发颤。
  董老、谢老听见村头上吵吵嚷嚷都出来了。何长工更来了劲,立刻从小马背上抱下一摞书来,往地上一放,以坚决的语气说:“今天,书是烧定了!董老,谢老,你们马上驮的那些书,也不例外!”
  徐老这时真的恼了,用手指着何长工说:“小老九,你敢烧我的书,我今天就和你拼命!”
  说过,他张开两臂一扑,趴在那摞书上,紧紧抱住,一动不动。
  董老一看这阵势,笑着走出来,说:“长工,这样吧,我和谢老的书可以烧,徐老的书你烧上一半,剩下一半我的马替他驮上,保证他明天不掉队也就是了。你看如何?”
  何长工本来是逢场作戏,故意吓吓徐老,使他不要掉队,哪里是真要烧书!听董老这么一说,就噗哧一笑,说:“算了,算了,既是董老说情,那一半也不用烧了,我叫警卫连每人替徐老背上两本。”
  说着,弯下腰从书摞上搀起徐老,笑着说:“徐老,你可千万别掉队呵!我刚才要不严格一点,是我这个痒痒哩!”
  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大家都明白,这是指周恩来给他布置任务时同他讲过的话。
  徐老象抱着他的孩子似地抱着书进村了,他发现自己的衬衣潮湿得很,确实的,这位教育家刚才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徐老倒是没有掉队。因为行军速度过快,掉队的还是不少。樱桃带着几个人在后面收容,通讯员也扶着病号走到前面去了。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山道上追赶部队。
  时近中午,前面忽然响起一阵枪声。樱桃赶到前面一看,路边放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昏昏迷迷的红军战士。旁边守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鬼,正在那里流泪。樱桃停住脚步,问:“小鬼,你哭什么呀?”
  “抬担架的民伕,一听响枪都跑光了。”小鬼抹着眼泪说。
  樱桃不止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是最令人着急的事,何况是一个孩子。
  “小鬼,别着急,我帮你抬。”她说。
  话没说完,对面山上又乓乓地打起枪来。樱桃见小鬼有些惊慌,估量他没有战斗经验,就说:“小鬼,不怕!”说着,从腰间拔出手枪,一忖度仅有几粒手枪子弹,射程也不够,就犹豫了一下。她见小鬼背着一支小马枪,就顺手拿过来,哗地一声推上了子弹。山上这时晃动着几个人影,似乎在那里咋呼着要下来的样子。樱桃立刻选了一个坡坎,伏在嫩嫩的草地上。
  她瞄着准备下来的人乓乓打了两枪,那人应声而倒,其余的黑影隐到山坡后面去了。
  “这些白狗子都是民团,不顶打的!”
  樱桃笑了笑,把枪还给小鬼。她说了声:“快走!”就同小鬼抬起了担架。
  为了脱离险境,他们几乎是一溜小跑。跑了一阵,她见小鬼汗流浃背,呼吃呼吃实在走不动了,就放下了担架。
  樱桃掏出手绢擦汗,两颊越发显得绯红。这时她才看清楚担架上的这位病人,长着一对剑眉,面貌相当英俊,只是脸又黄又瘦,仍然闭着眼昏迷未醒。樱桃问小鬼:“你是哪个单位的?”
  “野战医院的。”
  “你是他的通讯员吗?”
  “不,我是看护员。”
  “他是谁?”
  “是个营长,人们说他是战斗英雄。”
  “他叫什么名字?”
  “金雨来。”
  “噢,我似乎在《红星报》上见过。”
  两个人未敢久停,接着又抬起担架前行。前面是一条几丈宽的小河。樱桃怕发生意外,就放下担架,卷起裤腿,先下去试探河的深浅。哪知正巧月经来潮,水面上登时浮起一片血红。小鬼哪里知道这个,就在岸上喊:“同志,同志,你负伤了!”
  樱桃没有理他。回到岸上,小鬼又说:“刚才敌人打枪的时候,你负伤了吧?”
  “不,没有负伤。”
  “那我怎么看见一大片血水呢!”
  “你这傻孩子!”樱桃笑着说,“快抬起你的首长走吧。”
  过河走了不远,遇见两个人在路边等着,樱桃认得其中一个是医院的指导员。他跑过来,笑嘻嘻地向樱桃打了一个敬礼,说:“樱桃,真太谢谢你了!”
  樱桃笑着说:“你们也忒放心了,差点儿把个英雄丢了!”
  (三十)
  在贵州深山的茅屋里,周恩来躺在老百姓硬硬的门板上,睡得非常香甜。
  凌晨五时,天还没有亮,桌上放着一盏马灯。
  总部的老参谋王柱和译电员肖明,站在床前已经颇长时间了。肖明手里拿着一份电报,急需交给周恩来,可是叫了几十声都没有叫醒。周是个异常机警的人,平时别说叫他,即使走近他的身边,他都会睁开眼睛,今天他实在太疲劳了。
  周恩来怕是天底下的第一个忙人。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多永远办不完的没完没了的事。别人似乎多多少少都有点余闲,而你不管什么时候遇见他,他都在繁忙里,都在人和事纷纭的浪潮里。长征以来,他白天要随队行军,而且为了发电报、等电报,常常要从后面赶来。部队一住下,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催促架设电台,与各军团联络,然后是收集情况,开会研究,个别商量,亲自起草电文,等待电报发出。只要电报不发出,他的心是安静不下来的。有时饭也顾不上吃。为了发报和收报常常要等到夜深。往往坐在作战室的凳子上就睡着了。参谋们常常催他:“周副主席,你先回去睡吧,我们保证电台发出去就是了。”他就会说:“你再给王诤打个电话,看电报发出去了没有。”他说的王诤就是电台队长。等参谋打了电话,王诤证实电报发出去了,他就高兴了,然后打个大大的哈欠,回去睡觉。可是他又要求,半夜或凌晨如果有了来电或回电,必须立刻送去。这就难了。因为他刚刚睡下不久,如果不是发了疯的蠢人谁肯这么做呢!尤其是在他身边的那些参谋们,从老参谋到小参谋,没有一个是忍心这样做的。因此,尽管周恩来讲了,还往往是等他起床后才把电报送给他。有一天早晨,王柱拿着一份重要的电报送给他的时候,周恩来忍不住了,他盯住王柱问:“这份电报是什么时候来的?”王柱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凌晨三时。”周恩来说:“既然是凌晨三时,为什么现在才交给我?”王柱无言以对。周恩来说:“我不是做了规定,重要电报要及时给我吗?你们这是执行命令吗?”周恩来一向对人亲切,可是批评起人来,有时也是蛮厉害的。这次对王柱就是这样。周恩来还说:“王柱呀,你是一个老同志了,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呢?”这一下把王柱刺痛了,脸上露出一副哭相,说:“周副主席,不是我不负责任,我已经到你这里来过一次了,叫你几声没有叫醒,我不忍心再叫,就拿着电报回去了。”周恩来说:“这是我的不对。可是,你应该把我拉起来嘛!”王柱笑着说:“看你说的,周副主席,我们怎么能把首长拉起来呢,这多不好意思!”周恩来说:“为革命负责嘛,有什么不好意思?!从明天起,只要有重要电报,有请示的问题,就要马上叫我。叫不醒就把我拉起来,拖起来,不然就是你的责任,我就拿你是问。”问题就这样确定了。
  可是,话好说,做起来可就叫人为难。昨天晚上,总部向五、九军团发出电令,要他们向敌人积极佯攻,吸引敌人向北,以掩护主力南下。电报发出时,已经凌晨三时,周恩来睡下还不到两个钟头,九军团就有了回电,并请示一些问题。译电员肖明按规定来送电报,见周恩来睡得正香,叫了几声没有应声,就犹豫起来,说什么也不忍心推他。他愣了一会儿,就来找老有经验的王柱。王柱一看电报内容不敢耽搁,就同肖明一起来到周恩来处。周确实睡得正香,一部黑黑的大胡子搭在胸前,还偶尔打一两声呼噜。这场酣睡对他是多么需要,简直象一个饿汉得到美食一般,怎么能忍心把他叫醒呢!
  两个人叫了一阵,没有叫醒,都犯难了。首先是肖明发生了动摇,他望望王柱为难地说:“要不,就别叫了,这个电报晚看一会儿,也许不要紧的。”王柱说:“不行!这样的电报不叫醒他,一耽误就是一天,净等着挨批吧!”肖明一想也是,两个就又轻声地叫起来:“周副主席!周副主席!”
  “九军团来电报了!”
  这样轻轻的叫声自然不起作用,周恩来不仅没醒,还引起了小兴国的不满。小兴国睡在茅屋另一端的草铺上,他睡得自然也很晚,现在直接受到叫声的威胁,真是不胜厌烦。他在床上猛地翻了一个身,愤愤地说:“你们知不知道他刚刚睡下?你们还要不要他活了?”
  这铁锤一般的语言,把王柱和肖明的心都砸疼了。他俩没有反驳,似乎也不想反驳,好象自觉理亏似的。实际上彼此心理相同。
  不久,外面响起了起床号声。它那缓慢而又悠长的声音,实际上是宣布又一个百里竞走的开始。
  “不叫不行了,”王柱悄声说,“要发报给九军团,就来不及了!”
  两个人在周恩来耳边一面轻轻地叫,一面轻轻推他。周恩来哼了一声,随后又没有动静。两个人不得已,只好轻轻地托起他的背扶他起来。
  “周副主席!电报!九军团的电报!”
  “什么?”
  “电报!九军团的电报!”
  周恩来接过电报,似乎意识到了,眼却没有睁开。可以看出他在奋力地睁眼,可是眼皮好象有千百斤重似地刚睁开一条缝又合上了。
  两个人一边叫一边推,周恩来似乎也拼命同睡魔挣扎,这场战斗持续了好几分钟。小兴国拿来一块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周恩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真的醒了。
  “唉呀,真是一场好睡!”他微露笑意说,“我梦见一座大山压着我,怎么也立不起来!”
  “我们实在对不起首长。”王柱深感歉意地说。
  周恩来看了看手里的电报,笑着说:“这样就做对了!”
  对是对了,没料想这天下午就出了事。
  队伍正行进在半山间的山道上,王柱慌慌张张地从前面跑下来,向毛泽东报告:周副主席从马上摔下来了。毛泽东一惊,立即和博古、张闻天等人赶到前面,周恩来已经被人扶起,正靠着路旁一棵大树休息。他的头上碰破了一块,身上沾了不少泥土。毛泽东走上前关切地问:“怎么样,恩来?”
  “不要紧,就是脚扭了一下子。”周恩来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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