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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观尘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一圈围墙上埋伏的弓弩手,“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就算汴城衙门里所有的差役都算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况且衙门里怎么会有人擅长弓弩远射?”
“看来本官在余师爷眼中当真是不济得很啊,不仅怕死、无脑,还无能!”一身官服的沈白负手走来,所到之处众衙役默默避让。
“余师爷,本官很想问你一句,如果你猜到了凶手是衙门里的人,他对衙门里的一举一动可谓了如指掌的话,那么你敢用衙门里的力量去对付他吗?这么做你有几分胜算?”沈白缓缓问来,不急不躁,举止依旧优雅如同往日。
“如果这是本官一个人的事情,或许本官还愿意拼个豪气赌上一赌,不过如今你已经杀了本县治下四人,本官可不敢再拿百姓们的性命去做赌注。”
余观尘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沈大人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从本县带回来那株自刘老汉家挖来的怪花开始,本县就有一种疑心,不过那时候本县还未想到余师爷头上,毕竟余师爷在汴城衙门里的时日并不短了,任谁第一个怀疑的人都不该是你……直到我听从元青的建议,在窗台上摆下了那盆一串红。”
余观尘终于冷笑起来,“果然如此。”他冷眼瞧向陆元青,“我在汴城衙门里这么久,无一人一事令我如此忧心,唯独你……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很不喜欢。”
陆元青和气地笑了笑道:“最初所有人,当然也包括我在内,恐怕都没有想到过余师爷讨厌我的背后竟然隐藏着这么重大的秘密,你对我的敌视在一般人眼中不过是一个衙门里师爷间最普通的钩心斗角罢了。”沈白身后的宋玉棠闻言脸黑了黑,他想起了陆元青和余观尘初次见面时他随后给予陆元青的讥讽之言,只觉得此时此刻陆元青口中的所有人根本就是专指他的,这个睚眦必报的陆书呆!
“我明明知道你是个祸患,却没有第一时间除掉你,今夜当此一败。”余观尘倒也大气地承认了,“人是我所杀,不过今夜我倒要领教一下陆师爷的断案之道。”
陆元青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一句,余师爷和那位曾与赵小姐有一嫁之缘的教书先生于行良是什么关系?”
余观尘哼了哼道:“我和他是兄弟。”
“果然如此。”陆元青点点头,“这才是姚寡妇的死因,对吗?”
余观尘闻言一惊,“你……”这个人比他想象中还要难以捉摸。
“不着急,今夜时间还很长,容在下一一道来。”陆元青抬头看了看悬于头顶的朦胧月,“这场鬼节的案子也该在鬼节当夜做个最后的了结。”
“这个案子唯一困扰我的就是先后顺序,理顺了这一点,其他的倒是不难。”陆元青抬手指了指月亮,“我一直在想这个案子只有过了鬼节才会终止,所以今夜你会杀你最后一个要杀的人。一般凶手把杀人的过程如此复杂化都不是毫无缘由的,这其间必然会有他所谓的理由和原因。余师爷的理由和原因是什么呢?为什么要选在鬼节前后动手呢?为什么遵循五行之法杀人呢?为什么把一切都搞成仿佛献祭一般呢?为何每个死者的身上要挂上恶鬼的名字呢?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模大样地杀最后一个人呢?”陆元青说到这里笑了笑,“这看起来似乎是一堆问题,可是解释的缘由却只有一个。一切还要从赵小姐轰动汴城的三嫁开始说起。
“提起赵家小姐赵秀云,大家脑海中的想法莫过于她那传奇一般的三嫁,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关于赵小姐本身的一些事情却往往容易被埋没掉,比如说她的美貌,比如说她的才情。这样一个既有美貌又有才情的女子是不愁嫁掉的,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做员外的爹。可是偏偏这样一个女人却出嫁得很晚,空空蹉跎了她的大好年华。在她二十岁的时候她才和绸缎庄的林少爷成亲,可是成亲当日这位林少爷却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强人给掳去了。熟悉赵员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很循规蹈矩的人,重视门第和身份,他这样一个人在挑选女婿时是很谨慎的,虽然登门给自己女儿提亲的人很多,他最终还是选了对街绸缎庄的林少爷,为何?因为门当户对和熟悉。两家都是生意人,又是对门,彼此熟悉对方的底细,女儿嫁过去也不会受气。赵员外这么谨慎小心的人所选择的人家必然也是谨慎小心的生意人,既然同样是谨慎小心的生意人,那么这林家又怎么会因为抢生意的缘故而让强人在嫁娶当日掳走自己的儿子呢?”
“哼!”余观尘冷笑一声,“陆元青,事到如今你还这么拐弯抹角干什么呢?还不如直说了干脆。”
陆元青歉然一笑,“既然余师爷这般急,我就说重点好了。第一,赵小姐出嫁之前已有心上人,可是赵员外并不知晓,而且这个人的身份就算赵员外知晓了也必然不会同意。第二,能在大婚之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谨慎小心的林少爷,那么这一定不是一伙来历不明的强人,这是早有预谋的一件事,而且赵小姐参与其中。这么做的目的是败坏自己的名声,让那些想娶她的人不敢上门提亲,以此给她那位心上人创造提亲的机会。只可惜赵员外虽是商人却十分好面子,不到一个月又给赵小姐安排了一桩婚事,这次嫁的秀才虽然身体不是很健壮,可是在踢轿门的时候死了,却未免太蹊跷了一些,所以这是赵小姐和她的心上人故意为之的,理由和之前一样。果然这次的效果比上次好,又或者赵小姐自己也找了人散布自己克夫的消息,终于从此之后再无人上门提亲,于是赵小姐便有充分的时间给自己的心上人创造一个崭新的身份,让自己的父亲接纳他。”
鬼节祭(16)两个冤家
“众所周知,赵小姐第三嫁的人是个教书先生,⑸㈨2这个人叫做于行良。”陆元青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余观尘,“余观尘、于行良……我该称呼你余师爷,还是于师爷呢?”
余观尘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陆元青笑了笑道:“这件事细想还真是荒唐,站在我们面前的余观尘不是余观尘,死了的于行良也不是于行良,你说我说的话对吗?于行良于师爷?”
“于行良是两年前到汴城的,余观尘则是在六年前进入汴城衙门做师爷的;余观尘年纪在四十开外,于行良则刚刚三十岁。”沈白接腔道,“余观尘是留在汴城衙门里资历最老的人,衙门里的老爷都换了两次,随着鸡犬升天的人自然也不少,唯有余观尘一直留在汴城衙门里。这个余师爷做事十分认真仔细,每日做过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都用笔记录下来,所以衙门里无论谁问他什么事他都能对答如流从无偏差。这样别说是衙门里的差役,就是县老爷应该也是极满意他的,所以他才能在汴城衙门里待上这些年,不过久而久之就会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衙门里知道余观尘底细的人越来越少。”
“为了寻找这个知道余观尘底细的人,我和大人还真颇费了一番功夫。三年前,汴城衙门里有个姚伯,是给衙门里添柴烧水的,只是他年纪实在太大了,身体也不好,所以过了一年他就离开了衙门。姚伯虽然年纪大了,可是他却清楚地记得这位余师爷从来不蓄髯。”说到这陆元青看了看面前余观尘干净的面皮,“一个从来不蓄髯的人忽然留了长胡子,这是为什么?依我看来这么做一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年纪大一些,隐藏自己的真实年纪,这二嘛就是为了遮住自己脸上不想被别人认出来的标记,比如这下巴上的旧伤痕。”
陆元青指了指下巴,长舒了一口气道:“这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自己一身匪气难以上门,所以就拜托自己的哥哥去登门提亲,什么灯会之上一见如故全是谎言。那时候赵小姐已经克死二夫,能有人愿意娶自己的女儿,赵员外一定不会拒绝的,更何况虽然此人只是一介教书先生,但是人看着还是斯斯文文的,所以很快便定下了婚期。不过婚期临近了一定有人发现了余观尘的真实身份,所以赵员外暗中派人调查了余观尘的底细,赵员外知晓真相后定是不同意这桩婚事,可是此刻赵小姐已经怀有身孕,恼羞成怒的赵员外定是一番恶言羞辱了余观尘,那余观尘是个读书人,死脑筋面皮薄,竟然上吊自尽了。赵小姐想必是极喜欢她的心上人,一路哭送十几里,只是她哭的到底是谁呢?换句话说,她哭的到底是什么呢?或许是伤心自己和心上人到底是有缘无分,机关算尽搭上了无数人命也没能在一起,这是天意吧?赵小姐终于萌生了退意。余观尘的尸体被一阵风吹走也并不稀奇,他是谁的秘密不能被揭晓,因为此刻赵小姐的心上人于行良又有了一个新的计策,他带走了余观尘的尸体,蓄上胡子走进了汴城县衙,他摇身一变成了余观尘,而赵小姐看到余观尘的尸体不见时,估计已经猜到了于行良的计策,她本是个聪明的女子,又十分了解自己心上人的性情,她知道他想干什么,于行良不会让余观尘白白死去的,他要报复赵家每一个人,也包括赵小姐,于是就有了这个鬼节五行献祭的案子。于行良最恨的是谁?是赵员外。如果没有他,他早就能和赵小姐喜结连理了,也不用搭上余观尘的一条性命,所以他是第一个要死的人。”
说到这里陆元青顿了一下,“发现赵小姐的尸体后,我一直在想那朵红花,那是什么呢?直到我在赵家拿到了赵小姐的诗集才知道,那是赵小姐的心上人答应要种给赵小姐的花。说出来这花的名字大家也许并不陌生,这花就是锦葵,只是红色的锦葵大家估计就很少见到了,那是关外的新花种,中原很难见到,赵小姐的丫鬟说她家小姐最爱艳丽之色,所以举凡衣物皆是红粉搭配。赵小姐喜欢这红锦葵,但是又嫌它太过粗壮,所以出身关外的于行良开始为赵小姐培养这种红锦葵。我们在尸体旁见到的红锦葵是于行良改良后的新品种,他为什么将红锦葵埋在赵小姐身边?或许是纪念那段逝去的感情吧。不过他或许很快改变了主意,在看到衙门介入此案的态度后,他利用了这朵红锦葵去杀他想杀的另外几人。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说红锦葵是杀人的标记之后,这花果然每次都会开在尸体旁;为什么我说凶手是按照五行的方法杀人,而后死者就真的死于水、火、土……我说或许会在刘老汉家挖出刘岳的人头,那人头就真的出现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应验,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神机妙算,而是因为凶手就在衙门里,在我们所有人的身边。我事后故意将五行献祭的方法四处宣扬,果然凶手就按照我说的那些开始布局。既然这个人如此在意我的一举一动,那么我不妨就继续推断他会在鬼节当夜杀他最后一个要杀的人,我心里肯定那个人一定会按照我说的去做,因为在他眼中,沈大人对我言听计从,我推断的案子走向,凶手必会配合我演下去的。”
面前的余观尘,不,是于行良,他听到此处狠狠地看了陆元青半晌,终于放声笑起来,“能败在你这样的人手下,我也不冤枉了,你好深沉的心机啊!陆元青,我虽然从你入衙门开始就不敢小看你,可是我终究还是太自负了。”
陆元青颔首轻笑道:“我觉得凶手故意按照我安排的走向演下去是因为只有这样复杂的案子才会引起沈大人的重视,或者是忌惮之心,只要这案子诡异得好像鬼怪作祟,那么只要是人都会心生畏惧之感的。人总是怕死的,如果知道了自己会成为最后一个献祭品,沈大人一定会调集全县的人手留在衙门里保护自己,那时候你就能率领你那些强人兄弟毫无顾忌地一夜踏平天清女观,让百姓们敬畏的清真人好像妖魔一样被你一剑杀死在祭台上,那时候她不仅死了,而且还名誉扫地,或许在若干年后还会被百姓们在暗地悄悄议论着,这就是你的目的,对吗?”
“精彩至极。”于行良冷笑着,“那你不妨说说我为什么杀清真人。”
“你杀赵员外和赵小姐是为了给余观尘报仇。你杀刘岳是因为赵小姐要嫁给他了,你怎么能让赵小姐嫁给别的男人?所以赵小姐要死,刘岳也要死。至于你杀姚寡妇,我猜是因为她认出了你是谁,因为姚寡妇死后的第二天,我发现你脸上的胡须变得浓密了,你需要更加小心地藏起自己的脸对吗?最后是清真人……我不得不说你是个很可怕的人,仅仅是因为余观尘死的前一天,赵员外曾经去过天清女观,所以你就怀疑清真人和余观尘的死脱不了干系,你要在众多信服清真人的百姓面前杀死她,就算死了也要毁去她的名誉不是吗?你的报复心很重,爱过的女人可以杀,你怀疑的人自然也不能放过,这真是关外刀匪的行事作风,不是吗?”
“你猜对了很多,如同亲历,可是事实只有我一人知道,你可愿听一听?”于行良终于开口了。
陆元青点点头,“我倒是很好奇你和赵小姐经历过何种过往,她才愿意违背她爹的意愿,牺牲这么多无辜的性命,也要和你在一起。”
“你猜得不错,我是关外人,我和秀云是在关外认识的。幼年时她爹生意忙,就将她送至关外的表姨家寄养。她和关外的姑娘们不同,她安静、内敛、手不释卷。我每次见到她时她都在看书,就坐在那棵绿油油的大树下。我第一眼就喜欢她,喜欢她的与众不同,喜欢她漂亮温柔,喜欢她的大家闺秀气,喜欢她看着我的眼神,那感觉就好像我在她眼中是独一无二的。我从没想过她有一天会喜欢我,所以我一直憧憬的人对我开口说想要和我在一起时,你们难以想象我心底的情绪奔涌,那时候我就想只要能和秀云在一起,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皱一下眉头。”
说到这里于行良苦笑了一下,“正如你所说,我家在关外的名声不好,刀匪?的确是。这样的我和那样的秀云是不可能的,尽管我从来自视甚高,可是我心里很明白我和秀云是没有结果的。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以我的脾气,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拥有才行,只要我想,强留下秀云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是我不愿那么对待秀云。我在秀云离开的那夜对她说保重时,秀云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然后她写下了她家的位置,她说我一年不来她等我一年,我十年不来她等我十年……我那时才看清楚秀云,她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的女人!”
鬼节祭(17)错定今生
“没错,赵小姐言出必行,她一直在等你。”陆元青道,“二十岁才出嫁的女子恐怕要承受不少的压力。”
“是,秀云一直装病逃避那些上门提亲的人,直到我两年前来到汴城。我是来投奔哥哥余观尘的,我家的背景很复杂,所以我随父姓姓于,而哥哥随母姓为余。哥哥年长我许多,他不喜欢家里的环境,又和父母格格不入,所以早早便离开了家里。我和哥哥的性格也相差很多,所以我也从没想来寻找他,直到我发现秀云也是汴城人。剩下的就和你猜测的差不多,我和秀云重逢,为了和她在一起,才有了之前的那两嫁,我一直在想只要能和秀云在一起,哪怕牺牲再多的人我也不在乎。可是哥哥看出了端倪,我们大吵起来,我请哥哥扮成我去提亲,他开始不答应,可是我告诉他秀云已经身怀有孕,如果他不帮我,我和秀云都要死,于是哥哥只能答应了。当我以为终于如愿以偿时,你能想象我的心情吗?正因为我是如此的狂喜和高兴,所以哥哥的死才对我打击这般巨大!哥哥不能白死,我要让逼死他的赵员外付出代价!哥哥出殡那日我带着兄弟们劫走了哥哥的尸体,于是在那一天于行良死了,而我替代了哥哥成为余观尘进入汴城衙门。秀云真的很聪明,从哥哥的尸体不见之后,她就猜到了我要做什么,从此她对我避而不见。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机会去见她,她却说我们有缘无分不能强求,说再也不会和我见面。她为了让我死心,竟然要和一个一无所有的下人成亲,刘岳,对,就是刘岳!我说只要她和刘岳成亲,我就杀了刘岳,可是秀云说她已经怀了刘岳的孩子,只要刘岳死了,她就为刘岳殉葬……于是我杀了刘岳,然后秀云跳河自杀了,我本来想看在秀云的面子上放过赵员外的,至此也没这个必要了,他一定要死!我并不想杀姚寡妇,只怪她认出了我的样子,所以非死不可。至于清真人,就是因为她,赵员外才发现了哥哥不是我,搅散了我和秀云的姻缘。一个出家人如此好管红尘闲事,自以为高高在上,其实这些死了的人都是因她而死,难道她不该以死谢罪吗?这些愚蠢的百姓把她当成神一样,我就偏要在众人面前剥去她那层假神的躯壳。”说到此处于行良一指犹在淌血的盖布,“清真人?我一剑下去还不是会流血会死会腐烂?哪里值得百姓们供奉?”
“是有东西会流血会死会腐烂,但那绝不是清真人。”陆元青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刚刚被于行良刺了一剑的雕像前,扯下了喷溅上鲜血的盖布,“既然猜到你是凶手,怎么能放任你在眼前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