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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远去,身上开始出汗,并很快大汗淋漓。
在他拆除障壁的时候,不时有大大小小的石块、煤块从头上掉落,从眼前滚落,有的还砸到身上,安全帽上,可他什么也不顾了,边干活边在嘴里喃喃地说着谁也不明白的话:“愿意砸你就砸吧,砸死我吧,你不砸死我,我就把你干掉……”
就这样,他把眼前的壁障拆掉,又在身后垒起,汗水已经把脊背湿透,手指已经鲜血淋漓,可他仍然在不停地干着,嘴也在嘟哝着。不知干了多久,当他的手指再次去抠一块石块时,它却“咕咚”一声滚向了另外一面,接着哗的一声,眼前现出一个窟窿,头上昏黄的矿灯一下把光透了过去……
苍天有眼,居然被他有惊无险地打通了。
生的希望顿时化成力量,志诚抬腿一脚踹去,“哗啦”一声,窟窿更大了。接连几脚,“唏哩哗啦”中,脑袋和身体被一些掉下来的拳头大小煤块砸得生痛,可他什么也不顾了,眼前的窟窿更大了,他伏下身,就从这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窟窿中钻过去。
他希望眼前出现一片新的天地,出现生路,或者找到肖云。然而,他很快失望了。
因为,眼前仍然是一个巷道,和刚才没有什么区别的巷道,同样的黑暗,同样的冰冷,同样的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光明。
而且,比较而言,那边由于多次往返寻觅,已经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边却更加陌生。
陌生带来不安全的感觉,但是也带来希望和侥幸。
这时,矿灯的电已经明显不足,光线更暗了,大约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他只好又象原来做过的那样,看清一段路后,就关了矿灯,摸索着往前寻觅,走上一段,再打亮矿灯,看一下情况,然后再急忙关掉,向前摸索……然而,尽管他努力节省,电还是一点点耗光了,已经十分暗淡的矿灯挣扎着闪了一下,就怎么也不亮了。不管他怎么开关,都再无反应。
他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这时他才体会到,头上那盏小小的矿灯是多么的重要,它亮着的时候,感觉还不明显,现在它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才意识到它的意义。在这黑暗的井下,它不只为你照亮,同时也是你的旅伴,你的希望啊。随着它的熄灭,好象最后一丝希望都消失了,这时,他才真正感到了孤独。
完了,彻底完了……
怎么办?他想站住脚步,可刚停下,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就从头上、从前方、从后背包容上来,压迫上来,使他无法忍受,使他想尖叫,想歇斯底里地哭号。
因此,他无法停下,只能继续往前走,而且走得更快了。走吧,走吧,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也走下去,既然早晚要死,还莫不如快一些结束……
他往前走着,有些麻木地往前走着,踉踉跄跄,还不时摔倒,可一切都已被他置之度外,他不停地往前走着。忽然,头上的安全帽“咚”的一声,好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得很重,他感到额头猛的一痛,停了下来,向上方和前方摸了摸,什么也没有,不象是撞到什么了。难道有石块落下,抑或要有塌方发生……
还没容他反应过来,前面发出一个颤抖的声音:“谁……有人吗……”
5
一定是听错了耳朵,一定是的。志诚屏住了呼吸,双脚也象钉子一样钉住不动了……
“咚——”
又受到一击,这回,打在肩膀上了,很痛,接着前面又响起变调的声音:“有人吗,是谁,快说话……”
没有听错,没有听错,狂喜使他一下跳起,头重重地撞在煤井顶壁上,撞得生痛,可他什么也不顾了,黑暗中,跌跌撞撞向前冲去,口中大叫着:“有人……是我,你是谁……”
他边答应边下意识地摆弄着矿灯开关,真怪,它居然再次亮了,虽然光线很弱,还是亮了。暗淡的灯光中,前面出现一个人影,不,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影,还没容他发问,一个女声已经惊叫起来:“志诚……”
是她的声音。是她,真的是她,是他千寻万找的妻子。
他叫着她的名字,狂喜着向前奔去,可奔了两步突然站住了。因为在矿灯熄灭的瞬间,他看到她惊慌地离开那个男人的怀抱。同时,他也认出了那个男人是谁。
张大明。
她在他的怀抱里,他在紧紧地拥抱她。他们在拥抱……
志诚突然感到眼睛被强烈地刺痛了,狂喜也一下降温了,变味了,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想想吧,你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寻找她,为了她,你在死亡线上挣扎,在你生命陷于绝境时,仍然惦念着她。你还想过,如果她能活着离开这里,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把生命放弃,死在这个黑暗冰冷的世界……现在,你终于找到了她,她还好好地活着,可迎接你的却是这一幕,是这样的情景……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肖云,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在你的生命已经陷入绝境时依然为此而痛苦……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难道真的是这样?!
此时,志诚脑海中居然闪过了裴多菲的诗句。
不容他多想,她已经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向他奔过来,双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接着紧紧搂住他的腰,投进他的怀里抽泣起来:“志诚,真是你,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志诚,谢谢你,我……”
假的,完全是假的,这是演戏……
尽管这么想着,可当他的躯体真切地感受到她的躯体时,心仍然颤抖起来。啊,终于找到她了,现在,她就在你面前,就在你怀里,这样的情景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尽管看不见她的面庞,尽管心底有着深深的戒备,可他还是不能自主地激动了,泪水也默默地流出来。是啊,你历尽艰险为的不就是寻找她吗,现在,你终于找到她了,尽管看不到她,可有她在身边,在怀中,一切就都改变了,这黑暗冰冷的井下也好象变得光明温暖了……他完全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揽住了她,并很快把她抱紧,压抑着抽泣起来。
但是,他仍然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察觉到他的异常,稍稍离开一点他的怀抱,用一种奇怪的声调问:“志诚,你怎么不说话?”
说话?说什么呢?一瞬间,他恢复了冷静,眼睛又看到灯光一现时的情景,当时,她也曾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那个男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也许正在听你们的谈话……他曾经有很多话要说,现在却什么也不想说了,也不需要说了。他的手臂也放松了,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轻轻地把她从怀中推开……
女人的直觉使她很快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她扭着他的衣襟使劲搡动着,低声说着:“志诚,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我和他……我们……我们没有……”
欲盖弥彰。
见他仍不出声,她又抽泣起来:“志诚,你别这样,我虽然对不起你,要我跟他真的没有……”
她抽泣得更厉害了,话也说不下去了,抓着他衣襟的手也渐渐松开了。他感到了她的泪水,这使他的心略略好受了一些,心中也生出几许内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这才又用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脊背,小声说:“没什么,别哭了,我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现在见到你了,我也放心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完全下意识地抽泣出声,眼泪也流出来。她听到他的抽泣,一下投到他怀抱里呜呜哭出声来:“志诚……你太好了……我这辈子遇到你,就是死了也不后悔……”
听起来挺真诚,可到底是真是假?
这时,张大明的脚步声慢慢走过来:“志诚,真想不到,咱们居然在这里见面了,你还好吧……井下太冷,这件大衣你们披上吧!”
黑暗中,一件大衣塞过来,然后,脚步声离开了,往远处走去。听上去,他语调平静,脚步坚实,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真能装啊!
她接过大衣,披到他身上,忽然想起什么:“哎,志诚,就你一个人哪,没有别人吗?”
志诚一愣:“什么别人,我……”
“你……原来你……”
志诚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以为他是来救他们出去的。是的,他是来救她的,可是,非但没有救得了他,自己也同样身陷绝境。
一种内疚从心中升起。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对不起……不过,别害怕,咱们能见面就好,我们一定能出去!”
她没有再提这事。不管怎么说,他的到来还是给她增添了希望。她对着他的耳朵低声说:“走,咱们往那边去,我有话跟你说!”
他听任她拉扯着,向与张大明相反的方向摸索而去。走了一段,估计他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才摸索着坐下来。刚坐下,她立刻投入到他的怀里。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把大衣敞开,把她揽在手臂中。心里说:不要想别的了,此时能够找到她,已经是万幸了,眼前,能不能活下去才是最大的问题,还想些别的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问她有什么话要说,问她来这里的经过。她又轻声抽泣起来,低声说:
“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十三、倾诉
1
肖云讲述起来:
“那天,你离家后,我突然感到心里非常空虚……真的,志诚,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现在更不会说假话……跟你结婚以来,你经常处出,虽然有些惦念,可从来没有象这回这样。当时,我心里非常难过,觉得对不起你……我没想到,我那么对待你,你还会在我生日时给我买来鲜花,可我却……志诚,我向你道歉,你别生我的气了,啊……”
她又抽泣起来。志诚感到她说的是真话,他回头看那一眼时,她的表情就是证明……不知不觉,他有些动情了,而且还对她产生了一丝歉意,悄悄搂紧了她一些,用另外一只手摸索着擦了一下她脸上的泪水。低声说:“行了,别说这些了,往下讲,你是怎么来这儿的,都遇到了什么事?”
她平静一下,继续轻声说:“为什么来这儿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张大明已经和我说过好长时间了,要写一篇煤矿工人生存现状的文章,约我和他一起搞调查……你外出后,我一个人在家里呆着没意思,就跟他约定做这件事。他说要多调查几个煤矿,两人在一起浪费时间,我们就分头行动了。他去了另一个煤矿,建议我到乌岭来。因为我比较熟悉这里,和李子根关系也不错,就答应了,而且,按他的嘱咐,为了解深层情况,直接深入到矿井。因为以前曾去过两次六号井,这次也就一头扎到了那里。”
这些,志诚已经都知道了,可仍然耐心地听下去。
她继续说:“可是,到了六号井才发现,原来我认识的那些矿工都不见了,换了一批新人,问他们原来的人哪儿去了,有的说回家了,有的说调换到别的井去了,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谈的也都不痛快,这时,我想起一个人,那是我以前来六号井认识的,他是个爆破工,人非常直率。那回,我为了宣传乌岭煤矿到六号井了解情况,他就说了些相反的话,因此,我就想找这个人,可他也不见了,矿井的人都说不知道这个人,后来有人说他可能回家了,可却不知他家住在哪儿。最后,我从七号井一个半大孩子嘴里知道了他家在长岭……”
志诚眼前现出小青的面容。
“对了,张大明说你去长岭找过我,有些事一定都知道了,我就简略点说吧。”肖云继续轻声说着:“到了张林祥家之后,才知道他已经死了,并且知道了乌岭煤矿出了大事,死了很多人。我听了又惊讶又高兴……我不是为死人高兴,你知道,我是记者,发现热点新闻不可能不兴奋,何况这么重大的新闻,因此,我立刻返回乌岭,不想,在清水出了事儿……”
肖云的语调变得沉重起来,她深深地陷入到回忆之中,于是,志诚终于知道了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的。
“一路上,我的心情难以平静。”肖云继续说着:“我万没想到,此行会得到这么重要的新闻线索。一路上,我浮想联篇,甚至开始草拟报导的标题,什么”平峦发生惊天矿难,数十人命丧黄泉“,或者”数十冤魂井底呼号,黑心矿主隐瞒不报“等。我觉得,这不但会惊动全社会,惊动省委、省政府,甚至还会惊动中央。这是每一个记者都梦寐以求的机会呀!不过,在兴奋的同时也有点怀疑,因为当时只有张祥林一家之言,还没有别的证据,我有些将信将疑。我真的难以想象,乌岭煤矿会发生这么惨重灾难,也难以想象李子根会做出这种事……你别生气,原来,我对他印象还可以,虽然人粗一些,可豪爽、大方,对人也热情,挺讲交情的。我来过几次,他做为董事长兼总经理,只要有时间,几乎每次都亲自出面接待,还十分热情,要不是他,我的广告任务也难以完成……不过,话说回来了,如果是真的,交情归交情,该见报还得见报,这种事,再有交情也不行,几十条人命啊……不过,我心里却仍然抱有一丝幻想,或者说不希望这是真的。因为我曾经写过宣传乌岭煤矿的文章,宣传过李子根,他出了事,对我也不好……可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我也知道,李子根对我热情大方,是因为我是记者,他有求于我,对民工恐怕就不这样了。这次我暗中下来调查,民工们虽然没直接说什么,可话里话外也可以感觉到一些东西。如果让他们畅所欲言,不知会说出来什么呢……就说他现在他干的事吧,几十条生命在他的矿井中消失了,他却连尸体都不让人看,还不许人往外说。张家是得了五万元钱,他们自己也觉得挺多了,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值五万元钱吗?如果这事发生在我们身上,自己的亲人死了,有人甩过来五万元钱:拿去吧,尸体你们别看了,也不许对外人讲这件事了,我们能接受吗……志诚,你别生气,我甚至想到了你,譬如,你出了这事,有人给我五万元,我能同意吗?不能,绝不能,别说五万,五十万五百万也不行,多少钱也不行……志诚,我说的是真的,当时,我一想到这些,就感到非常对不起你,后悔不该跟你打冷战,不该在你出发时还吵那一架……对了,其实我那次生日聚会也是跟你赌气,是为了表示对你的抗议才那么做的,可没想到,你……志诚,你别生气了,都怪我,我对不起你,现在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好……”
肖云讲着讲着又回到现实中来,并使劲向他的怀中靠紧。志诚没有躲闪,他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但,心里希望是真的……
沉默片刻,她又开始说下去,并转回到矿难事件上来:“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李子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想到,他既然能干出这种事,要是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态度肯定和从前不一样。也猜测他会怎么对付我:阻拦,劝说,收买……我想了很多,就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干,他实在是太黑了,我恨死他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使劲打了他胸脯一下,就好象他是李子根一样。这一下勾起他的温情。当初,在那相亲相爱的日子里,她常有这样的动作,对什么事或什么人生气了,总是把自己当成假想敌打上几拳……他不由又使劲揽了她一下。
“当时,我也想到了你。”她又说道:“也猜到你可能会担心,也想和你联系一下,可又想,等回家再解释吧,同时也想,要是真把这事调查清楚,报导出去,一定让你吃上一惊,对我刮目相看。抱着这个想法,再加上时机不成熟,没有获得确凿证据,也就谁也没告诉,一个人闯来了,谁知会是这么个结局,现在,什么都晚了……”
她说这些,志诚基本都想到了,可听她说出来,还是心有所动:咳,她就这样一种性格,有可爱的成份,可这惹出多大的事来呀,真叫人哭笑不得……可是,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晚了,怒也好,恨也好,悔也好,都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晚了……
她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继续讲着:“路上,我不停地想,如果张家所说的属实:死了几十人,还没见到尸体,可见乌岭方面在保密上下了多大的功夫。既然他们这么保密,肯定不会轻而易举获得确凿证据,要是象以往那样,直接去找李子根和其他上层人物,不但获得不了可靠线索,还会弄巧成拙,因此,我决定化装打入……”
真是患难夫妻呀。你们走的同一路线,采取的同一办法,最后,又落个同样下场。
尽管这么想着,志诚还是想知道具体情况,她是如何化装潜入,又如何被发现的。
她已经讲得非常投入,所以,不用问就继续讲下去:“我经过反复思考,终于打定了主意。当时,我还为自己的聪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