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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森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身后,最终确认窗外没有什么不明飞行物在环绕,墙壁上也没有什么异形生物爬进来。
那他到底在看什么?
她?
嘿,男孩,她是基因突变了还是怎么着。
李文森拆开一袋薯片,开始工作。
前段时间又是地下室冰库爆炸,又是被人从十七楼推下,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导致她现在手头上积压的事就像喜马拉雅山上的积雪一样终年不化。
她竭力让自己忽略乔伊的视线,把注意力放在纸张密密麻麻如同天书一般的公式上。
这些都是统计处直接报给她的文件,一般的统计无需她自己开口,自有研究生抢着帮她做好,只为了在她的论文角落里留下一个不显眼的名字。
……
李文森盯着白纸上那一行扭曲的数字,用铅笔在旁边打了一个叉,写下批注,五分钟后又发现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写下了同一句批注。
时间滴滴答答,一分钟如一年。
眨眼十年过去,李文森终于忍不住从浩海一般数字里浮出水面:
“乔伊。”
良久。
“嗯?”
“我在工作。”
“我知道你在工作。”
乔伊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毯上,盯着她,就像一只猫盯着半空中转动的毛线球:
“So?”
“……”
李文森放下手里的文件:
“So,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
“当然不能。”
李文森刚张开嘴,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不耐烦地打断了:
“哦,文森特,别打扰我,我在思考。”
“……”
她想起来了。
这倒真是乔伊的习惯。
当他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就会这样席地而坐,盯着他思索的对象,不吃不喝地盯到他思考出结果来。
据说这样可以帮他理清思路,创造灵感。
不过能让乔伊觉得难以解决的时候极少,她认识他七年,这也不过是第二次。
只是不凑巧,上一次他思索的对像,是上帝耶和华。
……
“打扰你思考真是抱歉。”
李文森看了一眼桌上半人高的统计资料,试探地说:
“但你思考人生的方式有点影响我的工作效率,要么你把我卧室的钥匙还给我,我回自己房间去看?”
她借用乔伊卧室第二天乔伊就拿走了她卧室的钥匙,因为他恰好有三百本古籍空运过来,密封书架不够用,需要另建。
而之前负责给他的密闭书架调氧气含量和温度的档案管理专家,据乔伊说,辞职去加勒比当海盗了。
……
乔伊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姿势像一只巨型猫科动物。
李文森:“乔伊?”
“我还是不明白。”
乔伊忽然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书架边:
“我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除了你不愿意为我做晚餐这一点,我们的生活基本不存在争端,无论是三观还是身体都契合得难以想象,而你那些毫无意义的小顾虑也都属于可以商讨解决的范围……我思索了一个晚上,却完全找不到你拒绝我的理由,这不科学。”
“……”
李文森单手按住太阳穴:
“我明天把我拒绝你的理由列出一篇论文来给你好吗?但乔伊,现在我们在谈钥匙的事……”
“你的拒绝违反了生物学本能。”
乔伊就像听不见她说话一样,自顾自飞快地说:
“雌性动物的择偶标准中最重要的就是身体素质和洞穴大小,只要雄性能够提供足够大的洞穴和充足的食物,一分钟就能搞定配偶。而我的各项身体指标都称得上优异,经济上完全可以给你提供足够大的洞穴,智商毫无疑问排在前列……更不用提我们同居七年、两情相悦,无论按照基督教、佛教还是伊。斯兰教精神,我们都具备可以随时随地结婚的条件。”
“……”
李文森双手按住太阳穴:
“第一,我是无神论者,基督教精神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第二,我不是类人猿我不住洞穴,而且严格意义上我们谈不上同居,也完全没有两情相悦,第三,你能不能把钥匙还……”
“哦,我们当然两情相悦,文森特。”
乔伊转过头,手里拿着一本《加拉帕戈斯群岛水生动物求偶机制研究》:
“我下午已经明确和你表达了,我有强烈的意向,希望把你作为我此生的正式配偶……而至于你,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你的细微反应已经无数次向我告白。”
他盯着她:
“看看吧,下颚收紧,嘴角抿起,我每次一和你提‘告白’这个词你就会开始紧张,被我吻住的时候心跳到达一百六十六次每分钟,我简直能感受到你的血液在我手指下奔涌的速度……虽然你太快恢复冷静,没有露出任何女人被亲吻时应有的毛细血管充血现象这点令我有些遗憾,但总体来说,我对你的生理反应非常满意。”
“……”
害羞脸红的生理机制,就是面部毛细血管充血。
而人心跳快的原因有很多,有些是源于害羞紧张,有些是因为运动,而有些……特么忽然被认识七年的朋友抱在窗子上亲吻,还不许她受到惊吓?
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李文森捡起地上散落的资料册,又抱起那一大堆零食。
“钥……算了,我觉得你不在意这些小事。”
她站起来:
“你赢了,客厅归你。”
“哦,文森特,现在可是凌晨一点。”
他瞥了一眼挂钟:
“你要去哪?”
“去找一个和你不两情相悦的地方。”
她走到盥洗室边:
“然后在沈城追杀我之前,把我的工作做完。”
“你如果想工作可以去我的卧室,鉴于你身份特殊,我不介意你的光线影响到我。”
乔伊盯着她:
“而至于我们不相爱的地方,我不认为它存在。”
“它当然存在。”
李文森转开盥洗室的门把手,把手里的零食和咖啡整整齐齐地摆在马桶边的架子上。
“我今天晚上睡这儿了。”
她怜惜地拍了拍马桶的脑袋:
“除了你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宇宙范围内我们都不相爱,这当然也包括西路公寓五号的马桶盖,是不是?”
“……”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哪不甜!
来,我来做个实验,看看你们要的甜是哪一种甜,上一章不甜,这章算不算甜?
微博里收到某个初中小朋友私信说文章太清水了,要肉要抱要小菜,要虐要黑不要爱。
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读者………_…#
第100章 hapter 100
早晨第一缕阳光,在厕所显现。
地上的手机滋滋滋地震动起来,李文森趴在马桶盖上睡得死沉,下意识伸手去捞,“啪嗒”一声从马桶盖上滚了下来。
她半梦半醒地躺在被暖光灯烤得暖洋洋的地面上,把手机拿到耳朵边:
“早上好,大兵。”
“……”
乔伊斜斜地倚在洗手间门口的小罗马柱上,与一个和他相隔一米远的女孩,打着一个他此生最愚蠢的电话:
“你该起床了,文森特。”
“不起。”
她含糊地说:
“你去拍封电报告诉希特勒和墨索里尼,英国上将要睡觉,今天集体休战。”
“……”
洗手间里传来一阵细细嗦嗦衣物摩挲的声响,大概是他的女孩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乔伊顺手从一边花架上拿起李文森的一只耳钉,慢慢地掰直:
“真的不起?”
“打死也不。”
她大概还在梦里,模糊的声音就像从深深的水底传来:
“只要德军还没有登陆诺曼底,我就要睡到地老天荒。”
“那就没办法了。”
他冷淡地说:
“虽然看不出这个举措的本质价值,但出于对人类社会普世价值观和道德观的尊重,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把裙子拉好,三,二,一——”
李文森还没反应过来,洗手间已经悄无声息地开了。
她蜷缩在马桶边,黑色长裙拉倒小腿,像一只受到惊扰的猫一样抬起头看了看门,顺带瞥了一眼门边身材修长的生物,确定没有危险后,就非常熟练地把头埋进一旁厚厚的文件里……接着睡了。
埋进去前,还拿脑袋蹭了蹭……马桶脚。
完全一副“我看不见你所以你不存在”的死样子。
乔伊压抑住把她直接从地上打横抱起来的欲。望:
“文森特,起床。”
鸵鸟:“不。”
乔伊:“牛奶没有了。”
鸵鸟:“不。”
乔伊:“面包也没有了。”
鸵鸟:“不。”
“你无法拒绝,文森特,这是合理要求。”
乔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那坨不明物体:
“鉴于你昨晚一个人吃完了满满两冰箱食物,我现在需要你立刻起床,然后把我的早餐变出来。”
鸵鸟抱着马桶盖:“不不不。”
……
黑色手机在他手里打了一个漂亮的转,乔伊在李文森身边蹲下,凝视着白色文件页下露出的一小截脖颈,轻声说:
“沈城来了。”
“……”
李文森瞬间清醒,条件反射一般地从一堆文件和数据组成的洞穴里坐起来,眼神极其凌厉地环视了一圈:
“他人在哪?”
……
这招真是屡试不爽。
乔伊把手机放回口袋,极其自然地把手从她手臂下穿过,像抱起一个淘气的孩子那样,把他看起来已经醒了、实际还蒙着的阿西比尼亚小猫从地上抱起来。
“嘿,大兵。”
李文森趴在他怀里,下巴搁在他肩头:
“你有没有感觉到刚才我们所在地的海拔忽然升高了?”
乔伊抱着她朝外走:
“嗯,升高了。”
“现在水平位置也开始移动了。”
李文森坐在他的手臂上,长长的裙摆从他臂弯垂落。
她伸手抱着他的脖子,神情警惕地下着命令:
“据此分析,我们很可能正在德军D…EFLT直升飞机上……大兵,立刻找到备用降落伞,五分钟后准备跳机。”
乔伊:“……”
……
半个小时后。
他的公主从梦里醒来。
他的梦也随之结束。
灰色的木质桌子上摆着日本樱花小碟,里面盛着芝麻薄饼佐韩国蔬菜酱,一边的零零散散的马卡龙色搪瓷盘子里,装普罗旺斯炖菜、可丽饼和尼斯水果沙拉。
灰色黑色深红色,白色橘色玫粉色。
整张桌子宛如色彩系的盛宴,拍张照加个滤镜就能上Instagram热门照片。
然而——
“水果里放了酱油,烤饼的饼芯是生的,炖菜里放了一吨盐。”
乔伊长久地盯着叉子上的一片小西红柿:
“以上尚可接受,但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西红柿里会出现你的玛瑙石耳坠?这是你谋杀我的新方式?”
“当然不是。”
李文森一手拿着报告,一手端着牛奶,许久才漫不经心地说:
“我要是会因为你早上六点半把我扯起来给你做早餐、洗试管、清理解剖台、烘干被猴子的脑液浸湿的书籍、整理地板上的碎骨片这种小事就谋杀你的话,你早就被我谋杀了一千遍。”
“……”
“不过,你昨天晚上到底干嘛了。”
李文森翻过昨天做的笔记:
“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解剖猴子?”
“因为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猴子。”
……
李文森脑海里蓦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乔伊就以一种极其专业的口吻说:
“这是一只患了双向情感障碍的雌性猴子。”
“……”
“这只雌性猴子的症状和你非常相似,不爱交际,性格孤僻,脾气变幻莫测,有暴食和自杀倾向,拒绝一切雄性猴子的求爱,并伴随明显的甲状腺功能减退……我想知道它大脑的激素水平是哪里出了问题,以便我更加全面地了解你拒绝我的原因。”
“……”
通过她的甲状腺功能来了解?
李文森放下报告,叹了一口气:
“放下猴子的事,乔伊,我昨天收到莫妮卡教授的电话。”
“那是谁?”
“……你五年来的合作伙伴。”
李文森搅拌了一下面前的炖菜,却没有动:
“莫妮卡说,科考队从美索不达米亚带回来了,带来的资料百分之九十符合你的十五年前的预言,阿卡德语确实比希伯来语、亚拉姆语和腓尼基语出现得更早,但是这门语言并不是亚述人和巴比伦人创造的,它来自一个更古老的语种。”
——阿卡德语。
如果要换个更通俗的说法,就是楔形文字。
大部分人都认为楔形文字是古巴比伦人创造的,但这是一个误区,就像人们认为法语是法国人创造的一样可笑。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大部分语言,追溯其源头都能回到阿卡德语,古巴比伦人只是现学现卖罢了。
而比阿卡德语更早的语言,那就要追溯到上帝降下大洪水毁灭人类之前,距离现在一万三千年——或许还要更远。
那是人类起源之初。
一个,古老得根本不应该有文字的时代。
……
无论是对哪个级别的科学家,能验证自己十五年前的猜想都是巨大的荣耀,但乔伊像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所以?”
“所以,她想请你考虑一下,是否要成为英国皇家学会的终生荣誉院士。”
……
英国皇家学会。
又称“伦敦皇家自然知识促进学会”,是世界上历史最长的科学机构,胡克、牛顿都曾任皇家学会的会长,基本代表欧洲科学界。
……
乔伊的叉子停住了。
半晌,他抬起头:
“代价?”
“你必须回英国。”
“你和我一起?”
“当然不。”
“那没什么好谈的。”
乔伊望着她:
“我不需要堂皇的头衔,它于我空无一物,没必要为它放弃我真正重要的东西。”
……
李文森沉默了一下,还是说:
“乔伊,我记得你曾说,你此生都在追溯人类的起源。”
“所以你想说服我独自回英国?”
“不,我想说服你追寻梦想。”
“那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乔伊推开面前的餐盘,站了起来:
“我的梦想是你,文森特,七年来一直都是,从未改变,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跑到别的地方去追寻梦想?”
……
山茶花已经凋谢了,五月份的香水月季开始打起了花骨朵。
门庭外山野郁郁葱葱,湛蓝的天空如水洗过的牛仔裤,蓝色里泛着一点陈旧的白。
春天过去,夏天来临。
人生六十多个春景又过去一个,快得来不及感知。
李文森坐在阳光下用小木块挤浆果。她像对这个小动作着了迷,鲜红的小树莓被划烂、挤压、撕裂,从她手指下溢出。
一颗一颗、一颗一颗,时钟滴滴答答地往前走,直到小小的碟子里堆满了浆果的尸体,她才脱下手上薄不可见的透明手套放在一边,端起面前一钵满满的树莓汁。
一种,最原始的果汁制作方法。
“哦,愚蠢的人类。”
伽俐雷幽灵一样漂浮在一边,语气刻薄:
“埃及人的果汁挤压器都比您先进,如果您想喝果汁,为什么不使用榨汁机?”
“我无法解释。”
她望着手里的果汁,笑了一下:
“因为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
用手制作果汁不是她的习惯。
她在模仿一个人。
普通至极的男孩,出生一般,经历辉煌,从小排在年级前十,高中通过英国高考直接考入剑桥,一路名校保送,毕业后申请遇到一点小小的波折,但最后也成功签约,前路通畅,顺风顺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曾站在十七楼的高楼。站在她身后。
漫天星辰辉映,他伸出手,轻轻往前一推——
……
曹云山从不用榨汁机。
她看过他坐在桌子前制作果汁的样子,一颗一颗小番茄从他手里经过,他的手指浸在鲜红的汁液里,宛如浸润鲜血。
……他在想什么?
李文森打开冰箱门,像曹云山一样,用小指勾着瓶底,把果汁摆在冰箱右侧。
这一刻,她消失了。
曹云山的人格取代了她,她忘记了自己的喜好,忘记了自己的习惯,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孩,把自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叫曹云山的男人。
……
李文森关上冰箱门。
阳光慢慢从房间里退去,窗帘自动合拢,一排一排的书架在她身后倒塌又重建,融化的墙壁里生长出一张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夜色那样静谧。
那个男孩,他独自一人站在自己纯黑色的公寓里,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去。
李文森慢慢转过身。
眼前是她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死灵之书》,《德基安集》、《拉来椰文本》、《深海祭祀书》……还有《塞拉伊诺断章》,无一例外是黑魔法读本。
却又有大摞大摞的网络小说,风格差异大到就像两个人。
她的手指慢慢逡巡过一侧一侧黑色的封皮,像是有既定的目标,又像是漫无目的的游走。
——她在找什么?
红色的汁液顺着她的手肘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慢慢在她脚下汇成小小的潭水。
书架旁的小格老玻璃映出她的面孔,五官清秀,瞳仁漆黑,细碎的短发散落在额际,眼底充满烟熏般的厌倦。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
在这样意像的移位中,之前被她忽视的细节,像从海底浮现的砂石一样在她脑海里显现。
刻意压低的声音,从未显露的面孔、被鸽子打断的谋杀,那封突如其来的简讯……
还有,眼前这个书架。
毛玻璃上的雾气被擦去,不久之前站在曹云山客厅里,面对这个书架的她的背影,与今天她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那些疑惑过、忽略过、却从未想过的问题,此刻逐渐清晰。
曹云山是个谜。
他沉浸在历史的长河里,每天在哈佛的图书馆里伏案到凌晨,只为写一本无人过问的书。就像世界上大部分科学工作者一样。明显是热爱这门学科的。
那他又为什么突然要去学习数学?
他的电脑用沈城的指纹为什么打不开?
毕业时他手上明明有更好的off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