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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安能将岳父囚禁十余年,若是岳母同他在一处——”
司徒钊会意,沉默片刻,慢慢道:“你应做好最坏的打算。”
“自然。”至少要比木木想得再远一些。
“她近来仍有噩梦?”
宇文凉面色凝重:“我本以为岳父离开后,没有往事牵绊,木木便能安然入眠。”
司徒钊想了想:“或许是牵绊得还不够。她可将往事全部记起了?”
宇文凉摇摇头:“还剩一段空白。”
司徒钊唇角微抿,迟疑着开口:“尽管身为同僚,我并不愿你在此刻离开。但是,你应该带她找回过去。”
宇文凉略有惊讶:“你不担心了?”
“当然担心,可我更相信你。”他望着宇文凉的眼睛,笑道,“如果对你这点信任都没有,怎么当小依米的干爹?”
再谨慎踌躇者,面对着某个人,亦会不由自主变得果断。此非天性,默契使然。
宇文凉笑着捶了他一拳,尔后郑重道:“多谢。”
“既如此,我先去替你们安排进入车前的文书。”
宇文凉思忖道:“暂且不急,我需先同木木知会,毕竟依米尚小。”
“好。”
宇文凉归家时,木木正在替依米洗澡。她不像她母亲那样讨厌水,一个人待在盆子里时,很会自得其乐。
木木一只手轻轻托着她,另一只手则去洗她的小脚丫。
依米就看着她笑,还会拍打水花,似是故意想要溅到母亲身上。
木木笑道:“小坏蛋。”
依米笑得更开心。抬头看见父亲来了,想和他玩,不想再洗澡,身子便扭来动去,木木只得速战速决。
宇文凉将布巾递给了木木,然后又是小孩子的衣服。木木只替依米穿好了内衬,便将孩子放到了宇文凉怀里。
她抱歉一笑:“我得去趟厨房,剩下的你来吧。”
依米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宇文凉只给宇文承穿过衣服,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转念又想,小孩子的衣服……应该都差不多吧。
“岑伯送来的人不好用吗?”
早些时候,他便将之前的仆役辞退,全部换上了岑伯的人。
木木忙摆手:“她们很好的。只是我今日新学了一道汤,估摸着是可以熄火起锅的时候,就想亲自去看看。”
“方嬷嬷呢?”木木不大适应姑娘随身伺候,身边仍只留了方嬷嬷一人。
“她也在厨房。”说着便向外走去,行至门前,还是停下来转身叮嘱道,“衣领稍低的是正面。”
宇文凉正欲给依米套衣服,闻言拿衣的手一僵,默默将衣服调转了一面,语气平静:“我知道了。”
床上摆了两件衣服。宇文凉不知道是要穿一件,还是两件。认真想了想,还是给女儿多穿些较好。
这次特意看了正反,突然不知从何处就生出了得意,嘴角一扬,高兴地给依米套上第二件衣服。
依米无意识地摸着身上的衣服,有些奇怪地低头去看。
宇文凉看着有些鼓鼓的女儿,安慰道:“这样很可爱。”
依米听不懂他的话,还是低着头,小手随意扯着衣服。
裤子比衣服要好穿些,只是这正反——宇文凉看了半晌也没觉有什么差别。但不能让依米着凉,瞧着差不多,便替女儿穿了上去。
最后是鞋袜。
好一番折腾,才将依米勉强收拾齐整。
宇文凉见依米扭动着身子,似是不适,面色微讪,但父亲的尊严尚在,轻轻咳嗽一声,捏了捏她的脸。
“虽然穿的有些多,可是很暖和对不对。”
他凑得近,依米稍稍伸手,就拍到了他的脸。
她还是个孩子,力气自然不大,然而响声却是有的。依米笑出声来,想要再拍拍父亲的脸。
宇文凉把她扔到空中再稳稳接到怀里,故作狠厉地咬了咬她的手背。
“依米怎么能欺负父亲呢?以后不和你玩了。”
依米吧唧一口亲上了她方才不小心拍打到的地方。
宇文凉笑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木木看清依米穿了什么时,先是一愣,下意识看向宇文凉,见他一脸微笑,像是在期待她的赞许。
忙忍住笑,若无其事地走到父女两人面前,坐在了依米身边。
“你是要让她过冬吗?”
“唔,我担心她冷。”
“夫君,已经七月了。”顿了顿,“而且,依米才洗过澡。”
宇文凉不解:“所以?”
“你作什么要将她换下的衣服再穿回去?”
“你的意思是,放在床边的那件,是脏衣服?”
木木记起他的好洁,嘴角未能绷住:“恩。”见宇文凉眼角一抽,继续道,“你还把依米的裤子穿反了。”
木木一边说,一边将依米抱起,准备替她重新穿一次。
终是忍不住打趣道:“真是难为女儿了,如此这般还能笑得这么高兴。”
宇文凉慢慢道:“她就喜欢这样穿。”
木木笑瞥他一眼:“你不要欺负女儿不会说话。”
宇文凉不再说话,转头认真看着木木如何替女儿穿衣。他看着她的侧脸,伴着日落的余晖愈显柔和。
她一直以一个母亲能拥有的最好姿态对待着依米,今生是,前生想必亦然。
他有时也会庸人自扰,想要知道她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在想些什么。有没有想过依米长大后的样子,有没有想过宇文承将会娶妻生子,有没有想过……和他白头偕老。
木木察觉到他的恍惚,碧眸微睁:“怎么了?”
宇文凉笑了笑:“木木,你想回家吗?”
“回家?这里就是呀。”说着去逗弄女儿。
他理了理她的头发:“我是说,你出生的地方。”
木木眼光一亮:“你愿意陪我回车前吗?”
“当然。”
“依米能和我们一起吗?”
宇文凉没有反应过来:“她还这样小——”
“正是因为她小,所以还不能离开我。”语气稍顿,“或者等她长大些,我再回去,也是可以的。”
宇文凉看着她:“可我不愿你每日受噩梦之扰。”
木木将依米放在两人中间:“那不算什么噩梦。”
“恩,不知道睡觉时紧抓着我的那个人是谁。”略一挑眉,“或许是闹耗子了?”
木木摸了摸鼻子:“我就害怕一小会儿。”
宇文凉将她的脸扳正,轻声道:“但是我心疼。一小会儿也很心疼。”
木木被他瞧得不好意思,长睫微垂。
“车前一行,不论眼下将来,皆有凶险。依米及笄前,我都不会同意她跟随我们。”
木木小声道:“可若是离开太久,依米会想我们的。”
“所以需要好好计议。我粗略算了算,若是我们能在初时制定好路线,往返半月足矣。”
木木神色一动。
宇文凉捧着她的脸,仔细打量,毫不意外地注意到了她眼下的青色和眉眼间的丝丝疲惫。
“木木,你需要回一次家。”
作者有话要说:1、感激各位小天使等待
2、日常么么哒!
第34章 出发
木木和宇文凉决定随返程的商队一道进入车前。
“我们可以和左伊娜她们一起。”
“可以。”宇文凉笑道,“我们还有大半月的时间用来计划。”
木木看着熟睡的依米,眉心轻蹙:“先是奶娘,得让依米喜欢上她才行。”
“除了奶娘,我还想再找一个体贴的人陪着她。”
“你不是在说司徒将军吧。”宇文凉一走,他的事情想必会很多,还是不要再麻烦他为好。
宇文凉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比他好上百倍。”
木木狐疑地看着他:“我觉得你的笑,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宇文凉捏了捏她的脸,“总之不要和司徒钊说,恩?”
木木自以为是个有良心的女子。
“好事?”
“好事。”
“真的?”
“真的。”
宇文凉见她仍有些不信,索性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唔,那好吧。”木木抿嘴一笑,“想不到我也能当月老。”
“你才不是什么月老。”
木木不满:“那我是什么?”
宇文凉笑得像个孩子:“你是月老的夫人。”
“月老有夫人吗?”木木仔细回忆着话本上的情节,“我怎么觉得没——”还未说完,就被宇文凉弹了额头。
“怎么总是不解风情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一块木头。”
木木哼道:“木头?宇文凉,今天你睡外间好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风情。”
宇文凉正色道:“哪里哪里。夫人的风情不可等闲道之。”
木木眼中闪过一丝笑:“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略略沉思,权当自己眼瞎:“夫人风情万种。”
“没有诚意。”木木将笑意敛去,淡淡道。她自身如何,心中还是有数的。
宇文凉眉梢一挑,将她揽到面前,去亲她的眼睛。
木木忍不住笑了起来,稍稍向后躲闪着:“你舞弊。”
宇文凉把她捉回来:“为夫口拙,哄不好夫人,就只有身体力行了。”
木木想要推开他的脸:“油腔滑调。”
宇文凉轻笑一声:“不喜欢?”
力气比不过他,唯有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木木看见,在那片苍阔的深棕色里,只有她一个人。
“你真是一个年轻的月老。”不像话本上的白发苍苍。
他咬咬她的鼻尖:“所以要娶一位年轻的妻子。”
“可神仙都是不会老的。”
“唔,那我应该是个特别的神仙。”
“那如果你能选择不老呢?”
宇文凉揉着她的头发,好笑道:“哪里来得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她轻轻掐了掐他的腰:“请你不要顾左言他。”
“选择不老有什么好?”
木木将目光落在他的衣领上,她发现上面有一丝褶皱,便伸出手替他理了理。
“你可以一直活下去。”
“没有你?”
木木手微顿:“我已经老了。”
宇文凉抱住她:“那我不要。”我不要没有你和依米的日子。
木木回抱着他,将侧脸贴在他的怀里,目光跃过他的手臂,落在小小的依米身上。
良久,她轻声道:“我也是。”
能与你在一起,是我平生之幸。如何能分离。
司徒钊指着地图:“你们到达后,先在且兰的来者客栈住下。屠白会替你们订好一间上房。”且兰是车前的边邑。
“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磨了近六日,哪里称得上快?”
宇文凉啧啧两声:“就是以往的你,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我知道。正是如此,才该对他多寄予些厚望。”说着又指了下一处,“第二日你们便可出发前往车前都城,迟丽。屠白说,牧姓是车前流传最古的姓氏之一,只在都城设府。”看了看宇文凉,“这点木木应当也知晓。”
宇文凉点点头:“那有关‘牧阳’这个人呢?”
“她是女子,同熙国一样,嫁人后会搬离府邸,住在夫家。具体位置屠白虽未查明,但探得她没有离开迟丽,只是由内城搬到了外城。”
“外城?”
司徒钊笑笑:“你岳父当年进入车前,除了必备的赀财,恐怕一无所有。”
想想也是。
“木木说她总会梦见一片沙漠。”他走上前,看着地图,“迟丽附近就有一处。”他粗略估计了大小,“看起来有一座城那样大。”
“那是车前最负盛名的沙漠,就以都城。的名字命名,叫作迟丽。”
“木木和我说,迟丽在熙国话里,是花开的意思。”
司徒钊颔首:“依米是车前的圣花,传说曾在迟丽沙漠里开放。”沉吟片刻,“你要带她去吗?”
“她既梦见了那里,想必定有缘故。”
“那更需好生安排。我虽未去过沙漠,却知若无人引导,极易在其中迷失。”
宇文凉嘴角微翘:“诚然。”不过他前生曾去过一次,大致的路线倒还记得。
“你好像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期待罢了。”将话题轻巧带过,“文书是通商所用?”
司徒钊将东西递给他:“这时节除了用通商的名头,还有别的?”
宇文凉浏览了一遍,发现司徒钊没有直接用他的名,而是用了他的字。
知晓是为了掩人耳目,谢道:“辛苦你了。”
司徒钊面带微笑:“你知道就好。我担心你前脚刚走,陛下就会派人来慰问一下长平军。”
他们上次动用昌邑的探子同宋衡联系,泰禧帝就不动声色,这次怕是要一起问候了。
“伯麒他为人还是很和善的。”宇文凉拍拍他的肩,“仲勉不必过于担忧。”
司徒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宇文凉回之一笑:“知道你会有压力,所以我特意告知了依米一番,让她好好听话,尽量不扰你们。”
司徒钊眼角微抽,反应了半晌觉得不对:“我们?”
宇文凉但笑不语。
密林外的风景甚好。
左伊娜放下车帘,挽着木木的胳膊,笑道:“马上就要进入密林了。”想了想,仍将自己的好奇问了出来,“他真的要和你一道回去吗?”
斐琪姨母是个近五十岁的妇人,面容平平,心肠却是极好。闻言拍了拍左伊娜的脑袋:“那是木木的丈夫,有什么不能一起的?”
左伊娜吐了吐舌头:“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厉害,竟能拿到通关的文书。”话音刚落,又立刻补道,“还找到了那老者的家人。”
木木不愿让她们二人牵扯过深,是以并未提及宇文凉与父亲陈秉的身份。
笑道:“只是运气好罢了。”
“他远道本应是客,却还要让他驾车,真是不好意思。”
木木忙摆手:“您能捎带我们一起,已经很麻烦了。”
斐琪慈和地看着她:“你与我们这样客气做什么。对了,你与宇文在车前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吧。如果不嫌弃,先住在我们家,左伊娜也可以陪陪你。”
左伊娜拍手称好。
木木抱歉一笑:“夫君说他已经安排好了……此次怕是不能去拜访约善姨父了。”
两人有些失望,却表示理解。
“你们是要去古潼吗?”古潼是车前三景之一,以长相奇特的石块扬名。
木木含糊道:“或许吧。不过夫君他从未见过沙漠,我想带他去看看。”
左伊娜不解:“金黄色光秃秃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那是因为你已经看惯了。”斐琪姨母插言,“再说,你那脑袋里也想不出什么好东西,看什么都一样。”
左伊娜不满道:“你干嘛总是嫌弃我?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斐琪笑骂:“我说得都是实话,你还来威胁我。”
左伊娜嘟着嘴不说话。
斐琪朝木木摇摇头:“她这样的性子,我怎么敢和别家议亲?”
“她这样很好。”木木的语气里有着羡慕,“您和约善姨父在她身边,一切都会顺遂的。”
左伊娜知道她的身世,不再噘嘴,忙去逗她开心:“阿爹阿娘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有我们三个人的祝愿,你也会很顺遂的。”
木木笑着点头:“我知道。”眼睛弯弯,“能和你们在一起,我很高兴。”
宇文凉坐在车外,听着木木的话,面上不由自主生出了柔和的笑意。
司徒钊正在校场指点操练,突然有兵士小跑至他的身边,恭敬道:“将军,宇文将军请的客人到了。”
司徒钊一愣:“客人?”
“是。将军曾说,这位客人十分重要,还需您亲自前往迎接。”
“……我知道了。”
司徒钊揣着满腹狐疑,不快不慢地走到了军营的门口。马车上的人已经下来,立在了车子的一侧,背对着他,似在看风景。
待看见那背影,司徒钊便心神一怔。步速本该因此放慢,熟料却是在不自觉地加快。
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顿了顿,方才将身子转了过来。
素手潋目,低眉婉转。
“紫笙见过司徒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1、日常比心心!
第35章 且兰
且兰是车前最大的边邑。其虽然与雁城只相隔一处密林,却丝毫未受到熙国民俗的影响。
车前城墙普遍比熙国高三尺,设置哨兵的人数亦多了十个。
纵是持有文书,核查的小吏仍旧单独盘问了宇文凉近小半个时辰。左伊娜在外面紧张得手掌冒汗,回身却见木木笑容如常。
“你都不担心的吗?”
木木替她将手中的汗擦去:“放心。他会没事的。”
左伊娜啧啧两声:“果然夫妻就是不一样。亏我还在这里为你们提心吊胆。”
木木笑道:“多谢你了。”
斐琪姨母走过来:“你不知道,车前近来的盘问是越来越严苛了。上次我们回来时,有一位随行的熙国商人便被拒绝进入车前。”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
左伊娜安慰道:“且兰城里有指路人。他既然是商人,请一位巫医的钱应是足够的。”
木木回忆着方才走过密林的那一段,其中弯绕确实非她所能记清,且她还听见了猛兽的嘶吼和蛇虫的游动声。
她皱了皱眉,低声道:“为什么总是想着要封闭起来呢。”
左伊娜没听清,正欲问她,宇文凉恰好从屋里走了出来。
小吏似是很高兴,同他出来时,面上还带着笑,用车前语说着什么。
左伊娜拍了拍木木的肩,感慨道:“你夫君果真很厉害!我还未见过有谁能将克里奥哄成这样。”
“怎么能叫哄?”木木笑道,“他只会哄我一个人。”顿了顿,“唔,还有依米。”
“我还没议亲呢,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木木转身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既然羡慕,那就好好选出一个你喜欢又喜欢你的人。”
左伊娜吐了吐舌头:“好吧。”
说话间,宇文凉已走到木木身边,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客气地对克里奥一笑:“和您聊天,真是愉快。”他用的是车前语。
“我也是。您真是一个博学的人,和您的对话,真让我受益匪浅。”
“若将来您有机会前往熙国,我愿以熙国的礼节招待您。”
克里奥眼光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