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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天引算是想通了:凭票购物就是限制了人们的欲望,有欲望才会有满足欲望的生意。而且这世界上的事情都有一个道理:有人拥有很多,就有人缺少很多,又总有人巧妙地站在中间,拿一方的拥有去满足另一方的缺少。这个站在中间的人只是架了一座桥,两边就都得靠着他了。现在,孔天引瞬间领悟了这个复杂的投机理论。
按照这个理论,孔天引得尽快把购物券卖掉。
“算是巧了吧,我这儿就有几张购物券……找对路子,它就是钱;找不对路子,它就是废纸!”
王中立刻就愣住了,缝隙一般的眼睛拼命地睁得像沟壑。真像是上帝恩赐呀,今天说到了购物券,怎么就偏偏遇到了购物券。王中心里猛地欢喜起来,连忙大声地说道:“什么东西到了咱们这儿,绝不能变废纸!”
孔天引紧接着轻声地提醒了一句:“路子一定要可靠!”
虽然孔天引确定王中在林场里的路子处处畅通,但是又知道王中是个做事粗心大意的人,常常像瞎眼的雄师在森林里到处乱撞。这可是一笔典型的“小收益,大风险”的买卖,所有环节必须万无一失。因此,孔天引也感到有些担忧,这些购物券倒手就能赚点儿小钱,但是风险可不小。然而,风险一旦伴随着机会同时出现,谁还会在乎风险哪?
想到这里,孔天引就又叮嘱地说道:“不要对外人声张……”
日子平静地过去了十几天,两个人再次在院子里碰面的时候,还是在晚上。
王中真的把那些购物券给卖掉了,而且交易非常顺利,他们小赚了一笔钱,也是相当于很多知识分子一年的工钱。
这只是一笔小生意,王中却得到了比他预想中要多的分成,他为这笔钱数夜难眠。
秋天时分,孔天引又回到了北城。
孔天引是专程回来参加崔嘉伟的婚礼的,要知道回一趟城可得费尽周折,崔嘉伟心里自然感动不已。孔天引却有他的私人目的,他可不是个随便行事的人。一方面他要为购物券的事情向崔嘉伟表示感谢,当然是间接地表达谢意;另外,孔天引当然是想再设法弄到一些工业购物券,他已经品尝到这笔小生意的甜头了。
孔天引表现得可真是热心呀,每一个朋友都会感动。他热情地帮助崔嘉伟安排那些琐屑小事,还带了些宁夏特产的中药材,说是补肾的。一整天他都显得那么忙碌,像是要把婚礼的一切细节都照顾得妥当了,像是比自己的婚礼还要认真负责。
孔天引做的这些事情,可真是合了崔嘉伟的心意。崔嘉伟觉得孔天引帮助他把婚礼办得体面而又有秩序。事实上,孔天引心里清楚得很,这些小小的付出换回来的可是不可估
量的收获。
从北城回到贺兰山林场以后,孔天引又找到了王中,崔嘉伟又帮他弄到一些购物券。这次可是好几沓,足有数十张之多,而且也是孔天引主动开口向崔嘉伟索要的。当然啦,孔天引并没有直接说明目的,崔嘉伟也自然知道其中的用意了。
贪婪往往让人们失去防备之心,小心谨慎的孔天引竟然捅了大娄子。
在堆放着大堆木料的场地上,孔天引和一个老顾客站在石头垒起来的厕所后面,他正准备把几张购物券卖给那个老顾客,他们的交易却被一个人发现了。
这个人叫赵易文,也是孔天引的北城同乡,是一个个子高高、面容清瘦的知识分子,厚厚的近视眼镜片后面,永远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目光。赵易文是林场书记的文秘,绰号叫“笔杆子”。在孔天引看来,赵易文的全部成就以及他在任何阵线中的坚固地位都主要依靠一个利器,就是他那支笔。
孔天引认为赵易文算是一个成功的人,他总觉得:每个人一生只能拥有一项根本优势,把这项根本优势充分发挥出来的人就是成功的人。赵易文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能够清楚地判断出在什么时候、为哪个领导、写什么内容、怎么样写等等这些敏感的问题。
现在,赵易文发现了孔天引和老顾客在厕所后面站着,他显然看到了他们倒卖购物券的交易。他踱着步子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温和地笑着说:
“忙着哪?”
孔天引就同样冷静地朝他笑笑,还点点头,就算是客气地回应了,他得尽量保持镇静。
“继续忙吧!我就是随便看看!”
赵易文仍然是温和地笑着,然后竟然走开了。赵易文的举动让那个老顾客吓出了满身冷汗,就在孔天引旁边语无伦次地说:
“我们赶紧想想办法吧?他要是捅出去了,我们就都完蛋啦!”
孔天引拍了拍老顾客的肩膀,然后脱口而出地撒了个谎,镇静地说道:
“我和他是好朋友,没什么大事情!你放心吧!”
孔天引也有些惊讶,自己竟然这么镇静地就撒了大谎。
然后,孔天引就不禁地想,觉得撒谎是人的天性,更是人的天分。事实上,他虽然知道赵易文却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交道,更谈不上朋友关系了。孔天引心里担心极了,但是他必须要让老顾客有足够的安全感,这样就能给他处理麻烦的时间了。
孔天引私下把赵易文邀请到了家里,说是要请北城同乡吃一顿饭,王中也被拉过来陪伴客人。孔天引的妻子就赶紧下厨房炒了几个热菜,摆上了一瓶烧酒。赵易文是善酒之人,也许是长时间呆在领导身边的缘故吧。
然后,整个场面就好像是同乡聚会那样,像几个亲密朋友怀念往昔岁月那样。他们说着笑着,谈论着北城,谈论北城里的特色菜肴。赵易文酒足饭饱且情绪翻涌之时,孔天引才说出一些套近乎的话来:
“你也是工作太忙啦!可别跟我们客气!遇到什么事情都说上一声……”
听孔天引这么说了,王中就赶紧附和着说:
“是呀!是呀!我没有别的能耐!在这林场里我就敬佩您那一支笔!谁要是敢动着您一根毫毛……我跟他拼命!”
当晚,三个人吃得痛快,聊得愉快,却都没有喝醉。
当赵易文故意地装出丁点儿醉意的时候,孔天引就乘机把钱塞给了他。
于是,整个麻烦就被彻底地摆平了。
而且,赵易文和孔天引的关系也开始逐渐地建立起来。赵易文替孔天引挡住麻烦,孔天引为赵易文提供收益,赵易文再靠着这些收益继续往上爬,孔天引的后台根基也就更稳当。这就是基本的关系循环。
在随后的一年多光阴里,孔天引时不时地就倒腾一些工业购物券。但是,这笔不大的生意却也安排得井井有条:崔嘉伟提供稳定的货源,孔则同提供经济情报,孔天引运作整个事情,王中具体执行业务,赵易文从中做个小小的保护伞,并且疏通和林场的关系。
这个小小的经济交易体看上去非常散漫无序,实际上却非常地灵活和高效,参与交易网的所有人都赚到了应得的收入。孔天引却总是很大度,大部分收益公平地分配给伙伴们。
很多大事情往往会败在小人物手里,因为做大事情的人总是很容易忽略小人物。
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王中和同屋的南城了发生了矛盾,他把那个南城人打了一顿。不料,一个月后,那个事事胆小的南城人揭发了王中倒腾购物券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南城人到底是怎么掌握证据的,何时掌握证据的,何时告发以及怎么告发的。总之,这件事情立刻在林场机关里引起了震撼,林场决定严肃查处此案。显然,王中是低估了瘦弱的南城人的勇气,他总是觉得南城人向来都是最容易被殖民的性格,向来精明务实善于变通,从来不是积极反抗而是设法迎合。但是,这个南城人怎么就偏偏这么倔强呢?这也许就是命运吧!
赵易文在某天夜晚就悄悄地溜到孔天引家里,孔天引和王中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事情闹大了!事情闹大了!”
赵易文进来以后就压低嗓音连续地说着,显然也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棘手,而且已经牵扯到他本人了。无论如何,他也要把这件事情平息下去。
“还能通路子吗?”
“不可能啦!肯定是要付出代价嘛!就是大小的事情了!”
赵易文的话实际上是在暗示孔天引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让王中承担全部责任,否则大家都得收拾铺盖滚到监狱里去吧,那样的话事情可闹得更大了。
“只要把王中保住就行!你想个办法?”
赵易文沉默着不再说话,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卷。想了很久以后,他像是非常为难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说:
“事情至此……就两条路了……要么剪断线头……要么把线团都拿出来……”
赵易文的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王中最好能够承担全部责任,把恶果降到最低。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沉默了很久以后,王中就粗声粗气地说:
“不管怎么着,我都自个儿担着!绝不能再牵连你们……”
赵易文就等着王中说这句话了,但是还不能放松得太早了,他要让王中坚定独立承担责任的信念,不能把任何其他人再卷入此案。他望了望孔天引,又看着王中流满大汗的黑脸说:
“这种事情……卷入的人越少,处理得就越轻!”
孔天引抬起头来,语气诚恳地说道:
“无论怎样,必须要想办法减轻处罚!我们总得尽力!尽力疏通关系吧!”
孔天引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放松了。
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办法当然就是王中独立承担全部责任。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还减轻了王中的罪责,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被牵连进去啦,大家都得应承着王中的人情。否则的话,孔天引辛苦栽培的交易网,可就会稀里哗啦地垮掉了。
现在好啦,问题已经解决了!
孔天引仍然在心底感谢王中,感谢他对自己忠心耿耿。他用坚定的语气向王中承诺,肯定会帮助王中照顾好他的父母,并且等着他出狱继续干些伟大的事业。
不久以后,王中就被发配到河北省一所监狱里,刑期是三年。王中入狱以后,孔天引倒腾购物券的生意链条就暂时地断掉了。
孔天引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得悄悄地让这件事情在时间长河里悄无声息地被冲刷掉。
一个蕴藏在孔天引心底多年的大计划,现在就要实施了。
这个计划就是回城,回到熟悉的北城。那个红墙青瓦的古城才是孔天引真正的未来,他已经在贺兰山煎熬了太久啦,快要熬垮了他的意志力。这种漫长的等待是忍受了煎熬以后对新生的渴望,而根本不用在乎所渴望的新生能延续多久。这就像数十亿只蛰伏在美国东部地区地面下的红眼蝉那样,依靠吮食树根在地面下煎熬了十七年,然后才钻出土面放纵地鸣叫、交配、产卵,几周后却又迅速地死去。对新生的渴望本来就是这样,那只是对陈旧反叛的激情。
这是中国大地最后一波回城运动了,知识青年们像是经过了汪洋大海里漫长的飘荡,拼命地寻找着逃脱的小船,一块漂浮的木头也会让让他们流下热泪。这种持续了十多年的大规模禁锢,快要泯灭了他们思想的火花了,他们需要保留这微弱的火种,冲到新的阵地上点燃自己的人生。
返城运动暗流涌动,有些像暴风骤雨,千万名知青又掀起了全世界最浩荡的人流大潮,就好像上帝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发动的惊天动地的大洪水,毁灭了一切生灵,只有与上帝定下了契约的挪亚一家在方舟里保留了生命。
孔天引心里很清楚,这可能是他回城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等待回城的知识青年像海水返潮一样,人们翘首期盼着回城的名额。但是,有限的名额被牢牢地控制在权势人物手中,许多人只能望潮兴叹。许多人都盼望着能像挪亚一样乘着方周在洪流中安全地回港,回城的诱惑让许多人绞尽脑汁,各种交易在暗中迅速地蔓延开来。
“全是关系!全是关系啊!”
赵易文点燃了一根烟,像是很无奈地叹着气说。
他手里拿着的香烟,就是几天前一个生了两个孩子但是胸脯丰满的女人塞给他的。似乎除了那两条烟,女人什么也拿不出来了。当时,女人的眼睛热辣辣地望着赵易文,他就时不时地用同样热辣辣的目光,望着女人的胸脯。然后,他就看到了女人外套里面的花衬衫上,隐约有一些班驳的奶渍。他使劲地咽着口水,使劲地抽着烟。女人就走近了,拉着赵易文的手往她的胸脯上面胡乱地摸了一大把。几天后,赵易文就帮女人疏通了关系,女人就顺利地拿到了回城名额。
事实上,赵易文觉得他可算是心地宽厚之人了,他并没有掠夺那个女人太多便宜。他知道有些人是会彻底地把女人的身子要了的。
“现在……走后门和知青一样流行了!”
赵易文把烟头扔在了地上,也不再看孔天引。
“你过去帮了我很多事,你有办法的!”
孔天引像是很随意地说着漠不经心的话。
赵易文却知道孔天引已经在暗示他:他们是同一条战线上的!孔天引如果愿意的话,足以毁掉赵易文的仕途。
“你也没有亏待我!”
赵易文没有再多说什么话,他必须帮助孔天引解决回城问题,而且他认为孔天引是绝对值得交往的一个人。他们已经是很好的利益共同体了,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切,未来肯定也会是这样。孔天引很看好赵易文的前程,赵易文也很看好孔天引的前程,他们彼此需要——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数月以后,贺兰山区大雪飘舞的日子,孔天引和赵易文都告别了白桦林,告别了大沙漠,告别了贺兰山夜晚的月亮。回到北城以后,赵易文很快就在市政府的机关里做了文秘,孔天引却成了无业游民了。
回城运动却给了孔天引一个深刻的启迪:培养坚固的统一战线非常重要。
第四章
无论对于哪一个商人来说,变化都意味着最大的生意机会。
像是非洲草原上饥饿的猎豹,潜伏在木丛中敏锐地捕捉着羚羊的味道那样,孔天引回到北城以后,就不断地关注着经济社会暗流涌动的变革。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孔天引倒是没有闲着,他不断地看报纸然后就去找孔则同和催嘉伟聊天,仔细地聆听他们的看法。
然后,孔天引每天也在等着王中出狱。
这是个秋天的上午,空气清爽,天高云淡。灰黄的树叶落满了地,城市里有一股新鲜的味道。孔天引亲自到火车站把王中接到了家里。
王中看上去削瘦多了,两只眼睛更像深深的两口黑坑了,狮子头那样蓬乱的长发也变成了寸头,还是满脸的浮躁相,倒是没有大变化。
所谓接风洗尘的聚会就安排在王中的家里。孔天引把聚会都安排得比较细致妥当,还帮王中买了必备的私人用品。催嘉伟和孔则同也赶来了,还稍带了几瓶烧酒和点心。
王中一回家,他的父母就不断地在他耳边唠叨,说孔天引像亲儿子那样帮助他们安排生活,也常常托人来看望他们。总之,王中的父母唠叨了满满的感激的话。当然了,即便两位老人不说这些感激的话,王中心里也是亮亮堂堂的。
王中清楚得很,孔天引算是北城里最让他惦念的朋友了。即便在深牢大狱里,王中也觉得往后的未来可能还得靠着孔天引,他死心塌地地相信孔天引的能耐,远远胜过相信一切天神。
春天到了,崔嘉伟得到了一个消息:政府允许回城的知识青年,尤其是那些找不到工作的人搞一些个体经济。崔嘉伟觉得这个消息可能对孔天引很重要,如果孔天引想做些小生意,他是可以帮他弄到营业执照的。
他约上孔则同,当天就带着一些关于新政策的材料,到了孔天引的家里。
“干吧?听说蛇口那边都要试着开放了,还是对外国人开放!”
崔嘉伟望着孔天引说,是一种鼓励的语气,他是期待孔天引早做决定。
“嘉伟能想点办法,可以提前拿下执照……”
孔则同也是鼓励孔天引,又在提醒孔天引这种事情还是需要费点儿周折。
“开个饭馆吧?”
决定要开一家饭馆以后,孔天引就找到了王中,要撺掇他入伙儿,王中自然是感激不尽。
孔天引向崔嘉伟借了一笔钱,他觉得崔嘉伟不是那种视钱如命的人,崔嘉伟更在乎情分和面子,在乎伙伴之间相处的感觉。崔嘉伟也不会为了钱的事情闹出什么事端,而只可能因为情分闹出不快。
另外,孔天引也当然想把崔嘉伟拉入到他的生意圈子,也想和崔嘉伟保持紧密的伙伴关系。所以,孔天引需要先欠着崔嘉伟一份面子,然后就有机会更多地偿还他。如此的面子交易,几来几往以后,他们就可能成为亲密的伙伴了。
孔天引给饭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