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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常理说,山顶若埋伏着敌人,应该早就瞭望到远威的到来,不至于现在还没有反应。但山顶偏偏静悄悄的,让人摸不着深浅。
鹰眼峡的山顶并不平整,两边山顶皆自东向西翘起,西侧的出峡口乃是最高点。远威镖盟的众人已经堪堪抵达了山顶,但是从入峡口的东侧还是望不到西侧出峡口的全貌。
入口处的峰顶无人。自此向下看去,恐有五六十丈高度,镖局的车马已经驶入峡口,五辆马车一字排开,徐徐进发。
黄鹤求稳住队伍,喘息片刻,低声向盖幽征询道:“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盖大镖头,你看是个什么情形?”
盖幽沉静道:“他们没有道理放过这个地利。过了鹰眼峡,离接应地点亦不远矣,那时再想伏击我们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这峰顶一定要清查干净,不容有失。”
黄鹤求点头道:“那,突击过去?”
盖幽想了片刻,断然道:“突过去!”
两人皆是经验老到的镖师,虽然已登上峰顶,但是眼前林木茂密,山石叠嶂,尚不能揽峰顶全景于眼下,他们判断即使有敌人,也不会数量太多,可以突击进荡,围而歼之。
这时,对面峰顶似有似无的升起几缕青烟。烟气渺茫,几乎难以察觉,青烟一起,黄鹤求就接到了手下的禀报。
青烟是关二娘燃放。
这是远威的独门传信,青色暗示行动,关二娘已经做出了突击的决定。
盖幽果断传令,二十多人不再掩饰行迹,拉开一道网面急速向峰顶突进。每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亮出各种兵刃,骤然冲出,突发的杀机惊起飞鸟一片。
黄鹤求第一个启动,盖幽和骆铃却瞬间超越他一个身位,领在了前面。
网面式的搜寻才刚刚一会儿,就忽然有人惊叫起来:“血,有尸体。”
突进的队形一下子停住。
只见崖边有块大石半壁溅血,一名男子遭腰斩于石下,死者脸面扭曲惊悚,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看这杀法,结束男子性命的利器必然锋利无匹,就连死者的一对护身铁钩都被劈成了四截。
不等这边惊叹,其他地方亦发现了诸多尸体,此处竟然有十多人死于非命。
本来这些趟子手见惯了死人,本不至于失色。但是由于皆是老手,他们能分析出的讯息太多了。靠近崖边的地方堆着滚木、大石等伏击用物,这些杀伤性得钝物要用来做什么,可想而知,这些死者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然而这些劫徒全死了,杀人者忽来山巅,实力超绝,不可招架,几乎每一个死者都是连人带兵器被斩成数段,还有大半人根本兵刃都没亮出来就被斩了,巨大的力量震得死者七窍流血,阔怖深长的伤口耸人听闻。
黄鹤求的面色已经发白,他偷瞄身边,见骆铃、盖幽只稍作观察,竟然没有停下脚步,直向最高处奔去。黄鹤求紧握剑柄,内心萌了退意,单从横七竖八的可怕死状就能推断出杀人者的强悍,换成下手的是他,即使对方毫不反抗,蓄意为之,他也不可能杀出眼前形神俱灭一般的情景。
这些死者多半是准备在山巅伏击,或许目标就是远威押的这笔镖。他们被悄无声息灭杀于山顶,血迹还未干涸,那么这场杀戮应该才过去不久,说不定杀人者还在山上。
杀人者是不是针对远威而来?如果是,怎么抗衡?就算有金牌镖师护卫,恐怕也难保万一。可是既然那两人带了头,哪里还有选择呢。
黄鹤求低喝一声,年轻的血气冲淡了惧怕,招呼一众同门一起压上,硬着头皮跟上了骆铃和盖幽。
峰顶出峡口方位隐现一块巨岩,巨岩五丈方圆,镇在峰峡之最顶端,四周生着茂密的松林。一条隐约可现的山路径向巨岩,山路旁一块垒石的平滑处刻着三个大字“仙人台”。
领先的盖幽来到刻着“仙人台”的石前,停下了脚步,露出凝重的神色,并且伸手拦住了还要往前走的骆铃。
骆铃与黄鹤求先后驻足。骆铃一双美目闪烁不定,黄鹤求则是心中大惊。
长风临空,岩上有人。
十人。
十人如仙,三七而分,成对峙之局。
三人那方一坐两立,盘膝而坐的是个少年郎,他面容秀气,神色清冷,眉心紧皱,挂着一点挥之不去的伤心,少年黯然而坐,膝上摆着一把黑伞,他的双手在伞骨连接处拨动,不断在调校着什么。
少年郎右手边立着一个魁梧汉子,汉子背上系刀,双手抱胸,其腮边胡须剃得惨青如刀光,眼神凌厉逼人,巍然傲立,大有一种山登绝顶我为峰的气魄。
与之相对,少年郎左边是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英俊挺拔,体型修长如猎豹一般完美,此刻他短剑搭肩头,侧目看天际,微笑的嘴角带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
三人被围于仙人台内角,身后就是峭壁绝空,退几步就是粉身碎骨,可是他们并不慌张,仿佛经历了不少这种场面,早已习惯。
盖幽看到这三个人,尤其是站立的汉子与年轻人,心便向下沉,此二人他虽不识,但均是非凡高手,难测深浅,希望他们不是为了远威这趟镖来的。再当盖幽打量向七人那一方时,再也掩饰不住心底的惊讶。
因为从样貌、年龄、穿着、器物、气度,这七人他认个八九不离十,竟然都是显赫一方的不俗人物。
七人的位置站的参差不齐,中央位置立着一位老者,老者嘴角、眼角生出密布皱纹,皱纹嶙长相连,好似老树年轮盘满整张脸庞,面色尤为青黑,如同被天雷亟过的古木一般,老者背上拴着一把“十”字型古怪大剑,大剑剑镡奇长,几乎快赶得上剑身的长度。老者浑身散发着汹涌煞气,旁人难以接近他身边三尺之内。离他最近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男子一身金衣,头戴珠玉宝冠,腰系金线丝绦带,五官明朗,华贵儒雅,一把折扇在手心慢慢敲打,含有深意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对面修伞少年身上,明显对其兴趣很大。
以上两人位在中心,也最靠前,在他俩后面立着一对年轻男女。七人虽然目的相投,暂时联合,但是没有完全交心,彼此之间都有安全距离。以防范距离来说,这对男女之间的距离不过二尺,小于一把剑的长度,算是十分亲近信赖了。那年轻男子着紧身玄衣,熊背狼腰,高大威武,卓然而立。男子手持一杆丈六方天画戟,鹰目四顾,悍然霸道;他身边的女子一袭青衣,飘然凌风,素洁面容,不施点妆,然而冰肌玉肤难自弃,天生丽质不须琢。女子细腰佩宝剑,负手观青天,颇有几分淡然出尘之意。
“仙人台”有两处突起的怪石。一块石上蹲着一个病瘦男子,瘦子长削脸庞,颧骨高鼓,薄唇窄鼻,生得刻薄寡恩的脸孔,他垂吊双手,不断喘着粗气,似有重疾在身,面上不时闪过痛楚的神色。
另一块怪石则靠立着一个青年。青年中等个子,其貌不扬,打扮如一个乡下农夫,粗布衣衫,头围汗巾,半挽袖子,青年怀抱一把长刀,下颔抵在刀把上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像是睡过去了一样。
最后一个白袍男子立于岩边,他年逾不惑,仪表堂堂,凭崖远眺,洒脱中自带威仪。男子腰畔挂着一把乌黑鎏金长筒状物,想来应是武器,除此还有一把小剑贴身别在胸襟,白袍胸襟绣着九朵流云,好像是小剑的剑穗一般,飘逸灵动。
盖幽从那老者看到最后白衣中年人,依次小声叨念着:“有光殿长老会第五长老雷沁,金鹏帮帮主展飞鹏,‘周正方圆’四大世家方家的‘小霸王’方猎无、郑家的‘剑仙子’郑潭心,千秋帮副帮主娄冬风,神刀红叶亭萧家的天才萧衍,风流阁外三堂总堂主江浪云。”
“是……是他们吗?”每听一个名字,黄鹤求的面色就变一下,盖幽念到的名字不是成名已久的名宿就是年轻一辈的人杰,这几个人聚在一起怕是一方霸主也要避退,黄鹤求再也不掩饰内心的慌乱,低声问道:“盖大镖头,他们是为了我们这趟镖而来吗?”
盖幽叹道:“希望不是,如果真是为了我们这趟镖,你能挡住吗?能避则避,实在不行,干脆给他们算了。”
黄鹤求咬牙道:“不行。人可以死,镖不能丢。远威的金牌不能砸在见龙手里。万一有事,盖大镖头你和小姐先走,我和局里的兄弟们断后。”
“不必这么紧张,岩上两拨人明摆着不对路,可能会打起来,不是埋伏我们的啦。”骆铃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仙人台上扫来扫去,倒是丝毫不在意撞见这种场面,她尤其打量着一身青衣的郑潭心,露出百看不厌的神情,崖上那素洁女子似有感应,转头向骆铃一笑,玉树砌雪一般清新自然。骆铃扯扯盖幽的衣袖,轻声道:“据传郑世家的年轻一辈中,郑潭心是当中翘楚,那个女子就是她?简直就是画中人嘛。”
盖幽眉头紧皱,没有回答。
峰顶已经死了一批人,看那有光殿雷沁的森然杀机仍未收敛,十有八九是此人动的手。江湖传言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血流成河方才罢手。那病态汉子千秋帮副帮主娄冬风绰号“黄泉客”,亦是个凶戾的角色,死于其手上的高手不下百人。再加上悬崖边被围的魁梧背刀汉子,观其气场,冷酷凛冽,多半也是尊杀神。如果一会局面失控,这几人发起飙来,骆铃有个万一,镖物有个闪失,教他回去怎么向老盟主交代。
岩上两拨人生死相对,这个杀局是要避退的。
然而此时,岩上已经有数道目光落了过来,华贵儒雅的金鹏帮帮主展飞鹏扬声道:“下面的朋友请留步,我们七人同盟要诛灭几个恶人,方便的话,你们留下做个见证吧。”
盖幽闻言,遥答道:“上去就不必了,诸位高人,我乃远威镖盟盖幽,远威护镖过峡,依惯例巡查山峡,误入此间,既然各位有公干,我们不宜打扰,告辞。”
“叫你们留下就留下,一个都不许走,否则叫你们的镖队出不了鹰眼峡。”三人还未带队离开,蹲在怪石上的娄冬风伸手指道:“你们不服吗,以为打着远威旗号我就不敢动你们?”
背着十字大剑的雷沁亦瞥了盖幽几人一眼,哑声道:“老夫的剑已祭过,留你们不杀。你们替老夫将此间事传颂出去,就说有光殿雷沁斩杀两名蚂蚁,擒获金家逆子。”
黄鹤求被娄冬风喝指,眼睛立时瞪圆。
盖幽亦是脑门上青筋闪现,他报出远威名号,对方却根本当没听见一般。远威镖局横行天下,他是主死罚的金牌镖头,专杀劫镖的巨盗大寇,肃清一切远威的威胁。他已十分规避,还招来这种挑衅,若是平日,他必然一怒拔剑,远威不容侮辱。可是岩上的七人组实力太强,每一个人都难以量度,他还需要周护骆铃,只能隐忍。
手持方天画戟的方猎无扬声道:“远威的朋友,我等今日尊奉朱崖号令,在此擒拿金寒窗,顺便一并诛杀蚂蚁窝的杀手。两位前辈的意思是请你等做个见证,没有别的想法。”
方猎无出自四大世家,四大世家均与远威镖盟有些往来,所以说话比较客气。
经方猎无这一提点,盖幽联想江湖传闻,不由醒觉过来。他看向那黯然而坐的少年郎,心道此人莫非就是那个闯出弥天大祸,后来逃至蚂蚁窝的金家少年?
“方公子客气,朱崖领袖江湖,既然各位依朱崖号令行事,我等自该做个见证。”盖幽向方猎无拱了拱手,回话亦很客气,然后吩咐黄鹤求打出安全信号。
片刻,盖幽望见对面山顶也浮起一缕蓝烟,这表示关二娘那头没有发现敌踪,唯一可能的埋伏都在此山,却让雷沁杀光了。如今山顶尽在控制,峡底鲁松的车队进发有序。盖幽注视着金寒窗,暗忖此子袭杀朝廷大员,惊动武陵山庄,逃窜蚂蚁窝,许久没有被拿下,诸般事迹传遍江湖,而他身边的人就是蚂蚁窝的杀手?不知是蚁窝的什么阶层,蚂蚁窝一向神秘无比,不露行迹,就算盖幽这样阅历丰富的老江湖也没有认出高行天与陆无归的来头。
岩上雷沁陡然喝道:“高行天,谁指使你刺杀我殿孙鹤长老?乖乖供出幕后指使,爷爷便给你个痛快,否则将你大卸八块,挖心剖肝。”
娄冬风闻言,冷冷插道:“雷疯子,姓高的人头是我的,他杀了我大哥,我要亲手必报此血仇,你等着捡现成就好。”
“你们废了他可以,但要留下一口气。我还有话问他,此獠狙杀我家族中人,我势必要揪出幕后是谁买凶。”方猎无也横插一言,坚持说道。
展飞鹏笑道:“展某算是一方地主,一会儿拿下金寒窗,就交给在下处理,如何?”
七人同时出现在鹰眼峡,却非一路结伴而来。展飞鹏早先和江浪云偶遇,两人算是同行。他这一番话是冲着江浪云去的,希望拉个盟友。
风流阁外三堂总堂主江浪云凭崖远眺,闻言不改姿容道:“风流阁地处中南小隅,攀附不上武陵山庄这棵大树,虽对大司马敬仰至极,愿为朱崖尽点心力,但是我不抢金家少年这个功劳。我阁副阁主死在高行天手下,江某专为复仇而来。”
展飞鹏主动揽下金寒窗这个烫手山芋,其他几人并没有站出来反对。展飞鹏笑着拱手,完全把金寒窗视为囊中物。
七人为金寒窗而来,看上去尊奉武陵山庄,行侠义道,但他们岂会没有私利与顾忌。金寒窗的背后有两大实力深厚家族存在,没有人愿意轻易得罪,均有意无意将金寒窗推给其他人处理,赚个参与有份的名声便好。
他们盯上的是高行天。
不管是有光殿、四大世家,还是神刀红叶亭、千秋帮、风流阁,他们恨透了这个杀手。此人刺杀过他们所在势力的重要人物,其罪当诛。无论谁杀了高行天,回去都是大功一件,甚至高行天的首级已经和千秋帮帮主之位挂了钩,该帮达成一致,谁杀了高行天谁就登上空缺很久的帮主之位。
金鹏帮与高行天素无瓜葛,金鹏帮帮主展飞鹏却是个颇具野心的人,他一心打金寒窗的主意。金鹏帮盘踞凉州,帮徒过千,堂口几十,是个大帮。但是金鹏帮的前景就到此为止了,西北的地界有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一为大罗教,一为无双门。想求发展的话,没有任何帮派可以绕过西北双雄,西北双雄压的凉州其他门派根本喘不过气。展飞鹏有心成为归入大罗教,即使不通,成为大罗教的附庸帮派,也可以接受。他知道大罗教为了结交金家,费了很大功夫,更对金寒窗有着非常复杂的想法。展飞鹏琢磨着若擒下金寒窗,那么拜帖就好投了。
金寒窗低头修补锦瑟伞,心无旁骛,少年五指拨弄着密密条条的伞骨,锵然声音响透风中,如同信手弹筝的古之伤心人。
郑世家的郑潭心微启檀口,柔声道:“传言靳雨楼于暮望城郊外搏杀高行天,两人在护城暗河之中战成了两败俱伤。不过,就算高行天伤重属实,此人也不是那么好杀的,何况他还有一个陆无归,你们太早争执了。今日今时任谁杀了他都是一样,大不了斩下头颅,彼此相借。”
展飞鹏一敲折扇,赞道:“好个彼此相借,郑仙子,蕙质兰心,所言甚是,便先杀了两只蚂蚁再说。”
高行天负刀而立,锋芒已露,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利刃,气势迫人。他漠然看过展飞鹏,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然后缓缓开口道:“小六,你不要动手。”
陆无归笑着摇头道:“高兄,快刀有时也斩不了乱麻,此间不可力敌,你旧伤未愈,他们人太多了,这些正派总是喊着除恶务尽的头号,行群殴之事,龌龊的很。”
高行天面现一丝冷嘲,漫不经心道:“人多又怎样,我要杀人,谁能阻我,这群饭袋杀掉一两个,如同探囊取物。”
这三人面对围困还能如此冷静,悠然而谈,无疑没有把岩上的截杀者放在眼里。展飞鹏恼怒道:“两个蚂蚁窝的狗杂碎,死到临头,你们也只能说些大话罢了。”
陆无归哈哈一笑,懒洋洋道:“咬人的狗不叫。你沉不住气,做什么狗啊。就凭你这种货色也要捉拿寒窗?你可知棠夫人已到了西北!”
棠夫人自然就是唐门“八琼”之首的唐棠,展飞鹏闻言,面色变了一变,他扇指陆无归,狠狠道一声:“陆无归,敢对我这么说话,你是着急去投胎啊。”说吧,他踏前一步,就要动手。
雷沁沙哑阻道:“且慢,都不要出手,这两个人由我来杀。我今日只为斩杀蚂蚁而来。”
骆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岩上的情况,低声语道:“蚂蚁窝的人很豪气,看来杀手的气度也不差啊。”
“高行天……陆无归……小姐,蚂蚁窝可是当今三大杀手组织之一,这两人又是其中的精英,实力仅次于蚁王,怎么会差。”盖幽知道眼前的杀手不凡,但没想到竟是高行天与陆无归。这两人在最新的杀手通缉令上,一个名列第五位,一个名列第十三位,声名卓著,但是却很少显露形迹。蚂蚁窝如果丧了这两个人物,会不会产生异变呢?同样,岩上那七人若任何一人有个闪失,会不会让他们的门派震荡呢?想及此,盖幽喃喃道:“小姐,不管有何事发生,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