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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统潜伏小组发给重庆的密电,没能逃过林娥的眼睛,当晚便被截获。林娥向立青汇报。
“电文破译了吗?”立青一怔。
“我试了,没能办到,密码级别非常高。”林娥遗憾地说。
“马上给延安老穆发报,把情况告诉他,一定要找到潜伏在延安的地下电台。”
林娥转身正要去发报,忽然看到立青神情异样地正在整理着装,像是又要出远门的样子,便停下脚步:“我这就去办,你去哪儿?”
立青仍在穿戴:“我的三期同学吴融和汤慕禹来重庆了,两人都是远征军美械师的师长,约好了在豆花庄见面。”
“非常之时,小心他们灌你酒。”林娥关切地说。
在重庆最豪华的豆花庄酒楼。一身美式少将衔军服的吴融和汤慕禹,出现在立青面前。
“瞧,二位,从头到脚的美国造,一个新一军师长,一个是新六军师长,两张王牌呀!”立青调侃地说。
“这套军装也不好穿,让美国佬手把手地在印度教了一年的功课。其实,教来教去就两个字:‘火力。’现代化的步兵作战,比较黄埔那会儿差别大多了!”吴融说罢,问立青,“哎,立青,各路风传,你们的润之主席要来重庆谈判,有此一说吗?”
汤慕禹也拿眼紧盯立青。
立青笑笑:“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小小的办事处官员哪能决定得了?”
汤慕禹倒出六杯酒来,搁在桌子上,对立青说:“你是校长的学生,这第一杯酒让咱们为校长的英明大度干一杯!”
“校长既然希望国共紧密合作,那我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当然应该为他干杯。可你们作为国民党员,是不是应该为我们的毛泽东主席也干一杯?”立青笑着说。
汤慕禹愣了,吴融也不知所措。一时难堪。
“看来慕禹兄有为难之处,我不强人所难,这杯敬酒免了吧。”立青又笑着把酒杯放回原处。
三人在谈话中虽然不免畅叙友谊,大发感慨,但是涉及到政治主见,又出现明显的分歧。
“不论怎样,一国之内,不能有两个武力政权。现在抗战胜利了,共产党是不是应该放弃武力政权?”汤慕禹说。
“慕禹,你这就不讲理了,当年我们上山打游击是你们剿共逼出来的,是逼上梁山。就像孙悟空大闹天宫,玉皇大帝封他为弼马温,孙悟空不服气,自己号称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可是你们连个弼马温也不给我们做,我们只好自己扛枪上山了。”立青说。
“立青,我和吴融也是路过重庆,约你来。原不是谈政治的,只想谈谈过去友谊,可看你这么执拗,我们也捏把汗呢,那就意味着你我又该在战场上见了。”汤慕禹感到不无遗憾。
“你也太高估我了,我算什么,也不过是孙悟空手上的一根毫毛而已。是不是你我要在战场见,决定权在你们的玉皇大帝手上。”立青当仁不让地。
“立青,不要嘴硬,要知道现代条件下的陆军作战已经不是你我都经历过的黄埔时代了,一个一〇五榴弹炮团,五分钟之内,就可覆盖五平方公里的阵地。一支汤姆式的火力控制范围,远远超过两挺歪把子机枪。我和吴融都不愿意把成吨的钢铁扔到你立青的地面上……”汤慕禹的话,越来越带着火药味,吴融在一旁拿眼神制止都制止不住。
见汤慕禹这种态度,回想起过去一起相处的往事,立青不由动起感情:“慕禹的话,让我想念起我们的老班长范希亮。他悲壮战死之前,硬要送我一批好枪好弹。我不肯要,说,你自己留着用吧。幸亏我没有接受,否则我会更加内疚。是呀,我们在此喝酒,老范此时一人长眠于太行山下。我来重庆前,还特地去他坟前看过……我对他说,老范呀,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的敌人,也是我最好的同窗,最好的生死兄弟!如果这三个身份我必须选择一个的话,我立青愿意选择你做敌人。因为太难得了,我从未见过你这么优秀的敌人……”立青说着说着,有点哽咽了,举起酒杯:“我提议,为我们三期六班敬爱的老班长,死在冲锋路上的民族英豪范希亮——干杯!”
几个人互相看看,都站了起来,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的立青感叹:“原以为是同学之间的轻松聚会,想不到……”
“也都是为国家前途操心,你得理解。”吴融说。
“有机会去我的部队看看,认识一下什么是现代陆军,你看可好?”汤慕禹还是那么派头十足。
吴融白了汤慕禹一眼:“你就别炫耀了,只要有一丝和平的可能,我们同学之间最好还是别在战场上相见!”
立青笑笑:“说到国家前途,我同你们一样,也很忧虑。不过,我们的黄埔教官已经去世的瞿恩有一句话说得好:大海,会有一种自我调节自我净化的能力。我坚信这个说法!”
二十九
林娥经过一番细心研究,采用电报编译“逢二进六,逢三进九”的方式,终于将中统潜伏在延安地下电台的密码破译出来。
破译出来的电报上面全是些情况反映。甚至把中央机关炊事员骂娘的粗话都写到了密电上。立青吩咐:“马上把破译内容加密发给老穆他们,这样对找出延安的地下电台非常有利。”
立青把这一情况又向办事处首长作了汇报。
“我看这样的情况报告越多越好,对我们有利。转告老穆,即便发现潜伏特务,也不要动他们。不仅不要动,还得给他们多加些佐料才好。”说罢,首长哈哈大笑。他笑这些中统特务太无能。
蒋介石又给毛泽东发去第二份电报,催促速来重庆谈判。毛泽东给蒋介石回了电。楚材看到电报中只字不提自己来重庆事,只是提议派周恩来前往,不知道毛泽东是什么用意。立仁笑笑:“意料之中的,古今凡成大事者必以找替身为第一,周恩来想必就是毛泽东的替身。”
“噢,你的说法倒挺新鲜!”楚材也笑了。
立仁告诉楚材,潜伏小组由延安传回的情报表明,周恩来对重庆常来常往,延安人不担心,可毛泽东十年来未曾跨出陕北一步,延安人还从没有过没有毛泽东的日子,有一种集体的恐惧感,故毛泽东不可能来重庆。
“看来校长的这着棋是绝妙好棋,确实高明!”楚材赞叹地。
“在这件事上拖得越久越好,我们的西南重兵便有时间调往各地战场。”立仁阴阴地说。
楚材拿起桌上一份文稿:“校长深知其道,已经叫人起草了第三份邀请电,坚持让毛泽东与周恩来一块儿来渝。我看了,用语直白老到,是份好电报呀!我已对校长说了感想,校长中午就已经发往延安,看看他毛泽东如何回应天下!”
“嘀嘀哒哒”的电讯声。林娥收到延安发来的密电,主席准备来重庆。密电中告诉重庆八路军办事处,中央做出决定,主席不在重庆期间,由少奇同志代理党中央主席。
“蒋介石的第三封电报今天已经到了延安,主席究竟来不来,一切看明天延安给重庆的回电了。”办事处首长对立青说。
“穆局长已经锁定了延安的敌特小组,但没有动他们。其秘密电台到刚才为止,发送的消息还在断言主席不会来重庆。”立青向首长汇报。
“让他们陶醉在主席不来重庆的得意之中吧!不管怎说,我们办事处的各项准备工作现在就要做起来,迎接主席的到来。”首长吩咐道。
立青郑重地点头:“明白。”
而此时的立仁,还沉浸在毛泽东不敢来重庆的幸灾乐祸中。
七处处长兴冲冲地将一份延安潜伏小组新来的密电送到立仁面前。立仁看后,随手拿起电话:“楚材,我这里有对校长第三封电报的延安反应,非常有趣,是不是转呈校长也看一看?嗐,你不要发火嘛,我念两段给你听听……”突然,立仁脸色变了,“不可能!决不可能!什么,毛泽东答应来渝谈判的电报已经到了?”
立仁一副凶神恶煞,愤怒地看向送来潜伏小组密电的七处处长。
七处处长被看得面色惨然,一头大汗:“这不可能,不可能,潜伏小组两小时前刚刚发来的密电……”
立仁“砰”地挂了电话,冷笑:“我看你那个小组不是一群饭桶,就是已经被人家掌握了。”
“这……怎么可能呢?绝对不可能!”
“毛泽东的电报已经到了,你的小组发回的错误讯息,已经严重干扰了党国的大政!”愤怒到了极点的立仁,大声咆哮着……
紧张忙碌了好几个昼夜的立青,感到实在太疲倦了,回到房间,对门外一名工作人员说:“主席来重庆的警卫工作要列出细则来,不能依从侍从室的安排,这是老经验了。你先去忙,我得睡一会。”打了个哈欠,推开房门,只见林娥已在地板的草席上睡着。床上的被子铺好,空在那儿。立青轻轻走过去,将熟睡的林娥托住,抱到床上。细心地放下蚊帐,撵走蚊虫,盖好被子。等一切忙完了,自己重重地跌在地板的草席上,不一会,就发出“呼呼”的鼾声。
瞿霞从立青和林娥的房间门前经过,发现门虽关着,灯却亮着。她轻轻敲了两下门,没有回音,再轻轻推开门,往里一瞧,不由怔住了,这对新婚夫妻奇怪的睡法,让瞿霞感到惊讶。
瞿霞又轻轻带上门,心里面乱极了……
立仁沮丧地瘫在立华家的沙发上:“谁能想到他毛泽东还真来!现在侍从室上下乱成一团,谈判议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本来这些人以为抓住共产党的痛处,穷追猛打,大报小报连篇累牍地攻击。现在好了,人家来了,把责任都推到我们情报部门的头上,责怪我们误导了领袖!”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我看啊,你们压根儿就不想谈判。”立华看出了重庆谈判的不诚意。
“准确地说,应该是归顺,或者叫做招安!”立仁认为,国共双方力量对比悬殊,重庆谈判不能形成对等。
立华笑笑:“你们就抬轿子吧,给领袖灌迷魂汤!这样下去,早晚轿杆子会抬断的,摔着了领袖,看你们还怎么抬?”
立仁认为,必须树立蒋介石的领袖威权,才能压住共产党的势头。
而立华则认为,共产党有主义有理想,对国家未来有一整套成熟的主张和办法,不去真心地研究这些,真心地与他们组成联合政府,建立起和平民主的政治制度,却搞一些法力诈术,国家的未来前途,让人担忧……
毛主席到重庆谈判,穆震方作为先遣人员,又一次来到重庆。一见到立青,便兴奋异常地拍着立青的肩膀:“立青啊,干得漂亮!”
“我是业余的,也就是替你老穆看了几天家而已。”立青谦虚着。
“你杨立青声名远震,让你的一一五师老首长又惦记上你了。”穆震方告诉立青,一一五师老政委已点了立青的名,要立青随他一道去东北。
日本投降后,蒋介石通过种种手段,想要独占东北,将大量精锐部队由美军飞机和军舰从海上空中赶运东北。为了不让蒋介石阴谋得逞,我军针锋相对地从四面八方开往关外,日夜兼程,同国民党蒋介石抢时间。
“蒋介石的手伸得太长,哪也不许我们去,让我们的部队原地驻防,而他们的军队却从西南全力地向所有的大城市赶,天下哪有这么霸道的!”穆震方气愤地说。
“他还是北伐时的老毛病,只能共患难,不能同胜利。”立青有过北伐时的经验教训,对蒋介石那一套深恶痛绝,恨不得一步跨向东北:“那我什么时候动身?”
“去延安接毛主席的美军专机明天中午起飞,你搭专机先回延安,加入东北干部团。”穆震方说。
“这时候走,真有点忐忑不安,主席来重庆的安全……”立青不放心。
“你们在那边干得越漂亮,主席在重庆也就越安全。放心地去吧,立青!”穆震方说罢,又有力地拍了拍立青的肩膀。
立青临离开重庆前,特意赶到立华家,向父亲告别。一进门,立青吃了一惊。只见全家长幼有序地坐在那儿,老老小小的,阵势吓人。正中央太师椅上坐着的杨廷鹤用手一指:“青儿,那儿坐吧。”
立青坐到空出的位置上。
杨廷鹤又转脸对梅姨:“我让你印的《家谱》,都备了吗?”
梅姨回答:“备了,找了西泠印社印的,版本太老,没法找到古装宣纸,西泠印社东西印得好,价钱也好,费了十块现大洋。”
杨廷鹤取一本在手上翻着:“我看值,谋大事岂能算小费,一会儿给他们每人一册,祖宗都在这上头呢,一共多少代了?”
“原先入册二十四代,又新添了立字辈,捎带费明,共二十六代。”
“修订《家谱》是我的主意,官有正史,民有《家谱》。家的上头是家族,家族的上头是民族,民族之上就是苍天了。得知道自个儿从哪来,到哪去,跑哪儿都跑不出这本册子呢!”杨廷鹤神情严肃庄重。说罢,用眼光特意扫向立青和立仁。“我杨廷鹤傲气了一辈子,治家勉强及格,治国一无所知,也只能是重整山河待后生,靠你们,靠杨家后来子孙,听懂了吗,立仁?”
“懂了,爹。”立仁回答。
“懂了就好,你呢,立青?”
立青看向立华:“是不是得先问姐姐呀?”
“嗨,还不明白呀,家谱排序,次子在长女前头呢!”立华说。
“真的,让我瞧瞧。”立青调皮地要看《家谱》。
杨廷鹤厉声地:“立青!你老子在等你!”
立青吓了一跳,转而说:“爹,你说的我都明白。在这里,我得谢谢立仁,谢谢姐姐,我的那一份孝道,都是他俩帮着做了。在外头这么多年,虽说看不见咱家的烟囱,可我想看见,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想吃咱姨腌的老汤腊肉,想听到父亲您老的咳嗽……”
杨廷鹤把目光转了过去,眼神温和:“好了,别再说了。”对梅姨吩咐:“把《家谱》分给他们每个人,要说的话都在那上头,扶我回里屋……”他艰难地拄杖站起,在梅姨搀扶下,一步一步挪往里屋。
立青在背后看了心酸,本来是要来向父亲告别的,看到父亲这副样子,又把告别的话咽了回去。心想,等有机会再说吧,免得让他老人家听了伤心。
门厅外,立青和立仁都在穿外套,准备离开立华家,回到各自的岗位。
立仁说:“你一穿衣服我就发慌,别又赶着出去给我下套。”
“哥,军统跟在后头呢,还真没机会下套。”
“找上司要慰赏去吧,我为你还背了一口大黑锅呢!”立仁所指,自然是毛泽东来重庆的事。在他认为,所有那些他派往延安的潜伏小组发回的不实情报,都是立青从中捣的鬼,害得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在楚材那里被动极了。
“你们俩,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像个兄弟……”立华无可奈何地。
“我对他够宽仁的了,这次毛泽东来重庆,我只要随便弄次车祸出来,他就没那么神气!”立仁向立青威胁地。
“两方的首脑就要见面了,你在这个时候说这么恶毒的话,你要负责任!哥,我劝你不要逆历史潮流而动!”立青本来要发火的,又怕让老爷子听见,便压低声音,狠狠地教训立仁一顿。
“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还不够格呢!”立仁差点咆哮起来。
“哥,咱也别吵了,也吵不了了,我明天就回延安。本想跟爹告别的,可看他那副伤感样子,我不敢开口……”立青眼睛一热,别转脸,“拜托你们替我照顾他吧,我走了……”
林娥帮立青整理行装,忽然看到立青带回的《家谱》,拿在手上翻翻,最后一页上,林娥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两行泪珠滚滚而下。立青走了进来,发现林娥伤心的样子,不由一怔。林娥抹去泪水,无声地将《家谱》放进了立青的行囊。
“我们怕是要分开一段日子了,你得照顾好自己。值班晚了,一定要吃点东西。最好备一两颗糖果在身上,血糖低了顶一顶。蹲下去站起也别太猛,会昏厥的……”立青忽然变得有点婆婆妈妈起来。
“我知道,你也得注意。”林娥柔声说。
“分开了,我们彼此也许会想念对方的,真的委屈你了,其实,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慢慢想吧,不论你想多久,我都会等你……”林娥难过地看着立青的眼睛。
立青努力笑笑,拎上背囊,正要出门,迎面碰上赶来送行的穆震方和瞿霞。穆震方上前接过立青手里的行囊:“瞧瞧瞧,还没缠绵够呢,知足吧,立青!”穆震方说罢看向林娥,“新娘子不送送?”
“噢,一会儿她得去电台值班。”立青腼腆地。
穆震方听说林娥去不了,便对瞿霞说:“瞿霞你送送,那些大老美就认你,你不去,说不定不让立青登机呢!”
在由办事处开往机场的美式吉普车上,开车的司机是十四航空队的一名士兵。立青与瞿霞坐在汽车后座。司机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