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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真高兴能够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她也许还想接着说话,说出许多话来。但是,她的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了。她的脸庞还是有些微红,却挂着浅浅的笑容。她安静地站在两个年轻男孩子面前,目光却柔和地望着孔天引。
“可能弄脏了,回去再洗洗吧!”
孔天引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手有些轻微地抖动,顺便把衣服递了过去。他的内心有些慌乱,心脏也咚咚得乱跳起来,倘若不是努力地控制,肯定会满脸胀得通红了。他可真是感到高兴呀!他因为她考取了大学而感到高兴,因为她还是那么健康快乐而感到高兴。当然了,他也为能够再次见到她而感到高兴。
他把衣服递给她,她伸手接了过来。他真想乘机看看她漂亮的小手,眼睛却不敢往下瞥。
她显然也是因为幸福而激动不已,又因为幸福而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打破了孔天引的思考,也打破了他的慌乱和无措。
然后,她对他们两个人都笑了笑,又平静地说道:
“我叫林禾,是外语系的新生……你们呢?”
她的言辞算是得体大方,故意礼貌地问了“你们呢”,或许是不想忽略站在旁边的孔则同吧。她的眼睛开始故意地望着他们两个人,纯净得像是清泉。
“他叫孔天引!我叫孔则同……很高兴认识你……真是很高兴呀!”
还没有等到孔天引做出任何回答,孔则同就迫不及待地把话接了过去。
说实在的,孔则同完全被林禾的美丽震慑了,他的心绪竟然也是像杂草丛生那样。他因为林禾对孔天引的热情而怀疑起他们的关系,也因此感觉到一丝嫉妒。他也暗自庆幸自己认识了林禾,认识了这么美丽的女孩子。
三个年轻人都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动,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禾手里的湿衣服还在啪嗒、啪嗒地向地上滴水,声音倒让现场的气氛更显得尴尬了。
“我先上楼了?谢谢你们!”
林禾温柔地微笑着,朝他们两个人点了点头,又稍微站了一会儿,就转身上楼了。
一直目送着林禾上楼以后,孔则同赶紧地问道:
“你们认识吧?……她是不是胡同口的那个女孩子?她可真美呀!”
孔天引的心思也有些乱了,根本没有心思回答孔则同的疑问。
他感觉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然后又突然地被一大盆冷水激醒了。他们又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孔天引就慢慢地平静了心绪。然后,他拍了拍孔则同的肩膀,很随意地把话题岔开了,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那样。
“没有美丽的女人就没有大文豪,你们信不信?但丁九岁的时候,一眼就喜欢上了比阿特丽斯。八年以后,但丁又在阿尔诺河的一座桥边见到了那个女人,她震撼了但丁的灵魂。后来比阿特丽斯嫁人了,年纪轻轻就死掉了。但丁真是很难过啊!就写了《新生》。后来但丁还是想念那个女人,就又写下了《神曲》,这都是献给比阿特丽斯的……这都是精神之爱,没有肉体诱惑的精神之爱,真像柏拉图倡导得那样!”
这个酷爱文学的年轻人就散漫地坐在草地上,坐在孔天引和孔则同的对面,滔滔不绝地讲着文学。旁边的孔则同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孔天引也像是很认真地聆听催嘉伟说话,还不时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刚认识的文学青年。
催嘉伟算是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人,俊朗得甚至有点儿女性气质。他浓眉大眼,皮肤白皙,但是看上去并不斯文,他的举止和气质让他显得有些不羁。孔天引知道他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穿着自然也显得比普通同学要稍微好一些,干净得体又略带个性,这种个性还可以从他那蓝色的大箭尾型的衬衫领子看出来。
催嘉伟继续饶有兴致地谈论着文学,似乎压根儿就不会在乎别人爱不爱听。
“文人沾了生意也就倒霉了。莎士比亚的父亲是卖手套的,赚了很多钱。后来,他非要做点儿大生意,就到黑市上贩羊毛,一下子被法庭逮个正着,家里就变穷了……女人哈瑟维怀了莎士比亚的孩子,就只好嫁给他了。从此,莎士比亚就能创作了……但是,一个女人不够啊!莎士比亚真正恋着的女人还不是哈瑟维,是神秘女人‘DarkLady’。如果没有她的刺激,莎士比亚根本写不出那么美丽的十四行情诗……”
孔则同耐心地听着,还不断地笑着。
虽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接触,孔则同有时候也会觉得催嘉伟的文学天分并不算高深,催嘉伟甚至写不出孔天引写过的那种优美的诗歌。但是,孔则同与催嘉伟还是迅速地成了好朋友,这种友谊的基础跟催嘉伟的口才多少有些关系。孔则同自幼就喜欢讲故事,后来渐渐地不讲了却更加喜欢听了。催嘉伟正好是个喜欢讲话而且又善长讲话的人,于是两个人就成了好友。
现在,真是出乎孔则同的预料,催嘉伟突然说起林禾。
自从上次遇到林禾以后,孔则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了。他很快地就与林禾认识了,也知道了她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孩子,会说流利的英文而且会弹奏钢琴。从那以后,孔则同不断地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接近林禾,虽然他也知道林禾就是孔天引疯狂地喜欢的女孩子。因此,孔则同多少感觉到有些内疚。但是,女人天生就是让男人糊涂的,他怎么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哪?
催嘉伟依然很兴奋,就像讲神话故事那样对孔天引说,孔则同在追求他们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子,那个会说英文又会弹钢琴的女孩子。催嘉伟满脸地兴奋,和那些谈论到女人时就满脸诡秘的男人差不了多少。
孔则同立刻就紧张起来,他真害怕催嘉伟会接着说出林禾的名字。那样的话,他可真是有些无地自容了,也没有办法跟孔天引解释了。
孔则同一边愠怒地瞪了催嘉伟一眼,一边又赶紧带着点儿委屈地自嘲,说即便是最愚蠢的女孩子也不会喜欢上他这种穷光蛋的,即便是最丑陋的女孩子也不会喜欢他这种舌头僵硬的人。无论孔则同怎么努力地掩饰,他内心必须承认自己隐瞒了孔天引,甚至算是背叛
了他们的友谊。
孔天引平静地作在草地上,低头沉思着。
显然,孔天引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年轻人都有相爱的权利和自由,这本来就没有对错之分,况且林禾和他也只是普通的朋友罢了。无论怎么样,在家族的辈分里,他还算是孔则同的叔父,总不能跟孔则同去争抢什么吧?他就这么胡乱地想了一会儿,就装起了糊涂,笑着对他们说道:
“别只想着聊天,咱们下棋吧?”
孔则同见状,赶忙地附和着说:
“对了!下棋!下棋!”
很快,三个年轻人就沉迷到象棋中了。
天空还是那么湛蓝,草地也是那么软绵舒适。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街道上的宣传干事忙碌地宣传和号召城市知识青年到边疆去,支援祖国热火朝天的建设,接受无产阶级思想的锻炼。尽管孔天引希望能够继续他的学业,希望来年能够考取大学,最终还是毅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把人生的理想压抑到心灵深处,让时间把它掩埋焚烧。他决定离开北城,自愿到宁夏贺兰山区的林场。他的家里实在没有可以变卖的东西了,再也没有钱到学校读书了,也许去了林场还可以缓解家庭窘迫的生活。
当听说了孔天引要下放到贺兰山林场时,孔则同的心理变化是波澜起伏的。
起初孔则同有些难过,因为就要与这个二十年的好伙伴相隔千山万水了,许多方面他们可是相互帮助的,有点儿像左手和右手那样。没过多久,孔则同不自主地高兴起来,这种高兴不是因为孔天引,而是因为林禾。孔天引如果去了西部,也许就会逐渐断了和林禾的往来。长期以来,孔则同有些嫉妒孔天引,因为林禾似乎爱上了孔天引。
这种想法让孔则同自己也觉得有些内疚,但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那么想。他实在是喜欢上了林禾,甚至比孔天引还要喜欢林禾。除了林禾,孔则同不希望再有任何事情让他背叛孔天引,背叛这个他最要好的朋友。为了林禾,他是可以牺牲一点儿男子汉的信誉的。或许就像催嘉伟说得那样:女人能够毁灭男人的一切信誉。
但是,孔则同还是如实地告诉了孔天引,说半个月后学校里有场晚会,林禾会在台上弹奏钢琴,她专门请孔则同替她邀请孔天引。孔天引犹豫了很久,心里矛盾极了,觉得自己不该去看这场演出,应该塌塌实实地到西部大山里去,不能影响心爱的女孩子了。但是,他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也许这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搏斗以后,肾脏还是打败了大脑,孔天以决定到晚会上观看林禾的演出。
晚会上的林禾漂亮极了,静静地坐在钢琴前面,竟然还是穿着那件白色连身裙。一束淡淡的乳黄色灯光洒在了她的肩膀上,衬托着她白皙的脸庞,她看上去那么地安静漂亮。结果,林禾演奏了一支她自己谱写的钢琴曲,而不是人们期望的那些著名的曲子。
晚会结束以后,孔天引提出要送林禾回家,林禾愉快地答应了。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肩并肩地往前走。当走到振兴桥上时,林禾站住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
“我弹的曲子……”
“非常美!……让人想到娜妮·莫扎特。”
“真是谢谢你的赞美!”
林禾始终微笑着,感觉到了甜蜜的幸福,她希望夜晚别那么短暂。
“意大利的佛罗仑萨,那里出产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因为琴师们都念念不忘克里斯托福,那个发明钢琴的人……”
如果不是站在林禾面前,孔天引绝对不会说这么多话,更不会向别人炫耀自己都知道些什么。他自幼就受到了父亲这样的教育:“不要总是主动或者企图让别人了解你都知道些什么,无知和自卑之人才会这么做!”
如今,站在了林禾的面前,他竟然想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他是多么地喜欢钢琴,严格地说是喜欢林禾演奏的钢琴。他接下来就真得冲动地跟她谈了谈法国的埃拉尔是怎么改进钢琴的,以及波兰的亚瑟·鲁宾斯坦凭什么能成为这个世纪最伟大的钢琴家。她显得那么地开心,为孔天引欣赏她的爱好与情趣而感到由衷的幸福,她轻声地说:
“真没有想到,你对钢琴那么了解!”
他们在桥上的路灯下并肩站着,沉默着。
这时,孔天引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幅水彩画,递给了林禾。
这是一幅在孔天引那里保存了很久的画,那是一年前他对林禾产生难以抑制的迷恋以后,才动手画下的一幅画。画面上美丽的女孩子穿着白色的碎花长裙,身形高挑丰满,明亮的大眼睛如清澈的高原清泉,鹅蛋脸圆润而且白皙。画面中的女孩子安静地站在开满白荷花的湖边,微微地扬起额头,凝望着远方,旁边还写着一首表达年轻人炽热相思的诗句。
这个晚上,孔天引终于决定把这幅画亲手交给林禾。他本来准备了满腹的话语,如今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林禾把画慢慢地接了过去,轻轻地把画展开。她看到了那首清秀隽永的诗歌,然后竟然柔声地读了起来:
你是漂亮的白荷花
安静地开放在清水园
你自由地伸展骄傲的花瓣
水露就染遍了蓝天
鸟儿们在远处轻柔地盘旋
向你致以爱慕的晨安
喜欢你的孩子忧伤起来
悲伤已经让他夜夜不安
那却是对你最深切的想念……
听着这熟悉不过的诗句,孔天引又看到了站台上那个安静的女孩子,那白荷花一般的脸庞,那明月般的眼睛,那弹性调皮的嘴唇,还有她那一缕从耳朵后面无意滑落在脸颊旁的头发……
“这画有名字吗?”林禾打断了孔天引的思绪。
“《阳光下的白荷花》……”
“你为什么送我白荷花?”林禾打破了尴尬。
“白荷花象征美丽清白,有一个荷花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林禾点了点头。
“越王勾践为了战败吴国,就把西施送给了吴王。几年后,越王卧薪尝胆,再次战败吴国后,又把西施请回了越国。但是,越王却说西施失去了贞节,把她绑上巨石沉入到江里。虽然越王这么做了,但是人们却怀疑西施变成了荷花,并且说她是‘六月荷花神’……”
孔天引也不知道为什么讲了这么一个凄惨的故事,与这样美丽的夜晚那么地不协调。
故事讲完后,气氛就稍微凝重了一些。
“其实,我也送了你一份礼物。”林禾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今天晚上的钢琴曲是为你写的,我一直没有想到好名字,就叫《阳光下的白荷花》吧。”
接下来,孔天引本来想告诉林禾自己要去贺兰山区的事情,并且再也不能继续读书了。他不敢再去看她的脸庞,那样会乱了他的心绪,于是凝望着远处。他真得该告诉林禾这件事吗?那样做有什么好处呢?两个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为什么还要增加无谓的痛苦呢?就这样分开算了,也许时间会慢慢冲淡一切的。孔天引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林禾并没有察觉出孔天引微妙的心事,她爱眼前的男子汉,甚至觉得两个人也许从今天晚上就要真正地开始一段浪漫的故事了。想到这些,她的内心深处感觉到甜蜜,于是她暗示地问道:
“如果你喜欢听,我会经常为你演奏那首曲子。”
孔天引的内心深深地痛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林禾的问题,而是敷衍地说:
“希望钢琴能永远带给你快乐……”
然后,他们面对面地站着。
她感觉到幸福。这时,孔天引却突然希望能够主动地牵一下她的手,或者抚摩她乌黑顺滑的头发,或者轻轻地拥抱她。
远处突然打过来一束刺眼的光芒,照在了他们的身上,白亮亮的一大片。巡夜的公安人员正远远地走了过来。或许,这就是命运安排吧,孔天引无缘拥抱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了。
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孔则同、林禾、催嘉伟也已经毕业了。
孔则同仍然是那么狂热地爱着林禾,这么多年来都在挖苦心思地想尽各种办法去追求她,甚至恳求她。他向林禾表达了自己狂热的情感,甚至愿意为她牺牲一切,哪怕挖出他的心脏献给她。
林禾坚决地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孔则同,却耐心地等待着孔天引,甚至只是等待着孔天引的来信。而孔天引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从来没有给林禾主动写过一封信,因此林禾所有的去信都石沉大海。孔则同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林禾就偏偏对孔天引那么痴迷。他多么希望在他和林禾之间,能够永远没有孔天引的影子。
又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孔则同突然收到了孔天引的来信,信中说孔天引结婚了。对于孔则同来说,这个消息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喜讯了,比快要到来的尼克松访华,中国加入联合国等等那些举国欢庆的事情要重要得多。他立刻跳上自行车赶往林禾的宿舍楼,他正巧也已经约好了去看望林禾。
夜幕降临的时候,孔则同来到了林禾的单身宿舍。林禾正在屋子里等着他,她仍然是把孔则同当作好朋友看待。她准备了两个家常菜,稍微地收拾了一下房间。
孔则同优雅地走了进来,虽然以前来过这里,竟然还是有些紧张。孔则同在小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打开了随身带来的二锅头白酒,这种高酒精含量却不让人头晕的纯高粱酒很受北城人的喜爱。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美丽的爱情故事,男人舍弃一切,就是为了心爱的女人……”
孔则同已经喝了几杯酒了,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上。他还是没有说明来找林禾的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林禾又接着说:
“爱德华八世不要国王的位子,当了个公爵,与辛普森夫人结婚,私守在温莎古堡里;特洛伊的小王子帕里斯,拐骗了希腊斯巴达国王的美妻海伦,把国家沦丧在木马蹄下;埃及将领拉达梅斯,为了拯救沦为女奴的埃塞王爱女阿依达,被打入死牢……还有很多很多!”
孔则同又连续地喝了几杯,像是要失去控制了。
林禾望着他,并没有制止,制止也是徒劳的。多年以来,孔则同都是这样顽固地追求她,向她喋喋不休地表达爱情,虽然她永远不会答应他,却也从来不会直白地伤害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爱上了一个漂亮女孩子,这能有什么错误哪?她还是耐心地听他唠叨,然后猜测他到底会说出什么事情来。
“你死心塌地……可是,他已经结婚了!”
孔则同的眼睛热烈地望着林禾,像是一头嫉妒的雄狮。
林禾没有想到他会说到孔天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