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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德米拉再往远看,才发现眼前这几条大船只是一个庞大船队中的一部分。船队毫无队形,散乱地铺陈在海面上。不知何时,载着她的船已经插进了这个船队中间。柳德米拉四面望去,视力所及的范围内,除了船还是船。而且式样杂乱:商船、客船、渔船、战舰……各式各样的帆,五颜六色的旗,有的战舰上还滑稽地挂着护教海军的战旗。船只冲起的浪头相互激荡,把好大一片海面搅得象一锅沸腾的粥。再看船上的人,除了与大海相匹配的壮汉外,还有妇女、孩童、老人……有的身穿华服,有的窄衣襟短打扮,有的象贵族士绅,有的象隐士修女,有的甚至穿着护教军、治安军的军服,只是头盔歪戴、衣衫不整。
救她出来的这些人一边驾船穿行在这群杂牌船只中间,一边向两面船上的人打招呼,递飞吻,船上的人也不时向他们招手,带着骂声打着招呼。看到劫狱者们那副游子归家般的表情,柳德米拉知道,她到目的地了。
这不是一个船队,这本身便象一个世界。
小船在迷宫般的船队里绕来绕去,终于来到船队中央。那里横着一只巨大的包甲战舰,象是蜂群里的蜂王。三只巨桅利剑般地刺向天空,青铜包住的冲角透着十足的煞气,以至于人们面对它的时候就觉得很不舒服。战马可以在宽阔的甲板上行走,船舷上一排排黑洞洞的射击口象恶魔的眼睛,阴森森地注视着四面八方。
然而,整只船上最吸引柳德米拉的,便是船头上站立的一只恶枭的雕像。那是一只用锻铁制作的鹰,一双翅膀似张非张,鹰头半垂,闪着幽光的鹰眼盯着前方的海面,象是蓄足力量,随时要从船头上冲天飞起。看到这只巨鸟,柳德米拉终于明白是谁搭救她了。
这是真理教护教海军从前的旗舰天鹰号。二十年前世界大战期间,第三十六代真理教主萨帕塔乘坐这只巨舰,带着护教海军的精锐御驾亲征,远航南方大陆,与东海大师的主力部队交战。途中遭到伏击。护教海军与反叛部队的海军进行了长达七天的规模宏大的消耗战。战役后期,双方完全不顾队列和阵形,上千条船混成一团,船自为战。整个战役以两败俱伤告终。教主萨帕塔在此役中阵亡。圣城的教会中枢不得不于苍促间选定巴达察里亚为第三十七代教主。护教海军残部返回基地时,没有发现这艘旗舰的踪影。叛军方面也没有俘获这条船的记载。双方都断定它已经沉没于万顷波涛中了。
后来,不断有人传说在世界某处看到过这条船,但教会方面始终找不到证据。于是,有高人断言,如果真有人缴获了这条船,那一定是海魔帕拉塞苏斯。当时海魔年方四旬,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在大战中游刃于各种政治力量之间,捞取了不少好处。对海魔和他的手下来说,大海是他们的家园,陆地只是一个补充给养的所在。他们将庞大的船队集结在一起,在海上过着游牧部落式的生活。物资不足时便到陆地上劫掠。他们在陆上有自己的情报网,哪里防守力量薄弱,哪里有什么重要物资都一清二楚,寻机下手,护教海军多次寻找他们的下落,但每次都让海魔在舰队合围时逃脱。帕拉塞苏斯曾经自豪地说,真理教主拥有大陆,我拥有海洋,而海洋的面积远胜于大陆。
柳德米拉一边想着这些传说,一边看着载有自己的小船向巨大的天鹰驶过去。在那些长达百米的巨大船只旁,自己这条船就象树叶一样。她不时能感觉到大船的激浪给小舟带来的巅簸。小船停在天鹰号舷侧。救她的人簇拥着她,从软梯上攀上甲板。这些人显然因为多日离家而有些不耐烦。脚一粘甲板,便跑开去与自己相熟的人抱在一起,勾肩搭背下了船舱。
在这艘充满了烈酒、油脂和咸鱼气味的船上,柳德米拉有生以来头地次发现有这样多的白人聚在一起,自由自在地嘻戏、欢闹、不必在乎任何人的脸色,每个人的眼里都没有别处白人常见的那种自卑和麻木。她又想起刚才见过的那些船上的情形,是的,这里全是白人,这是一个白人贱民的世界!
一个衣着典雅的中年妇女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
〃你就是柳德米拉?〃
〃您好,〃柳德米拉变得拘紧起来。如果不是那一身白色的皮肤,那女人看上去绝对是个贵妇人,与周围的情形一点都不相配。
〃是您派他们救我的。〃柳德米拉的手被握在对方的手里,感到一丝温暧。
〃不,要救你的人在舱里,我们这就去见他。〃说完,白人〃贵妇〃拉着她走下船舱。谁?难道是海魔帕拉塞苏斯?世界上最大的海盗头领?最恐怖的杀人魔王?柳德米拉一边走,一边忐忑不安。
陆地上没有多少人见过帕拉塞苏斯的相貌。很多人见到他的时候,也就是丢掉小命的时候。另外一些人则在以后的某个日子里丢掉小命。当然,陆地上还有一些忠实于帕拉塞苏斯的人,他们决不会把海魔的长相告诉别人。于是传说纷起。有人说,他是一个魁梧的巨汉,双手都能抓出人的心脏。有人说,他是个食人者,尤其爱吃黑人孩子。有人说,他是一个真正有法力的教士,因为教会内的教阶评定会排挤他,否定他的功力,才愤然为盗。帕拉塞苏斯已经修练到能遁身隐形的程度,你眼前的某个少年,某个老人,甚至某个女子都有可能是帕拉塞苏斯。当然,如果你猜到了这一切,绝对不可以说穿,否则海魔就会扭断你的脖子。持最后这种说法的人常摆出一副知晓秘闻的样子,让人不能不信。最近这些年,帕拉塞苏斯已经很少在大陆上露面,许多事情都由部下去执行,甚至有人说他早已死去,只不过部下为了利用他的大名,对这一死讯秘而不发罢了。不过,多数人还是相信他仍在大海上,象猎手一样观察陆上的形势,寻找可能的猎物。
正因为很少有人见过他,所以对他的真正身份一直有不少猜测。有的说,他本来就是海盗,在海盗的群落中从很低的位置上凭本领成为海盗首领。有的人则说他是一名真理教会海军的低级官员,在海战时出现战术错误,害怕受到海军的惩罚,弃明投暗而去。这种说法也不无可能。帕拉塞苏斯虽是白人,但不少白人被争征入军队送上战场,只是不能升任高级军官。帕拉塞苏斯在东海大叛乱前数年就已经扬威海上,当时世界上还有几只著名的海盗力量,帕拉塞苏斯合纵联衡,吞强除弱,终于一统海上。因为海盗中的利益分争外人多不了解,所以只有当人们发现帕拉塞苏斯凶猛地袭击沿海各处,而其它几股海盗都不见踪迹时,大家才约略猜到事情的原委。
旗舰主甲板下,有一个宽阔的舱室。四壁上贴着金箔,挂着壁毯,还有一幅七百年前名家绘制的圣迹图被很随便地悬在舷窗边上。与这些一眼便瞧得出来的宝贝一同挂在墙上的,是一些骷髅头骨,不过不都是人的,还有狼虫虎豹等猛兽。大概在主人眼里,人也是猛兽之一吧。本来很宽大的屋子,被一些名贵家俱填得满满的。到处镶金包银。柳德米拉觉得,屋子主人好象把这里当了个仓库,把抢到的好东西一古脑塞进来了事,丝毫不管整齐与美感。家奴出身的柳德米拉对收拾房屋和保存贵重物品很有经验,此地杂乱的陈设自然让她觉得不舒服。
在这堆家什中间,是几个彪形大汉和几个妖娆女子,他们共同簇拥着一个人。这个人粗壮非常。有他在屋子里,屋子便显得矮了许多。在他那张体毛很重的脸上,凝结着多年积累下的杀气。让人感到不舒服,没有事的人很难愿意呆在他的身边。当他向柳德米拉迈出一步时,船板被踏得吱吱作响。
尽管屋子里明显是一个匪窟,但柳德米拉仍然感到一丝亲切感,因为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是白人。关于海魔的种种传闻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带领的是一只白人军队。
那个壮汉向她招手示意,挤出来的笑容抹在长满横肉的脸上,显得很可怖。那张脸因为壮汉久在海上,吃不到新鲜菜,长了许多疥疮。
〃欢迎你柳德米拉,闻名不如见面,妈的那些圣族就瞎了眼,没有看出你是个女中豪杰。〃
柳德米拉愣了,不知这话从何谈起。
〃海魔先生……〃
一句话没全出口,那个壮汉脸上的颜色顿起变化。
〃本人冈萨雷斯,海魔大人的忠实部下。〃
伴随着他的话音,墙壁上一扇小门无声地打开,一个干瘦的小老人出现在那里,屋里光线昏暗,柳德米拉觉得他好象一直就站在那里,又象是从墙壁上透过来的。这个人看上去在六十和七十之间,左眼混浊。大概是平衡补偿之故,右眼显得很亮。一身用翻车鱼皮缝制的皮衣华贵非常。老人向前走了两步,柳德米拉这才发现他是个跛子。
〃这位就是我们的领袖,伟大的帕拉塞苏斯。〃冈萨雷斯一躬身,向后者表现出无比的恭敬。柳德米拉身后的女人也向那个小老头鞠躬。
柳德米拉看到了海魔的真面,不禁想到刚才冈萨雷斯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只不过要把它颠倒过来见面不如闻名。
〃来来,柳德米拉,我的好姑娘,到这边来。冈萨雷斯,埃拉托娜,让他们把饭菜端进来,别人不要打扰。〃
冈萨雷斯和埃拉托娜尊命离去,柳德米拉走进里屋。这里只有海魔一个人。布置得却象个学者的书房。四壁上不仅满是书藉,甚至有若干卷真理教的镇教之宝《朝阳启信录》。看上去就是一个饱学隐士的住所。柳德米拉惊得说不出话。
〃刚才我正给一个老朋友写信。坐吧柳德米拉,你不必担心我这个老头子对你会有什么不轨。〃海魔有些玩皮的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文弱,弱不禁风?〃
柳德米拉不知怎样作答,只好点了点头,实话实说。
〃您确实不同于我的想象。〃
〃不,不是你的想象,是不同于你听到的传闻。我带领的不是街头流氓,是一只有智慧的军队,我不需要用暴力统治它。〃帕拉塞苏斯嘴角翘了翘,在这一瞬间,柳德米拉觉得他就象个玩皮的孩子。海魔讲的话她很能够接受。是啊,海魔以茫茫大洋为凭借,与护教海军相持二十余载,没有相当的谋略,单凭武力何以成功。
〃帕拉塞苏斯先生,感谢您救了我。柳德米拉是一个弱女子,您却派精兵强将,订下周密计划把我救出来,我实在无以为报。〃
〃弱女子?嘿!〃帕拉塞苏斯嘴角一咧。〃那是傻瓜圣族们的想法。因为你身上贴着下贱种族的标签,他们不可能把你看得很聪明,那样违背他们的所谓常识。所以你那些韬光养晦的方法才得以成功。〃
〃您这是什么意思?〃柳德米拉心里登时紧张起来。多少年来,虽然她习惯于在男人面前裸露肉体,但一直把自己的灵魂紧紧包裹。她渴望有人理解自己,但并不是在这里,也不是要被这样一个可怕的陌生人理解。
〃曾经有一个叫阿尔代尔的好人告诉我,他有一个爱徒,一个善良的,富有心机的白人女孩儿,立志把一生献给白人的解放事业。〃帕拉塞苏斯的话音非常带有戏剧性。〃她为此吃了不少苦。她要学习很多东西,要打破世道的束缚去学很多东西。因为她知道,没有学问,没有见识,白人永远不能改变自己的地位。而要学习这些知识,她必须在异种人的圈子里向上爬。为此她付出了许多,包括男人们作不出和想象不到的牺牲。〃
一副全知者的神态出现在柳德米拉的面前。
柳德米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让眼泪落了出来。
〃帕拉塞苏斯先生,我师父现在在哪里。〃
〃噢噢噢,真是个孝顺的好徒弟。你师傅看不到你成功的那天了。〃帕拉塞苏斯用悲天悯人的话音说道。〃不过他的眼力确实很准确,估计他会含笑九泉的。其实我就是他的师弟,我们在一起十五年,可谓朝昔相处。我知道他爱吃潘帕斯草原出产的羊奶酪,爱钻研究古代的俄罗斯文字。相信你一定是使用这种文字的高手。我还知道他那几次失败的爱情。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世上的女人都很丑陋,他不会再恋爱。他要自己培养一个天下最善良可爱的女人。〃
看到柳德米拉的面颊上掠过一丝红晕,帕拉塞苏斯不动声色地接着说道:〃在他教育你的时候,他正在与我交恶。恐怕提一下我的名字都觉得恶心。不过我们是真正相互理解的好兄弟,只要有机会,我们各自承担自己的错,很快就会冰释前嫌。可惜命运之神后来没有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其实我和你师父最大的分歧,就在于是不是该用武力解放白人。阿尔代尔是个和平主义者。一生不仅没杀过人,甚至没用兵器向别人身上刺过一下。只是这样高尚的人生不逢时,倒是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海魔能够在大海上逍遥这样多年。对了柳德米拉,你怎么忽然放弃了自己一惯的处事方式,变得那样莽撞起来。杀了一个莫托马,白人就会解放吗?结果差点把你这一代未来女英雄的小命丢掉。〃
〃师……〃
〃对,叫我师叔吧,阿尔代尔是我的师兄。〃
〃师叔,我是在拼命地学习,认真地思考。白人的命运为什么会是这样,怎样改变这种不公平。我不光有答案,甚至有方法。〃柳德米拉的眼光变得越来越明亮,语气变得越来越坚决,表情变得越来越刚毅。〃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我没有力量!而且在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自己能拥有这种力量。我没有实现自己理想的能力,这种理想就只能使我痛苦。您知道吗,当我把棍子砸向莫托马脑袋的时候,正是我最痛苦的时候。解放白人同胞,解放白人同胞,可我如果连一个白人小姑娘都救不了的话,我还有什么资格谈解放自己的同胞。〃
自从案子发生以后,教会法庭已经无数次地问过她杀人动机是什么。她懒得作答,因为她知道,即使自己回答了真正的动机,有色人种法官们只会把这个回答当笑话听。一个白人贱货,脑子里竟有这种荒唐想法,大家茶余饭后又有笑料可谈了。直到今天,柳德米拉才有机会倾诉自己的真情实感。看来闻名与见面的确不是一回事,灌满柳德米拉耳中的海魔两个字仿佛是在说另外一个人。而眼前这个应该称之为〃师叔〃的慈详老头的确是个值得信任的长辈。当她向帕拉塞苏斯诉说时,仿佛是在检讨自己的行动方法是否得当,这种感觉柳德米拉不仅从未有过,甚至从未设想过会有。
〃你丧失了信心,〃海魔象是在评判一项不及格的作业。〃如果你还有信心,你也许会听凭那件事情发生,一个小姑娘的尊严和几亿白人的解放相比算得了什么。〃
〃不,我说不好。也许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把棍子砸下去的。〃柳德米拉真诚地说。
〃那说明你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你还不能判断一事价值的高低。〃海魔挥了挥手,摆起了师尊的架式。
〃也许吧,但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因为白人解放事业有这样的需要。〃没用帕拉塞苏斯让,柳德米拉自己抓起桌上的一只木瓜啃了起来。
〃太好了,〃帕拉塞苏斯双手一拍。〃阿尔代尔那家伙没有看错人。来来来。〃说着,帕拉塞苏斯来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指着窗外那千帆竞渡的场面。
〃看吧,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力量,一只伟大的白人解放军!你一定看清了我们的航向。我们将去攻占新西兰岛。就是兄弟群岛。那是卡里布斯起的鸟名字。新西兰岛,那本是我们白人开发的荒岛,我们在那里种下了最初的文明之火。现在我们要打回去,凭我海魔现有的实力,新西兰岛上的守备队根本不是对手。而且你还可以抱一抱他们迫害你的仇恨。这样我们就有了世界上第一块白人自己的家园。我们杀光岛上的有色人,然后等澳大利亚、新几内亚这些地方的蠢人们前来援助。他们来一批,我们解决一批,让可爱的新西兰成为有色人种的坟场。〃
〃不不不,〃柳德米拉扔掉木瓜,大声截断他的话头。〃不要杀那些有色人,我们在世界上只是少数民族,有色人种的人数远远超过我们。如果引起民族冲突,受伤害的只能是我们自己。再说有色人种与我们并没有直接仇恨。把我们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是真理教会。我们的敌人就是教会上层分子,是那些执意要让白人同胞受苦的上层分子。我们应该团结那些有色人种。再说,如果您真的要选择陆上根据地,兄弟群岛……不不,新西兰岛决不是最好的目标。全宁梓二十年来将群岛治理得很好。岛上白人的地位比别的地方要高。人们生活富足。他们是不会响应您的。真的,我在岛上生活了五年,我可以凭我的观察证明这一点。白人们会和有色人种一起,把您当成海盗来反抗。南方大教区是更好的选择。帕尔哈蒂在那里的统治很残暴,社会矛盾深重,而且南方大教区地广人稀,我们可以很方便地找到隐避地,打游击战,一点一点地走向胜利。师叔,尽管您的兵力很多,恐怕与护教海军正规作战仍然不会有胜算,多年来您不就是一直用游击战和他们周旋的吗?我们何不再隐忍一段时间呢。〃
海魔仔细打量着柳德米拉,象端详一件褪尽污垢的艺术品。欣赏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