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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停滞了几秒,于未央却好像几年一般的漫长。沉默片刻,他与熙白接连上了车。
车缓缓的消失在视线里。
未央只是觉得心下难受,剪不断理还乱的难受,心里翻江倒海,很想痛哭一场,却没有肩膀可以托付。
她缓缓的蹲下,靠着一棵硕大的枫树,风呜呜的吹,四周静得只能听见抽噎。
倦鸟归了巢,拍着翅膀,打下几片落叶,簌簌的响。
城市的繁华总是会冲淡田舍农家的平静。时光一晃又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偷走了记忆。
今天正元加班到深夜,老王浮华还有熙白三个人晚上开会讨论一个比较棘手而且重要的案子。老王看毕长叹:“天哪天,这是要把脑细胞赶尽杀绝的节奏!”
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华灯初上,衣香鬓影交错之间是繁忙的都市不眠的夜。人在里面走着,一个人显得太突兀,太单薄。
浮华臂弯里挂着外套,一面微微笑着和熙白谈天。灯火辉煌的夜晚,漆黑的夜空有一轮明月悬挂在天际,星星像珍珠似的撒了一地。昏黄的路灯下,有一个女子孤身而立,影影绰绰虽然看不明晰,却有那么几分莫名的熟悉。
浮华下意识的止住了步子。
正侃侃而谈的熙白随着他停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片来来往往的人潮里,背对着他们的身影,他慢慢知道了原因。
如果是陈未央回来了,那么林仪棠绝对也回来了。
心里慢慢升起期望,他好笑的发现这种时候他竟然比浮华还不淡定。
只不过太想见她。这个傻瓜,偏偏不会照顾自己,没有他的严格督促要求,估计又得抛弃肥肉几斤。还有,这个大晚上乐于写文孜孜不倦的蜜蜂,一天天的熬夜,一定又会犯脊椎病,告诉过她睡觉前不要喝茶,她总是不听。还有,饭菜估计也是草草了结,偏偏又挑食。
这个人…
想到这里,熙白嘴角的笑意不免温柔些许。
比起飘泊他方,回来了,在身边,总是好的。
那女子蓦的抬起头来,含笑着向他们走来,熙白明显感觉到旁边的人有些沉不住气了。
随着女子的渐渐走近,熙白悲哀的发现所谓的期待与希望正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她们哪里回来了,可笑世间总有这么多相像的人。
浮华眼角眉梢的笑意浅淡了些许,就好似一场大雨过后残红消瘦,顿减几分颜色。恢复了原本的漠然与平静,眼角藏着失落,甚至有几分嘲讽。
熙白不忍去深究他的表情。
那女子小心翼翼的笑,打了声招呼:“你好,冒昧问一下,你知道汀洲酒店哪边走吗?”她半是尴尬的笑笑:“我刚刚到这,人生地不熟的…”
熙白见浮华未出声,心中有了计较,只是说:“这样,你沿着这条路走大概一百米有个车站,等63路车,坐到第三站下,往前走一百三十米转19路车……”
宋熙白一口气讲完,那女子却还是懵懂的睁着大眼睛,然后微微摇摇头:“呃…好似还是没有听明白。”
浮华反倒微微笑了起来,仿佛刚刚从回忆里醒来,他轻声说:“你若是相信我们,就坐我们的车,汀洲酒店离我家不远,我们可以顺路带你。”
“嗯?”女子低头想了想,辗转给出一个明媚的笑,明月下的几分恍然,霓虹绚烂的光让她的笑靥更加璀璨:“那谢谢了。”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们?”路上熙白却忍不住好奇地问,他实在是想不通,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不怕遇见什么歹人?
“因为我不值钱呀。”女子半是好笑的回答:“就算你们把我骗了,我也不值几个钱的,保不定会闹得得不偿失。”
浮华弯了弯嘴角。
那女子又想了想,问:“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这回挺谢谢你们的。要不是你们,我估计今晚只能露宿街头了。”
“宋熙白,这位方浮华。”
“宋熙白,方浮华…”女子偏头多念了几遍,抿着嘴:“我记住了!还有,我叫丁杜若。”
“那你以后轻易不要哭。”
杜若有些莫名其妙,于是问:“为什么?”
熙白微微一笑,侧身似又是对着浮华:“丁字加上三点水成汀,汀洲生杜若,料移舟岸曲,人在天角。那真是解连环了。”
送杜若到酒店后,浮华把车驶入车库,他看了一眼熙白,半是戏谑:“怎么还不回去?”
“不回去了。”宋熙白一脸无所谓的故作轻松:“两个伤心人,今晚去喝一杯吧?”
“还有,”他顿了顿,接着说:“看看你家的栀子,是不是开了花。”
浮华淡淡的笑,马上纠正他的错误:“哪里有两个伤心人?”
“你上心,我上心,人在心上,却把心来伤,到最后,四个人,上心于是伤心,你说有没有道理?”
他眸色明明黯淡了些许,提步离开,只抛下一句:“你的伤心我不上心。”
熙白呵呵的笑,拿着外套跟上,只说:“是,是,你上心的,你伤心的,不只有一个人吗。”
听得这句,原本疾步的男子脚下一顿,一些无奈有些惘然,偏偏停车场里极静,熙白的声音充斥在身边,竟然是无可逃避。他缓缓低下头,光滑的地板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那般陌生又那般的熟悉,浮华努力使自己的心情保持平静,可惜他悲哀的发现一提到那个字眼,那个女子总能破坏他精心营造的故作淡定——这是事实,他逃不掉,也忘不了。
然而他们总在岁月的洪流里,眼见自己手中的时光一点点流逝,苦涩的计算着他们又错过了多少时间。
悲哀而又无力,悲哀于命运的捉弄与人生无常,却发现无力改变只能依旧迎接日升日落,让思念徘徊不绝。
良久,熙白才听见他的声音,萧瑟而又凄凉,仿佛一字字都凝化为早秋的白霜。
他说:“'汀洲渐生杜若,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你看,汀洲都生杜若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解连环
周邦彦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收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
汀洲渐生杜若,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漫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拼念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作者有话要说:十月份为数不多的几发了
眼睛好痛
金秋的问候,请给我一捧桂花。?°°?(>_<)?°°?。
☆、第十九章
傍晚的时候蝉鸣得尤其的聒噪,夕阳投下一地斑驳流金点点。浮华从地下车库出来,迎面一个面如春花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杜若。
浮华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只是不经意间加了几分淡漠,缓缓颔首:“丁小姐。”
杜若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把手上的小礼品袋递给他:“你是…”她极力的思索,终于想到了:“方浮华!是不是?”她又弯出一个笑,微微低着头,几缕发丝留在额角:“上次多谢你。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那个,我看到你车钥匙上的丁香和星星旧了,我就特地买了一个,表达我…”她努力的措辞:“…微薄的谢意。”
对面的男子眉间猛地一震,似乎是触及到伤痛出无法抑制的流露,很快却又孤独的修复:“举手之劳,我不能收。”
杜若却出乎意料的固执:“我没有忘恩负义的习惯哦。你要不收下,要不我请你吃饭。”
浮华淡淡的摇了摇头,提步离开。
杜若有些气恼,只是对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唤:“你一日不收下,我便一日不罢休!”
“未央,今天去琴瑟她们家吃饭,你看见那个在御了没有?”
“嗯。”未央点点头,掬了捧水点着野花,漫不经心的接话:“你是觉得挺般配?”
“怎么不般配?”仪棠沏了杯茶缓缓的呷,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的数:“家室不般配?门第不般配?样貌不般配?还有,名字不般配?”
“般配般配,就差你给他们做媒。”
“我这辈子不轻易做媒,只给你和方浮华做媒!”仪棠笑。
未央笑不起来,一个人闷闷的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眺望着远方:“你说,我们那个时候离开,是不是太懦弱,也太不勇敢?”
旁边的人突然没了声音。
今天是琴瑟的婚礼,未央和仪棠坐在琴瑟的卧房。
琴瑟这个女孩子她知道的,她是和阿芙那样很喜欢笑的人,周身洒满了微微的阳光。
琴瑟的故事,她也是知道的。琴瑟和在御,明明是有情的,然而贾善一心想要把她介绍给他从加拿大留学回来的侄子,说是天作之合,其实说白了大家都心照不宣,贾善图的是什么,不过是钱。
她知道琴瑟的决绝。
也知道琴瑟心里有的,只是一个在御。
毕竟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相思之苦,折磨着爱情,也历练着爱情。
后来,琴瑟与在御相继离开,双方父母再不妥协,找到他们的时候,也只能妥协。
一袭大红嫁衣的琴瑟握过未央的手,语意深沉:“未央姐姐,你告诉过我爱情要勇敢,今天,我把这句话同样告诉给你。我知道你是有心上人的,我们山里人不知道,好憨。但是这个道理我们谁都明白,谁都懂。如果说你们本来就注定了要在一起,那么就不要浪费时间的苦苦折磨着自己,折磨着彼此。于我和在御,我们明明知道彼此的内心,却守着微末的尊严去试探,浪费了多少时间?不必要去在意那些外在因素。两个人只要心意相连,不就够了吗?人生说漫长不过一朝一夕,就好似贾叔叔的侄子,就算他再好,也不是我要的,我就不喜欢。在御再平凡,可是我喜欢,我就要和他过一辈子。央姐姐,我现在很幸福,我希望你也幸福。”
未央缓缓散去眼中的阴翳,徐徐迎着窗外射进来的一轮骄阳。薄薄的金辉洒在身上,远处是辽阔的山宇,绵延不绝。
她偏着头,缓缓的微笑,柔声说:“我多谢你,让我认清了自己。琴瑟,祝你幸福。”
“嗯。”她用力的点点头:“从前云澹姐姐和我讲《诗经》,我笨,只记得这一句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知道生死有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但是我坚信我总可以找到一个人,心意相通,与子偕老。”
她一笑便面如春花:“我很开心因为我找到了。我也很希望,真的真的希望,你也能找到,然后,手拉着手,一起愉悦而又认真的过完一辈子。”
“我找到了,”未央也笑:“我很早就找到了。”
晚宴过后未央和仪棠又兴兴头头的闹了洞房。彻夜的红烛,炽热而潋滟,是琴瑟的幸福。
阿九叔和阿九婶也来了,他们是拉着手来的。阿九叔现在不喝酒了,开始酿酒,种菜,栽花,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情,陪着阿九婶。
他说,这世上找到完满实在是太难,一生也太短太短。阿九婶守了他半辈子,不离不弃。他们要好好的,再也不错过,再也不辜负。
傍晚的时候,他们手拉着手离开,他们走在石子小径上,路旁是银杏与夕阳。
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然后交汇在一起,交汇处,是绵长而又平淡的一生。
爱情可以等,时间敌不过它,也不怕岁月沧桑。
未央对仪棠说:“我们回去吧。我不要再辜负。”
仪棠说:“我太需要圆满。”
她们这样漂泊在外,太累,太渴望圆满,我亦飘零久,如今,不想继续折磨,太想又太迫切的,要拥抱爱情。
与他们告别,秦姐一行人将她们送到了村口,这还和来时一样,只是一川杏子早已挂了沉甸甸的果。
阿芙送给未央一把野花,努力抹了抹眼角的泪,认真的说:“央姐姐,记得回来。”
琴瑟相偕在御,阿九婶给了一袋子菜,阿九叔给了未央四瓶自己家酿的酒,微微向未央点了点头。
秦姐送了花露和桂花糖,贾善送了鹅卵石,他捻着胡子呵呵的笑,不停地说:“做个纪念,做个纪念,你们城里绝对没有的。”还是贾婶子干脆,从路边折了一把荷花莲蓬塞给未央:“小小礼物,不要嫌弃。”
未央微微一笑,与秦姐拥抱,对每个人都说了声谢谢。
感谢这么久的日子在这里度过,每一个旅行都是一场经历。
他们的身影愈来愈小,愈来愈模糊,消失在路边。
她们开车到了市区,与爸爸妈妈道了别,买好车票,火车飞驰而过,目的地是S城。
未央看着路旁大大小小的村庄,这是清晨,一家家一户户升起袅袅的炊烟,开始了一天的农忙。鸡鸭已经悠闲的踱步在田间,野花初开朝露芬芳。
生活就是这么恬淡,墨守成规的一日一日,没有太多的轰烈来让你品尝,但是处处都是风景。
就好似爱情,好像也是一样,发生在两个人之间,时间是用一辈子,不管是等待还是交付。
未央好像更加明白了爱情的意义。
到了家将近中午,阳光明媚,蝉鸣阵阵。
未央在单元门前放下行李箱,找出钥匙打开积压已久的信箱。一堆广告单掉在了地上,未央懊恼的捡起,却发现一封信静静的躺在纷繁的宣传单中,带着稀薄的笑意,沉静而又安详,仿佛知道自己的使命,静静的等着主人来开启。
寄信人是他。
未央把一方信封紧紧的抵在怀里,缓缓的暖意侵人心,恍若藤蔓缠绕,是绵绵不绝的情意。
回到家,未央却讶异的发现如去时一般干净,并未沾染上灰尘。她走到厨房,水炉里的水显然是昨晚烧的,阳台上先前种的花开得正盛,只是在桌上多了两个酒杯。
未央拆开信封,薄薄的信纸一张,他的字迹洇染在微黄的纸上,浮华的字很好看的,行云流水的飘逸淡然,不禁弯了弯嘴角,寥寥数语之下,是如海的深情。
信上写着,
我知道你会回来
无论多久
我等你。
有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
未央刚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未央有些无措,这么突兀的再次相见她完全没有准备。她慌忙关了浴室门,躲进了卧室的柜子里。
浮华走了进来,脱下西装,斜靠在床头。未央透过衣柜的缝隙,这是可悲还是可笑,咫尺之间,还是天涯的距离。
近乡情更怯,是这样吧。她明明可以打开柜门走出去,然后相见,可是现在,真的,她不敢。
明明说了要勇敢的啊。结果还是手脚不听使唤。
未央缓缓瘫坐在衣柜里,万般无奈之下竟微微露出了一个苦笑,他的身影被阳光剪下,参差不齐。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在高傲的孤寂。彷徨又彷徨,游离又游离。
柜里柜外两道身影,却是一样心情。
熙白停好车,走入小区,只笑今夜星子却是极好,估计那个财迷的某人如果在身边,又会嚷嚷着让他摘星星,摘月亮。
不免微微的好笑。
经过一大片灌木从,满满种了茉莉,现在又是开花的时候,夜晚点点的花朵点缀在深沉的夜色里,几只流萤,将凡间也游成了仙境。
茉莉开花密密匝匝的,一点一点吐露着素心。幽香恬淡而不袭人,恰似江南水乡如柔花照水的女子,熙白恍然记得,江南的民谣,茉莉,是要摘下送给心爱的女子的。
只是,你在哪里?
他不由的止步,立在小径上,周遭安静得很,小路上浮动着草木清香,蝉鸣此起彼伏,一仰头,便是一轮皓月当空,洒下清晖万里。
他忽然感觉有人站在身后,眼眶一湿,只是不敢回头。
毕竟世界上,不止一个丁杜若。似是而非,却是最让人伤心。
戏谑的声音带着久违的熟悉在耳畔响起,阔别已久却又是时时萦绕在心头,不敢忘却。
女子盈盈笑语,扯过他西装的衣袖,顽意乍起,不肯松手。
“你个呆子,怎么不认识我啦?”
熙白缓缓转过身去,刹那间星星盈满了他的眼眸。仪棠仿佛站在花海里,身后是不绝的流萤涌动。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语调,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欣喜。
两个人的影子交错在一起。
熙白缓缓的弯起嘴角:“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仪棠“噗”的笑了起来:“我不回来,你会滞销。”
熙白拥她入怀,下巴抵在她的额上,这实在是失而复得的温暖,惊喜之下的是两心相契。他曾无数次自行演绎过他们的重逢,那是的场景太虚幻,没有女主角,只是他聊以安慰寂寞的思绪。然而现在,花也刚刚好,月也刚刚好,我刚刚好想你,你也刚刚好回来。
于是他也是饱含戏谑的语气:“我这一辈子都卖给你了,怕什么滞销?”
这一辈子给你,也只有你。
老王老泪纵横了。听完仪棠声情并茂的讲述,仰天长叹:“不容易呀不容易!”
浮华恰巧过来拿文件,看见仪棠,不免微微一笑:“回来了?”
“回来了。”
“过来一下。”浮华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方大律师。”仪棠撑着下巴。
“她还没回来。”
浮华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环着手中的白瓷茶杯,清风朗月的俊雅:“我不是问这个。”
“那你是问什么?”
“我是想问,”浮华慢条斯理的:“她还好不好?”
“好,一切都挺好。”
浮华放心的笑了笑,斜靠向椅背,沉沉的心事少了些许,长长的舒了口气:“你要是见到她,叮嘱她,按时吃饭,晚上不许熬夜,工作固然是要紧,也要注意身体。还有…”他絮絮的说着,最后,他顿了顿,还是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告诉她,要是累了,就回来,我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