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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近在咫尺的眼前。
“小舒。”他用他又厚又哑的烟嗓唤她,冲她笑,像是恶鬼招魂般。
一瞬间,阮舒仿若置身地狱,瞳孔放大,滞住呼吸,整个人开始战栗。连牙齿都在打冷战。
她明明想扭头就跑,可两腿如同灌了铅,只往后退了一步。
林翰靠近,手按到她身侧的墙面上,将她半围住:“我以为你一见我就会喊救命,都准备好了要怎么应对。没想到你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说……”
“你其实也挺想见我的?”
他伸出手指,未及触上她的脸,阮舒咬着牙,厌恶吐字:“滚!”
林翰不以为意:“别害怕,我没有想对你怎样。要不然我们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说话了。”
阮舒看着他,眼里无波无澜:“你寄那种东西来给我干什么?你怎么还会有那种东西?怎么会?!”
最后三个字,她俨然没能维持语调的平稳,泄露了她的失控。
林翰露一丝得逞:“我就知道你肯定以为它们当年已经被你全部销毁了。”
继而他冷笑:“我早就看透你这个丫头有多恶毒,怎么能不给自己留后手?”
阮舒垂在身侧的手用力蜷了蜷,听着林翰讥诮道:“我在服刑的时候上过计算机课,出来后特意帮你把内容的像素提升了,怎样,是不是看得比以前更高清了?”
“啪——”她给他的回答是一个耳光,几乎用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力量。
林翰脸一偏,发狠似的舔了舔牙板。扭回头来。
他鹰隼般的眸子盯着她,表情仍在笑,说出的话却满是威胁:“我先警告你,不要试图把外面的人喊进来。否则,那两张碟里面的内容。可就不是只有你和我知道了。”
阮舒不禁轻抖一下。
林翰冷哼,收回手臂,摘下帽子,手掌捋了一把他的光头,不再憋屈地躲藏,大大方方地走出洗手间。
“我观察了你有几天了,我知道你的身边有两个很专业的保镖,每天负责接送你,那个女保镖还贴身跟在你左右,搞得我连开车跟踪你都不敢靠太近,好不容易才找了今天的机会和你见上面。”
阮舒虚浮地拖着脚步,漆黑的眼珠盯住林翰。
林翰在办公室里四处兜转,如同领导视察一般,肆意打量,啧啧称赞:“我还以为林氏会被你败光,没想到你有两把刷子,经营得比老头子在的时候还要好。”
“怎样?这些年你和你妈过得如何?”他无比自来熟地问着,一把坐进她的那把皮质转椅里,重重地往后一靠,双手按在扶手上。划着椅子转了一圈,最后面对着她停下,脸上露出享受般的表情:“不错,椅子很舒服。”
“你想干什么?”阮舒面无表情,声音和表情一样没有温度,“报复我当年举报你贩毒?”
“这确实是一笔很大的账要算。”林翰的神色霎时阴鸷,“我当年那么帮你,到头来你还是和你妈一样,哼,婊子生的女儿终归也是婊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可惜当时被抓得太急,来不及教训你,不然你以为那两张碟的内容,我会藏到今天才拿出来?”
阮舒的瞳仁很黑,不起波澜。
“不过,”顿了顿,林翰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无所谓。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报复你的。相反,我还要感谢你。”
他重新笑开:“若非被你送到里头去走一遭,我也不会遇到贵人。”
阮舒对他口中所谓的贵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冷漠又问:“那你究竟要干什么?突然又想给林平生报仇?想要拿回林氏拿回林家原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林翰往前倾身,手肘撑在桌面上,晃了晃手指:“放心,既然当年我第一时间选择的是帮你,就不会时至今日才找你报仇。”
他嘲讽:“你以为我是你?不守信用,过河拆桥。”
阮舒平定无波。
“至于林氏,当然也继续留给你,反正我不是经营公司的料。你现在算是在帮我赚钱,多好,有一个会下金蛋的妹妹。”
说这话的时候,林翰再次往椅背一靠,双手置于身前,双脚则翘到大班桌上,以一种高高在上大老板的姿态呈现。
阮舒异常凉薄地扯扯嘴角。
“你不是很聪明么?怎么会猜不出我找你的目的?”林翰就这么盯着她,俨然再现当年威胁她时的无耻。无耻地说,“好妹妹,让哥哥带你赚大钱。”
心中虽已有所料想,但此刻听他说出口,阮舒仍旧一瞬间从头冷到脚。浑身冰凉。
林翰的眼睛在不怀好意地上上下下打量她:“勿怪老头子对你垂涎。小时候就是美人坯子,隔了十年没见,你出落得比以前更漂亮了。我这出来才知道你如今在整个海城的花名响当当啊。毕竟从小跟在你妈身边,耳濡目染,或许还亲身教学。肯定学到不少功夫,对吧?”
继而他摇摇头:“可惜,太可惜。”语气颇为遗憾,“如果你没有算计我,我没有进监狱,这十年,你能赚到的,可是这家破公司的十倍甚至远不止的钱。”
他的眼睛里闪烁贪婪的光芒,目光好似穿透她的衣服,看进她赤裸的身体。
他舔了舔唇:“小舒,你光只是卖肉,真是划不来。”
阮舒应声蜷起手指,手掌攥成拳头,嘴唇微不可察地颤抖:“你以为,我还是过去那个被你捏住把柄无力还击无所依靠只能任由你摆布的小姑娘么?”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出口,每一个字都很用力很清晰。
林翰在这时自转椅里起身,朝她踱步而来:“你确实变了不少,或许真的不再无力还击,或许真的不再无所依靠。不过,”
他站定在她面前。邪恶地笑:“只要有那两张碟,你变得再有能力,还是得听我的话,任由我摆布,不是么?”
他低头。故意凑近她,掌心不轻不重地拍了三下她的脸,每拍一下,说一句话——
“除非你不要你的脸了。”
“除非你不要你的命了。”
“除非你不要你的人生了。”
拍完,也说完。他以为他会看到一个惊恐得脸色煞白的阮舒,却冷不丁对上她乌漆漆的眸子。
黑得宛若潭底最深处的死水,暗暗的,没有一点光泽。
林翰不觉一个激灵。
而转瞬便见她站离他,避开他的触碰。别过脸,仿若连看他一眼都嫌恶。
林翰正回神,咳了咳,继续道:“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你并没有其他选择。别再像当年那样对我动歪脑筋。耍心机我大概是耍不过你这种女人,可我也不蠢。在你手里栽一次就当作长教训,不会再吃你一次亏。”
“那两张碟的内容,我会好好为你珍藏的。”
他笑,笑得邪恶,笑得别具深意。
阮舒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搭理,一声未吭,半晌无动静。
林翰吸了吸?子,感觉身体里有股熟悉痒又上来了,最后理所当然地问她道:“先给我点钱花花。”
他又一次摘下帽子。捋了捋光溜溜的头,再重新戴上:“我刚出来,什么都没有,找你好几天了没见到面,只能自己先做散工,每天在地下室和那些人住在一起也真是够了。我在打算,要是再见不上你,就回林家。”
“瞧我,多疼你,骚扰林湘也不骚扰你妈和妙芙。不过说起来。妙芙那个丫头片子现在也二十来岁吧?呵呵,不晓得是不是和你一样,也是好苗子。”
见阮舒依旧没反应,林翰有点不耐烦了,猛地推了她一把:“我让你先给我点钱听到没有?拿了钱我就走。不打扰你办公,等有事会再找你的。”
他这一把却是并未推动阮舒。
她转过脸来,神色是静如死水的平,眼神亦是平的,平静地走向大班桌。去拿自己的包。
见状,林翰稍显得意地一笑,手指划过?间,用力地吸了吸?子。
阮舒低着头,翻着钱包里的卡,抽出一张。
指腹下,她亦摸到了她的那把瑞士军刀。
她摸着它冰凉的刀身,定定地站了数秒。
旋即她的双手从包里抽离。
她双手交握着置于身前,转回身来,望向林翰,径直朝他迈步。
“这里面是二十万。”阮舒将卡往他面前递,声音像飘在半空似的,很虚,很空。
“才二十万?”林翰显然不是特别满意,哧声,“小舒,这十年你从林氏捞了多少钱?”
阮舒面无表情的,没有回答他,作势要收回。
林翰一把夺过,冷冷道:“下午再往里面打一百万。”
阮舒忽然不合时宜地笑了。
林翰微怔。
她笑得很清浅,却笑得很漂亮,只是黯淡无光的凤目里随着她的笑溢出来一股子叫人忍不住害怕的凉意。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林翰莫名地有点发怵。
便听阮舒蓦然轻轻地在唇齿间喃喃:“我没有其他选择是么……”
她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瞳仁乌漆漆,转口道:“我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林翰皱眉:“什么?”
她尚在轻轻浅浅地笑着,似要附耳与他说悄悄话,极其亲昵地倾身凑近他。
将藏在手里的刀,送出去……
第138、你迟早得作死你自己!
过来的一瞬间,林翰察觉眼疾手快地扣住阮舒的手腕。
他又厚又哑的烟嗓阴狠:“小贱人!想杀我?”
阮舒凤眸眯起,骤然攥住林翰的手,在推搡中将刀口调转了方向。
林翰立马反应她想干嘛,脸一黑,迅速要挣脱。
阮舒的劲儿却是很巧,力道也很大。
“你……”林翰被她眸底的决然一时震慑。
阮舒唇角笑意加深。
这一招,她并非首次实战,用得十分熟练。
早在林氏保健品吃死人案那会儿,面对那对三番两次故意前来挑事的夫妻,她便顺利得逞。
只不过今天,她不仅仅是打算吓唬对方而已。
她闭上眼。
如果能够就这样解脱,其实挺好的。
她累了。
这十年,她真的过得好累……
耳中遽然传入“砰”地一声响。像是办公室的门被人踹开了。
“阮总!”
“阮总!”
两个人在出声叫她。一个是张未末,一个是九思。
而夹杂在两人叫声里,有第三个人雷厉的脚步。
她分明已经感觉到冰冷的刀尖穿破了她的衣服抵到她腹部的皮肤上来,最后关头,却是怎么用力都刺不上来。
阮舒立时睁眼。
首先撞进眸底的是傅令元冷若寒霜的脸和湛黑凌厉的眼。
她视线稍垂,便见他正徒手握住刀刃,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一部分滴落地板,还有一部分沿着刃口流到她的手里。
阮舒站在那儿,愣愣看了两秒,颓然松开手。
傅令元这才也松开刀刃,随意往地上一丢,不顾伤口,迈上来一步,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你的手——”
“你现在最好一句话都不要和我说。”他打断她,脸绷得紧紧的,很冷,眼底更是像铺了一层霜,口吻更是冷硬,明显正窝着巨大的火气。
阮舒眸光轻闪,侧开脸,如他所愿,沉默。
那边林翰多少有点被她方才的狠绝所吓到,远离着后退几步,怒声:“疯子!”
他话音尚未完全落下,赵十三自他身后钳住他的两只手臂,用力地扭折,同时二筒从旁将他踹倒。一脚踩他脑门碾在地上。
“一并带走。”傅令元冷飕飕地扫过去眼风,抱着阮舒大步走出总裁办。
一路无话地回了那栋别墅。
阮舒沉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对面,傅令元亦沉默,眼神幽暗地盯着她,任由栗青给他处理手掌的伤口。
这会儿伤口的血已经凝结住了,结成痂,但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栗青十分专业的样子。给傅令元清洗完伤口,准备缝针之前,知会道:“老大,伤口有点深,我给你打点麻药。”
“不用。”傅令元漠然吐字。
老大的话一般说一就是一。栗青不再多嘴,专心致志地开始动手。
阮舒瞳仁乌乌地看着,看着弯钩的针扯着线扎进他的肉里,有点血肉模糊。她清冷的神情未变,只纤长的眼睫轻轻地眨了眨。
傅令元纹丝未动,薄唇紧抿,额上依稀可见覆了些许涔涔细汗。
缝完针,栗青不忘提醒:“老大,伤你手的刀我没见着是什么样的,为以防万一,还是得去医院打破伤风针比较稳妥。”
傅令元不置可否,视线仍旧凝定在阮舒的脸上。
栗青带上东西,识趣地离开,将唯一的那个佣人一并遣出去,并让守在门堂口的保镖也先离远点。
偌大的空间里顿时只余他们二人。
窗幔全部敞开,此刻外面的阳光正盛好,照进来客厅,一片亮堂。
而阮舒却于亮堂中垂着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傅令元看着就觉得更窝火,冷冰冰嘲讽:“傅太太不是很怕死么?现在都敢拿刀子往自己的肚子捅。”
阮舒抬眸,眼神清淡着,嘴唇则弯出一抹轻弧:“三哥,给我一支烟。”
她朝他伸臂,衣袖因此往上缩一些。露出她细白的腕,恰好是她上回割腕的那一处。纱布已拆,他送她的那串玉髓子戴在上面,依旧没有完全遮盖住伤痕。而她的手指上尚沾染有属于他的干涸的血迹。
傅令元盯一眼,暗沉沉的目光再重新挪回她的脸上,看到她的那抹轻弧还在,和伸在半空的手一样,透着一股子的执拗。
顿两秒,他掏出烟盒。
黑色的,牌子是她所不认识的。阮舒打量着,恍恍惚惚在想,她见他抽过那么多次烟,也从他的嘴里夺过一次烟来抽,却是她第一次特别留意他的烟长什么样。
傅令元并未将整盒烟给她,只是从中抖出一根,递放到她的手上。
阮舒连忙接回来,眼角眉梢不自觉跃出一丝欣喜:“谢谢三哥。”
立马她又伸出手:“还有打火机。”
傅令元看她一眼,掏出来给她。
相较于他的烟,阮舒对他的打火机更有印象——她用它帮他点过烟的。
银白色,握在手里的质感还是那么地冷硬。
她将烟塞进嘴里,然后打开打火机点燃,猛吸了一口。
和她第一次尝试时一样,还是很烈,而且很呛口,不过阮舒强忍着没有咳出来。
烟气顺着咽喉进入五脏六腑,气势汹汹,却神奇地让人快速镇定,再将其统统呼出来的时候。则带着一种发泄的爽快。
抽了两口,便抽顺了,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呛。
很快,一根烟到了头。
阮舒在烟灰缸捻灭烟头,意犹未尽般地舔了舔唇,抬眸,对上傅令元未曾从她身上挪移开过的目光,又弯唇笑了笑:“能再给我一根么?”
闻言,他冷岑的眸光不自觉再低一分温度,锐利且幽暗。
见状,阮舒将垂落颊边的发丝捋至耳后,笑意收半分:“那就不抽了。”
说着,她将打火机递还,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傅令元唇角一挑:“傅太太现在冷静了?”
阮舒默了一默,问:“林翰人呢?”
“后面的屠宰场。十三在招呼。”傅令元冷冰冰。
阮舒眉心轻跳:“怎么招呼?”
傅令元不答反问:“他来找你干什么?”
阮舒浅浅抿唇,解释:“三哥不是知道,他之所以会坐牢,完全是被我举报的。一出狱,他当然就来找我报仇了。”
“于是傅太太打算再送他进去?”他眼神满是洞悉,表情满是讥嘲。
阮舒闪了闪目光,语声凉淡地说:“只是一点苦肉计。”
“是苦肉计还是搏命!”傅令元怒声。突然就抓起烟火缸往地上砸,“嘭”地立马摔了个稀巴烂。
他砸的时候显然挑过位置,远离他们所坐的沙发区域,所以碎片一点也没溅过来。但那块地方没有铺设地毯,是硬邦邦光溜溜的大理石面,因此整个动静愈发地大。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发这么大的火,更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狂暴。阮舒怔忡,愣愣地看他。
傅令元还是坐着的,盯着她看,湛黑的瞳眸静而沉,仿佛刚刚瞬间爆发砸烟灰缸出去的人根本不是他。
阮舒心头震颤着。
下一秒便听傅令元问:“他以前是不是碰过你?”
阮舒静坐如钟。
傅令元脸绷得紧紧的,进一步问:“你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他?”
阮舒依旧无言。
傅令元直接而露骨地再问:“你是因为他才得的厌性症?”
阮舒沉一口气,终于开了口。却是道:“三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了也没任何的意义。”
傅令元霍然起身,绕开一步到她面前,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掐住她的下巴迫得她正视他。
“你到底有没有心!”他语声冷冷,一字一顿。
阮舒垂了垂视线,看到他刚包扎过的手掌上又渗出了血丝。
转瞬傅令元甩开手臂松开她:“你不说,自然会有其他人愿意说!”
阮舒一下摔回到沙发里。
傅令元迈开大步就朝外走。
身后传来她的询问:“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逼我……”
傅令元滞住脚步,转回身。
他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用的是“你们每个人”。
“你们”,“每个人”,指的都是哪些人?
傅令元眯眸。
阮舒从沙发上撑着坐起来,一绺头发散落在耳边,黏在她的唇上,她毫无察觉一般,幽幽道:“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不想说,也不想由别人代替我来说。你不要逼我。”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我在逼你,根本就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傅令元隐忍恼怒,定定注视她,“我之所以追问,不是因为我介意你的过去,而是因为你在痛苦。是你自己在介意你自己的过去,是你自己放不下你自己的过去,都是因为你自己。”
“你骨子里根本就是个软弱的女人。你以为在心底建个牢笼将怪兽关起来,就能当它不存在了?你连面对它、消灭它的勇气都没有,还不允许别人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