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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春:“是啊!那叫通情达理,说得关家人没了脾气。”
雅萍:“怎么一临到自己头上,她的心就变得这么狠!”
黄春:“我要是不抱过去也没这事儿。”
杨九红:“您别说了,就是您不抱过去,老太太也会叫别人抱过去。”
黄春:“你可真是个明白人,我没想到。你越不怨恨我们俩,我这心里越难受。可怎么办呐!”
玉芬:“我看与其在这儿受气,不如回济南,你还是跟我一块儿走吧!”
杨九红坚决地:“我不走!”
玉芬奇怪地一愣,雅萍和黄春也一愣,不解地望着。
杨九红:“要走,我得把孩子带上。”
大家都沉默了,互相看着,无言以对。雅萍忽然站起身:“我赞成!九红,孩子是我抱走的,我一定把孩子给你抱回来。你呀,带着孩子跟玉芬回济南!”
白宅上房院。
雅萍走进院门,见丫头银花正端盆倒水,雅萍问明了白文氏正在药场,心里暗喜,不动声色地说:“我来看看孩子。”抬脚进了屋。
奶妈正给小红喂奶,雅萍凑过去:“我来喂吧。”顺手接过了小红。
银花回屋道:“老太太给孩子起了个新名儿,叫佳莉。”雅萍顺嘴应着:“这名儿起得好。”心里琢磨怎么把孩子抱走。
喂完奶,雅萍站起身说:“我抱小红出去玩会儿。”
银花忙道:“二奶奶有话,不叫抱出去呢。”雅萍顶着说:“哪能老在屋里捂着,不去外头透透风?”边说边管自抱着小红出了屋。
奶妈见状忙道:“回二奶奶一声吧!”
雅萍没理睬,抱着孩子出了院门口,奶妈和银花仍跟在她身后,雅萍猛地回头,摆出了姑奶奶架势,斥责道:“老跟着我干什么?”两人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穿过甬道,进敞厅后门,不见了。奶妈、银花醒过梦儿来,赶忙去向白文氏禀报。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文氏和景琦都站在屋中,对面而立。白文氏满面怒容:“你去!把孩子给我抱回来!”
景琦:“妈!是老姑奶奶抱走的!”
白文氏:“不是那个窑姐儿挑唆,老姑奶奶抱那孩子干什么?”
“谁抱着不是您的孙女儿啊!”
“我的孙女儿叫个窑姐儿抱着,她能带得好吗?”
“妈,她总还是我的媳妇儿呀!”
“我今儿非跟她别这个劲儿不可!”
“妈!您还记得香伶的事儿吗?”
“这不一样!雅萍是咱白家的闺女,那个窖姐儿算什么东西!”
“她对您一直是敬重的。”
“她敢偷偷儿地把孩子抱走,这种女人心术就不正,她还敬重我?!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她可绝对不敢!妈别生气,您先坐下。”景琦想扶白文氏坐下,被白文氏用力甩开。
“你是真向着她啊?是不是该请她来当家了?”
景琦也急了:“妈!我没这个意思啊!”
“你不去是不是?我去!”白文氏向外走,景琦忙拦住。
景琦万般无奈:“妈……我去!”说完,毅然转身走去。
白文氏仍气咻咻地望着。
杨九红小院。
北屋里。杨九红死死抱住孩子,惊恐地向后退着。景琦走上前:“行啦,把孩子给我吧!”
杨九红退到桌子边停住了,抱着孩子低下头。景琦恳求地:“别叫我夹在当间儿为难好不好?”
杨九红低着头不理。景琦变了口气:“我可告诉你,你没见过老太太,你不知道她那脾气!”
杨九红:“我带着孩子回济南!”
景琦:“那你也得把孩子留下!”
杨九红大叫:“凭什么?这还是不是我的闺女?!”
“谁也没说不是!”
“凭什么我就不能养?!”
“先在老太太那儿养些日子,以后再说不行吗?!”
杨九红快哭了:“那以后她还能认我吗?”
景琦:“你是她亲生的妈,怎么会不认?”
杨九红悲痛万分:“就算我是不要脸的下践女人,可碍着这孩子什么了啊?!”
景琦伸出手:“谁也没这么说。快把孩子给我!”
杨九红抱着孩子忙退到里屋门口。景琦又向前通,九红大叫:“你别过来!你怎么变得这么狠心了你?!”
“怎么是我狠心?我得听我妈的!”
“她要错了呢,你也听?”
“错了也得听!那是我妈!别叫我自己动手啊,给我!”
杨九红可怜巴巴乞求地望着景琦,景琦却皱起眉,两眼慢慢露出了凶光。
杨九红惊恐地望着景琦。
“你这是逼着我自己动手啊!”景琦刚要上前,杨九红突然跪到地下,死死地抱住孩子哭叫道:“景琦!放过我吧!老姑奶奶套车去了,我这就跟玉芬回济南,放过我们娘儿俩吧!”
景琦大惊:“老姑奶奶想干什么?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把孩子拿来!”
景琦上前抢孩子,杨九红死抱不放,景琦拉起孩子的胳膊。
杨九红惊叫:“景琦,你不能!你不能,你伤了孩子!”景琦忙住了手。
杨九红磕着头:“景琦,从我头一回见你,我就佩服你是个男人,跟着你,我心里就踏实,就没人敢欺负我……”
景琦不无伤感地听着。
“可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绝情绝义,你还是那个为我坐过大牢的七爷吗,啊?……”九红声泪俱下,“我求求你了,今生今世我就求你这一回!叫我带孩子走,我永远不进白家的门儿!不喝白家一口水!我自己能把这孩子带大……你就只当没我这么个人,我求求你了……爷爷!”
“我没法儿向老太太交代,你走到哪儿无所谓,可老太太要的是孩子!”景琦突然不管不顾地猛夺孩子,孩子“哇”的一声哭了。杨九红吓了一跳,忙松了手。
景琦就势抱着孩子大步向外走去。
杨九红一屁股坐到地上绝望地望着。“景琦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传出屋外……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雅萍、玉芬刚跳下车,正遇上从门里抱着孩子出来的景琦。
孩子在景琦的怀里挣扎着,哭叫着。
玉芬大惊,忙拦住景琦:“你抱孩子上哪儿?”景琦用力一推,玉芬不防,向后一仰,倒在雅萍怀里,雅萍忙扶住她,二人大惊,眼睁睁地看着景琦向胡同口走去,孩子哭叫声渐远……
“坏了!九红!”玉芬先回过神儿来,拉着雅萍就向院里跑。她俩冲进北屋时,红花正在往起拉九红,见她俩来了,忙求救一般:“快扶起来,我拉不动!”二人忙往起扶九红。
杨九红目光呆滞,有气无力地:“他……他还是那个七爷吗?啊?”
民间恩怨交替,皇家改朝换代。白家大宅门风波正起时,紫禁城里也不安生。
一夜之间,西太后和光绪皇上都驾崩了。转过年来,便是西历公元一千九百零九年,新登基的是三岁的小皇上博仪,改年号宣统。
皇城里的子民们,十之八九对谁当了皇上并不关心,他们依旧沉在自己的喜怒哀乐悲愁苦中。宣统帝登基,自然也不会使杨九红改变她不要回自己孩子绝不回济南的主意。于是杨九红依旧住在景琦购置的十条胡同的小四合院里。
白家的其他人也都依旧过着日子,三爷颖宇仍旧信他的洋教,三天两头地上教堂里打发日子。所不同的是,他让儿子景武也去朝拜耶稣了。
这天爷儿俩从教堂出来,颖宇说有人约他去落记茶馆见面儿,就和景武分手了。
范记茶馆。
颖宇走进茶馆, 刚跟两旁茶座上的人打招呼, 范掌柜就迎上来,颖宇问道:“到底谁找我?”
范掌柜笑着:“您绝对想不到,进去就知道了!”
“你还跟我打哑谜!”颖宇向单间走去,撩开门帘儿,着实大吃一惊。
武贝勒坐在椅子上,全身脏兮兮,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
“哟!你小子没死?”颖宇走到桌前上下打量贵武。
“哟,您还活着响?”贵武底气十足,大有凯旋归来的得意神气。
颖宇坐下:“我听说你死到新疆了?”
“差点儿,差点儿!说我死了,那是好些人盼着我死,可我又活过来了,活得还挺结实!”
“行!气色不错!我还琢磨呢,什么朋友约我到这茶馆来见面儿?绝不是外人!”
“怎么着三爷,我现在是穷得叮当烂响,求告无门呐!”
“你又打哈哈儿!宣统皇上登基,天下大赦,詹王府的人也回来啦!去找他们呐!”
“他们?比我也强不了多少,都住大杂院儿了,咱们这老账该倒腾倒腾了吧?”
“见面儿就跟我来这个!”颖宇带着一股不屑的劲儿,回头冲着屋外叫:“范头儿,范头儿!”
范掌柜走进,把小菜和酒放桌上:“老哥儿俩先喝着,都要点儿什么?”
“今儿我做东,瞧着上吧,甭替我省钱!”颖宇道。
“好咧您呐!”范掌柜走了出去。
“您得意呀三爷!”
“慢慢喝着聊!”颖宇往杯中斟酒。
“我那俩孩子……”贵武刚接触话题,颖宇便急忙更正说:“一个,一个啊!我就知道一个!你那闺女你还不知道吧?”
贵武瞪直了眼,一下站了起来:“她怎么了?”
颖宇不屑地:“瞧你这德行!急什么?!又没叫狼叼了去,亏你也是见过大阵式的人呐!”
贵武又坐下了,着急地:“快说吧您!”
颖宇:“你那闺女如今是我们白家的七少奶奶了!”
贵武几乎不相信:“白景琦?!”
颖宇得意地:“对喽!俩儿子啦,大的快十岁啦!”
“嗬——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便宜了那个活土匪!”
“便宜?还告诉你,你攀上高枝儿啦!如今的老七,不比当年喽!……”
范掌柜吆喝着进来,将几盘菜放桌上,又走了出去。
“哎哟,有日子没见这么多好菜了。”贵武也不谦让,狼吞虎咽起来。
“悠着点儿,没人跟你抢!瞧你这副吃相,活脱儿一个饿狼!”
贵武顾不得分辨,低头猛吃。
颖宇:“老七发了,关里关外,大江南北,没有他的手没伸到的地方!”
贵武满嘴的东西,一抬头:“那他也得认我这个老丈人!”
颖宇:“凭什么?黄春不过是个私孩子,跟你都不是一个姓儿,孩儿他妈在哪儿呢?你说的出来吗?老丈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是黄春的爸爸!”
“拿出证据来!”
“詹家可以做证!”
“詹家还不知道这位七少奶奶姓什么呢!”
“三爷!您又想接着讹我是不是?我光脚儿不怕穿鞋的!来文的,来武的,我全陪着!”
颖宇把酒盅重重地一放:“贵武,你少在我这儿犯混!告诉你,白家现在吃的是宫廷供奉,四道腰牌!景怡是皇封的四品顶戴……”
贵武停了筷子听呆了。
颖宇看着贵武:“我儿子在总理事务衙门主事儿,今非昔比,不信你就试巴试巴!”
贵武想了想:“三爷,这怎么不像您说的话呀!您不是一直跟二奶奶不共戴天吗?”
颖宇:“甭翻那老皇历!二奶奶是女人中的这个!”颖宇竖起了大拇指,“没有她,白家就没今天!我服!我他妈五体投地!你小子敢出妖娥子难为景琦和黄春,我这当叔儿的就把你的蛋黄子挤出来喂苍蝇!”
贵武阴森森地望着颖宇:“这世道是变了啊!白老三,别忘了,闹义和团的时候,可是您把容神父给卖了的。我要是说出去……”
颖宇毫无畏惧:“贵武,别忘了,是你唆使姓韩的小子到我们白家讹诈,差点儿要了景怡的命,我要是说出去……”
贵武一下子泄了气:“他姥姥的!咱们俩‘豁牙子吃肥肉——肥(谁)也甭说肥(谁)了’!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颖宇:“对喽!这才是句商量事儿的人话!你得先跟老七谈,别瞧他是条硬汉子,可心最软,经不住两句好话,你跟他哭,跟他叫穷!告诉他你没活路了,你得弄得跟那丧家之犬似的,懂不懂?”
贵武:“我成了狗了我?”
颖宇:“你以为你是什么?狗都比你可人儿疼!”
贵武:“行!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您把老七约出来,我就跟他哭!”
第二十七章
白宅。
香伶拉着四岁的儿子詹立志走进大门,秉宽从门房走出大惊:“哎哟喂!这不是香伶吗!可回来喽!”
“都在家吧!”香伶没有停步。
“在在!没一天不念叨您的,皇上大赦,早该回来了……”秉宽陪着她进了院。
他们刚进上房院,正遇见要出门的玉婷,玉停惊喜回头大叫:“妈!快来,快看谁来了!”
“谁来了,你咋咋呼呼的瞎……”从屋里出来的白文氏一眼看见香伶,喜出望外:“哎呀!宝贝儿哎,是你呀!老天爷真是睁眼了,见你妈了吗?”白文氏快步下了门阶。
香伶也高兴地:“还没呐!”
“快!快!在西院儿呐……”几个人慌忙走出院门。
白宅二房院。
几个人进了院门,白文氏忙把香伶藏到了门后,冲屋里大叫:“雅萍!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雅萍开门出来,手里还拿着正在纳的鞋底子:“谁呀?”
几个人笑嘻嘻地望着她:“猜!谁来了?”
雅萍奇怪地望着:“谁呀?猜不着!”
白文氏闪开身一开门,香伶走了出来:“妈!”
雅萍一下子冲下台阶拉住香伶,用鞋底子亲热地拍打着香伶:“你个臭丫头,臭丫头,还跟我藏闷儿!你个臭丫头!”
几个人高兴地笑着闹着进了北屋。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
香伶拉着立志:“快叫!舅奶奶!姥姥!表姑!”
立志:“舅奶奶!姥姥!表姑!”雅萍一把将立志搂在怀里,说:“快给孩子拿点儿什么吃的!”
“走走走!跟我走!”玉婷拉立志跑了出去。
“臭丫头,受了罪了吧?”雅萍看着香伶说道。
香伶:“也没受什么罪,虽说是发配到那儿,也没什么人管!”
白文氏:“回来了日子过得怎么样?”
香伶:“瞎混吧!詹王府早没了,如今住了大杂院儿,全靠奎禧他爸写字卖画儿,还教了两家私塾维持呢!”
雅萍:“奎禧呢?”
香伶:“那个不争气的,正经活儿子不了,杂活儿苦活儿又拉不下脸去做,动不动就是王爷的后代,一天到晚听书遛鸟儿斗蛐蛐儿!”
雅萍发愁地:“这日子怎么过呀?”
香伶:“所以我得干活儿,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贴补一点儿吧!”
白文氏:“还是搬过来吧!”
香伶:“现在可不行了,再不济也是自己的家!”
白文氏:“可往后的日子……”
香伶:“这不接我妈来了吗!我得干活儿,孩子就没人管了,妈!跟我回去吧?帮着带带孩子!”
雅萍十分高兴:“行!没有过不了的穷日子,可你公公的意思?”
香伶:“是他叫我来的,他身子骨儿不行了,累的!”
白文氏:“关家呢?也不来往帮帮什么的?”
香伶:“嗨!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更甭提那位姨奶奶了!”
白文氏:“那就回去吧,过不下去再回来!今儿别走了,在我这儿吃饭!”
香伶:“行,我还得见见几位哥哥嫂子呢!”
詹家大杂院。
贵武东张西望地走进来, 见一个老太太正坐在院子里打“袼褙” ,上前问:“请问您呐,詹家住哪屋?”
老太太:“后院儿!”
贵武走进后院,停了步,扫视了一圈儿。詹奎禧背着身蹲在地下,正在拾掇他的蛐蛐儿,窗台儿上下摆着几十个蛐蛐儿罐儿。
贵武:“请问,詹家住这院儿吗?”
已三十岁的奎禧回过头来:“是这儿,找谁?”
贵武:“詹瑜!詹大爷!”
奎禧:“噢,找我爸爸!哎哟——”蛐蛐儿蹦出了罐儿,奎禧忙追着抓。
贵武:“你爸爸在吗?”
奎禧边抓边说:“不在不在!捣乱么这不是!”他终于抓住了蹦出的蛐蛐儿,又放回罐儿里。
贵武:“上哪儿了?”
奎禧头都没抬:“到前街去找,摆摊儿呐!”
贵武一愣:“摆摊儿,摆什么摊儿?”
奎禧:“代人家写字!”
“噢——”贵武走出了院门。
前街。
路边,詹瑜摆了个小桌子,蓝布围子上有“代写书信”四个字。他正给一位妇女写信,贵武缓缓走了过来,站到桌前。正写字的詹瑜没有抬头:“请坐,您要写什么?”
“信!”
“写给谁?”詹瑜仍低着头。
“詹王爷!”
詹瑜忙抬头,惊讶地看着贵武:“你?你又想干什么?”
詹瑜把写好的信交给妇女,妇女谢过,起身走去。
贵武:“这话问的!咱们是亲戚呀!你怎么混到这份儿上了?”
詹瑜:“怎么了?饿不着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