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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不然你跟我住一间好了，我房间大。”四姐对着顾仁扬了扬下巴。
顾仁一口茶全喷了。
“你别理她，她就爱开玩笑……”刘晓凯瞪一眼四姐，“顾老师你先住这吧，我去跟厨房老赵挤一挤。”
“哎呦老师啊，失敬了。”四姐笑，脸上可没半分失敬的神色，荡漾的全是不怀好意的笑。
“啊，他是你小老板娘老师，家访来了，你可得放尊重些。”刘晓凯没好气。
顾仁无语，开了房，去洗澡。尤茹既然在这，他就放心了。热水澡洗完，再世为人。顾仁吹干头发，下楼跟四姐聊天。
四姐是个作家，年轻的时候常年住在如心客栈里写作。后来客栈遇到危机，她用几本书的书稿救活了客栈，就成了半个老板娘。
她每年一半时间在外游荡，偶尔回来小住几天。
客栈基本是吴馨在打理，她也不过问，只每年拿她的分红。吴馨在古城不止这一处家业，还有一个饭店和一间酒吧。
正说着，吴馨走了进来，穿彩色棉布衣裙，耳侧有一对贝壳耳环，她见到顾仁微微一笑：“顾老师，又见面了。”
“您好，打扰了。”顾仁起身。
吴馨单有一间会客室，关起门来，把四姐的好奇心关在门外。
顾仁开门见山：“尤茹在这？”
“这个是极边乌龙，也算是云南的本地茶，我喝着比满天乱飞的普洱好，你喝一点试试？”吴馨倒茶给顾仁，不接顾仁的话。
很奇怪，吴馨在云南已经很多年，但是皮肤并不变黑。她十分白皙，只眼角有微微的、透露年龄的优雅皱纹。
顾仁突然发现，他庆幸吴馨现在过得很好。
顾仁接过茶，站了起来，朝着吴馨鞠了一个躬。
“当年我二叔犯下大错，给您带来伤害，顾家从没正式道歉。今天我代表顾家向您道歉。我二叔人已经死了，作为家人，只能尽力求得原谅。真的，十分对不起。”
顾仁看着吴馨，眼睛里一片挚诚。
吴馨没想到顾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旧事翻涌，握着茶壶的手陡然收紧，沉默不语。良久，她笑了，“你对我女儿，可真是上心了。”
“并不只是为了尤茹。”顾仁摇摇头。他的道歉并不只是为了给他和尤茹的未来铺路。是他才真正意识到，一直以来，尤茹的家人才是受害者。
她们那么难、那么用力地推倒权威，与此同时还经营好自己的人生，并不埋头在仇恨里，值得他尊重。
而顾家人，只有他父亲在公众面前那个毫无温度和诚意的道歉，是不够的。
这一切，只有对尤茹的怨愤消失，还有从顾展宏死亡的偏执中走出来才能看得清。只希望不要太晚。
“我知道，所以当时我才会把她的遗物交给你，你是个好孩子。”吴馨笑笑。
所有知晓尤茹身份的人，都拥有尤茹死去之后发生事情的记忆。
“你二叔作的恶跟你没关系，也不用你来背负。你救了尤茹，让她重新活过来，我很感激。我不会阻拦你们在一起，当然前提是尤茹愿意。”
顾仁坐下来，看着吴馨，“所以，能告诉我尤茹在哪儿吗？”
“孩子长大了，都不爱叫家长管。她在哪我还真不知道。”吴馨笑了笑，喝口茶。
“不过古城也就这么点大，都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找到丽江来了，就慢慢找吧。哎对了，晚饭时间空出来，我请你和小凯吃饭，现在还有点事先去忙了，下午再见啊。”
吴馨起身又开玩笑：“这几天好好玩，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晚上古城里热闹，多出去走走，没准还能有什么艳遇呢。”
“您开玩笑了。”顾仁赶忙说，他哪儿敢去找什么艳遇啊。
“哎，吴姨晚上要请吃饭啊，早知道不叫老赵炒饭了，顾老师不然你都吃了？”刘晓凯端着两盘炒饭，试图让顾仁都吃掉。
顾仁没理他，从他手里拿过一盘走到院子里的木桌上，刘晓凯只好端着自己那盘跟上来。
“哎，吴姨怎么说，尤茹呢？”
“不愿意见我，躲起来了。”
“啊，那你怎么办，下午吃饭尤茹来吗？”
“不来吧，” 顾仁慢悠悠地吃饭看院子里的两只鸡抢食吃，“古城里让养鸡啊？”
“让，老赵养了三只，天天早上四五点打鸣，被顾客投诉好几次了都。”刘晓凯一边说一边扒拉炒饭。
“投诉了还养。”
“后来他们就不叫了，不知道见了什么鬼，一声都不叫。彻底哑巴了，老赵还不放心抱着三只鸡去看兽医，被人兽医给轰了出来。”刘晓凯想起这事就乐。
顾仁一笑，八成是尤茹搞的鬼。
云南的日头十分毒辣，顾仁挨着墙沿，躲开太阳。店铺多数都是民族风的手工艺品，产自浙江义乌。
青石板的街道窄窄，擦肩而过的女生几乎每人的头发上都绑着两条彩色的辫子，手腕上很多串珠子，披着相似度极高的花披风。
“最近丽江不大太平，老出事，来的人越来越多，这地会越来越没意思。”刘晓凯说。
路过很多间酒吧，顾仁想起来问：“你吴姨开的酒吧，叫什么名字？”
“老俗了，叫什么艳遇酒吧。”
顾仁一听笑了，“晚上带你去找艳遇。”
晚饭在吴馨的腊排骨火锅店里吃，有一个小包间，不在大厅，要从后门出去走到院子里，穿过一树繁花才到。
四姐不满意了：“哎吴姐，人家老师过来玩，小老板娘都不出来招待一下啊。”
“她一大早就叫车跑泸沽湖去了，说有同学过来，陪着玩去了。”吴馨笑，“这不是安排我替她给顾老师接风洗尘吗。”
“哦，我就说，要是她在那也吃不成腊排骨了，挺好的挺好的。”四姐暗暗想，要是尤茹在多有不便，毕竟这个英俊男人是她老师，她不在就好办多了。
四姐走过很多地方，又爱说话，整晚几乎都是她在讲世界各处的见闻，刘晓凯做捧哏，其他的人默默听着。
腊排骨味道极佳，顾仁摸一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肌肉岌岌可危。照顾小尤茹以来就很少锻炼，再不练腹肌就要离他而去了。
吃了饭，四姐约顾仁去酒吧玩。吴馨看着四姐那张不安分的脸，微微好笑，叫他们年轻人去逛逛，她睡得早，要回家了。
顾仁和刘晓凯只能带着这个四姐，一起去了“艳遇”酒吧。
第88章 从前
装修再复古，酒吧还是酒吧。
音乐、酒、买醉的人。
丽江的酒吧特别在比较贵，洋人也比较多。顾仁进门，酒吧不大，一目了然。自觉风情万众的男男女女在摇滚乐里沉醉。
四姐跟一个高大的洋人贴面亲吻，说了几句法语。
等她回来的时候，看不见顾仁。她凑近刘晓凯问：“顾仁呢？”
“不知道，卫生间去了吧。”刘晓凯贴近四姐，“姐，这不扰民吗？”
“都是来找夜生活的，扰谁啊。”
四姐对刘晓凯这种小生毫无兴趣，顾仁半天也不来，她立刻丢掉刘晓凯跑进一堆红男绿女里去了。
刘晓凯独自坐着，喝一杯酒精含量极少的鸡尾酒饮料，想着顾仁找没找到尤茹。
不难找，就在酒吧楼上。两层的木楼，底层是酒吧，上层竟然是民宿。顾仁觉得不可思议，四姐嗤笑，这有什么的，大家方便啊。喝完酒立刻上楼，第二天一拍两散。
顾仁一瞬间想起陌上花开。也是如此。
二楼民宿有好几间，顾仁踹开“艳遇”两个字中间那扇门。
打开灯，看到从睡梦里惊醒的尤茹。尤茹坐在椅子上，自睡梦里被吵醒，一脸迷糊，呆了呆才看清是顾仁，她很没力气，软软地叫顾爸爸。
顾仁走过来想抱起她，有的床为什么要坐椅子上睡，才发现抱不动。尤茹眼泪已经下来了，“顾爸爸，你看不到我被绑起来了吗？”
“看不到啊。”顾仁惊讶，再仔细看，尤茹双手交叉放在腿上，他试着分开一对贴着的手腕，感觉到阻力。
大尤茹为防小尤茹跑回去照顾仁，当晚飞到丽江就让吴馨把自己绑了起来。前台阿丽看见的进门出门，都是她植入阿丽眼中的幻象。
尤茹“呜呜”地哭：“大尤茹她太坏了！她知道我不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咒！我要找她算账，顾爸爸，你救我出去。”
顾仁摇摇头，大尤茹这是防着小尤茹占领身体之后跑回去找他吧，为什么要逃他逃到这种程度？
“没事了别怕，顾爸爸在呢。”顾仁楼住尤茹，吻一吻她的额头。然后顾仁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杨梓菡给他的那个首饰盒子，打开。
握住尤茹的手，把杨梓菡的那个玻璃种玉手镯推上去。
才发现尤茹真的太瘦了，杨梓菡那么瘦，都要抹着护手霜才能戴上去这个镯子，尤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直接戴上了。
扁扁的贵妃镯，灯光下看起来亮、透、水。
然后是从刘晓凯手腕上摘下来的红线，也一起戴到她纤细的、似乎一掰就要折的手腕上去。
然后顾仁摸摸尤茹的头，陪她等。
尤茹低头看她手臂上的镯子跟红线。“这是什么啊？太大了……”
“你饿不饿？”顾仁突然想起来，尤茹肯定是没吃饭的。
尤茹拼命点头。顾仁算算时间，还是没敢出去给她买吃的，拆了房间里的方便面，烧水泡了一桶。
上一次大尤茹占领了尤茹的身体，是在同学聚会的时候，那天下午尤茹跟杨梓菡逛了两个小时的街，一点异常都没有，小尤茹的人格十分稳定。
而到了聚会厅，过了差不多半小时，大尤茹这一重灵元出现。
昨夜跟刘晓凯吃了很久的烧烤，尤茹也一直正常。主人格，也就是小尤茹，十分稳定地盘踞在她身体里。而杨梓菡出现之后，大尤茹也随之出现。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杨梓菡和刘晓凯共同出现，才会引发大尤茹现身。
顾仁自己研究了一下这刘晓凯和杨梓菡，觉得起作用的应该就是刘晓凯手腕上的红线，还有杨梓菡的玉手镯。
一起带来了，现在就是在等那半小时，等大尤茹出现。
顾仁需要跟大尤茹谈谈。
尤茹吃光泡面，吧唧嘴，说：“还要。”
房间里就只剩了一瓶矿泉水和辣鸡脚，顾仁热了水，把鸡脚泡一泡，确定不辣了才喂给尤茹。
尤茹吃光一整包泡椒凤爪，终于满足。亲亲顾仁脸颊，对他嘻嘻笑。
顾仁凝视她的眼睛，知道里面住的是个小姑娘。有好吃地就满足，喜欢就笑，不高兴就哭。不隐忍，不委屈自己。
“哎顾爸爸，你今天怎么找到……”
话音断了。半个小时，刚刚好到了。
眼神的变化最骗不了人。盛满笑意的弯弯眼睛在只一瞬的迷茫过后，陡然变作一片清明冰凉。
大尤茹回来了，顾仁专等这一刻。
他低头吻下去。
顾仁半跪着，怕尤茹磕到椅子背，用手撑住她的脖子，另一手抚开她鬓角的头发。
绵长的吻，尤茹在顾仁的唇里失去逃离的力气。她随时可以松开绑着自己的、顾仁看不见的绳索，然后推开顾仁，但她不愿意动。
她陷在此时此刻的亲吻和温柔里，感觉自己的心跳，顾仁的心跳，自己的喘息，顾仁的喘息，自己的柔软，顾仁的柔软。
无法做出任何选择、决断。
只沉溺在一个恍若可抵天荒地老的吻里。
就算顾仁说，她是前女友的替身，就算清醒过来，顾仁还在恨她害死顾展宏，也没关系，都不重要。
很久很久，顾仁抬起头，看着尤茹，沉沉地说：“以后不许这样，只是一晚上，我快吓死了。”
尤茹一怔，这是顾仁第一次吻她的那个夜晚所说的话。
她好像总是在让顾仁担心。酸涩一时止不住，从心底直直泛出来，化成眼角的一滴泪。
顾仁吻掉这颗泪，咸、温热。
顾仁看牢尤茹，说：“不要逃开我，好不好？”面孔离尤茹很近，尤茹听到顾仁声音里的微颤，他在紧张。
尤茹低下头，不言语。
这重灵元的记忆全都是顾仁对她的不好，可刚才的亲吻让她犹疑，她真切感觉到的爱，一定不是假的。
尤茹吸口气，看着手腕上的红线跟玉镯，轻声说：“顾仁，这是你找到的？”
“嗯，是我从杨梓菡和刘晓凯身上找到的。”顾仁得不到回答，心微微一沉，看着尤茹，“你也不知道这两样东西可以唤你出来？”
尤茹苦笑，“我不知道，这个可能是她安排的。”
“你的灵元为什么会分化？”
“你都知道了？”尤茹一怔，然后解开缚着自己的绳索，“等我起来，我们慢慢说。”
顾仁起身，双腿已经麻了。小小房间只得一把椅子，像尤茹从前那个窘迫的小家。顾仁和尤茹坐上床。
尤茹双腿盘起，左手手指结印，从右手手腕镯子和红线上，抽出什么来。
顾仁看仔细了，发现是张透明泛着青光的符咒，镯子和红线里各半张，合二为一。符咒隐入尤茹手心，尤茹轻轻吐纳，脸色白了一下。
顾仁见尤茹闭着眼，拨电话给刘晓凯：“晓凯，你先回家，我暂时不回去。路上慢点啊，嗯，就这样。”然后他起身关门，发现门被自己踹坏了。
一道柔和的风吹过，门锁自动复原。
顾仁转头，尤茹已经收功睁开眼看着这边，用灵力修好了门。顾仁微微一笑：“刚才太急了，又敲不开门。”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同时说。然后一阵沉默
“我先说吧，”尤茹叫顾仁坐着，她慢慢说。两人说了一夜，一直到酒吧里的音乐沉下去，一直到远处响起第一声鸡鸣。
“我的灵元是一年前开始有分裂的迹象的。”尤茹回忆，“好像是因为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里的意识开始分化，一个想要去跟顾仁和解、想要和他在一起，一个不许。
尤茹灵力越来越弱，慢慢地控制不住两个灵元的争斗。
身体里有一个灵元是占着主导地位的，爱着顾仁的那个。所以她经常出窍去看顾仁。每个顾仁酗咖啡抽很多烟的夜晚，顾仁来到尤茹宿舍楼下，他不知道，其实尤茹的灵元就坐在他身边，陪他度过漫漫长夜。
然后蓝铃铛开始不安，在尤茹的本子上画下一些细碎零散的图案。尤茹知道自己可能会有劫数，所以开始安排一切，聚魂球给了李仙，可以唤出身体内另一重灵元的符咒分开放在送给刘晓凯和杨梓菡的红线和手镯中。
之后就是应劫。
她打工回来，走到学校旁的公园里，两个灵元突然不安分，尤茹不受控制地入定。肉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晕倒在地的女大学生，被校园杀手勒死然后剖心。
肉身消失之后，灵元突然就弱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痛苦，在聚魂球内，她的灵元又分裂出一个小孩子来，成了主导人格。
第89章 世外
小尤茹是心之所向。
是尤茹挣扎的太痛苦的时候，出现的解救。什么都不记得，可以随意撒娇、随便耍赖、随时哭泣，被顾仁宠爱。
这些是尤茹想要的，小尤茹替她完成。
可如今的大尤茹并不记得。她的记忆，戛然而止在了公园里。
“顾仁，我被人杀害？之后呢？”
顾仁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挺混蛋的。为什么要说重话伤她，为什么要眼看着她孤独一人。为什么要让她那样挣扎，矛盾，陷入困境。
顾仁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脸，尤茹微微一躲。顾仁叹口气，收回手臂。躺下来，头枕着双臂。
“之后李仙回来了，她告诉了我你的真实身份。我们一起用聚魂球聚拢你的灵元。然后你的第三重灵元出现，是个小孩子。她基本上不记得什么事，很乖，很可爱。可惜你醒来之后所有她生活过的痕迹全都消失了。不然我可以给你看她的照片，还有跳舞的视频。”
顾仁记得第一次带小尤茹出去吃饭，她吃得一脸的饭粒，顾仁那时候偷拍照片，想的是等尤茹醒来给尤茹看。
其实只不过短短两个月，海城的夏天还没过去。
“可是因为你心脏遗失，小尤茹不能进入你的身体。之后我们一起找到了凶手，凶手收集了死者的心脏制成标本，我们带回你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回归之后，依旧还是那个三岁小孩子的状态。
“你一醒，世界完全不一样了。好像出现了另一个剧本，你没有死，小尤茹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是我没有参与到这个剧本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根据所有的信息拼凑事实。首先是在那个公园里，你遇袭，我恰好路过，救了你。后来你从学校里搬出来，跟我住一起。”
“什么？”尤茹睁大眼。
似乎为了让她更加尴尬，叫嚣了一夜的音乐在此刻彻底消弭。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就藏不住了。
春宵尽欢的声音，隔着木板墙传过来。
尤茹不敢看顾仁，不明白自己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藏身。顾仁也听见了这些声音，怕尤茹尴尬，不作理会，接着说：“嗯，跟小尤茹一样，霸占了我的客房，蓝铃铛也在。你昨晚送我回去的时候没见到？”
“我没注意，送你到家就走了。”尤茹抱住膝盖，“这个剧本里也不是我，是她。”
是一心想跟顾仁在一起的那重灵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