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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诚没有回答,没有必要回答。
肖云却认为他默认了,自顾对张大明说:“要我看哪,这乌岭没好人,他们的心都被煤染黑了,如果有好人的话,他们敢这么干吗?依我看,这个二妹肯定也是一路货色……”
“肖云,”张大明制止道:“你别这么说,她肯定不会害我,她不是那种人。”
“你是不是对她有了感情?”肖云轻笑一声:“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弱点。你们男人哪,都这样,都容易被漂亮女人欺骗……”
显然是双关语。她说着用臂肘撞了一下志诚,轻轻笑了一声。她也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开玩笑。
可是,张大明的话却被勾起,他又叹息一声说:“肖云,你别开玩笑了,我哪有这种心思,你知道我的情况……现在,我特别惦念她,如果我就这样死去,离开这个世界,她该怎么办……我真是死不瞑目啊!”
他声音里透出一种深深的悲凉,肖云不出声了。志诚这才想起,张大明有个植物人妻子躺在医院里。
沉默片刻,肖云歉意地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他轻轻叹息一声:“没什么……你就是不说这些,我也一直在惦念她。我本想带给她幸福,不想,却给她带来灾难,带来这种命运,一想到这些,我就特别痛苦……”
声音中透出一股刻骨铭心的滋味,志诚被打动了,忍不住问:“这……你们……她……我还真不知道,你和她……”
沉默了好一会儿,张大明才叹口长气说:“反正也没有事,就跟你们讲讲吧。其实,关于我们的事儿,肖云你也并不完全清楚。她……”
……
听完张大明的讲述,志诚只觉得嗓子紧得厉害,也觉得和他的距离更近了。当听到他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时,忍不住站起来摸索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说:“我真没想到你……你是这么好的人,我真佩服你……你别太绝望,现在,还不能说一点希望也没有,我们刑警大队赵大队长知道我来乌岭了,平峦县公安局的陈副局长也知道我的处境。齐丽萍说他是个好人,还有……还有平峦县委书记何清。我想,我们一定能出去……”
可是,志诚说着说着就停住了。因为他对自己的话也没有信心。赵大队只知道你来了乌岭,却不知道你目前的处境,即使有一天来乌岭寻找,恐怕你已经化成白骨,李子根他们也能很容易把他们欺瞒过去。陈副局长呢,他倒离得近,如果想帮助自己倒容易得多,可是,齐丽萍说他胆小,恐怕也难有作为。何清呢,齐丽萍说过,他虽然不是坏人,可是,身不由己。如果他真能发挥作用的话,李子根他们也不敢这么干了……
尽管如此,志诚仍然盼望着奇迹发生,盼望着他们中的某个人能采取行动,营救自己。对了,被困在井下已经很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上面已经天亮了吧……
十五、犹豫
1
心神不宁。从昨天开始,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平峦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陈英奇,并越来越强烈,弄得他吃不好睡不香,早晨洗脸时,发现嘴上起了大火泡。
昨天晚上,他和儿子通了个电话,问他对程玉明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儿子跟前有人,应付了几句没回答。后来专门回了电话,笨嘴笨舌地说当时看照片面熟,象六号井见过的爆破员,可所长和其他人都否认,他也不能肯定了。把陈英奇气得骂了好几句“混球”。
早餐喝了两口稀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早早赶到办公室,刚坐下,儿子突然又打来电话:“爸,矿里不让我在派出所干了,把我调到办公室当秘书,还给我长了二百块工资……”
什么?!
儿子继续说:“可是,我不愿意当秘书,我还是愿意在派出所,你不是说过吗,让我好好干,将来有机会转成正式警察,爸你跟他们说说,给我长工资我同意,可还是让我在派出所干吧……爸,我来之后,按你说的,每天写一篇小楷,我现在的字比以前写得好看多了,前天程大队来还夸我来着……”
“别说了!”陈英奇听得心中冒火,一边暗骂儿子傻,一边压着火低声说:“让你去你就去吧,啥也不要说。今后要学会少张嘴,多动脑,听见没有?”
儿子:“听见了,那……我上办公室去不去?”
“去,”陈英奇说:“让你去你就去,啥也别说,不过,这些日子眼睛要睁大,看到什么不对头的事就跟爸说,明白吗……对了,这两天你们矿里没有什么不对头的事儿?包括你们派出所?”
“这……”儿子说:“爸……啥样的事儿算不对头哇?要我看,他们一直都不对头,所长表面上对我挺好,可啥事也不带我,就让我看家,一点意思都没有。前些日子,他带人出去抓逃犯,也不让我参加……”
“等等,你说什么,你说他们前几天出去抓人来着?抓谁?”
“我也不知道,那天,乔猛喝多了,唠喀时露出来的……爸,这事不对头吗?”
陈英奇脑子一阵混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又问了儿子几个问题,回答都不得要领,就不再往下问,只是再次嘱咐儿子多用脑袋,少说话。
放下电话,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拨了几个电话,有的打通了有的没打通。然后,又摸起内线电话找程玉明,没人接,打手机,原来去医院看那个昏迷者去了。问情况如何,程玉明说还没清醒过来。他让他马上回来,有事研究。等了好一会儿,程玉明才匆匆走进来。他不高兴地问怎么这半天,程玉明说,在医院碰到汤义了,唠了几句才回来,他警觉起来:“汤义?他去医院了……跟你唠什么了?”程玉明说:“没说啥,他说身体有些不舒服,去医院检查一下,然后又看了看那个昏迷的人,还说如果我们队人手紧,忙不过来,他们治安大队可以帮忙……哎,你不问我还没多想,他那人我知道,从来是无利不起早,今儿个怎么了?”
陈英奇脸色严峻地:“别说了,从现在起,你们必须保证二十四小时有人守在这个人身边,并且不许向任何人泄露他的情况。”
“知道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程玉明看看他的脸色:“哎,你脸色可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陈英奇:“你把昨天去乌岭的经过再说一遍。”
程玉明:“不是跟你汇报了吗?”
“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
程玉明只好再说一遍。陈英奇听完,沉吟片刻说:“你们在调查走访时,蒋福荣一直跟在旁边?”
“是,”程玉明点头说:“不管咋说,他也是警察,还是派出所长,他要跟着,我也没法撵。所以,我觉得,那些矿工们的表现可能和他在场有关。”停了停,“你跟小陈联系了吧,他怎么说的?”
“他能说啥,这孩子,脑瓜不灵,说的话我也信不着……不过,有个事儿挺奇怪,他刚才告诉我,矿里忽然调整了他的工作,把他调到了办公室当秘书,还给他长了二百块工资!”
程玉明:“这是好事啊……哎,这能不能和昨天的事有关?你没问问李子根,为什么这么做?”
陈英奇:“我想问问你,这意味着什么?”
程玉明干脆地:“肯定和昨天的事有关。这表面上是照顾,实际上是让他离开派出所,免得碍眼。”
“那么,这又说明什么呢?”
程玉明:“这说明小陈昨天说的是真话,这个昏迷不醒的人真是乌岭煤矿的人,真的在六号井干过……对,这也说明,六号井那些矿工没说实话。我跟你汇报了,在我们到矿井之前,乔勇刚刚离开。我估计,他是提前做了安排,肯定是这样。”
陈英奇:“继续说,这还意味着什么?”
“这……”程玉明忽然变得不那么干脆了,走到门口往外观看一下,又把门关严,才回过身低声说:“这……昨天我也想过,你没深问,我也不好说,自己也有点不相信……能有这种事吗?如果这个人真是乌岭煤矿的矿工,真在六号井干过,真是那个爆破员,他们却竭力阻挠我们查清他的真实身份,这就说明,他们和这事有牵连,或者说……这……”
“说下去。”
“或者说,这事就是他们干的,这个人是他们害的……陈局,这……我有点害怕,他们要干什么呀,他们还是警察吗?”
陈英奇愤愤地:“如今,穿着警服败坏警察名声的事儿还希罕吗?”
程玉明咬着牙:“对,他们根本就不是警察,只不过穿着警察的衣服……这么看,公安部取缔企业派出所的意义大着呢,咱们公安机关形象都让他们破坏了……可有什么办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无论什么事,只要有人一活动,啥政策都能变通,都走样了!”
陈英奇看一眼屋门,低下声音:“现在,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前几天,蒋福荣曾经带人出去抓过逃犯!”
“这……他一个企业派出所,抓什么逃犯?逃犯由我们大队统一掌握,他抓逃犯我怎么不知道……天哪,这要联系起来一想,肯定是这么回事了……陈局,怎么办?”
陈英奇:“我要问你!”
程玉明:“问我?那好,查,下上力气,不信查不清他,昨天我瞧出来了,那个姓赵的汉子和姓白的小哥俩,可能知道点真相,可他们就是不说。”又换了为难的口气:“他妈的,这事儿要是发生在别的地方都好办,可是乌岭……你也知道,乌岭的黑幕厚着呢,可谁也别想揭开,远的不说,前年有两个河北来打工的哥俩在他们那儿凭空就蒸发了,有传言说那哥俩不太听话,让他们给处理了,可咱们一点办法没有。跟你说实在的吧,那个李子根,还有乔勇、也包括蒋福荣,我看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手上都有鲜血,可就是动不得。也就因此,乌岭没人敢不听他们的,这也是我昨天撤回来的原因,留下也没用,肯定没人跟你说实话。”
陈英奇半晌无语,手摸下巴好一会儿才说:“我看这样吧,等一会儿,你给蒋福荣挂个电话,就说从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提取了子弹,准备送往省厅检验。”
程玉明眼睛一闪乐了:“你是说,给他来个诈胡……对,如果这事真和他们有牵连,恐怕有人就慌神了,狐狸尾巴也就露出来了。好,陈局,你这招儿高!”
陈英奇却一点笑容也没露出来,依然摸着下巴想心事。程玉明问:“还有事吗?”
陈英奇看程玉明一眼,仍然保持原姿不说话。程玉明半开玩笑地说:“怎么,我猜猜,你在惦记着一件事,惦记着一个人?”
陈英奇的表情松弛了一些。他最满意程玉明的就是这点,脑瓜好使,反应快,跟他在一起,无论说话办事还是破案,都特别省劲儿,有时,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对方就知道了什么意思。
程玉明边想边说:“是啊,如果前面的假设都是事实,那么,你惦念这个人可能也出事了……我和他们单位联系一下,看他回去没有?”
陈英奇:“已经联系过了。我不但给他单位打了电话,还给他家挂了电话,手机也打了。”
“这……或许他还在路上,或者象他们说的,去别处找他爱人了。我想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动他吧,他终究是警察呀!”
“有时,胆子是逼出来的,你破那些杀人案,都是胆子大的干的吗?如果他们不这么干会有更大的灾难发生,那么,他们就可能干了!”
“妈的,他们敢,我……”
程玉明发了半句狠又松下来:“这……他们如果这么干了,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程玉明看着陈英奇,陈英奇也看着他,最后,还是程玉明开口了:“这就意味着,这个外地来的警察掌握着可以置乌岭煤矿某些人死地的罪证,他们不得不灭口……”
陈英奇不容程玉明缓过劲儿来,紧接着问:“那么,乌岭煤矿发生什么了大事呢?”
程玉明看着主管局长,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陈局,这话非得从我嘴里说出来吗?你一定也听说了吧,县领导不是还专门辟过谣吗,让我们讲政治,不得乱说。谁不知道,乌岭煤矿又出事了,死了不少人,只是没人公开说出来而已,这年头,人都学奸了……其实,大伙也都知道,自李子根把乌岭煤矿吃了之后,没少死人,都让他用钱平了。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只不过这回死的人多一点罢了。”
“再往下说,如果这个矿难被人发现了,给捅出去,会引起什么后果?”
“捅出去也没用,”程玉明说:“其实,以前出事也有人捅过,正因为没用,后来也就没人捅了。对了,我听说,前几天还有个地县两级调查组去了乌岭,就是调查矿难的事儿,可调查了一溜十三遭,啥也没查出来就撤了。看着没有,没事,就是有人捅出去也没事儿!”
“可是,如果这个人是外人呢,如果这人掌握了确凿证据呢,如果这个人是记者呢?”
“记者,他不是警察吗,怎么变成记者了……啊,你是说他爱人,他爱人是记者?”
“对,如果被一个有责任感的记者发现了,又掌握了确凿证据,会导致什么后果?”
“这……这可麻烦了,弄不好,得有不少人进去,不止李子根一人,得进去一大批,还可能引起连锁反应,那就不止是矿难的事儿了。其实,咱平峦很多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凭他李子根一个混混儿,有多大本事,能把一个国营大矿山给吃了,还不是有人支持他,给他提供方便?听说,有不少掌权的都在矿里吃干股儿,到年底分红都几十万几百万的,要是把这些老冰排都勾起来,咱平峦得来一场大地震,而且不止平峦,地区,省里,恐怕都得有人进去……妈的,真要排样可好了……哎,这么一说,那个弟兄的爱人也危险……对呀,是不是她也出事了?”
陈英:“该说的你都说了。这个外来的弟兄是找他爱人来了,可他爱人在乌岭不见了,他又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儿,不找到她不罢休,你说,他会遇到什么事儿……对了,我还没对你讲,前天凌晨,我接到了他的电话,话没说完……”
陈英奇把情况向程玉明介绍了一遍,包括志诚那个说了半截话的电话,他去乌岭的所见所感及在城郊发现的情况。程玉明听完也坐不住了:“这……还有这种事儿,那咱们还在这儿讨论什么,赶快去乌岭,想法救他呀!”
陈英奇:“怎么救?你知道他在哪儿?李子根和他的手下是好对付的吗?”
程玉明泄气地坐下来:“可不是,昨天我去那趟就是证明,他们肯定早想好了如何应付这事儿,乌岭的脚下处处是矿井巷道,真要处理两个人还不容易……可是,那也不能坐视不管哪,那可是咱们的弟兄啊,陈局,你想个办法呀……对了,快点跟彭局长汇报一下吧,看他有没有啥好办法?”
陈英奇:“汇报,咋汇报,咱们说的都是分析推测,一点证据都没有!”
程玉明:“那你也得跟他谈谈哪……陈局,叫你这么一整,我也完了,这事儿要不整明白,明天你看吧,保证我也满嘴火泡!”
陈英奇没再说话,不过,想来想去,觉得程玉明说得对,还是跟彭局长唠唠好。一来呢,可以减轻自己的压力,二来呢,万一以后出什么事,自己的责任也轻了。因为你已经汇报了。
可是,彭局长还在省厅开会。无奈之下,他只好拨了他的手机。
彭局长马上就接了:“老陈……”
陈英奇:“彭局,你什么时候回来?”
彭局长:“我已经回来了,就在办公室。”
陈英奇心中一喜:“好,我马上过去!”
离开办公室之前他又拨了三个电话。那个外地警察的手机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的家里仍然没人接,单位还是说他没有回去。
他暗暗对自己说:“别抱幻想了,他肯定出事了!”
2
陈英奇点燃一支烟,慢腾腾站起来,慢腾腾走出屋子,慢腾腾向局长彭方的办公室走去。这时,他的心里又犹豫起来。
你怎么会掺乎到这事里呢?那天,你怎么就心血来潮,听到治安大队办公室吵吵闹闹的,就过去多管闲事呢?如果你不去管,就不会认识那个人,也不会知道这事儿,也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用不着这么着急上火,担惊受怕,天塌下来也没有你的责任。你可好,不但管了,认识了他,还把手机号码告诉了他,你是怎么了……啥也别说了,命该如此,谁让你一看到那小伙子就喜欢上他了,一脸正气,一看就是个好刑警,难道,就让他这么完了,就眼睁睁看他把命扔在了乌岭……妈的,如果真的这样,你的良心恐怕这辈子都安定不下来!陈英奇,你别忘了,你是个警察,是个刑警,还是个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你不能不管!
可是,怎么管?你难道能带人去乌岭来个挖地三尺?别说你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