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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刷物资公司的这个公司,实际只是个镇办企业,这镏金大字就是出自A省吴长昆副省长的手笔。
高大的门脸正面是太湖石筑成的假山,周围是绿叶扶疏的竹林和鲜花盛开的花坛,高大的白杨树排列在厂区大道旁。白杨树后面,粉白和米黄色相间的厂房和办公楼显得宽阔而整洁。那楼在相对贫困的双山市梨庄就像是鸡窝里的凤凰。这印刷厂的建筑肯定比镇政府要气派。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厂区的大门口竟然还悬挂着双山市文化市场办公室“扫黄打非”和打击盗版的举报箱。工厂大院的西侧是一幢两层办公楼。办公楼显得很朴素,楼下停着一辆银灰色皇冠小车。那牌照号码小得令人肃然起敬。据说这是前省府的副秘书长秦东方坐过的。秦副秘书长调任后,庄秘书长就将车报废了,作价调拨给了这家临港合资企业,算作10万元资金以儿子的名义入了股。其实现在这车是庄晓强总经理在用着。
当大甩子怯生生地跟着老练的世牛哥到厂里去联系业务的时候,矮墩墩、胖乎乎,唇上留着小胡子的庄总经理正在胶印车间转悠。那车间里横卧着四台01胶印机,一台四色海德堡胶印机。胶印机日夜不停地印着教辅材料,四色机在印着《香港。大中华》杂志。他们知道庄晓强经营的正威厂可是镇里的摇钱树,尽管这钱摇得有点不太地道,实际是从出版社口袋里偷出来的钱,是从中小学生家长口袋里掏出来的钱,最后变成了这帮人小团体的钱,再由小团体内部进行再分配,也就成了稽胜利、陈宏平、庄晓强他们个人的财富。这财富可能有更深的政治背景,凭隋大成那堆满槽头肉的大脑袋是无法勾画出他们这帮人的关系网,和由这个关系网所制造出来的惊人的个人利益的。这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休戚与共,唇齿相依,是一个牢固的利益共同体。在这个以经济利益为纽带的网络中,我隋大成和王世牛只是两条走狗,是随时可供牺牲来保全小团体利益的走狗而已。是走狗总是跑在最前面的,可怜的世牛哥和稽胜利斗来斗去,最终还是落入稽胜利的股掌之中,这就是鸡巴书记脚跨黑白两道,在梨庄左右开弓、权势熏天的奥妙。他总是立于不败之地,我等一介草民就像是来回蹦跶的蚱蜢,蹦来蹦去蹦不出他所圈定的范围,这就是命啊!我们拼着命弄到的那些蝇头小利,只是稽胜利他们华筵盛席上吃剩的一点残羹剩菜而已,而我们却是这豪华筵席外来回转悠的乞丐,动辄被捉,被驱赶。有钱有势者剔着牙缝,打着饱嗝,那态势眼神富有而高傲,投足挥手之间气度非凡,对我们就像是召唤狗一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用之为其看家护院,不用之则剥其皮,烹其肉,又成华筵盛席上的一道佳肴。由此隋大成又想到了他的世牛哥,他是稽胜利的一条牛,这牛与稽胜利红过眼,但终于还是被套上了笼头,被稽胜利牵着走,如今成了笼子里等待宰割的牛。这头当年是何等聪明何等倔强的斗牛,只要进入了那个利益共同体就被同化了。为了这群乌合之众的团体利益,在牢里愣是不交待稽胜利及其一伙的问题,所有问题都自己扛了下来,当年的夺妻之恨,冤狱之仇,在金钱的化解下烟消云散,他不仅与稽胜利握手言和了,而且还被稽胜利驯养成了一条忠实的走狗。
那天法庭的辩论非常激烈,我世牛大哥也是学过法律的,八年前因为诽谤罪还蹲过大牢。看他站在被告席的样子还很沉着。瞧他手中还从容不迫地抓着几张纸,那肯定是他的自我辩护词,一定是一、二、三、四,条分缕析,非常清楚,他相信世牛哥的口才。双山法院的法官个头魁梧高大,比起镇法庭的那个汪法要气派得多,那小子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浮肿的小白脸上转动着的小老鼠眼眯成了一条线。哟,隋大成还看到了那个省电视台十分漂亮迷人的女主持人南帆小姐,她也来了。看来世牛哥这案惊动了省里市里。南帆小姐正指挥摄像师把摄像机镜头对准了世牛哥。这边关在槛栏内的世牛哥,却迎着法官凌厉的目光,对着摄像机的镜头侃侃而谈。但是,依照他隋大成这个仅有小学文化的书贩子来看,他是在强词夺理。世牛他企图狡辩,声称他对正版书和盗版书辨认不出,所以没有贩卖盗版书的主观故意,不构成犯罪。然而,当他指出书中所列举的公安部门的查禁收缴清单时,又明明白白地说其中有一些是正版书,证明他又是清楚的。其实,书刊界谁不知道呢,这盗版书从印刷质量上一眼便可看出,从进货渠道上,进货折扣上,都能清楚地辨明正版还是盗版书。世牛他的自我陈述,虽然从容不迫,却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他是在强词夺理呢。再看那坐在公诉人右侧的鉴定人,这是个长着一张驴脸,听法官宣布叫什么宋瑞诚的来着,是省“扫黄”办副主任呢。好家伙,这小子不仅口才好,而且声音洪亮,那普通话讲得溜着呢,听得隋大成耳鼓发胀。什么王世牛经营书刊未经批准,不具备经营主体资格啦,所采购的教辅材料不是正规渠道啦,所经营的书刊除大量侵权盗版的之外,还有不少是淫秽的和有政治问题的啦,等等。因此,所进货的书刊从渠道上、质量上、进货折扣上均可一目了然地认定为非法、盗版图书。然后,这小子很熟练地背诵出一串串国家出版管理的法规。这个驴脸证人真他妈凶,那嘴就像是机关枪,甩出的简直是他娘的集束子弹,弹弹毙命。那两个律师真是包,被宋瑞诚这小子的集束子弹,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这时,世牛哥也只有张大着嘴,显得很理屈词穷的样子。谢天谢地法庭休庭了,审判长终于可以拿下头上顶着的马桶盖帽子,左右扇着风,这鬼天气真热。那天天气很热,大审判庭挤满人。庭内没有空调,只有几台破吊扇,在头顶高高地旋转着。闷热的气浪一阵一阵袭来,使人昏昏欲睡。上午是法庭调查,质证、听证程序繁杂,枯燥无味,听得隋大成几次睡着了,呼噜声惊动法庭,差点没给赶出去。下午法庭辩论,公诉人、鉴定人、辩护人之间唇枪舌剑,高潮迭起,才使闷热的法庭掀起了高潮,有了几分生气。大甩子是一字不落地听了控辩双方激烈的辩论的。听完后,凭他那不高的文化程度和对法律一知半解的知识,也知道世牛哥这次是栽定了。
没想到9月18日上午,竟很快宣判了下来,他深深地为世牛哥的悲剧性命运感到惋惜。那都是稽胜利这个狗日的害的呀,他在心中一千遍,一万遍地咒骂着鸡巴书记,要是把他绳之以法就好了。
这庭审听得大甩子大热天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弄点中、小学生的教学辅导书,既不黄又不黑的竟也算是犯罪呢,看来自己要金盆洗手了。
前几天,他是抱着再干最后一次的想法去了庄晓强处,10000元定金是几个月前就付的,学校也已联系好了。就干最后一次,干完也就不干了,没想到栽就栽在最后一次上了。
隋大成在几天前,就感到有点不对劲。他在双山市小商品市场内的文体用品部1414号摊位前,老是看见有几个操南方口音的人在来回转悠。其中有一个圆圆脸的小姐,大概总有个三十岁吧,那张娃娃脸由于有着苹果样的丰满,看不出真实年龄。这小女子身子还挺苗条的。她买了一套海南椰风出版公司出的中小学《周日家庭百测》去,还装模作样地讨价还价一番。看他们那鬼鬼祟祟,贼眉鼠眼的样子,嘴上说是小学教师,其实一点也不像是小学教师,倒像是两个经验不足的小侦探。
大甩子耷拉着脑袋,他已四十五岁了。肥硕的脑壳推着小平头,头上星星点点的白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气。这一会儿没有人来搭理他。他一个人在惨白的日光灯下胡思乱想,头脑乱得像糨糊,一会儿出现王世牛,一会儿是听完了判决悲痛欲绝的宋美霞,一会儿是稽胜利那张狞笑的脸。甚至还出现了那个路边店和他风流了一夜的小俏娘们儿,小娘子雪白粉嫩的脸,那对稍稍有点吊梢的媚眼,那丰腴的奶子、屁股……50元一次够便宜的。想到这里他偷偷地笑了……
一声断喝,把他的春梦给打断了,思绪被拉回到倒霉的现实中来。和刚才询问的人不同,眼前是一位身穿制服的中年警官。乖乖,三道杠,两颗星星。这警官黑黑的脸膛,有棱有角,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甩向一边还是波浪形,显然是经常吹风吹得仪表堂堂。魁梧的身材,像是一个健美运动员。瞧着那双虎虎生威的大眼睛正逼视着他,他有点头皮发憷,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的槽头肉。他想起来了,这是A省公安厅文保处的处长,正是王世牛专案组的负责人。听说这家伙厉害着呢。当年世牛的本家兄弟县公安局的王副局长出任世牛专案组组长,处处护着世牛哥,搞得专案组对世牛束手无策。要抓人了,他悄悄地告诉了世牛,世牛跑掉了。要冻结账户了,世牛和美霞把款子提走了。要抄家了,世牛悄悄销毁了所有账目。世牛哥的案子整整拖了两年,搞得省里那个驴脸主任宋瑞诚干急没法想。后来,还是这二愣子处长偷偷整了王副局长的黑材料报了市公安局局长,王副局长才被调离专案组,换了一个冯副局长才把这案查了下来。现在这家伙来了,肯定没好事,看来我这案要升级了呢,他心中蓦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哀。
文保处长沈剑军当过侦察兵,参加过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复员后考取中国人民警官大学。是一个能文能武的角色,前一阵子他带着专案组直扑临沂市,将隐藏在书刊市场中的王世牛抓获归案,使这拖了一年的悬案告结,顺便还抓回了王世牛的同案嫌疑犯好几名。
“隋大成,你想得怎么样了?你这货到底是哪儿进的?”
大甩子抬头看了看沈警官,那眼神是不可抗拒的。他又迅速拉回了惶恐的目光,把头埋在两手之间。
“把头抬起来!”沈剑军威严地命令道。
隋大成抬起了脑袋,脸上显出可怜巴巴的神色:“就这么多了,都被你们截获了。一共35万册,我认罚还不行。我是无业人员,要吃饭呀。”
“隋大成,大甩子,我看你是甩进不甩出呀,你在文化市场的地下仓库已经被我们查封了,里面有宁夏人民出版社、中国少儿出版社、海南椰风出版公司、安徽教育出版社和A省好几家出版社总共十多个品种,有五六十万码洋盗版图书的存货呢。我们可以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以非法经营罪查处你,王世牛案你好像是旁听了的,你家里的那幢二层小楼就是用非法所得盖起来的。你是争取立功赎罪呢,还是反抗到底,走王世牛的路?你自己选择。我们是给你机会的,否则我们就换一个地方谈谈,这里可是行政管理部门的办公室,不是公安机关的讯问室,你要想想清楚。”
说完,沈警官顾自点了一支烟,点着火抽了起来。
大甩子可怜巴巴地抬起他那双细小的眼睛,乞求着说:“能抽支烟吗?”
“可以。”
得到了允许,他掏出了口袋中的中华烟,给办公室的每一个人,甩上了一支,脸上挂起了讨好的微笑。他复又坐下抽了起来。他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那是他老婆在呼他。他用询问的眼光看了一眼沈剑军,沈警官示意他用电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袖珍小手机,拨起了号码。
“就说你有点事,正在仓库下货,迟一点回家。”
他遵照沈警官的意思回了电话,随后又颓丧地坐了下来。他想到自己的妻子,那是一个小他十岁的女人,想起了他温馨的小窝,新砌的二层小楼,装潢不俗有如宾馆的小家小屋,又想起刚上高中的女儿,成绩不错,今年有望考上大学。而这一切将随着他被抓走,被押上法庭走进牢狱,像梦中观花那样永远消逝了。他眼眶湿润了,突然伏在办公桌上哭了起来。他不想坐牢,他要交待问题:“我如果交待了,能不送我坐牢吗?不过,这件事复杂呢,涉及到市里镇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心狠手辣,没准我全家都会有生命危险,这怎么办呀?”
“你要相信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赎罪才是出路。我们说话算数,不管涉及到什么人,我们都会一查到底,我们也会保护你。”沈警官瘦瘦的脸上竟浮出了一丝笑容。
说完,他友好地向坐在一边旁听的宋瑞诚、魏武斌、刘鹏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愿意立功赎罪,不过你们要给我保密,否则我会有生命危险。”隋大成仿佛下定了决心,他诚恳地说。
“这点你放心,我们绝对给你保密。”
刘鹏这才铺开了询问笔录纸,开始记录。为了保密起见,魏武斌和刘鹏把大甩子带到了另一间办公室进行调查,办公室只剩下宋瑞诚和沈剑军。
宋瑞诚热情地说:“剑军呀,亏你这老伙计及时赶到。要不这小子肯定不会交待的。你们穿制服的还是蛮有威慑力的,我们这些乌合之众显然不行呀。”
沈剑军说:“老兄,别叹气。你们成立了稽查队,力量加强了,总是好事嘛,是骡子是马遛着看,不要灭自己志气嘛。我看稽查队的小伙子的素质不错,全是本科以上大学生,队伍是靠带的。那些贪官污吏加奸商才是乌合之众呢。正义战胜邪恶是要有信心的。”
“话虽如此说,但是王世牛、隋大成他们后面的关系网深呢,王世牛案虽然结了,你没感觉有什么吗?”宋瑞诚反问道。
“漏洞嘛,总是有的,有的事不能着急,脓只有露头了才能挤,包括公安、出版、发行队伍中的败类,欲速则不达呀,党内的问题还要依靠纪检部门才能解决呀!老兄,心急喝不得热汤。肚子饿了,先吃碗面条尝尝,挡挡饥饿嘛,你这么老晚把我呼来,也不请我吃夜宵?”沈剑军反客为主地说。
“那是当然的,一会儿审完大甩子一起用夜宵怎样?”
谈话一直持续到凌晨五时。
次日一早,大甩子的交待材料已被放在了A省出版印刷局副局长秦东方的桌子上。秦东方认真研究了隋大成的交待,不禁喜上眉梢,决定派出A省“扫黄打非”稽查队前去双山市梨庄镇,查证大甩子交待的正威印刷厂非法印刷侵权盗版教学辅导材料的问题。正好海南椰风出版公司的发行部主任常莎莎女士也在陵州,请她随行配合调查盗版案件。他心中想的是新来乍到的,拿一个镇办印刷厂开开刀,又有多大事呢?黄鸣翱副局长离任前查了一个王世牛尚未追到源头,就被全国“扫黄”办大大表扬了一番。我这次一定要追根究底,一查到底。而且稽查队刚刚成立,也需要练练兵,显示一下威力呢。外面流言很多,说他秦东方好大喜功,弄了一帮杨敢之优化下来的渣滓当宝贝用,那是拿着棒槌当针使,能绣出花来?那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哟。那口气之轻蔑,使他气愤难平。为了使流言不攻自破,稽查队也得打一个漂亮仗来确立自己的地位。因为稽查队地位的确立也意味着自己地位的确立。因而他对查处此案的信心很强,决心很大。
第七章 初战梨庄镇
新上任的A省出版印刷稽查大队大队长魏武斌并没有新官上任的兴奋和喜悦。他对这个不入档案,不涨工资,不入流的官位,似乎还有点不屑一顾。他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是进行了紧张的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服从组织决定去组建稽查队的。从主观愿望上来讲,他并不愿意出任这一群“乌合之众”的头儿。因为在他看来,这个没有编制,没有级别的稽查大队,从个人利益来讲只有责任而没有权利,只尽义务而并不增加收入。宋瑞诚是老上校,老正团,有点老滋老味似的老正派,处事欠圆滑,且秉性固执,眼中揉不得沙子,属直来直去,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角色。显然一把手局长杨敢之并不喜欢宋,而杨局长掌握着自己的升迁,跟宋跟得太紧,杨敢之就不会满意。两者不发生冲突还可兼顾他的利益,两者若发生冲突,他只有在夹缝中求生存,就有点老鼠钻在风箱里两头受气的味道。秦局长找自己谈话时,那口气虽然非常的亲切和蔼,但那内里的含义还是隐藏着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的坚定意志,那神态是不容商量的,是某种绵里藏针,柔中寓刚似的命令。既然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那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去吧。他就是这样到稽查队去上任了。
那天,来自各个部门的稽查队员终于聚集在一起,算是开了一个成立大会。杨敢之摆出一副指挥者的架势首先发言:在局党组的高度重视下,为了适应“扫黄打非”和反盗版工作需要,A省出版印刷稽查队终于成立了。稽查队的成立既为我省的“扫黄打非”和反盗版工作掀开了新的一页,同时也是诸位人生道路上一个新的开端,过去的就让它成为历史,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要向前看。希望同志们放下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