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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大小姐……”藤田把花大价钱从梅那里得来的消息细细说给百合子听。百合子正襟危坐，不时眼眸低垂，像是在思考。当藤田说到□□的仆人名叫“桔梗” 的时候，她的脸上的表情才略微地改变了一下。
原来桔梗是人的名字……她还是推断错了。
“然后我调查了一下那孩子的下落。听附近的人说，在那孩子十岁的时候，仆人全家突然失踪了。
“失踪？”百合子考虑了一下，咬紧了嘴唇。
他们没有理由失踪。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杀了他们……然后处理掉了尸体。到底是谁做的这种事？
“是的。这些就是全部了。”
藤田低垂着头，从那和以往一样忠心耿耿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沉默了半响，百合子才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这些，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是的。”
她的视线停留在了藤田身上，思考再三，百合子对藤田吩咐道。：“藤田，事关野宫家的存亡。你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你在浅野的所见所闻，回到府邸里，你也要像过去一样，千万不可做出与过去不同的举动。明白了吗？”
“明白了。”
“今天你先留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我和你同时回去会让人起疑的。”
藤田完全听从百合子的吩咐。时间也不早了，百合子从衣柜里拿出女仆的衣物，藤田连忙说道：“让我来吧。”
百合子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因为她还不太会穿西式的衣服，特别是蝴蝶结，总是打不好。
门窗紧闭的和室里，燃着几支熏香。昏暗的室内，藤田将百合子身上的绸缎内衣解下，露出如同白莲一样白嫩的肌肤。
百合子发育得很快，胸口的蓓蕾已经鼓胀得一手拿捏不住。藤田感到喉咙有些干涩，脸也有些发烫。
百合子也是如此。和藤田谈过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后，百合子总觉得自己对藤田的举动变得更加敏感了。每当他的手滑过她的肌肤时，小腹下面就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从脊柱下升上来。
漫长的五分钟终于过去。藤田赞叹道：“大小姐真的很适合洋服呢。好想这么把大小姐藏起来就好了……”
“不要说傻话。”感觉到两人之间危险的气氛，百合子冷冷地打断藤田。“我一直把你当我最重要的家仆看待，从今以后都是如此。”
“藤田感到不胜荣幸。”藤田低下头，有些心酸。他当然知道自己是配不上小姐的，只要这样伺候小姐，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百合子走到房间门口，突然撇见瑞人抱着一个满脸脂粉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连忙把门关上，只留出一道缝隙。
她看着瑞人和那个女子消失在旅馆门中。愤怒地攒起拳头。她在为这个家担心的时候，哥哥却和那种地方的女人鬼混。她的心就像被纠成几瓣丢在地上又被马车狠狠地碾过去。
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花费了巨大的脑力和心力，派藤田去浅野调查，在真岛面前演戏，她付出了多少才让这个家能像这样平静。
可是瑞人却变成了这样。在她为这个家在暗处不断奋斗的时候，他却被完全算不上困难的东西击败了。去不成法国，真的有多么重要吗？不，瑞人从骨子里就是渴求着女人的，而她满足不了他，所以瑞人无论如何都会投入别的女人的怀抱。
她想不想改变这个人都没有意义，这个男人自己不想改变。可是为什么她还爱着他！是他下了什么毒吗，即使是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却不受控制地爱着他！
“大小姐，刚才的是瑞人少爷吗？”
百合子收拾了一下心情，点头道：“是啊，看来这里也不能多呆了。”
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百合子看着瑞人消失的方向。
这个瑞人，已经不是那个和他约定一辈子，一起殉情的瑞人了。他们看起来相似，却是两个不同的人。她得到过的瑞人，早就死去，他注定在她活过来的那一瞬间死去的。
“你太蠢了啊，百合子。两片树叶就算再相似，也不可能是同一片的。”
她是残缺了翅膀的蝶。永远也找不回另一边翅膀的蝶。
作者有话要说：
☆、一
扑灭你眼中悲哀的光焰吧，少女，
这光焰在你疲惫的眼中挣扎；
要敢于从命运的废墟
借取决心，你应该坚韧不拔；
因为朝霞迸射的金光万道，
也未必有如此之灿烂华美，
像你身上的那一片光华闪耀，
那不可遮蔽、最美的光辉。
——雪莱 《致玛丽一》
一架黑色的车停在野宫家的门前。百合子从旁边开的佣人进出的小门往自己的房间中跑去。她气喘吁吁地关上门后，便听见有人上楼来的声音。
“百合子，百合子，你在哪呢？”
繁子打开房门，看见的是一身极为朴素和服，安静地阅读着雪莱诗集的女儿。她说道：“天已经快黑了，怎么看书也不开灯呢？”
“啊，已经这个时候了吗？我看得太入迷了，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百合子抬起头来，“母亲，银座怎么样？”
“还不是那个样子。我给你买了几件洋服，快下来看看吧。”
听到母亲的话，百合子皱起了眉头：“给我买这些东西干什么，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穿洋服的。”
“不要任性了百合子，明晚可是有穿上洋装才能参加的宴会。我在楼下等你。”繁子强硬地关上了门，百合子听到鞋子敲击走廊的声音逐渐远去。
百合子把和服脱了下来。她里面还穿着女佣的服装，即使是秋天，也热死人了。
重新把和服穿好后，百合子便下了楼。
成堆的礼盒堆积在玄关里，拆开的礼盒旁，红红绿绿的包装纸让人看得头晕目眩。几件礼服被繁子指挥仆人放在一旁，野宫康之则站在一旁。百合子看到那些蕾丝花边和蝴蝶结，还有大开口的衣领，想到自己要穿上那些东西，就感到脸上一热。
“这要多少钱啊……”百合子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让藤田以回老家探亲的名义请假后，藤田不在的一个月间，家中的财务都是由百合子打理的。亲自看过那些账单，百合子才知道家里的状况有多么严峻。
一年前卖出别墅所剩下的钱，不到三个月就被母亲花光了。虽然仓库里还有不少值钱的艺术品，可不管哪家当铺都像统一了口径地压价，即使死当也值不了几个钱。
父亲一直知晓家里的财政状况，却从来不阻止母亲大手大脚的举动。百合子也曾经委婉地劝说过母亲几句，结果只是让母女关系变得冷淡而已，从那以后她就不再开口了。
今天繁子的心情异常地好：“百合子，过来看看这些漂亮的和服。”
“母亲大人……这些都是给我的吗？”百合子从楼梯上磨磨蹭蹭地走下来，一脸为难地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高兴。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似的。”繁子从一旁挑出一件鲜艳的紫色裙子，裙摆处飘扬着繁复的蕾丝：“你看这件怎么样？”
“如果一定要我选的话，我选这件。”百合子深怕繁子给她选错裙子，连忙指着一件比较朴素的粉色裙子说道。“母亲您刚才说的晚宴，到底是什么晚宴啊？”
“因为最近有一个法国商队来日本了。镜子夫人和船队的拥有者是好朋友，然后私底下叫他弄了一些稀罕东西展览，听说都是一些在百货商店也买不到的东西。这个晚宴就是用来展示那些东西的。”
“像上次在大正博物馆展览的收音机一样的稀罕东西吗？”百合子想起第一次扮装在博物馆亲自看到的神奇玩意，心中像被猫抓一样痒。但又不想参加那种社交宴会，为难起来。
繁子掩着嘴巴，笑着说道：“这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展览什么，那还是小事，主要是好多有儿子的贵妇人争相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呢。我的女儿好不容易出落得这么乖巧文静，还多才多艺，不拿出去给他们看看，多可惜啊。”
这一年来，她没因为变得文静少从母亲那里受过褒奖，但她完全不知道外间是怎么传言她的。
当她是个野丫头的时候，那些贵族家都笑话她。而当她变得精通法语还看过许多书以后，又变得不同了。百合子却不知道她和过去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怎么就从无人问津的杂草变成了香饽饽。
百合子不会因为被那么多人夸奖就变得得意忘形起来。她担心的是这种变化，会不会产生控制不了的影响。她过去没有像现在这么受欢迎，所以真岛才一直没有动静，要是母亲把他许给了什么华族公子的话……
百合子想了想，说道：“我更想待在家里看书……”
“百合子，你在说什么傻话！”
一旁的佣人都被繁子的这声给吓到了。一直没有出声的野宫康之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繁子，让我们听听孩子的想法吧。”
“你这是什么话。瞧她的态度，明明是想一辈子和那些书打交道了。要是顺着她的性子，你想她嫁给书本吗？”繁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
百合子沉默不语，她拒绝的频率地有些频繁了。谁叫她不敢参加那些晚宴呢。康之转过头，对百合子说道：“百合子，你也看到你母亲的态度了。为什么你不想参加晚宴呢？”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这当然是借口，百合子只希望母亲能够打消她的念头。虽然她对这个有珍惜物品展览的晚宴也很有兴趣，但是她不能去啊。
康之温和地劝说道：“不去跟别人打交道，永远也不会习惯和别人相处。你将来是要继承野宫家的人，怎么能完全不和其他的华族来往呢，等你继承了爵位，也是要出息各种晚宴的。”
“我继承野宫家？父亲，这是怎么回事。要继承这个家的不是瑞人哥哥吗？”百合子疑惑地问道。
康之发觉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决定透露给了百合子。只好摇了摇头，他抚摸着百合子柔顺的黑发道：“你的哥哥不适合继承这个家。其余的原因，你不需要知道。哎……百合子，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参加晚宴吗？”
百合子咬紧嘴唇。
她真的很想去那个晚宴，既然有法国的展览品，就有法国的商队吧。和那些外国人说话，是丰富见闻的机会。可是那个地方也有许多异性，万一那些异性对自己有兴趣的话，母亲搞不好会做出什么多余的举动。
不过，她不去的话，母亲就会停止给她找人家吗？从母亲的口里，那些贵妇人好像对她非常感兴趣。就算她不参加任何晚宴，她也可能被母亲安排和什么人相亲。
不要，绝对不要。如果是这样，她还不如去晚宴上，把那些对她有兴趣的人统统回绝掉。这样岂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我去。”百合子下定了决心，繁子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二
和父母一起步入帝国酒店的大厅。黄铜制的吊灯挂着串串水晶吊在天顶，仿佛见不到尽头的长廊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仿罗马风格的白色立柱。
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端着鸡尾酒和点心从人群中穿梭而过。金杯银盏堆满精致的食物和美酒，放在白色的餐巾上，却没有人往那边看一眼。穿着体面的人三三、两两团簇在一边，不时发出一串快乐的笑声。
舞池里已经有好些面容姣好的男女在翩翩起舞，那些女眷穿着露出大段白腻的洋服，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裙摆上层层折叠的蕾丝和缎带，是足以让她感到羞愧的华丽。
这些人中却有一个唯一的例外。众人都穿着洋装，她却穿着和服，但没人敢挑她的错。因为她是这个晚宴的主办者，镜子夫人。
她有着惊人的美貌，那五官中好像挑不出瑕疵似的。百合子总觉得那种美有些不亲近人，让人安心不起来。
作为这次晚宴的举办者，镜子夫人有着尊贵的身份和傲人的家财，同时她还有让人嫉妒的容貌和幸福的家庭。不知道母亲为何能和这位女士交上朋友。
镜子夫人和身边的人好像谈完了话，三步两步走了过来。她开启如手中红酒般的红唇：“繁子，你来啦！这位想必是你的女儿吧，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呢。”
“快叫镜子阿姨。”繁子推了百合子一把，百合子才迟钝地叫道：“镜子……阿姨。”
“还是不要这么叫吧，我还没有这么老。”镜子呵呵一笑，“叫我镜子夫人吧。”
“镜子夫人。”百合子顺从地喊道。镜子端起红酒，对低垂着头的百合子眯着眼睛。她语气中流露出些许暧昧：“这孩子很投我的眼缘呢，繁子。让她和我们一起说说话怎么样。”
她指的我们，是刚才和她一起谈话的贵妇人。那些贵妇人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这边，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百合子感觉身体有些僵硬，她看了看母亲，在繁子的示意下点了点头：“我也很乐意认识夫人们。”
“那再好不过了，我们都乐意认识你这样又漂亮又有礼的小姑娘。啊，野宫先生，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们女人的事，你就不要来偷听了。”镜子挽着繁子的手，像是打趣又像是挖苦地对康之说道。
“哎……我知道了。”康之露出个苦笑，端过一杯香槟，往男士们谈话的地方走去。
镜子就像游走在人群中的花蝴蝶一样，优雅地被所有人追逐着。当她回到贵妇人组成的小团体时，镜子就是他们的中心，所以百合子很容易就被介绍给了众人。
“啊呀，这就是野宫家的小姐吗？”
“果然如传闻一样貌美啊。”
“要是能给我做儿媳的话多好啊。”贵妇人们说道。
“没有那回事……”即使知道那是客套话，百合子的脸还是涨得通红。自己的脸皮还是薄了些呢，一边倾听着镜子夫人的发言，一边审视自己。果然要像镜子夫人一样对所有话题都游刃有余，她还是差了许多呢。
脸上都笑得僵硬了。现在她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换了换举酒杯举累了的手，百合子偷偷倚靠在一边的立柱上，暗地里放松着身体。
那些法国的展品在哪儿呢。
失望地收回视线，百合子不敢贸然询问。今天她只想做个合乎礼仪的大家闺秀。
“啊，都说法国人的那活儿很大是这的吗？”刚把注意力放在谈话上，百合子就被谈论的话题吓了一跳。
说话的是一个有孩子的贵妇人，她身材娇小，脸上却是强烈的好奇心。
“你在说什么呐，还有孩子在这里呢。”另一个有些胖胖的贵妇人道，“不过我也很好奇呢，镜子夫人一定知道的吧。”
“等等，这方面的话题对她来说还太早了。百合子，去和你年龄相近的人玩吧。”繁子脸上尴尬。虽然她们不是第一次谈论这种问题，但让孩子也参与进来，还是第一次。
“那，我先失礼了……”百合子慌不择路地逃了，贵妇人在后面捂嘴偷笑。
“相叶夫人还真是过分呢，既然捉弄小孩子。”胖胖的贵妇人说道，她看起来和娇小的相叶夫人很熟悉的样子。
“我看那孩子乖巧地站在一旁，就忍不住了。”相叶夫人说道，“其实那孩子一定感觉很无聊吧。不过还真是脸皮薄啊！”
“是啊，繁子也太古板了一些。你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镜子夫人也忍不住插嘴道：“繁子，你也要多教导一下你女儿这方面的知识嘛，我看她保守得像个古人似的。这样的女人，虽然乖巧，可讨不到男人的喜欢呐。”
百合子不知不觉跑到了庭院附近，从外面吹来的冷风，有效地降低了两颊的温度。她不停地用手扶着脸颊，从灯光通明的大门处走了下去。站在黑暗中，就没有人看到她窘迫的摸样了。
她一直以为女性是很保守的，但是刚才那是什么。难道大家平常都在谈论那种话题吗，真是让人震惊。
贵族简直就是表里不同的生物。什么优雅，仪态，都是外表，内里还不知道怎么龌蹉。她算是明白了……
想到自己和他们是一类人，百合子就感到悲哀。她天性不喜欢这样的交际活动。戴着面具，和体面人打交道，在晚会上寻欢作乐。这不能增加她一点知识，也不能减少一点负债。只不过在浪费时间罢了。
血统纯正，不事生产，醉生梦死。她们这些所谓华族，难道和纯种狗没什么两样吗？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百合子回到舞厅时，换上了微笑面具。她对人群保持着一定距离，然后找了个靠近乐队的地方坐了下来，安静地欣赏着美妙的音乐。
她想这样等到展品出现，然后回去。拒绝了好几个对她有兴趣的男人，百合子慢慢对自己有了信心。不过即使她不找别人，别人也会找过来。
“你是百合子对吧？”几个和她年龄相近的女孩子不知为什么跑了过来，向她询问道。
“我是，你们是……”
“我是相叶惠美，我的爸爸是相叶子爵哦。”像是团队小首领的苹果脸女孩说道，“听说你法语很好，是不是真的？”
“我是会点法语，但是还不太熟练……”
“那就好，跟我们一起来吧。”
百合子被惠美拉了起来，半强迫地往一个地方走去。百合子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她们，被姑娘们的洋装包裹着，对于女人来说，实在算不上是美妙的体验。
最后她们到达的是漫长走廊附近的长椅上。木制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身高和发色都明显异于常人的男人。他旁边，连青铜扶手上都靠着许多贵族女孩。他被簇拥着，即使语言不通，也像是能够理解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