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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从1947年下半年起,人民军队从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然后是总反攻,大城市相继解放。
同上述历史时期中的两个阶段相应,宋庆龄的保卫中国同盟(现改名为“中国福利基金会”)在上海的工作也可分成前后两个阶段。在前一阶段,它还能给解放区送去一些医疗用品及其他救济物资。在后一阶段,这样做已经变得几乎完全不可能,它的活动大多只能限于上海,给贫苦人民以援助——不只是作为一种慈善事业,而是带着一种进步的倾向和动机。在她居沪的最后一段时间,革命已经胜利,又有可能向上海以外的项目输送供应了。
宋庆龄在1945年底回到故乡上海时,她个人的处境在某些方面较之战前更加不安定和危险。战前的上海有外国租界,租界当局虽然也是反动的并且常常同中国的市政府相互勾结,但多少还有一些可以利用的活动余地。战后,租界已被取消,上海全归国民党统治,过去的一点活动余地也没有了。但出现了一个新的有利因素,那就是宋庆龄的声望无论在国内或在国际上在抗日战争期间都已大大提高。
至于她在上海的寓所,她发现她所喜爱的在莫里哀路上的那座房子——她同孙中山曾在这里生活和工作、后来她又一个人住在这里继续奋斗——已经不能居住了。她告诉友人,这座房子“已被荒废了八年……又遭到了日本人的劫掠和破坏……连自来水管子也被偷走了。”修理要花很长时间和一大笔钱。她不得不忍痛作出果断的决定:
“……我想还是放弃算了……住了那么多年。当然,我对它是有感情的……它有许多使我怀念的东西……但老是对一些已经消失的东西抓住不放又有什么用呢。”①
①尚明轩、余炎光编《双清文集》下卷,第414页。
在上海没有住所是她迟迟没有从重庆回来的原因之一。直到抗战胜利几个月之后,国民党当局才拨给她一所小房子,在前法租界思利和路45号(当时更名“靖江路”),本来是德国人的,作为敌产没收。1948年冬,迁到前法租界霞飞路一座花园洋房里居住(当时为林森中路1804号,今淮海中路1843号)。以后,她在上海时就住在这里,直到晚年。她去世后,这里辟为“宋庆龄故居(上海)”。她和孙中山原来居住的莫里哀路29号(今香山路7号)住宅,新中国成立后已照原样修复,作为“孙中山故居(上海)”,供世人瞻仰。
(二)从保卫中国同盟到中国福利基金会
宋庆龄在战后首先关心的事就是如何使“保盟”的工作适应新的形势并更改这个组织的名称。她给一位老同事的信上说,
“我们的‘保盟’由于形势的改变现在已更名为‘中国福利基金会’……
“尽管可怕的战争已经过去,我们面前的工作还是堆积如山……情况很惨……人民面临着疾病和饥饿……没有希望实现经济稳定。黑市到处存在,我们过去认为必需的东西,现在只有少数人买得起了。”①
①宋庆龄自重庆致美国格雷斯·格兰尼奇,1945年10月13日及23日。关于宋庆龄自渝返沪后的住所,据上海孙中山故居、宋庆龄故居和陵园管理委员会研究室副主任任舜提供的资料,宋于1945年11月乘飞机抵上海,即驱车去靖江路45号寓所下榻(房主原为德国人,作敌产没收),1947年下半年搬回香山路7号(原莫里哀路29号)旧居,至1948年5月间又迁至林森中路1804号(原房主因汉奸罪其房产被判没收,经蒋介石下令拨给孙夫人居住,香山路旧居改作中山纪念馆)。
这封信是给刘陈伊华的。她是一位美籍华人,在香港曾在“保盟”当打字员。这个例子说明,宋庆龄总是想着她的老同事,一回上海就同他们联系,并且不论他们职位高低,她都一样热情。
这封信还显示出,她总是把公众的需要放在个人的要求之前:
“……许多人邀请我访问美国,但我在这里的工作实在使我分不开身……我非常想去重访朋友们,再看看我儿时到过的地方。真是遗憾,环境还不允许我实现这个愿望……”
保盟的改名实际上是好几个月之前就在重庆决定了的,但直到迁往上海之后才宣布。这是因为在决定改名时定下一个条件,即:“在我们为实现战后的目标而在沿海地区站稳脚跟之前”①,暂不使用新名。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美国旧金山刘陈伊华,1946年3月1日。
但这不是说保盟的工作在迁移和改名时期要暂行停止。相反,还在重庆时它就迅速有力地利用抗战刚刚胜利的有利时机,把尽可能多的供应品运往长期遭受封锁的解放区去。
这一工作的紧迫性是由于形势的难以捉摸——既有和平发展的可能、也有爆发内战的可能。这种情况在支援解放区一所医院的事情上具体表现出来。在沿海运输恢复之后,宋庆龄就向在美国的友人发出呼吁:
“苏北的国际和平医院迄今为止收到的供应品是最少的,所以它理应首先得到运抵上海的物资的绝大部分。”①
①重庆保卫中国同盟致纽约美国援华会的信,1945年9月20日、10月1
这所医院设在敌后的新四军地区,保盟要从重庆运物资去无论从地理上或政治上都是不可能的。现在在上海就可以想办法了。保盟用美国援华会提供的款项在马尼拉买下了美军作为战争剩余物资拍卖的一所有250张病床的医院的全部设备,运到上海,再转运苏北。但国民党的封锁事实上仍然存在,花了许多时间办交涉才从蒋政府那里拿到了许可证。即使如此,因为一路上国民党军队的阻挠,原定1946年4月运到,结果迟了两个月。
全部设备运到后,当地县政府把一座本来准备作办公用的房子让给医院——这种作法当时在解放区是很普通的。安装工作立即开始,这所医院为了报答国际上的友好支援,保证要成为本地区卫生工作的模范。为了帮助这所医院,受过西方培训的一些医生志愿从上海去苏北服务,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也派去了一位美籍医生和一位波兰籍医生(后者同他的从事医疗技术工作的妻子都是西班牙内战时“国际纵队”老战士)。担任医院化验室主任的一位中国医生是著名的长沙湘雅医学院(“中国的耶鲁大学”)毕业生并曾在美国人创办的北京协和医院工作多年。他承担了为当地培训35名技术员的任务。这种志愿从大城市到艰苦的内地去工作的受过现代医学教育的人员代表了当时正在传播的一种新的精神和对中国未来的新希望。新四军的高级领导人在收到这所医院的全部装备后高兴地专函向宋庆龄致谢并开列了详细的收据。①
①同上,1945年10月16日。
与抗战时期游击战争中技术和物资都严重匾乏的状况相比,现在看来真是今非昔比了。但很快又出现了一场劫难。蒋介石重开内战后,这所医院所在地是最先受到攻击的目标之一。有些新设备还没来得及打开,医院又得转移到北面数百公里处山东境内的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并且又要在得不到外援的情况下进行工作。
在这件事情上,时间成了最大的关键。如果宋庆龄和保盟的动作稍慢一点,这些进口的医院设备就永远不可能运进解放区了。
就保盟本身而言,在上海找一个办公地点是当务之急。上海的房屋本来拥挤,抗战胜利后那么多人从大后方回到上海,房子更加困难,房租也直线上涨。国民党当然不会帮助保盟解决房子问题。幸亏宋庆龄的交往广阔才算有了办法。她在战前就认识的友人理查德(迪克·史密斯)在颐中烟草公司任副经理,答应匀出一点地方供她短期免费使用。关于这个办公处,她写道:
“我们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放了6张桌子——经常有6到11个人在屋里挤来挤去。电话铃不停地响着。屋子的一角还要用来堆东西。但这间房子是免费的,其他任何地方的房子都要付5,000美元以上的押租,另付房租。”①
①据上海中国福利会提供的史料,特此致谢。
一位年轻美国妇女西尔维亚·坎贝尔参加了中国福利基金会的工作。她在家信中写道:
“在我们这个单间办公室里只有4个工作人员……房间很小。孙夫人到办公室来,我们之中就得有一个人坐在地板上。”①
①宋庆龄自上海致纽约格雷斯·格兰尼奇,1947年5月29日。
虽然中国福利基金会的工作不断拓展,会址也几经迁徙,但它的办公室多年来总是挤得可怜。后来找房子的困难,宋庆龄在给友人的信中曾经谈到:
“从苏州路颐中烟草公司大楼搬出来之后,我们搬进了中央信托局大楼的一间房子,但那个经理老是打电话催我搬家,说他们自己要用。在上海找房子真是伤透脑筋,除非你有金条去换得‘优先权’或付‘押租’,我们却什么也没有。最后我们总算找到了一间席棚搭盖的平房,在(原来的)霞飞路一条弄堂里……这里的主人是一位来自台湾的有才能的木刻艺术家,他有志去外国留学深造。我答应他想办法从某个外国大使馆搞一个奖学金,他在出国之前就继续住在这里,同我们在一起……至于他什么时候能走成,那就天知道了,因为现在办护照很困难。这段时间里我们已着手修理和粉饰这间棚屋。”①
①西尔维亚·坎贝尔后来在上海同美商《密勒氏评论报》主编约翰·W·鲍威尔结婚。此处及以下引用的她的信件都是她1946年写给在美国的双亲的,承她在多年以后把这些信件的复印件惠赠。
(三)在新环境中保持老传统
尽管条件艰苦,中国福利基金会工作人员的精神是高昂的。像在香港和重庆时一样,在同宋庆龄的接触中他们感到温暖和活力。西尔维亚·坎贝尔写道:
“我越来越喜欢孙夫人了……很幸运,这里的会议都很不拘形式。我们上星期天有一次精彩的野餐……她带来了‘热狗’(红肠面包)和啤酒,并且谈笑风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妇女……孙夫人一星期到办公室来两次,我们常常进行自由的讨论。”
在上海新参加工作的中国职员证实了办公室里这种活跃和民主的气氛。
一位儿童福利工作者回忆道: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她是一位伟大的名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地方孤儿院的教师。但我一走进她的办公室,发现房间是这么小,又听到她对我说,‘欢迎’,我就放松下来了。她信任和尊重我们,平等待人。”①
①同注6,1948年7月19日。关于中国福利基金会在上海几次迁址,据《中国福利会五十年(1938—1988)》一书的记载,1946年6月迁至南苏州路175号'按:即信中所说颐中烟草公司大楼'201室办公,1947年秋迁至广东路86号'按:即信中所说中央信托局大楼'104室办公,1948年下半年迁至林森中路(今淮海中路)988A号办公'按:即信中所说原霞飞路里弄内棚屋),1949年12月迁至陕西北路369号办公。1950年8月15日,中国福利基金会正式改称中国福利会,迁至常熟路157号办公。
一位普通工人回忆道:
“我初来工作时不过二十多岁……从一开始起,她就使我感到她信任我并且像慈母一样对待我。
“在当时的上海,社会上等级分明,贫富悬殊,政治上白色恐怖横行。但在中国福利基金会,我们享受民主,中外工作人员都一样。
“办公室在一楼,库房在地下室,又冷又暗。孙夫人不但去办公室,还去库房。我送信到她家时,不论多早,总见她在打字机旁嘀嘀嗒嗒地打字——她在家就像在办公室一样,总是工作。
“国民党造谣说她多么有钱。实际上她一个钱也没有。她穿着朴素——总是蓝色或其他深色衣服。她住的房子、用的汽车都不是她自己的。后来我们办公地点搬了家,她的办公室仍旧很小,不过六、七平方米,只够放她的办公桌、椅子和打字桌。她常自带简单的午餐,如曲奇饼之类,还常常分给大伙吃。
“我就住在办公室里。她问我下了班做什么,我说上工人夜校,她听了很高兴,问我在学些什么、读什么书,还对我说孙中山是如何重视知识的。她说,‘我家里有地方给你住,要是在办公室觉得太不舒服,就上我家去。’实际上,她是怕我一个人在办公室晚上被抓走,因为办公室有人(国民党特务)监视,形势又很紧张。
“我起初称她‘夫人’,但不久她就对我说,‘叫我妈妈吧。’(在中国,孩子或年轻人可以这样称呼和父母同辈又较亲近的妇女。)
“我们工作都非常努力,但她总是注意到也让我们玩儿。她常在办公室里安排一些文娱活动,大家聚在一起唱革命歌曲(我爱唱)、跳秧歌舞。李姐(李燕娥)坐了汽车送东西来,暖瓶里是茶、脸盆里是面包和点心,大家就在一起吃起来。
“她喜欢小聚会。她说,在人多的场合她就头痛。”①
①中国福利基金会和中国福利会的老干部陈维博1986年2月在上海同本书作者的谈话。
(四)围绕着战后救济工作的斗争
在救济工作中,中国福利基金会(前身为保卫中国同盟)现在要同全国的和国际的专门机构打交道了。这些机构是专为满足战后的救济工作需要而建立的,比起“保盟”在重庆时打交道的那些救济机构来,它们规模更大并且在政治上更直接地受政府的影响。这种专门机构,一是世界性的“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简称“联总”),主要由美国经管并提供经费和物资,从而不可避免地受到美国政府政策的影响。另一是国民党的“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简称“行总”)。海上交通恢复正常以后,“联总”的物资大批运到,主要通过“行总”发放。这个贪污腐败的机构坚持要垄断这些物资的分配,并且自然地把中共领导的解放区排除在外。
为了击破“行总”的把持,解放区也成立了“中国解放区救济总会”(简称“解总”),以便直接同“联总”联系。鉴于战时国民党对解放区实行医药封锁的惨痛教训,解放区决心不让那里的人民再次被排除在救济范围之外或者受到蒙骗。“解总”在上海的负责人是宋庆龄的老友董必武。他现在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共产党人,曾代表中共参加1945年在旧金山举行的签署联合国宪章的会议。
保盟在重庆尚未改名时就曾写信给在纽约的美国支持者,说明“在向‘行总’提出申请时遇到很大困难”,因为“行总”企图否认保盟的合法地位,不为它的项目分配“联总”的救济物资。①
①王成根1986年2月在上海同本书作者的谈话。他悼念宋庆龄的文章《慈母心、同志情》刊载于1981年6月2日上海《文汇报》第3版。
“联总”救济分配的不公是如此严重,在战争已经结束9个月之后,董必武在给“联总”的信中仍指出,全中国受战争之害的人和难民,有五分之三是在解放区,而分配给解放区的“联总”救济款项和物资只占全国总数的百分之二。①“联总”驻华官员和职员对此加以证实,有300人(分属14国国籍)联名写信给“联总”署长菲奥雷拉·拉瓜迪亚(曾任纽约市长),抗议国民党把“联总”的救济用作政治上的武器。②
①据保卫中国同盟自重庆致纽约美国援华会的函件,1945年10月1日、13日、15日和16日。
②董必武和“联总”驻华工作人员的信件都在1946年7月上半月发出。
他们提供的数字是:全中国有资格接受救济的战争受害者共42万人,其中260万人在解放区;“联总”运抵中国的救济物资到那时为止共有65万吨,其中已送往解放区的仅3,300吨——即使是这么一点物资在运送过程中还常受到国民党军队的阻滞或干扰。
1947年4月,60名“联总”在华高级工作人员集会通过一项决议,用可比数字,抗议对解放区的歧视。一位代表他们的发言人谴责国民党政府“在救济物资运往中共控制的地区途中……设置各种障碍”,甚至“向运救济品的船只进行轰炸扫射……先后已发生过二次”,还对“运救济品的车队和‘联总’设立的医院进行空袭。”
这位发言人宣布,如果“联总”不能执行不歧视的原则(这本来是给予救济的必要条件),那就意味着国民党的“得胜”,“联合国把在日本的进攻中首当其冲的13,000万中国人民一笔勾销。”
这些高级工作人员认为,这样做是“违反‘联总’理事会决议和‘联总’与中国政府的基本协议的”。他们的决议说:
“我们抗议继续在没有下述保证并付诸立即行动的情况下运交善后救济物资,即:对于过去曾经受到过歧视的中国人民保证不再歧视,并向他们提供迄今尚未送交的、数量公平合理的救济物资。”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