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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山洼处,不知是那一个连队,在黑暗中摸索着撤退。队伍中有人小声问:“我们这是朝那里撤?”
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回答:“向南。”
“是去宜章吧?”
这时前面传来口令:“保持肃静。”队伍中没有了说话声。
黑暗中行进的队伍,响着“沙沙沙”的脚步声。
山岗上,二十九团撤出战斗的战士,有三四百人坐下休息。团部通讯员跑到副营长肖克面前,大声说:“报告,团长命令,向资兴方向转移!”
通讯员刚说完,前面有二个连的兵力,“唰”的一下站起,背着枪,扛着抢来的战利品,无组织地向南跑去。
肖克面前的一个连,也欲随着一起行动。被肖克大声阻止道:“谁也不许动!谁动我就执行纪律。都坐下!”
已经站起来的战士又重新坐下,山坡上也安静下来。
肖克下达口令:“起立,集合!”
战士顺从地集合。队伍很快集合好。
“立正,向右转。目标,资兴,跑步前进!”
队伍跑着在夜幕中消失。
朱德和陈毅来到资兴布田,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时间不长,林彪带领一营排着队进了村,后面紧接着是袁崇全的二营,也进了村。
村口安静下来,没有人进村。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到了下午,二十九团打散的几十个散兵也进了村。不久,肖克带领一个连,排着队来到村口。后面跟随着团长胡少海和党代表龚楚。
部队被安置下来后,王尔琢和何长工一起来到袁崇全的二营营部,只见他脸朝里和衣躺着。俩人不由皱紧了眉头。
袁崇全听到动静,懒洋洋地起身,带理不理地斜视他俩人一眼。王尔琢、何长工谁也不说话,一直注视着他。
袁崇全自己也觉有些不妥,慢腾腾站起身,把身上背着的枪向后一拉,看着他俩,满不在乎地说:“说吧,如何治我的罪?”
王尔琢见他如此傲慢,胸中的火苗直往上冲。他压压火,说:“你按兵不动,险些使全团让敌人包饺子。打郴州时你就有意拖延时间,你说该如何治罪?”
当晚召开了领导会,陈毅支撑着病体,气愤地说:“战场上按兵不动,按律当杀头!”
何长工还报告一个情况:“据战士反映,袁崇全按兵不动,是另有打算。曾在下面散布消极情绪。”
朱德思考着没有表态。
胡少海和龚楚如同局外人一般。他俩也有心思,二十九团回到布田的仅仅一百多人。袁崇全按兵不动按律当斩,他俩又该当何罪?因此,俩人只好本着少说为佳的原则,闭口不语。
朱德有些顾虑:“枪毙一个营长,不是一件小事,还是从轻发落吧。”
陈毅坚决不同意:“我们治军不严,以后就更难办啰。对这种人,绝不能讲情面!”
朱德见两个主要领导意见不一致,为了慎重起见,他说:“我亲自找他谈谈。”
朱德和袁崇全漫步在树林中,边走边谈。他俩停在一棵大树下。
袁崇全对朱德表示:“军长,郴州撤退时,我没有及时支援,是我的不对,我愿接受组织上的审查。如果说我有异心,我断然是不能接受的。请军长放心,我一定改过。”
朱德是个长者,又是一个宽容大度的领导。他相信了袁崇全的话:“好。你认识到了错误,这就很好。部队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尤其是在战场上,积极配合,相互支援,是取得胜利的关键。”
为袁崇全的事,前委又专门召开了会议。
朱德首先说:“关于袁崇全在郴州撤退时,按兵不动一事,在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上,代表大会也未能取得一致的意见。现在召开紧急前委会,请大家发表意见。”
会议出现短暂的沉默。
朱德见大家都不发言,又接着说:“袁崇全的问题,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本应严肃处理。考虑到他是初犯,又有悔过自新的表现,就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怎么样?”大家还是不表态。他们也清楚,两个主要领导意见不一致,赞成那一种意见都不好。所以都不表态。
陈毅是个急性子,又是原则性很强的人。他也考虑到朱德的意见,改变了自己的意见:“袁崇全死罪可免,但不宜再担任二营营长。”
何长工表示:“我同意免除他的营长职务,改任团副。”团副是一个低于副团长职务,相当副官长的职务,有职无权。
王尔琢说:“这实际上是对他的一个迁就、照顾。我同意。”
朱德问大家:“还有没有不同意见。”
没有人提出异议,会议形成了决议。
袁崇全没有被通知参加会议,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在屋内独自一人擦拭使用的手枪。从那粗鲁的动作和严肃的面孔上看得出,他的情绪很反常。
袁崇全擦拭好手枪,举起手枪瞄准。
袁崇全把子弹一个一个压在弹夹内,每压进一发子弹,他口中都发出一种声音。
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朱德用一只半截铅笔,在摊开的地图上面画出一个半弧,而后将半截铅笔随手丢在地图上:“在我们的北面、西面、南面,都有敌人重兵把守,只有东面的敌人力量较弱。我们只有向东发展。”
陈毅的病大有好转。他同意朱德的意见:“在敌人没有发现我们之前,应首先派出一支先遣部队,到桂东地区活动。此时,我们正好利用这一段时间,休整部队。同时进行组织整顿。二十九团应缩编为营,并入二十八团序列。”
“派谁为先遣部队?”参谋长王尔琢问。
袁崇全的错误被揭露后,免去他的营长职务改任团副工作已形成决议。由于没有当众宣布,这次派遣的先遣部队,仍由他带领到桂东地区开展工作。
袁崇全这一走,给这支经受磨难的队伍,又带来了新的损失。
四天后的傍晚,朱德和陈毅都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俩人都在地图上寻找着什么。王尔琢大步进来,问:“二营还没有送来宿营报告?”朱德和陈毅都无所表示。
王尔琢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第一天送来了宿营报告,连着三天没有消息,他们会不会……”
这时,杜修经神色慌张地进来。他一跨进来就嚷:“朱军长,不好了!袁崇全叛变了!”
朱德、陈毅和王尔琢同时被震惊了。
第一部 燎原星火(八)
21。重上井冈
杜修经拿出一封信,说是袁崇全派人送来的信。他在信上宣称,不杀朱德、陈毅,永不回来。
朱德听后痛心疾首,内疚地说:“人心难测。养虎遗患啊。
我朱德有责任,应该向大家作检讨。“
“我是前委书记,出这样大的事情,我陈毅有失职之责。”
王尔琢义愤填膺,自报奋勇道:“军长,我去把他们追回来!”
朱德冷静地考虑一下:“我们是要把他捉拿归案。凡是犯了罪的,都逃脱不了人民对他的审判。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明天一早,全军向桂东方向出发!“
“到了桂东我陈毅,向大家作深刻的检查。”
队伍到了桂东县南面的沙田,在当地的一个祠堂里召开了党员代表大会,会上陈毅检查道:“……从离开酃县到今天,才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的两个主力团,遭受到如此大的损失,我陈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作为四军的一个领导,没有执行特委和前委的决议,没有听取毛泽东同志的意见,迁就照顾一部分人扩大了的个人主义,才造成养痈成患的恶果。
我陈毅诚恳地接受大家的批评和组织上的处分。“
特务营长宋乔生首先发言:“这次失败,有外部原因和内部原因。外部原因是湖南省委的左倾盲动思想,内部原因是一部分人的农民意识。朱德和陈毅同志作为领导,不执行永新联席会议的决议,造成这样大的损失,是向错误思想投降!如果因为我们,丢失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我们将连一个立足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岂不成了历史的罪人?我提议,朱德和陈毅二同志,应该撤职查办!”
宋乔生是湖南湘潭小花石人,也就是现在的郴州属地。他1891年生,在水口山当工人,一度曾担任工人俱乐部纠察组委员。1925年5月,毛泽东到水口发动工人运动成功后,秘密接收他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他领导水口工人暴动,夺取矿警队的枪支。暴动成功后,建立了工人武装独立团,任团长。
这一年的3月,朱德和陈毅来郴州发动湖南暴动,他率部加入了朱德和陈毅的队伍。4月底在砻市参加了朱德和毛泽东的会师,被选为红四军军委委员,担任军直特务营营长。宋乔生工人出身,爱憎分明,敢说敢干,加上他有一个外露的直爽性格,对错误的东西他从不留情面。
这时还有人提出“朱德和陈毅应该留党察看”的意见,大多数人表示同意。会议开得紧张、严肃,到会人员的批评又是尖锐严厉的。
这次会议没有通知杜修经参加,只见他匆匆来到祠堂前,值勤的哨兵也没有阻拦他,让进去了。杜修经到了朱德面前,向他耳语一阵。
朱德听完后,当场宣布:“同志们,大家对我和陈毅的批评,我们诚恳地接受。现在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毛委员带领部队来到了桂东。”
大家听后十分高兴,激动地鼓起了掌。
杜修经解释说:“刚才林彪派人送来信,说是毛委员到了桂东,是专程来迎接我们上山的。”
朱德、陈毅和杜修经兴冲冲来到桂东县,面见毛泽东。当他们到了唐家大屋前,毛泽东闻讯和伍中豪、罗荣桓迎出唐家大屋。分别后的重逢,使每一个人都很高兴、激动。毛泽东握住朱德的手,俩人谁也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动。此时,无言胜有言。
毛泽东把朱德等人让进屋中落座后,主动而婉转地讲了井冈山的情况:“前些天,在赣的两个军,约有十一个团的兵力,先占领永新,而后又占领了莲花和宁冈,我们也被迫收缩到了山上。这样一来,百姓可吃了苦头。前不久由于敌人内部发生矛盾,仓惶退去。你们不走就好了。有可能在打败敌人的情况下,乘机把根据地推进到萍乡、安福、吉安,甚至还可能和平江、浏阳连接在一起。”
朱德带着内疚、自省的口气说:“这次离开井冈山,我和陈毅同志未能阻止得了。部队西进先胜后败,损失了一个二十九团,教训是深刻的。”
毛泽东从身上拿出两小块白布,放到朱德面前。朱德拿起来看。毛泽东继续接着他的话题说:“你们走后不久,湖南省委又派袁德生同志专程送来了这封指示信。要我们红四军不必去湘南,要毫不犹豫地在湘东发展。”
“打下酃阳后,本应东进,由于湖南省委那封信的影响,加上二十九团大多数人的思乡情绪,又未能有效地加以阻止,导致了这次失败。我陈毅有责任。”陈毅十分难过,讲到此他略微停顿了一下,问道:“我给您的信,您收到了吧?”
毛泽东连声说:“收到啰,收到啰。从你的汇报信上,我也知道了事情的一个大概。问题是多方面的,有上面的盲动思想,有下面的思想情绪,还有我们一些领导干部的个人主义,才导致了这场大失败。事情已经过去了,除了总结经验教训外,以后就不必提啰。”
陈毅听后甚是感动:“我陈毅一定记住这个教训。”
毛泽东还说:“当我们听到你们的失利消息,大家都很焦急。我和在井冈山上的几个特委、前委的同志,连夜开会研究,决定三十一团的一、二营和三十二团守卫井冈山,由我带伍中豪、罗荣桓和三营的同志们来迎接你们上山。你们也辛苦啰,先休息,明天开个前委扩大会,统一一下思想,你们以为如何?”
翌日,在唐家大屋,毛泽东主持前委扩大会。在会上毛泽东告诉大家,在这一个月里,无论是守卫井冈山的同志,还是到湘南的同志,都经受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我们今天开前委扩大会,主要是研究今后的发展方向问题。
突然,外面枪声大作。参加会议的人不由关切地注视房外。毛泽东此时却无动于衷地点燃一支纸烟。大家见毛泽东是那样的从容、沉着、冷静,都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个战士跑进会场报告:“敌人有两个团的兵力,偷袭桂东。先头部队已经冲进县城。”
伍中豪征得毛泽东的同意,同罗荣桓一起匆忙离开会场,去指挥部队阻击敌人。
在紧急情况下,会议只好暂停,毛泽东和朱德、陈毅等人匆匆离开唐家大屋。当他们到了街道上时,身后不时传来时紧时疏的枪声,有的子弹就在耳边划过。情况很是危急。
林彪也退到了县城,同敌人展开了巷战。由于敌强我弱,只好边打边退。后面的敌人紧追不舍,不断地用机枪扫射。林彪躲到一处房背后,向后面的追兵射击。不幸的是他中弹负伤。几个战士把他掺扶到安全地带,简单包扎后,迅速撤离。
在城内同敌人纠缠了一个多时辰,撤出了县城,毛泽东、朱德、陈毅等和林彪的一营会合,一起向南撤退。
毛泽东、朱德、陈毅和林彪的一营刚到沙田村外,龚楚带人赶到。龚楚告诉几位领导:“我得到情报,就带人来接应。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首长。“正说间,伍中豪也带领三营赶到。
当天晚上,在沙田村继续开会。红四军的前委扩大会,经过充分的协商、讨论,统一了思想认识。会议决定,继续建立以井冈山为中心的革命根据地。会议还一致通过取消四军前委,成立以毛泽东为书记的行动委员会。
会后,毛泽东和朱德、陈毅等在沙田村住了下来。
朱德、陈毅和王尔琢刚回到住处,杜修经向他们报告了一个情况:“袁崇全在崇义的思顺墟组织了特委,自任特委书记,并且改换了旗子。四、六两个连识破了他的阴谋后,自动脱离二营,已经回来了。”
陈毅兴奋地说:“这就说明叛变革命是不得人心的!我们的战士是有觉悟的!回来的人在哪里?”
杜修经回答他:“我已经安排他们住下了。”
朱德心情沉重地说:“还有五连和机炮连在袁崇全手里,我们要想法把这两个连队也争取过来。”
“我和袁崇全是同乡。我去把他们喊回来。”王尔琢表示。
“好,你带上警卫排。”朱德又提醒道:“让何长工同志和你一道去。袁崇全虽然和你是同乡,他既然敢叛变革命,就会六亲不认,你们一定要小心,安全返回。”
王尔琢和何长工立即出发,在太阳快要落山时,赶到了崇义的思顺墟村外。刚进村口,迎面打来一梭子枪。
王尔琢等快速隐蔽起来,观察前方打枪的地方。
前方没有了动静。
王尔琢站起身,迎面又打来一梭子枪。子弹打在他脚前的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啾、啾、啾”声,腾起一道道尘埃。
王尔琢整理一下军装,迈着坚实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过去。前方又打来一梭子枪。不过这是朝天上打的。
“不要开枪,我是你们团长。”王尔琢走了一截,没有再打枪。
“我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何长工带着警卫排也跟了上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到村口,有一道临时开挖的战壕拦住去路。这时,有一个班的战士跃在壕沟里,一个个握着手中枪,瞄准走过来的王尔琢、何长工和警卫排。因他们在暗处,王尔琢没有发现,在不断地喊着话。“不要开枪,我是你们团长,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战士确实看清了,走来的正是他们团长。他们撤下了手中瞄准的枪,耳闻团长的喊话,一个个在犹豫着。
一个战士问:“班长,我们怎么办?”
班长说:“不要开枪。”
“营长怪罪下来怎么办?”
班长:“跟我走。”
班长带着人沿着战壕弯着腰撤走。
王尔琢在战壕中找了一遍,没有发现打枪的人,心中有点纳闷。他和何长工小声商量了几句,就走进街中,大声喊道:“同志们,快跟我回去革命吧。”
在村中的战士,大部分都听到了王尔琢的声音。在这次反叛中,战士是无辜的,因他们并不知情。这几天来,袁崇全的所作所为,使大多数人看清了他的嘴脸,早有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愿望,就是苦于没有机会。机会来了,很多战士携枪自动跑了过来。王尔琢和何长工将他们一一安顿好。
此时的袁崇全正在旅店的二层小楼上搓麻将。
天暗了下来,房顶上吊着一盏马灯,袁崇全正和三个班排长打麻将,旁边有几个人在看热闹。房内由于抽烟太多,乌烟瘴气,空气浑浊。
袁崇全打出一张“么鸡”,突然听到外面的街上,有人在喊什么。他一面注视着牌,一面心不在焉地对一边的人说:“外面谁在喊什么,去看看。”
一个战士领命出了屋。
旅店外的街道上,暮霭笼罩。那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