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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儿吗?”他问,话语里只有一分认真,却含了九分虚假。我想他的思想,现在恐怕已经插上了玫瑰色的翅膀,飞向我那神秘的百花园了。
“不是,还在下面!”
男人的勇气和信心有了女人的鼓励和培养才真的会有结果。于是,在惊慌与吭奋中,我俩像亚当和夏娃一样,再一次偷吃了上帝的禁果。
在那明清年间建造的小屋里,那张用旧木板搭起的破床,像一条不堪重负的破旧老船,在男与女融合成的美妙空间里,“吱吱呀呀”飘荡起来,那“吱呀”声格外的大,几乎淹没了男与女那欢快的呼吸声。
我与方子洲之间是性也好,是爱也好,都只能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依然要继续却是实在的。天一亮,方子洲就爬起来,又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追踪什么线索去了。见我赖在床上没动,就要出门的他才想起来问我:“你怎么和行里交差的?”
“啥子?”我没睁眼。
“天海的调查?”
“像你的结果一样,不了了之了呗!”
方子洲刨根问底道:“栾国庆怎么说?”
“我管他怎么说!”
方子洲诧异了:“在我的信息库里,你对工作不是这个态度呀!”
我翻了个身,挣眼看着他,半真半假地说:“从今天起,京兴伟业公司的人踏实了,我也正式失业了!”
“为什么?”方子洲不大的圆眼睛睁大了。
“像你一样,辞职!”我逗弄他。见他圆睁着眼睛,一副疑惑不解的窘迫样子,我索性告诉了他。我的话语里带着难于抑制的吭奋:“下星期,我就要到合作银行上班了!”
方子洲笑了:“我想你也不会像我一样放纵自己于南山,成为无业游民!”
我把章副行长的遭遇和他对我的善意安排讲给他听,当然,我没提起天竺支行关于我满城风雨的绯闻。
他的脸上却没有笑容,忧郁的云弥漫了一脸,他极为认真地提醒我:“在爱农银行,在企业面前,怎么说你也是个‘爷儿’呀!在小银行,可就要靠拉存款挣饭钱啦!不晓得你有没有思想准备?”
我又把章副行长已经给我落实了一个亿存款的事儿告诉他。他沉吟了片刻,有话想说,似乎又不想开口。但最终还是迟疑着开口了:“这么好的事儿!不会是阴谋吧?”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嗔怪道:“你整天生活在社会的阴暗面里,把人都看歪了!章行长可是像长辈一样关系我的正人君子!”
方子洲怕我生气,索性也没再去搞什么案子,主动要求陪我出来,到公园里散散心,还居然大方了一次:“咱俩不坐公共汽车了,打的钱,我出!”
我仿佛感觉今天的太阳是从西面出来的,当然不能拒绝他的好意。但是,刚一上大街,他就又露出了小气的原形。
一连几辆桑塔纳轿车驶过去了,他没招手拦车;一辆富康轿车开过来,司机有意放慢了车速,问:“用车吗?”他还是没吭声;直到一辆夏利车过来了,他才轻轻地一招手,终于,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在我俩身边停下了。他拉了我的手,我俩一同钻进车的后座。
每公里一块二的夏利车,车体过小,车座子既硬又不合体位,座套也是脏兮兮的,坐起来的感觉比每公里一块八的桑塔纳和每公里一块六的富康车差得远,比公共汽车也好不了多少。
方子洲的精打细算,虽然让我感到几许无奈与难堪,但是,现在没了世俗的应酬,没了工作的喧嚣,没了人群的拥挤,特别是两人可以放放松松地牵握着手,可以毫不掩饰地盯住彼此的脸,聊个没完没了,我还是感到很惬意的。
“先去哪儿?”他问。
“听你的。来京兴市好几年,我哪儿也没去过。”我答。
“古河口。”他对司机说。
古河口是潮白河与古运河的交汇处,唐朝时依山傍水建了一座望江亭,原来是一片荒滩野地,现在已经开辟成了公园。此时,虽然不是京兴的雨季,缓缓的潮白之水与有些浑浊的运河之流,在望江亭前狭路相逢,两水相遇扭滚到一块儿,形成许多大大小小的旋涡。水打在岸边的石头上,“轰”的一声响,溅起一尺多高的水花。
水花溅落在身上、脸上,带给我俩身心的轻松与惬意。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望江亭处,忽然传来朗诵毛主席诗词的声音,这声音沙哑、混沌,像是一个老太婆的干号。我俩好奇地走近望江亭,令人震撼的一幕映入眼帘:一个赤身裸体的老妇人,蓬头垢面地站在望江亭的长条凳上,双手捧着一本巴掌大的红塑料皮《毛主席诗词选》,迎着江水,旁若无人地大声朗读:
“笑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老妇人似乎很面熟,戴着一副黑塑料框的近视眼镜,大约五十岁左右,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布满了黑泥,浑身瘦得皮包骨头;那乳房似乎根本就不曾存在,一对黑乎乎的乳头连着肉皮,贴在胸骨上;大腿比漆盖还细,像骷髅似的直托着一个凸现的盆骨;在女人最具神秘的地方,却耻骨格外突出,黑乎乎一片,惨不忍睹。
老妇人在众人的围观下,继续呲牙笑着,显出一副坦荡的架势,干号道:“寂寞常娥舒广袖,万里婵娟且为忠魂舞!”
方子洲突然脱了自己的上衣,走上去,披在老妇人的身上,说:“大妈,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回去吧,大爷在家等您呐!”他的眼睛湿润了,竟盈着泪水。
旁边看热闹的一个老年人,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对方子洲说:“先生,好心眼儿没用,警察都管不了,给一件衣服呆会儿就扔啦!我这样,丢十几件衣服了!”
一个瘦脸小伙子怪叫一声:“你们懂啥!老太太这叫玩酷!人家这叫裸奔!属行为艺术!国外都兴这个,你们丫管得着吗?”
听了瘦脸对疯妇人怪异的污辱之言,在我眼里性格绵羊一般温顺得几近懦弱的方子洲,突然变了脸。他竟然一步跨了上去,一下就抓住了那个瘦脸的衣领!
他愤怒地大吼道:“你个小瘪三,怎么不让你老婆玩酷,满里弄裸奔呀!”
那瘦脸也不是一个善岔子,感觉方子洲的怒吼让自己当众跌了份儿,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方子洲,没有丝毫畏惧,操着绝对地道的京兴土话,骂骂咧咧地拉开了架势,怪声大叫道:“挡横儿?找碴儿?想碴架不是?一大早儿,谁他妈裤裆开了,把你丫个南蛮子露出来?我他妈一口吐沫淹死你丫头的!”
此时的方子洲没了上海人的文弱,立刻凸现了北方汉子一般的强悍,他愤怒地举起了拳头,眼里凶光四射,与角斗的公牛没什么两样!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扭打起来了,我急忙冲过去,强插在他们之间劝架。刚才说话的老者,也帮着拉架,唠唠叨叨说地:“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您们都是好心,只是对这事儿的看法不同,怎么说着说着就掐起来了?”
我心里明白方子洲冲动的原因,因为,现在我已经认出来了:这个裸奔的疯女人,就是清水洼与方子洲一块儿被清除出去的钉子户之一,就是我曾经见到的那个神经不太正常的不知姓氏的老妇人:何大妈!
我想,方子洲与那对老夫妇应该是有感情的,只是我没想到方子洲与他们的感情是这样的深,深得宛如亲人一般。
忽然,天上飘来一片大大的云。那云朝向天空的部分被太阳照得耀眼而金黄,朝向地面的部分却是黑灰色的,像一张狰狞的魔鬼的脸。这张魔鬼的脸,越变越大,不一会,便遮住了整个的天空。随着云在广阔的天空里,翻滚与舞蹈,稀稀沥沥的小雨珠忽然从云中滴了下来。
我虽然知道方子洲的行为是好的,应该归入英雄义举之列,但是,望着已经散去的看热闹的人群,我依然没了再游山玩水的雅兴。我没有对他赞美,避免了一场斗殴的方子洲也没有豪言壮语,眼神凝重,嘴上恶狠狠的叨咕着:“赵自龙这帮小瘪三,竟让人无家可归!”
我俩默默地走出公园,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当我俩栏下一辆出租车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在街的对面,何大妈却又迎面走了过来。刚才方子洲披在她肩上的上衣已经不知被她什么时候仍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的她,依然是一丝不挂、万般洒脱地赤裸着全身,依然是熟视无睹、旁若无人地高昂着头,依然是呲着牙,面带着那不变的永恒而凝固一般的笑容。
她从对面横穿过马路,径直向这边走来,根本不向两边看,根本不管两边那疾驶而来的汽车。然而,就在这时,惨烈的一幕突然在我的眼前发生了: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也像这何大妈一样,旁若无人地飞驰而来,瞬间,钢铁与血肉发生了碰撞,随着一声令人揪心裂肺的惨叫之后,那奔驰车一刻没停地开走了,而何大妈却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那满地的血是无法分清贵贱的,和正常人一样的鲜红、一样的惨不忍睹。
周围的人们惊呆了。方子洲和我也都惊得大张了嘴,连眼珠也已经忘记了转动。最先冲向那片血泊的是在公园里拉架的那个老人。老人先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裹在了何大妈赤裸的身体上,而后,他扶起了她的头。
“谁来帮帮我,把他送到医院,晚了可就没救了!”老人焦急而乞盼地说。他扶起何大妈的上身,眼睛扫视着围观的人群。“我是个医生,来个人,帮我把她送医院吧!她也是个人呐!”
我所预料之中的事儿果然发生了,方子洲终于撇下了我,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他是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的!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没蹲下去照看何大妈,而是奔向人群外的一辆出租车,没和我说一句话就钻进出租车,向着奔驰车逃逸的方向呼啸而去了。我看清楚了,这次方子洲拦的,不是小夏利,而是每公里一块八的桑塔纳!现在,他倒忘记了剩钱!
此时的我,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知道方子洲干吗去了,他一定是要代这疯癫的何大妈讨回公道的!我承认他是一个好人,而且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但是,我的心里却翻滚着无奈的失落,这种失落的情感向运河的浊水一样,难以抑制地冲击着我刚刚真切感觉到的对他那份爱,而后,把潮白河水一样清澈而真切的爱又一点点的蚕食了。
一个人作一件好事并不难,因为,他不一定付出很多,难的是他要一辈子都做好事,这就需要他付出许多,甚至有时要付出生命。我愿意陪这样一个好人付出我人生的许多,甚至生命吗?
缓缓的潮白之水与有些浑浊的运河之流,在望江亭前狭路相逢,两水相遇扭滚到一块儿,形成许多大大小小的旋涡,变成不清不浊的洪流,水打在岸边的石头上,“轰”的一声响,溅起一尺多高的水花。看着水流,想着方子洲不顾一切的样子,我现在突然感觉,别说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就是真的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对我自己来说,简直都说不清是人生的幸事,还是人生的悲哀。
独自回来的路上,我在报摊上买了一份《京兴晚报》,里面居然有一篇方子洲写于东北天海的文章:《京兴学府出窃贼,袁博导竟然剽窃他人论文九万言》!文章中,方子洲以非常翔实的证据揭露了京兴大学一袁姓博士生导师剽窃他人论文,充填自己经济著作的事实。想想刚刚弃我而去的他,再读读眼前他的大作,我不自觉地摇起了头:方子洲呀方子洲,我是应该爱你,还是应该怨你?我是应该支持你,还是应该尽早的离开你呢?你的揭黑麻烦还没完,怎么就又去到大学里搞什么学术打假了呢?而且,一上来就炮轰京兴市最高学府的知名教授!你不是又要面对一场轩然大波吗?!看来,玩酷是要付出代价的!
拉存款也是硬道理
合作银行的吴副行长为了照顾我这名新入行的员工,经骆行长同意,把二楼原本黑洞洞的一间员工休息室腾了出来,给我作了单身宿舍,当然,同住的还有一个自称能拉来存款的新的女临时工。
在离不离开方子洲那间小平房的问题上,我考虑了许多次。看着方子洲凝视我的忧郁的圆眼睛,我的确不忍心这样快的离去,但是,想起他神神秘秘、不管不顾的德行,再加上他的猥琐和抠门儿,我的确感觉我俩在行为方式上存在着天壤之别,而且,我吃不准我在他的心目中到底占有多重要的位置。因此,在这个顺理成章地离开方子洲的机会面前,我最终还是把心一横,搬到南郊支行去住了。
我觉得,与其说让我俩因差异产生越来越深的感情裂痕,以至最终反目,倒不如我俩先分开,彼此再考虑一下我俩现在和将来的关系,这样似乎更好一些。
“是你的不会跑掉,不是你的争取也得不到。”这是我留给方子洲,也是留给自己的话。
方子洲一脸阴郁,站在小平房的门口好半天没说话,见我转身要走了,他才又扳过我的肩,嗓子有些沙哑地问:“我想晓得,你爱我吗?”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沉默了很久,脸上除了阴郁,再看不出什么其他表情,因此,除了沮丧之外,我猜不出现在他还有什么别样的心态来。
“你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了。”方子洲终于说话了,他环视一下自己四壁如洗的家,“你给了我这么多快乐的日子,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我到银行去住,你我都方便一些。不是吗?”我安慰他。
“爱情与婚姻是两码子事儿,你这观点,我晓得,也是接受的。”方子洲顿了一下,固执地问,“只是我真的想晓得,你对我是真的爱吗?我想对我的心有一个交待。”
我依然摇了头,轻声答道:“我不晓得。”因为,此时,我根本无法回答他,我也不清楚我对他的情感是一次性的虚幻还是永恒而真诚的爱。
听我这么说,方子洲的脸上才有了几许光彩:“那就是说,咱俩不是结束?”
我敷衍他:“你有你的事儿,我有我的工作。”
方子洲若有所思:“我晓得你是对我的工作不满,这的确不是正常人的生活,但是¨¨¨”
我没听方子洲再唠叨什么,就骑上我的自行车走了。其实,我没认为他有什么错,我认为社会的确需要他这样的人,而且,他以他的方式也正实现着他自己的人生价值,无可厚非。只是我自知,我自己是一个俗人,我需要一份舒舒服服、体体面面的工作;我还需要一个爱我、我也爱的人整日里和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我觉得这是我作为一个女孩子的合理要求,算不上自私,也没什么错。
终于,我的新生活开始了。我的生活里终于没了王学兵式的阴谋诡计,也终于没了方子洲式的酷。我终于可以轻松而平静地舒一口气,按照自己的想法过自己的日子了。
星期天,我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行走飞奔,我闪烁的思绪,仿佛就是一首诗:
清风撩起
我缕缕的长发
身边掠过飞动的彩画:
山川、溪水、丛林
飞动的户户人家
悄悄地困顿成一片墨绿
天边飘来几片晚霞。
缓缓隐去的盏盏灯火
消失在暮霭下
那里该是和我一样欢畅的
别人甜甜的家。
我感觉这一段思想的火花还有一点与人分享的意境,于是,赶紧在路边停车,拿手机记录下来。
这个快乐与谁分享?发给谁呢?当然,我首先想到了方子洲,我想,他如果接到了我的这条手机短信息,一定会乐不可支的。而后,他干吗去呢?一定是越发起劲的整别人的黑材料!于是,我不想给他发了,而且,我突然想起来,方子洲根本没有手机,我这一切美好的设想全是枉然!
我只得以一声叹息告别了方子洲,而后,我又想到了王学兵。但目的是什么?是告诉他,我离开了他的魔掌,比他还快乐和潇洒吗?我马上就摇了头。最后,我把这首飞来的小诗发给了已经是大企业老总的章副行长。章副行长马上就明白了我这小诗后面的意思,用一个手机短信很快地回复我,但是,他的短信一点也不浪漫:“存款的事儿,我正加紧落实,祝你在南郊支行永远快乐!”
在爱农银行看惯了王学兵、余主任之流利用手中之权拉帮结伙、任人唯亲的伎俩,刚一到股份制的南郊支行,我的确看到了国有银行所没有的一些新东西。这里没有闲人,没有人浮于事,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存款指标而绞尽脑汁地奋斗着。由于我是大企业介绍来的,我的到来意味着给南郊支行带来巨额存款和盈利,因此,不光是骆、吴两位行长对我热情有加,就连一般员工也都对我投来了羡慕的眼光。但是,好景不长,我在南郊支行只看到了骆行长十几天的好脸,就被他不客气地传唤到了办公室。
他没客套,也没虚伪地给我让座、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