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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几字:“戌时,辛师傅,略备薄酒小菜,请务必赏光。”
李四凑过来问:“有啥事么?”
连翘答道:“石老板要请我吃饭呢,小四子,这是大人的饭菜,你送到内堂去罢。我晚上才回来。”
“好嘞,你放心!”李四吆喝一声,笑得见牙不见眼,心底盘算着又能顺上几筷子来解解馋了。
连翘洗净手后,回到房里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挎着个小布包便出了府往“辛师傅”而去。
天色不算很晚,石竹的铺子居然已经关了门。连翘上前轻轻地一敲,门便开了,迎接她的是石竹大大的笑容。他一个侧身,让连翘进了店。
“哈……”连翘睁大了眼睛,“石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长条的木桌上,摆着十几个精致的银盘,里面放满了荤素点心,时新果子。有樱桃毕罗、蟹黄毕罗、糖蜜果儿、菊花饼、金橘水团、酥花糕。又有干果子如锦荔、枣圈、条梨、番桃。中间的银碗满满地盛着杂彩羹,一旁的碟子里铺着烤羊肉和三色水晶丝。真个是眼花缭乱,香气扑鼻。
“石老板,你真是太破费啦。”连翘咂舌说道,看着那堆银质的盘碗筷碟,这分明是从酒楼里订来的席面嘛。
“为了庆贺我没事,当然要丰盛一点儿。”石竹乐呵呵地说道,邀了连翘入席坐下。“这些算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还没有拿出来呢。”
还有?这里已经能使三五个人吃得捧着个大肚子走不动了。连翘咬着手指暗暗地想着,一边望向满桌子好吃的,她已经开始有点饿了。
石竹取出两个小小的白瓷浅碗,往里面斟了半下子的羹汁,琥珀色的液体分外好看。他将小碗分别放到连翘和自己的面前。连翘因走了一路,有点渴了,端起来便一气地喝了下去,完全没有留意到石竹那倏地目瞪口呆的神色。
石竹瞪大了眼睛,倒不是因为连翘那豪迈的吃姿:这是鱼露啊……
他虽然有一点惊奇,却没说出口,手里继续忙乎着。当他将另外一个盛满了透明液体的小碗放在桌上时,连翘觉得刚刚的茶水并不解渴,端起这个又一口灌下喉去。
石竹的心里直打小鼓:那是调好用来佐食的白醋啊……
这次,他却不知不觉地将心中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白醋甫一入口,连翘便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及至听了石竹的话,小脸一白。
石竹的双手僵在空中。
“……呃。”过了好一会子,还是连翘出声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阿翘,你……”石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神色里有点不敢置信。
“石老板,不瞒你说,我……没有味觉。”连翘小声地说道。
“啊……”石竹不知道该如何应接,不觉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抱歉……”
“没事没事。”连翘一手托着腮,另一手轻摆,神情已经恢复了轻松的模样,“嗯,我饿了。”
石竹赶紧为她舀了一碗杂彩羹,见她低头吃了一口,便忍不住问道:“好吃么?”话刚出口,他便恨不得抽上自己一个腮帮子。
连翘含着调羹,弯了眼眉说道:“好吃,石老板你快些尝尝。”
石竹愣了一愣,见她吃得那样香的样子,随即会过意来,自家也盛了一碗,笑眯眯地吃得有滋有味。
天色渐昏,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来,很是舒服悦耳。
石竹见吃得差不多了,便提议要喝上两盅,连翘的酒量却也不浅,就点头答应了。过了一会儿,石竹手中提了好几壶酒回席,又取过两个琉璃杯子。
“阿翘,先吃多些菜,待会不那么容易醉。”石竹招呼连翘吃菜。
连翘也不跟他客气,叉了一筷子菜便往嘴里送。
“我初到中原的时候,感觉真是奇怪。这儿的人高兴了要喝酒庆祝,不高兴也要借酒消愁,你说到底为个什么呢?”石竹一边咽下菜肴,一边说道。
“图个一醉方休呗。”连翘也咬了一口烤羊肉嚼着,答道,“石老板,你在家乡也爱喝酒么?”
“我的家乡在一个名叫芫香国的地方,那里盛产的是果酒,不过它们没有中原的一些酒那么呛口,有时候还真喝不醉。”
见连翘出神地听着,石竹取过酒壶来,熟练地注满一杯酒,继续说道:
“若以大喜大悲的心情来喝酒的话,我看无论是多好的酒,都给糟蹋了。”他的手指甚是修长,衬着剔透的杯子非常好看,“这酒还是要静下心来,才能品出好味道。”
“这可不一定,”连翘眨了眨眼睛,接过石竹递给她的琉璃杯子,“依我看呀,你要是高高兴兴的话,就算苦酒都能喝出甜味儿来。要是愁眉苦脸的话,天下间最好的酒到了你的嘴里,都和白开水没个两样。”这喝酒喝的就是当时的心情,要的就是这个劲头不是么?
“说得好,那现在的这杯酒是个什么滋味呢?”石竹被连翘的一番说话触动了,慢悠悠地晃着杯中之物。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连翘咂巴了下嘴巴,摇了摇头。“我是尝不出味道以后,才学会喝酒的。”
石竹顿时有问她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的冲动,却不忍破坏了如今的气氛,还是将话给咽了下去。
“那你想不想知道,这酒的味道究竟是如何?”石竹将酒杯往鼻子下一过,继而抿了一口酒,望着连翘问道。
“好呀。”连翘笑晏晏地点头,面上却现了一丝不解。
“你虽然尝不出来,我却可以说给你听。”石竹取过其中一个酒壶来,为二人斟满了酒,敛目想了想,缓缓地开口道,“花雕。芳香醇厚,浓郁中混和辛辣,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披荆斩棘,醉卧沙场。”
连翘细细地品了一口,歪头想着,一面点了点头。
“红高粱。窖香浓郁,余味绵长。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叫桂花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石竹又为二人斟上一杯。
连翘听得入神。
“葡萄酒。”石竹一举杯子,“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连翘眼睛一亮,兴奋地一拍桌子:“我知道了……我知道这酒的味道是怎样的了!石老板你快些继续说!”
“女儿红。”石竹望着连翘霎时亮起来的笑脸,心情不知不觉地也好了起来,“洋溢少女的情怀,犹如初夏的凉风,吹过柳枝树梢。丝丝甜意,混杂几分青涩……”
……
外边春寒微深,细雨如丝,依旧淅沥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唔,我不是个喝货,酒的一些解说是借鉴了电视剧的。
☆、【○七】桃花粥里撞桃花
仲春,二月半曰花朝。汴梁内外花开如锦嶂,游人踏碧春。又有斗花会、扑蝶会,热闹非凡。此外,民间道佛两教还于寺庙道观内燃华灯、供圣会,为民祈福。
仁宗在朝时素重风俗,不但是日会在宫内与群臣一同游赏百花,还要嘱咐几位朝中重臣到坊间召父老以赐酒食、劝农桑。而今年包拯悲催地成为了赐酒食大臣的其中一员。
为何要说是个不得人心的差事?只因朝中大臣们都愿意随仁宗在宫廷御花园舒舒服服地漫步赏花,不时奉承几句,若做的诗词得了圣心,说不定更能得上几分赏赐。谁还希望纾尊降贵地到坊间去,与百姓们把酒话桑麻?更重要的是,虽说这酒食的花费是仁宗拨的银子,到头来万一不够,还不是负责的官员们自家掏的腰包?
这个差事年年轮流做,总有一年会落到你的头上。
众臣推来推去,今年竟联名将这个烫手的大馅饼砸向了皇帝的岳父庞太师和开封府尹包拯二人。
庞太师府。
“平时不见那帮草包这般上下一心,这次倒同声同气起来了!”庞太师坐在椅上想起了今日的朝会,心里不免有些郁闷。“娘娘答应说求皇上多拨一些银子下来,老夫就权当是做个样子给皇上瞧瞧罢!省得全让那包黑子一人出了风头、得了民心。”
庞府的管家在旁奉承着道:“老爷说的是,这趟差事虽然没甚好处,却是个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小人已遣了人去打听当日的酒席安置,并且早就吩咐厨房准备着,到时候肯定给娘娘、老爷、和咱府上长脸。”
庞太师不耐烦地一挥手,说道:“你该干嘛就干嘛去,末了做得体面就行。”
管家赶紧躬身答应。
庞太师正琢磨着是否到开封府去访一访包拯时,只听得一声娇柔的“爹”。
庞太师抬起头来,问道:“金花,你怎么出来了?”
庞金花撒娇道:“女儿刚要给爹请安来着,还有一事求爹应承。”
庞太师问:“何事?”
庞金花说道:“爹,花朝赐酒食那日,开封府的包大人是否也会在场?”
庞太师答道:“那是当然。”
庞金花趁机问道:“那公孙先生和……展护卫,是否都去?”
庞太师嗤道:“那群人哪能有离了包黑子的道理?”
庞金花听了这话,心里一喜,说道:“爹,女儿也要陪你同去!”
庞太师断然一挥手,道:“不行!你一个千金小姐,到那些地方去和一帮平民百姓混在一起,这这这成何体统?”
庞金花一听这话,一跺双脚,用帕子掩了面假哭道:“女儿只是想陪爹散散心,和去附近的相国寺为爹祈福。女儿的一番孝心,爹却不曾领会,分明是不疼女儿了!”
庞太师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身份,却最怕自家的宝贝闺女撒娇撒泼。听她如此说来,庞太师只得举手投降:“好了好了,你去便去罢……爹让他们安排妥当就是,莫要哭了。”
“谢谢爹!”庞金花喜得向庞太师福了一福,转身就回房准备花朝节出行要穿的衣裳首饰去也。
开封府。
公孙策左手压着账簿,右手搁在算盘上面,嘴里咬着毛笔,问道:“大人,不知皇上下旨拨了多少银子下来?”
包拯报了个数。
公孙策一面念念有词,一边拨珠如飞。完后,他淡定地说道:“若依了三菜一汤的数,这酒食一项的花费就够了,府内只需拨一些人手前去帮忙烹煮便好。”
包拯点头抚须,道如此甚好。他本是愿意领了赐酒食的这项差事,前去听听老百姓们的话儿的。想到这里,包拯又回头道:“展护卫,是日与王朝马汉率人到场以维持秩序。”
“是。”展昭略略低了头,恭谨地答应。
“至于人选一事,学生以为让阿翘带领厨房众人一同前往彼处,帮忙做菜。”
“公孙先生安排得甚是妥当,晚些便遣人到厨房知会一声,好做准备。”
“属下待会要到后院去一趟,就由属下去通知他们罢。”
“那就劳烦展护卫了。”包拯和公孙策相视一眼,一起向展昭点了点头。
展昭一身素蓝的便服,信步便往后院而去。
一路上沿见府里的树木嫩青初萌,众花吐蕊,极为可爱。
刚拐过月洞门处,刚巧连翘捧着一小篓物事也从对面拐来,篓里散发着丝丝香气,却是一篓子新摘下来的桃花瓣。
展昭没有防备,并未避开,与连翘撞了个满怀。
粉红的鲜桃花瓣儿纷纷扬扬,竟落了展昭和连翘一头一身。
二人皆是一愣,然后连翘指着展昭笑开了怀:“展大人,原来是你呀。”
展昭瞧着自己一身狼狈的样子,也不禁抿嘴而笑。
桃花人面相映红,在此正是适合不过。
“展某莽撞了。”展昭看着连翘篓里那只剩下一小半的桃花瓣,不由得满抱歉意。
“没事儿,展大人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来帮我采花好不?”
“采花?”展昭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便是名震江湖、让黑白两道同时通缉的著名采花贼某某人。
这展昭二字,可和采花搭不上半毛线的关系啊……
“喏。”连翘将手往那边一指,展昭望去时,原来是一枝开满鲜花的桃树。那枝桠长得高了些,连翘够不着,本想回厨房取个梯子来,便碰上了展昭。
见连翘仰着脖子望着桃枝,展昭不禁低头道:“姑娘是要摘那花枝么?展某可以代劳。”
“好呀!”连翘一脸希冀地望着他。
展昭微微一笑,撩起衣袍一纵身子,将数株桃花枝条摘了下来,亲手捧给连翘。
“够了么?”
“够了。”连翘将枝上的花瓣摞进篓子里,点头说道。
“不知姑娘要这花何用?”
“做好吃的。”
“吃花?”
“春食鲜花夏食果,展大人你没听说过嘛?”
展昭顿了一顿,他还真没听过这等典故。
见展昭一脸疑惑的样子,连翘不由得朝他摆了摆手:“见者有份,展大人你不嫌麻烦的话,便跟我到厨房去走一趟……保管有好东西呢。”
展昭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厨房里,连翘小心翼翼将灶上瓦罐的盖子掀开一条缝隙,一阵浓浓的米香便飘了出来,又夹杂着某些不知名的味道,好闻极了。展昭站在一旁,深呼吸了下子,他当真觉得有些饿了。
连翘转身舀满一瓢水,抓起一把鲜桃花瓣洗个干净,搁在一旁晾着,她又转头喊道:“展大人,劳你将那罐子红糖取来。”
展昭答应一声照做了。
随后,连翘取来一个长柄的勺子,往瓦罐里面搅拌着,居然捞出一个瓷汤匙来。
这是……?展昭瞪着眼睛,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要将汤匙扔进粥里一道熬。
“熬粥一向用的是文火,再搁进个汤匙在里面慢慢地搅和着,熬出来的粥会更加绵稠。”连翘似乎看出了展昭的心思,解释道。
展昭这才领会,心想这烹煮的学问真是不下于一门武功呀。
连翘见火候已是差不多了,便将桃花瓣和红糖放进瓦罐,在粥里略微滚了几滚,便高兴地说道:“行啦,展大人你来尝个鲜。”
她随即取过一个干净的碗,盛了大半碗粥来放在木台子上。热腾腾的白粥呈桃花之色,又有莲子、山药、和枸杞几样配料,浓稠细腻、花香醉人。就算不吃已令人倾倒几分。
展昭舀起一汤匙粥来,小小地抿了一口,只觉绵绸清甜,齿颊留香。
他正暗自赞叹间,连翘早已将瓦罐子里的粥分成几份,搁在木台上面,一面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味道如何?”
“的确是难得的美味。不过,连姑娘不尝尝自己的手艺?”
连翘听他这么一说,便安下心来,笑眯眯地道:“我自己做的东西,就不用尝了。展大人你趁热吃了,这份留着给大人送去。”
听她提起包拯,展昭才想起了他来厨房的目的,便放下汤匙说道:“连姑娘,包大人于花朝节当日会到坊间替官家赐酒食。展某是来知会一声,请姑娘和厨房上下务必备好是日所需之物。”
“请大人放心好了。”连翘一点头,低头发现自家的衣裳上还沾着好些花瓣,不由得在身上一阵拍打。
“展大人,您的衣裳……”
“莫动。”展昭忽然出声道。
呃?连翘停了下来。
展昭伸出手去,轻轻地在连翘的髻旁拈下一片桃花瓣儿。
连翘愣了一愣,随即捏着自家的衣角,低头道:“多谢展大人。”
见已耽搁了些少时间,展昭向连翘告辞后,复回到内堂跟包拯复命去,不忘顺手为包拯捎上那一份桃花粥。
连翘一人留在厨房里,托腮看着那堆剩下的桃花瓣。嗯,丢了可惜,但却又不能再做一次桃花粥了。想了半天,她便取了个簸箕来盛了花瓣,搁在外头阳光下暴晒,干了以后留作后用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连翘没味觉做菜的合理问题,一是工多艺熟二是找别人尝……
唔,已经有姑娘看出来了。
☆、【○八】花朝酒食双厨斗
转眼间,花朝节已至。
晨起,包拯便率了开封府的一众人等到了郊野之地,准备赐酒食的相关事宜。
不远处,庞太师的轿子也摇摇晃晃地来了,还有一顶软轿紧随在后,末了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群人。
别人不知,还以为这是太师府要去何处出征。
“包大人。”庞太师一下轿子,便热络地招呼着包拯道。
“太师。”包拯一挑眉毛,带了公孙策迎上前去。
与此同时,软轿里走出一个打扮明艳的大家闺秀来,却是庞家的二小姐庞金花,丫鬟玉桂在旁搀着。
庞金花的绣花鞋下了地,便一阵的左张右望,将目光锁定那个身姿挺拔的红衣人。
“展大哥。”
展昭心里哀叹,却不得不抱剑作揖道:“庞小姐。”
庞金花在玉桂手里接过一个食匣,柔声细气地道:“展大哥,这是金花亲自下厨做的花糕,特意送来给展大哥尝个新的。”
展昭站在那儿,接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只因这送赠花糕一说,还暗喻着传情之意。
展昭顿了一顿,却始终没有接过食匣的意思。
“展大哥。”庞金花有点不安起来。
“展某不能收下。”
“这是为何?”庞金花的心一沉,用力一抓玉桂的手背。
展昭低头,思虑着如何能将话语说得婉转一点。
“展大哥……你是否不喜欢这些糕点?我可以再学做别的。譬如甜的、咸的……”庞金花急急地道。
“展某只喜辣味。”
庞金花俏脸一白:“辣……辣的花糕?”
“金花,随爹到这里坐着。”此时,庞太师在临时扎起来的棚子里呼道。
庞金花将脚一跺,望向展昭,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展护卫,你过来一下。”公孙策的声音也及时地响起。
“是。”展昭应道,随即敛目向庞金花一拱手,便随公孙策去了。庞金花愤愤不已,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