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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别人家的事或许态度不一样,但江神此刻的语气似乎也太冷漠了。他是否对于遭软禁一事仍怀恨在心我们并不清楚,但刻意与协会保持距离则是可以确定的事。
再次看了一眼手表,江神示意继续走,一行人于是往电梯处前进。行进中,麻里亚突然说道:
“除了A栋不看,这里的建筑很像某种东西,江神学长应该注意到了吧?有栖川可能也知道。”
遭点名的两个人都不知所以,而答案也让人倍感意外。
“为什么都不说话?我的意思是,这栋建筑抄袭世界博览会里的住友童话馆。”
“世博(又称大阪万博)……在大阪举办的那一次?EXPO'70。”
日本万国博览会,主题是人类的进步与和谐,也就是在一九七〇年,冈本太郎为主题馆设计了太阳塔,而美国馆则是月之石。
“什么住友童话馆啊?你真的是跟我同一年出生的吗?”
“土生土长的大阪人,竟然不知道住友童话馆,真是拿年轻人没办法。那是一栋颇具未来感的建筑物,有九个相连的圆盘,分别以电梯与回廊连结在一起,而每一个圆盘都分别由铁塔支撵,以后有机会再给各位看照片。”
“一九六九年出生于东京,有马,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难道你像有惊人记忆力的三岛由纪夫一样,可以把出生时的事写进小说中?”
“笨问题,当然是从书上读到的嘛!而且我也会看过纪录片。大阪万博真的很精彩。你不知道我这个科幻美少女也是万博(世博)迷?喔,没说过啊?你们是否看过以面临人口爆炸危机为舞台的科幻电影‘未来的婴儿’?描述的是一个禁止生小孩的世界,电影里面就出现过住友童话馆,是主角家族照片的背景画面,日本人一看到那画面,立刻就会知道那是万博场馆。”愈来愈多话了,“我会经去过万博,而且也曾拍过照片,父母抱起我站在住友童话馆前。当然,当时的记忆已经忘光了。”
在聆听万博少女的故事之际,一行人来到了A栋。麻里亚刻意不让从旁经过的会员听见低声说道:
“就算不是一模一样,但我认为熊井誓应该是从那个主题场馆得到的概念——江神学长是一九六二年在京都出生的,所以至少去过一次万博会场吧?”
“是京都没错,但住在面海的宫津,而且家里穷,无缘参与那次的盛会。”
“喔,不好意思,对不起。”
“别在意——但是,诚如望月所言,如果幽浮之说是老掉牙的古老神话,那么人类协会总本部的建筑造型就有可能是参考万博主题馆而辗转设计出来的,或许此地封藏了怀古的未来。”
该不会是已丧失的希望与共识?或者是即将消失的预兆?
江神毫不客气地穿过走廊,仿佛就像熟知这里的一切。敲了敲接待室门,里面传出由良比吕子的声音:“请进。”
在以蓝色为基调的房间里,除了她之外,另外还有一位女子。并非在西塔闭关修行的野坂公子代表出关了,因为眼前这位女子应该已年过四十。
“找各位过来很不好意思,因为我想当着各位的面道歉!”
接着,由良向我们介绍身旁的女子,她是总务局长吹雪奈央。面貌长得艳丽,人如其名,很有宝塚歌舞团中老女人角色的味道。尽管脸上有些微的细小皱纹,但在化妆技巧的掩饰之下并不明显,反而更显年轻。
“我叫吹雪,这次因为一些误会,为江神先生以及各位造成困扰,我在此诚心表达我的歉意。”
声音低沉粗哑,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却强而有力。如果这种人向你低头,恐怕也只能接受她的致歉一途了。
“请坐。”在由良的示意下,我们依序坐下。但是她自己却没坐在吹雪身旁,而是挑了位于右斜前方的座位坐下。
“我想我们也无任何辩解的余地了,至于为何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我们协会内部会好好检讨原因,以免再犯同样的过错。光是等待来自宇宙之外的救援这一点,我们这个团体就很容易让人感到可疑了。因此,为了断绝类似的助长之势,我们也不得不谨慎一些。是这样吧?督察?”
由良回了一声“是的”。
“这些都过去了,”此刻的江神倒是落落大方,只说该说的话,“关于原因的检讨,难道没什么话对我说的吗?如果原因出在我的言行举止,该道歉的反而是我才对。”
吹雪朝我们摊开手掌,缓缓摇头道:
“没这回事,是我们单方面的错,到了这时候我们不会再找藉口的,一下子把祸闯得这么大,只能说是我们组织还不够成熟,关于这一点,我们是有自知之明的。”
如此全面性的认错,真的是让我们无话可说,看来他们或许是急于想让此次的事件早点落幕。江神似乎也稍微有此感觉,并未再追问下去。
咖啡此时端了上来,对话也因此中断,道歉仪式大概也就此告一段落。
“房间怎么样?”双手捧着咖啡杯,局长的语气很柔和。
“很舒适,我很满意。”江神答道。听到这样的回答,局长露出微笑,很迷人的笑容。
“那就太好了。虽然无法弥补我们的过错,但我们诚挚的希望能有舒适的环境。您对人类协会似乎很感兴趣,那么有何想要知道、想提问的地方吗?我们可以安排相关人员陪同各位到处走走看看。圣洞还没去参观吧?我们可以特别开放给各位入内。”
看这情形,大概还会送我们伴手礼吧?当然,我并非想要件手礼。
此时传来敲门声,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吹雪说了一声“请进”,走进来的是我们会见过的男子,也就是刚才在道场打过照面,外貌像是年轻老板的稻越草介。进门时并未朝我们打招呼,仿佛没见到我们似的,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态度与先前完全不一样。
“局长,可不可以……”
“抱歉,暂时离席一下。”吹雪说完后走出房间。协会的高级干部被部属叫出门外,该不会是要转达什么秘密吧?果真如此的话,稻越敲门进来是刻意安排好让吹雪有藉口中途离席的吗?我总有此感觉——但无论怎么说,吹雪局长在交谈时,整个气氛不是很起劲。
“各位觉得如何?若是想参观什么地方,我们会派相关人员陪同导引。”
由良询问我们的意愿。
“我希望务必能让我们参观圣洞。”江神立刻回答,“只要能这样就行了,因为参观之后我们想到外面去散步,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这个回覆对督察而言也许很刺耳。
“好的,那我接下来要安排一下陪同人员,先带各位参观圣洞。”
她还说,人员(再入城)时必须再次接受金属探测器的检查,这一点尚望见谅。
3
在A栋的走廊往东前进,通过面南的窗户可以看到前院种植了齐胸高的灌木。
“那些都是绣球花,花季到的话,全都会一起绽放。配合人类协会的标志颜色,所以种的全是蓝色绣球花,因此美丽的花景可令人陶醉了!”
兴致高昂的引导人员名叫本庄伽耶,就是为我们送来午餐的那一位。
“这附近周围种的则都是山绣球,只是品种不一样,像那边的就是竹舞绣球花,那个是蓝姬绣球花,再过去的是美方八重绣球花,分别有蓝紫色、浓紫色、淡蓝色的花瓣,把庭院妆点得美不胜收,真希望各位也能有机会欣赏。绣球花也称紫阳花,自古以来就一直有人栽培种植,根据十九世纪初停留日本的德国学者西博尔德的介绍得知,绣球花是在很晚期才传到欧洲的。在西博尔德的介绍中,绣球花的日本学名是オタクサ,但应该是西博尔德以自己妻子的名字お滝(译注:お滝的发音为otaki,而オタクサ的发音则为otakusa,近似御宅族)命名之误。因为具有东方神秘色彩,所以来自西方的外国游客都很喜欢绣球花。”
知识还真丰富啊!是因为喜欢花?还是工作必要使然?
然而,麻里亚却窃窃私语道:
“什么オタクサ嘛!根本就是幽浮御宅族的故乡。”
我立刻竖起食指,制止她说下去。
“请问……”织田此时也开口了,“本庄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入会的?”
他大概想要知道的是年龄吧?这才是他想问的重点。事实上,从外貌与声音看来,本庄还真是年轻,看起来甚至像国中生。
“去年。我还在念国中二年级时,因为会祖写的一本书而受到感昭,从此以后就一直想要加入协会。然而,父母亲不允许,所以就只能忍耐到高中毕业。”
“那么你在去年高中毕业之后就立刻加入了?父母亲不反对吗?”
“大吵一架,但最后还是首肯了。协会里有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加入,并非什么怪异的伪宗教团体,关于这一点,我很有耐性而又仔细地为父母说明清楚。前几天,他们为了探视我还大老远从札幌来到这儿住宿,而且回去时还对这次难得的旅行感到很愉快。”
带着得意的口吻说道,然后扶了扶黑框眼镜。
“住在C栋吧?”
“是的,非会员也可以住进去,而且那里又是我负责的区域。他们还说夏天的时候想要再来——麻烦这边请。”
就在前方走廊尽头,走廊呈左右相反的卜字状,也就是细长的管状通道在此出现岔路。对会员而言,这是通往最神圣场所的通道,前方大约廿公尺处有一扇天蓝色的门,门后是否就是圣洞?
(图四)
“那座电梯是不是升到塔上面的?”
望月指着身后问道。在走廊尽头处的转角,有个像是他说的东西。
“是的,塔上有冥想室,五天前开始,有个叫子母泽的储备干部就在里面闭关。虽然只有廿八岁,但已是美国分部的公关负责人,背负着协会未来发展的希望。”
是舌灿莲花的宗教推销员吗?他为何会是协会未来发展的希望?心中有此疑问,但现在不是很想问清楚。
本庄伽耶推开对开式的门扇,一行人依序入内,眼前是个约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正方形房间,而且有块花岗岩,上面刻着兴会祖有关的由来。其中三面是白墙,只有正面是裸露的暗色岩壁,岩壁中央开了一个宽仅一公尺、高仅二公尺的洞口,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圣洞了吧?左前方摆了一张马蹄形柜台,柜台后方站了一个男子面向洞口,从背影看来似乎在哪儿见过。
“有访客来参观,可能要打扰一些时间。”
“喔……这几位是……”
只转身约一秒钟的男子,正是昨天在大门前拒绝我们的丸尾拳,他的职务似乎不只是大门守卫,站立时挺直的腰杆仿佛一位武术家,毫无疏漏之处。
“昨天的事很抱歉,因为上面的指示,请各位别误会,我也是出于无奈。”
语气虽然生硬,但可以感受到他的诚意。事实上,他也没必要违反上面的指示而便宜行事让我们进入,加上他与我们之间亦无任何瓜葛。
“请各位慢慢参观,不过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个风穴。偶而从里面会吹来一阵风,还夹杂一些微弱的声音。”
洞门呈椭圆形,没有照明设施,深入五公尺即是一片黑暗,正如丸尾所言,没什么可以参观的。听说位于法国乡下的卢尔德,因圣母玛丽亚降临而出现了能治愈百病的奇迹之泉,于是成了声名大噪的朝圣之地;与此相较,这里则是极端的对比。若真要打大老远的路到此山洞朝拜,恐怕整个人也都要累垮了。
“野坂御影会祖是在一九七八年十月一日与到访者相遇。会祖站在洗手间时,发现从这个洞口泄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光线,觉得很可疑,但并不感到害怕:相反地,感到一股温暖纯洁气息的会祖受到光的导引往洞窟走来——”
本庄自信满满、侃侃而谈地执行她的解说工作,但那些都是我们已知的内容。如果这个地方摆上一座培利帕利实物大小的模型,相信会更有临场感;当然,这种不礼貌的行为是行不通的,连装个照明设备也是禁止的。
我藉故伸了伸懒腰,若无其事地看了柜台内一眼,发现有一本像是日志的本子,以及两台录影机。果然是人类协会,偏爱录影机这类东西,圣洞的录影怎么可能放过?从丸尾左侧看过去,得知洞窟是朝着右方缓缓上升延伸进去,这也就是柜台会设置在洞门左侧的原因。
说明结束后,望月提出一串问题。
“这里面是怎样一个情况?有风吹出来,就表示可以通往某处吧?”
“并不清楚洞里的情况,因为属于不可侵犯的神圣领域,里面有画上一条白线,所以请各位绝对不要跨越白线。因为培利帕利会宣告,直到祂再次降临前,任何人都禁止入内。风声的变化也是我们必须注意的事项,当初与会祖见面时,一开始到访者的声音也像风在吹拂一样。”
“喔……禁止进入不可侵犯的神圣领域,也就是说,同样也不可能进去检视有无培利帕利遗留下来的痕迹了?”
“所谓的痕迹是指?”
“比方说……培利帕利站立的地点是否有烧焦?搞不好还留下什么东西呢!”
“好像没有这类的东西。培利帕利站的位置就在那里,白线再进去几公尺的地方。然后像这样双手往前伸,说了一些话——”
难道没看到吗?算了,说了也是白说。对她而言,就算看到了也视同理所当然,所以不能骂。无论水是由氢原子二对氧原子一的比例结合而成,光速每秒可以绕行地球七周半,所有的生命起源来自大海,虽然这些我都未能亲眼确认,但一直未质疑过这些说法。与宗教不同,科学是可以实证的、是可以再现的,但由于对这一切都囫囵吞枣,所以在态度上就等同于是科学教的信徒。
“感觉到什么了?”
问了身旁的江神,他只是摇摇头。或许对于这个极可能是悬疑热点的地方感到失望也说不定。其实就像神殿一样,明明只要立起高高的鸟居,拉起稻草结成的封锁线,一切都会变得很巍峨肃然,但是他们却未如此做。尽管〈城堡〉很壮观,但眼前这片区域却完全未加修饰。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反而给人一种培利帕利降临的真实感。
“你说听从上面的指示,是怎样的指示?”
听到麻里亚说话,于是回过头来,原来她在质问丸尾昨天的事。这问题似乎并不困扰丸尾,只见他淡淡回答:
“很一般,就只是‘事前未经许可者不得入内’,在拒绝了你们之后,由良督察才出来。之所以拒绝,并非因为是你们。”
“平常也是如此吗?但我听说人类协会对非会员也是很友善的。我还听说过,会有人扬言要放置炸弹,警方据报进入搜索,结果却只是一场恶作剧。但我总觉得你们的戒备太严了。”
“由于此地是担负着人类未来的组织中枢,保全方面必须做到万无一失。这个世界如果进化了,就可以达到家不闭户的境界,我们就是致力于尽快达到这样的目标。”
看来她是白费力气了,于是放弃追问,只回了一声“说得是呀!”便停止了这个话题。我则试着问问其他方面的事。
“圣洞的看守应该是廿四小时轮班吧?万一培利帕利再次降临,你们如何处置?”
“我们有协会的标准作业手册,”跟麦当劳一样啊?“仔细聆听培利帕利的声音是最优先的准则。仔细听,遵从声音的指示。如果对方像是可以接受我们的询问,那我们就要请求对方允许我们去通知协会代表。”
这样的程序应该还算妥当吧?
“我以为会按下警铃,打电话通知代表呢!不过,应该有录影吧?”
他指了一下天花板上的摄影机,有两架,镜头角度稍有不同。
“我们有两架摄影机,不间断地持续录影,录下来的画面会转交到研究室,检查其中是否录到了有意义的画面,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任何到访者降临的讯息。”
“我有个单纯的疑问,”麻里亚又再次肆无忌惮地提出问题,“如果有两台录影机在纪录,为何还特地派了人在这里看守?只要在其他有监视器的房间监看不就好了?”
丸尾先是点点头,接着又说道:
“不,到访者已经约定会再次降临,所以必须在这里等候,等候他的降临就是一种祈祷。就因为有了等候、有了祈祷,所以才让人的生存有意义、有幸福,但最近这些事都被人们遗忘了,这应该说是一种精神颓糜化的现象吧!不,不必道歉。总而言之,其他房间并无监视器。”
“啊?为什么?如果有监视器,万一有什么事发生,协会的代表或其他干部不是可以立刻赶过来吗?”
不知是难以回答,或者是为了要弥补之前让我们吃闭门羹的歉意,丸尾显得很慷慨,然后说出一些超乎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来。
“让太多人监看监视器并非明智之举,到访者会是以何种方式降临,会传达怎样的讯息,这些都是无法预测的:因为对我们人类而言,有些过度刺激的事实往往会以超出我们所能想像的形态出现。比方说,世界就在明天毁灭之类的。就算这样的情况很极端,目前即使在协会内部,若有必须保密的讯息仍会加以保密。因此,只有能临机妥善应对者可以担任看守圣洞的工作。”
麻里亚一脸颇为理解的表情。
“说明得非常清楚,那么丸尾先生应该很适任看守的工作吧!能站在柜台后方的人应该很有限才对。”
丸尾比出一个数字手势,“这份工作由八个人轮班负责,基本上每三个钟头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