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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寿题对史都、贾文的异常表现有所警觉,诡谲的气氛随着栾照尴尬的脸色蔓延起来。屋内除了五个人,没有杂人,在栾照开口之前,厅中持续静隘了一阵。
“我知道你要的人是谁,但我交不出你想要的人。”栾照惊出一身冷汗,说出每一个字都非常谨慎,他道:“李纯一可能到过我的府上,但是现在应该不在了。”
楚红玉听到这种荒谬的说辞,素面笼严霜,嗔怒道:“可能和应该?”
伊人颜冷似雪,眉目如画,美艳不可方物。栾照只觉无论楚红玉做出什么表情,都只添艳色,在女杀手面色转为嫌恶和鄙夷的时候,栾照脱口喊道:“大罗教有人来。”
说完这话,栾照神情惴惴,他是在赌博,如果押错了筹码,血溅当场就是现在。
大罗教三个字在寇寿题、楚红玉心地掀起巨大波澜,两人遽然色变,暮望的情势超出了两人的估计范围。
栾照吐露实情憾动了杀手,史都和贾文亦惶然搞不懂栾照的想法。贾文观察到栾照偷偷递出的眼色,犹豫间,领命离席而出。
接星台上空寂无人,贾文又察看花榭后面的供殿,皆无发现,贾文折返门前,惊疑道:“校尉,人不在。”
“瞅准了,再去察看。”栾照吃下一颗定心丸,望定楚红玉,续道:“在下绝不想与‘一家亲’为敌,但为了表明诚意,可以再告诉你们一个封锁的消息,你们另一名逃亡的同伴已经被府衙擒获,落网地点是江记绸缎铺。”
楚红玉听了屠兰暮被擒的消息仅是微微一怔,至多想的便是屠兰暮怎么连一天也躲不过,就追问前事道:“大罗教来的是谁?”
“护法第一‘星罗棋布’。”栾照面色紧绷,紧张道:“他下午忽然到我府上,说要借我的地方暂且安置一个人,他叫我藏的莫非就是你们的首脑?我被他蒙在鼓里,并不知情啊,何况现在人已经被转走了。”
“‘星罗棋布’!人被转到了那里?”楚红玉既忧且急,李纯一竟然落到了这个人的手上,恐怕凶多吉少。
“此事不经我手,我那里晓得。”栾照见少女杀手神色间已是杀意大起,心慌道:“我是不敢过问。”
“不敢过问?只有死人才不过问!”楚红玉手中“红眉”几乎要击发。
寇寿题忽插一言:“栾校尉,你和‘星罗棋布’的联系并非仅止于此吧,适才窗外藏着一人,是谁?是他?”
“……是。”栾照神色无比尴尬。
楚红玉心悚。
她的位置背对着窗阁,但她在宴席间心静如水,并没有放松对周围事物的感知,相反她还加强了戒备,即算这样,对窗外暗伏的“星罗棋布”竟毫无察觉,倘使“星罗棋布”偷袭出手,后果难测。
寇寿题同样心有余悸,如不是史都和贾文的异状让他心生警兆,他亦无法猜出身后咫尺之遥的窗外竟曾伏着一个绝顶高手。寇寿题不动声色道:“‘一家亲’和大罗教同在西北王帐下效力,但彼此间水火不容。你与‘星罗棋布’勾结,莫非是想取我二人性命?”
“绝无此意!二位,在下绝无此意!我说了,这只是个误会,是误会!”栾照神色大惧,依仗相信“星罗棋布”的能力,栾照早将这房间四周冗人清除,身边帮手只剩史都、贾文,如果寇寿题、楚红玉借机发难,很难应付。他吩咐贾文再探外面情况,其间含着叫贾文暗里召集府内好手的意思,栾照不知贾文领会了没有。
寇寿题扭了扭扳指,与楚红玉缓缓站起,他们明白栾府已经没有停留的价值。
史都硬着头皮也撑桌而起,他面上仍旧凶恶,但底气明显不足。栾照悻悻望着楚红玉,女杀手灵动眼睛是睨视的,充满了杀机,栾照发现这女子的杀意才是那一点媚色真正的源头,这媚色直接唤出死亡的幻觉,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渐起耳旁。
杀戮之声?
是幻觉吗?
栾府占地广袤,那声音似从极远处而来,遥远的唤起了栾照记忆中的诸多杀人放火之事。
寇寿题闪出了花榭小屋,低喝道:“由他自生自灭,此地不宜久留。红!”
楚红玉冷哼一声,随寇寿题穿窗而出。
栾照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不甘,或许在那一线间应叫“星罗棋布”解决两个杀手,落得干干净净。可是,那一线杀机若被触动,栾照感到死的可能并非仅是两个杀手。
“一家亲”是祸患,“星罗棋布”也是个煞星。自打进入暮望,这个煞星就一直在利用我,他在同心街上不出手,现在更把“一家亲”的余党引过来,说是联盟,却暗地想让杀手取我的性命吗?
还有逼迫愈紧的品无三,暮望是怎么了?突然就失去了控制。悔不应该听那些朝中老人的建议,行险走这一步。原先的暮望不是蛮好么,父亲遇难,老子早就是暮望之主,何苦争个郡守的虚名。
远处而来的声音时断时续,栾照依着微醉,并不当意。他胡思乱想自斟一杯,正欲一饮而尽,屋外突然闯入没有带来一个帮手的贾文,贾文惊惧欲绝地喊道:“校尉,大事不妙,品无三来了……”
栾照愤然道:“来了就来了,大惊小怪的。本校尉清白无污,怕他作甚!我去卧病,你们给我阻着,拦不住的话,爱探就让他们来探。”
贾文骇然道:“校尉,品无三是杀进来的!”
杯酒迸碎于地,栾照失声惊叫:“什么!”
第三十章月光刀光烛光(三)
大约在栾照宴请寇寿题、楚红玉的前一刻,栾府的大门被扣响。
老门仆听到门外传来一句官腔:“府衙奉钦差之名前来公办,速速开门,不得有误。”那声音乃是字正腔圆的京都口音,不像有假,老门仆赶忙上前。他推开朱门便睹见门外站着一队人,数目有三十人之多,这群人虽不整齐,但井然有序。领头一人正对着开启的府门轻轻摇着头,那人腰畔挂刀,身材颀长,与其身后布衣相随的人众不同,此人衣裳所绣的金线在门前灯笼的映照下浮现出夸张的飞鱼之形。
门仆愣愣道:“大人,敢问……”
“朱漆啊。”那人用手指揩过栾府大门,不理通报的程序,径自而入。
飞鱼服象征着身份与地位,只有立下奇功的重臣才有资格受赏。
老仆暗想,听说城里来了钦差大臣,莫非眼前这人就是?焉能阻拦!老门仆贴在门边,看着三十余人从他身边幽灵般无声息的穿进府门,大气也不敢出。
一条笔直的汉白玉石道铺向前方,两侧苍松古柏擎起树冠如伞盖,眺望过去是层叠的楼台亭榭。品无三带领一众逆鳞卫进入栾府,沿着题记“明月松间照”的石路刚走出几十步,忽听一声大喝,“何方人等?统统给我站住!”前方屋宇闪出百余护院,个个刀剑在手,阻住了去路。
人群中挤出栾照的亲信“雷影脚”巴峰、“一日寒”欧阳坚,高喊之人正是巴峰。
见是品无三,巴峰先倨后恭,假个笑脸道:“小人该死,以为是那里来的不速之客,没有认出是钦差品大人,品大人是来探看栾校尉的吧,校尉重病在身,怕是不能见客。”
品无三“喔”了一声,信步不停。
挡着路线的巴峰退步,慌乱道:“校尉重疾外染,为大人贵体着想,还请改日再来。”
品无三淡淡道:“无妨,就今日。”
巴峰对着一直前进的品无三,连连退步,颇为不知所措。品无三的到来极其突然,府衙的内线竟没有先行知会。他已派人前去通告栾照,但考虑栾照在接星台还应付着两个杀手,时间上应该赶不及准备,所以他怎么也需要挡着品无三一会。
可是怎么挡?
巴峰绞尽脑汁、琢磨言辞的时候,品无三悄然俯了身。
月下的品无三俯身、沉肩,一弯手搭上了刀柄,其冠帽垂下的朱缨与刀把的红穗同时在风中飘动,那是斑驳树影中难以察觉的一抹红。
刀光骤现。
突兀而起的刀光像是人群面上的错愕。
没有人会想到品无三如此就动了手。
巴峰亦没想到。
巴峰更没有想到品无三一出刀,他的腿就断了,他侵淫一生功力的双腿自膝往下被一刀削断!
巴峰的轻功、脚法俱被这一刀夺去。
血未狂飙,刀光连闪。
品无三俯身一刀斩了巴峰的双腿,那刀光紧接追着欧阳坚而来。
月光普照,刀不可避。
欧阳坚出掌,急退。
但刀光更快,刀光快似一阵月下清风,简直快过了欧阳进心中的念头。
中刀!
品无三应手一刀斩在欧阳坚肩头。
中刀的瞬间,欧阳坚祭出的一掌正印到自身丹田气海,他这一掌不为攻敌竟是自戕!欧阳坚随即单手疾点手少阴经脉的少海、青灵、极泉三穴。
品无三眉头微皱,他本以为一刀可将欧阳坚斜劈为两截,可是一刀下去,只入肩二分,那刀斩骨肉的声音也不同,是“喀喇”的一响,听来仿佛是冰山碎裂的滋味。
“‘雪山老祖’是你什么人?”品无三一边抽刀询问,一边二指一挥,向手下逆鳞卫打出斩杀无赦的手势。
那巴峰翻滚在地,血涌如泉。众护院弃之不顾,惊恐哗散,但几十名逆鳞卫快如鬼魅的追击在他们身后,刃冷无情,不出片刻功夫,这些栾府爪牙就全部魂飞天外,血流成河。
品无三从欧阳坚的肩头启刀而出之时,欧阳坚的创口没有标血,只有一些红色的晶体从肩头散下,坠地即碎,然后慢慢融化。
欧阳坚施展“雪山派”奇功“冰血暴”化血为冰,硬捱了品无三一刀,元气大伤,体内寒意和恐惧令他浑身哆嗦,此时听品无三一言,欧阳坚回过一张惨白的面目,颤声道:“大人认识我师尊。”
品无三淡淡道:“算是老相识了。”
欧阳坚面色一喜,自觉抓到了生机,“看在师尊面上,大人饶……”
一道光恰时照在他生出希望的脸庞。
光是刀光。
乍起乍灭。
欧阳坚一颗欢喜头颅凌空飞起。
“因为有点交情,所以才替他清理门户啊。”品无三一震长刀,藐视着正在地面惨嘶爬行的巴峰,柔声道:“供出栾照所在,就替你止血。”
接星台的模样是一间新起花榭连着古旧的歇山小殿。接星台与中院中央的红楼遥隔百丈相对,再延连上后院标志性建筑风过阁,三处楼台恰好位于一条线上,顺此线路从正门直铺过来的石路是栾府的中枢通道。
此台取名“接星”,因其筑于迎客厅后身的天然隆丘丘顶,主建筑的那座歇山式小型供殿翘角四起,远观其态,如见一只接收夜空飘陨星光的梵手。此台兴修于栾寇尚在之时,原初被设计成祭祖、祷天的庄严场所,现今栾照在殿前添修花榭屋舍,就成了玩乐的空中花园,祖宗的灵牌都则被他迁到了后院风过阁。
三个人隐身在迎客厅后窗观察着接星台的状况。
说是三个人,这并不加上被捆绑的栾府管家。
三人一个雄躯伟岸,剽悍冷酷,乃是抱刀在胸的高行天。另一个挺立如松,俊朗年轻,则是提着短剑的陆无归。还有一个人仰望着接星台,痴痴念道:“不是楼宇就是台阁,好家伙,府邸搞得这么气派。”这个是金寒窗。
高行天道:“小六,一会分开时,看好他。”
金寒窗把这个“他”对号入座,蓦地不满,愤愤道:“‘他’是指谁啊?什么叫看好我?”
高行天补充道:“别让这家伙死了。”
金寒窗为之气结。
陆无归道:“你在菜市口的最后一刀……”
高行天道:“怎么?”
陆无归道:“站在你的立场上,我也想不明白。杀鸡却用牛刀,是还有其他的事情在影响?”
“如果是同类,那怕对方骨髓的气味也闻得到,敌意的,嗜血的,兴奋的,离了曾老街,必定有人一直跟我到了菜市口,我的直觉错不了,那一刀是被强烈的敌意所催,或许我不出刀,那一刻就会有人出手。”高行天肃容道:“除了‘一家亲’的刺客,朝廷的高手,极可能还有别的势力插手暮望,万万小心。”
“暮望这摊浑水变成一个漩涡了,会一点水性的人反而更加危险。”陆无归沉吟道:“你一定要杀了他?过来时,你也看到了,栾府正被重兵包围,进来容易,出去困难,那前门有了骚乱之声,想必朝廷人马突入了。算算时间,帮寒窗趁乱刺了栾照,其他不必管,迅速离开是上策。”
高行天虎目森寒,坚持道:“他知晓我们此行的秘密,我焉能留他活在这个世上。”
“唉。”陆无归耸耸肩膀,道:“杀手杀人,逃犯也要杀人,而我却劝其戒杀,今夜只有我不正常吗?”
金寒窗无奈的接上一句:“不要把我和你们混为一谈。”
高行天道:“上策是在菜市口就远走高飞。既然进了栾府,我们各自的目的早不言而喻,无论是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还是为了一己之私,都是前来剥夺他人的生命。我们做的是同一件事情,打扮的再漂亮也没有区别。”
金寒窗道:“有的人是十恶不赦,但有的人是无辜的。你下手前就不想想吗?哼,把杀人当做乐趣的你,每次挥刀就是那么心安理得?”
高行天道:“想法越多,刀法越慢。杀人者不眨眼睛,无聊念头是倒在血泊中的失败者的特权。一个杀手知道如何下手,何时下手,这就够了。至于杀戮究竟代表了什么,把这个问题抛扔给苍天吧,深究下去,那多半又是一个谎言。”
金寒窗嘀咕道:“冷血,还将冷血当做借口。”
“热血一洒随风凉,当然再煮一煮还是会热的,找另外的白痴去煮血论英雄吧。”高行天不再理他,全神贯注看着接星台。
陆无归笑笑,和高行天一样静默起来。
一会儿功夫,三人睹见一条仓惶的人影奔返向接星台奔,与之同时,两道急影从接星台掠出。
高行天眼中露出了厉芒,那是猎人等到了心仪的猎物才会露出的神采,“小六,你尽快和蠢材去完成那可笑的正义,能出城就先出城,不必等我。”语毕,这个近期江湖声誉最隆的杀手,紧蹑目标而去。
金寒窗向高行天远去的身影舞动一下拳头,然后犹疑道:“我们怎么办?”
陆无归笑道:“怎样都可以,你决定。”
金寒窗道:“那厮慌张上去,是向栾照报什么讯吧,我们杀上去?”
陆无归依然道:“你决定。”
金寒窗望着在月辉中花团锦簇的接星台,咬牙道:“上去。”
楚红玉和寇寿题两个起落就下了接星台,急行间两人迅速交换意见。
寇寿题道:“栾照说人已转走,一派胡言,即使那接星台就是磁点,但月磁针的转速非常异常,正显示出人在移动,但还没有脱离栾府的范围。没有时间了,我去前门,你去后院,最后搜寻一遍,万事以自保为上。”
楚红玉道:“前面有嘈动之声,我们不宜久留。事后何处会和?江记不能去了。”
寇寿题扬了扬扳指,“见机行事,提防‘星罗棋布’。这人是大罗教除宫无上之外最神秘莫测的人物,首脑若在他手上,更不可轻举妄动。”
楚红玉颔首,二人倏分。
栾府中院灯火亮如白昼。中间一座名为红楼的三层楼宇大放光明不说,周围还有三座小楼也是华彩照人。
楚红玉斜回交纵而行,务求手上的扳指感应到每一个角落。扳指没有特殊的反应,楚红玉却感觉到了栾府的变化。
危楼,红灯,檐影,疏院,偌大的一个栾府中院竟见不到几个人。
中院只剩下了孤寂的光明。
宴乐取消,大量的歌妓、乐工不在,那么仆役、管家也该留下几个。但是没有,人已经很难见到。
楚红玉遁身而行,掠过几处楼宇、厢房之时,能听到一些沉闷的微微响动,楚红玉醒觉到每一声都代表着一个消失。
沉闷的响动解释了秘密。
栾府果真进了人。
来了高手。
到处暗藏。
骨节错位、经脉扭裂,气闷息弱,密微难辨的声音传到楚红玉的耳中,化成了只有杀手才能领会的语言,这是一个不用细嗅就血腥扑鼻的夜晚。不速之客强势侵入,极为专业隐秘。她必须尽快搜完栾府,动动脑子就知唯有朝廷才具备这种力量对栾府发动突袭,品无三终于下了辣手。黎明之前,这座府邸就将除名,青州栾家将被彻底抹去。品无三对付栾照用的是最厉烈的手段。
先斩后奏。
楚红玉步步惊心,陆续发现潜藏的危险,当达到中院与后院的毗邻处,楚红玉意识到严酷的事实:周围正有至少五名高手在向她有意识的围拢。
她发现了别人,他人也发现了她。
究竟是什么样人马,聚集了这么多好手?品无三的嫡系部队逆鳞卫吗?搞不好就是这群家伙,这些鹰犬不光武功高强,而且纪律森严,冷血无情,在平灭朝纲纷争,剿荡江湖逆动的事件中屡立战功。
搜寻李纯一已经做不到,当下需先甩掉这群大内高手,先求自保。
楚红玉来不及细想,她到了早先栖身的月门楼。
楼畔是湖,湖水盛着满天星月,星月照不透月门楼的漆黑,楼边几丈之外就是通向后院的月门,楚红玉既知被数人盯上,索性不再隐匿行踪,躲是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