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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植大夫了吗?〃
绫子问道,但妙子仅仅无言地摇摇头。对于妙子来说,植已经是什么关系也没有的男人了。
妙子也没化妆,披头散发,拿着包袱,离开了医院。
植边喝咖啡,边听绫子说话。咖啡是苦的。
妙子离开阿倍野医院,仿佛是一个女人不幸旅程的开端。谁都没有力量阻挡妙子。植叹了口气。
离开医院,今后怎样生活呢?恐怕是到酒吧之类的地方去当服务员吧?本来讨厌酒吧工作,但为了安井打算忍耐下去吧。那么,将来呢?植摇了摇头。妙子和植的人生,本来就是无缘的。
〃是吗?妙子离开医院啦?不过,我现在叫你来,不是说妙子的事。〃
植说道〃你记得我煤气中毒那天夜里的事吧,就是科长骂护士长那天夜里的事。那天夜里,护士长回自己房问了吗?〃
〃没回呀,跟我一块儿通宵值班了。一直跟你在一块儿吗?〃
〃哎哎,在一块儿呀。在我身边看难懂的书。我想睡,困得不得了。一般深夜查房一结束就睡觉,可是护士长坚持着,所以没睡成啊!〃
〃深夜查房是12点半左右吧。那么,在查房期间,你没在办公室喽?〃
〃哎哎,是那样的。〃
〃护士长为什么偏要在那天夜里,通宵呆在办公室呢?〃
〃是啊。所以我问她,怎么不去睡觉?她的答复是,今晚开祝贺会,大夫们都喝得大醉,我怕有急诊患者,所以醒着值班可是,处理急诊患者不是医生的工作吗?〃
绫子似乎又想起当时的情景,噘起了嘴。植想:现在已经可以断定,伊津子看见的白衣人是信子。
〃大夫,您要说的就是这个?〃绫子好像不大理解。
〃就是这个。圣诞节过后,咱们再去喝吧。真的吗?那就说定啦?〃
绫子说着,伸出了小拇指。她的手指又丰满又柔软。但对现在的植来说,绫子已经仅仅是一个护士了。
〃我再稍呆一会儿,你先回去。可是,刚才我问的事,绝对不要跟别人说呀!〃
〃不会说的。我,是您的伙伴。〃绫子的话里仿佛没有很深的意思。绫子走后,植又要了一杯咖啡。经常戴着口罩,在办公室里埋头阅读外国文学作品的女人。根本不到电影院和百货店去,仅以医院为世界的女人。既没有男女关系方面的传闻,也没有朋友,只有工作时才如鱼得水一般,显得生气勃勃的女人。在自己的房间里,闻着腥气黏液味道的女人。
这个33岁的老姑娘与西泽有关系吗?若与西泽没关系,便没有杀害我的动机吧?但静下心来想一想,两者似乎都不可能。
那个长着粗糙的皮肤,用皴裂的紫色厚嘴唇大声呵斥人,体重达60多公斤的西泽。像洋鬼子那样胸部、手上都长满了毛,非常傲慢的西泽。若说他与不足40公斤的信子有关系,无论如何也是可笑的。那么,信子仅仅由于崇拜西泽,就要杀我吗?这似乎也是不现实的想法。
但是,煤气中毒事件以来,信子有时出现毫无道理的失误。以前她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失误。认为它们与杀害植未遂有关系,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说西泽与信子有关系,还有一点难以理解。那就是祝贺会之夜,西泽骂信子的残酷语言,什么〃喂,老太婆,装模作样的老姑娘〃啦,什么〃干巴巴〃啦,几乎不堪入耳。那不是有人所不知关系的男人,在他人面前应该使用的语言。
植想:不明白。不,等一等,植又用拳头拍了一下桌子。在人所不知的两人关系之中,是不是还有人所不知的什么呢?植再一次回忆起了信子把纱布从鼻子跟前拿开时,脸上绝望的表情。
他似乎觉得明白了什么。但那是什么呢?好像又未能抓住。
他喝完了第二杯咖啡。自己也知道,一部分神经处于昂奋状态信子有男女关系方面的传闻,只是在几年前照料一个学生的时候。但那时也没有一个人认为,那个学生和信子发生了关系。
之后,信子被认为发生了异常,是在三个月前,即她化妆,并在房间的花瓶里插花的时候。
植快步走出了咖啡馆。
幸而办公室里没有人。植翻阅值班日记。11月,10月,9月,他的眼睛被9月10日,13日和19日三天吸引住了。
西泽在一个月里竟然值了三天班,实在少见。而且,13日和19日尽管有值班医生,西泽还是值了班植的直觉灵极了。恰巧是那个时候。信子化淡妆,院内出现传闻。。。。。。
〃由掉下的裤子放在了椅子上,怎么就知道我看见的白衣人是护士长呢?〃
伊津子问道。
植和伊津子正坐在梅田立体声电影院后面的西餐馆里。这里没有别的客人。西餐馆的旁边是高级日本饭店。
〃你12点半进我房间的时候,裤子掉在了床底下。可是,内科的叶月证明,裤子在椅子上面。不,你出去几分钟以后,有一个护士进来偷我的钱,她从放在椅子上的上衣口袋里偷了钱,可是那件上衣压在裤子下面。这就是说,你看见的白衣人捡起我的裤子,放在了椅子上。只能这样认为。〃伊津子似乎吃了一惊,没有说话,等着植继续说下去。
〃我是这样想的:想杀害我的人走进我的房间,看见脱下的裤子掉在地上,裤子紧挨着煤气炉。犯人拧开煤气炉开关,顺便把裤子放在了椅子上。会有这种事吗?可事实是裤子放在了椅子上。想要杀人,进来看见掉下的裤子,把它放在椅子上,很有可能这样做的人是谁呢?是护士长。护士长之外,不会有这样的人。护士长有洁癖,落下一粒灰尘也会引起生理上的痛苦,所以看见我的裤子就下意识地放在椅子上了。〃
〃我不明白呀,护士长的心理。我也挺爱干净的。像上回说的那样,曾经想过把裤子捡起来,可是没有那么做。。。。。。何况进来要杀你的人。。。。。。〃
〃这是习惯。护士长捡起我的裤子,并不是有意识的。是生理性的反应嘛!就好像冷了起鸡皮疙瘩,热了汗毛孔张开出汗一样。对于护士长来说,把掉在地上的裤子放在椅子上,不是意识的问题,是生理的问题。我跟她都在妇产科,经常观察她的日常生活,我觉得我了解她。〃
伊津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驼色大衣的领子上,有银叶环抱珍珠的装饰品在闪闪发光。这是她最近买的。
〃那么,护士长为什么妻把您。。。。。。〃
〃是啊,这不太清楚。但我有一个想法:护士长和西泽有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要救自己的情夫,要踢开我这个绊脚石。不,也许是西泽让她干的。〃
伊津子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对于伊津子来说,植的想象与其说使她惊讶,不如说使她不快。〃你认为我的想法不合情理吧,可是。。。。。。〃植又提出了值班日记的事。伊津子又摇了摇头。
〃只有这事我无法想象啊!护士长化妆和科长值班有关系之类,是您想过头了吧。那个不到四十公斤的护士长,跟毛烘烘的。。。。。。哎呀,我讨厌考虑那些事情!〃
服务员送来了伊津子要的烤鸡肉,植要的牛排。
〃但是,除此之外,护士长要杀我的理由就想不出来了。。。。。。另外,其中还有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地方。〃
所谓〃不能理解的地方〃,是西泽的辱骂,是信子的失误。
忽然,植想起了一件事:植没有听说过西泽在男女关系方面的传闻,假定西泽和信子有关系的话,那么西泽过去也会有同样的事吧?这应当是孤独者的习性吧。
植很想知道西泽为什么离开了大医院。
〃喂,你的朋友里头,有在西泽科长所在的医院当药剂师的吧?你能不能替我打听一下,西泽为什么离开了医院?可以,问问看吧。〃伊津子说道。
两人7点左右走出了西餐馆。从这时起,伊津子不知为什么不爱说话了。
〃怎么样,上哪儿去喝点儿?〃植劝诱道。
〃不了,该回去了。加纳,近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神经过敏。我一值班,他就显得不大高兴。〃伊津子呆呆地说。
〃方便的话,把我送到医院附近吧?〃
可是,一站在大阪快速电车的站台上,伊津子便非常注意观察周围。两人等到下一趟特快车开过来,坐在了最末尾的犄角儿上。
〃婆婆今天会到大阪来的。〃伊津子解释说。
到神户的40分钟和到医院的20分钟,是能和伊津子在一起的时间。
在电车里,伊津子失去了刚才的明朗性,仿佛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堵墙。植失掉了谈话的线索,也只好沉默不语了。
电车到达三宫站时,伊津子在站台上站住了。〃本来想请您把我送到医院的,可我还是一个人回去吧。〃
〃你好像还对我有看法吧?〃
〃前几天值夜班,我说了到您房间里去的理由。当时,我认为自己能把过去的事情都清理了。可还是不行啊!不,这不仅是您的事情,跟我丈夫的事情也是一样。等我丈夫转到福利养老医院以后,我就打算辞掉阿倍野医院的工作。我本想到那天再告诉您,可还是现在说了。〃
〃辞职后,干什么?〃
〃还没决定。那,我这就告辞了。〃伊津子边说边走起来。
〃您托我办的事,我记住了。〃
站在站台上也听得见各处传来的《铃儿响叮哨》的音乐。
眼下的神户街道是灯的旋涡。妙子走了,伊津子也要离开医院了。纵令与西泽之间的问题得到什么解决,阿倍野医院如果变成综合医院,植显然也呆不下去了。植的眼前忽然闪现出故乡岩手富士的秀峰。在东北的许多村庄,需要的是没有学位的医生,没有学位但医术牢靠的医生。
为准备明天的圣诞节,阿倍野医院混乱不堪。护士们兴高采烈而忘了看护病人;办事员们正在竭尽全力布置会场;患者们一心想着每年这一天医院赠送的圣诞节礼物;医生们为今年没有出现吉兆而叹气,正在计划把圣诞节作为年终联欢会,大吃大喝大吵大闹。
植走访了西泽科长的房间。既然失去了因安井事件而与西泽斗争的意志,那么还是暂且向他说明这个意思为好。要打击西泽,可以在调查清楚他与信子之间的事情以后,再考虑使用什么方法。在那之前,最好姑且让他以为自己屈服了,让他麻痹大意。
西泽似乎推测到了植前来拜访的意思。西泽的脸上已经充满了胜利的自信。
〃啊,坐吧。〃
西泽招呼道,语气很沉着。他是一个傲慢不逊、没有人性的男人,其手段之卑劣姑且不论,对植斗争的姿态却是漂亮的。他虽然曾被逼到穷途末路,但终于没有向应该轻蔑的部下屈服,而取得了胜利。
〃科长,从那以后,我一直在考虑。当局来调查的时候,我要证明科长作为医生没有失误。〃植站着说道。
〃啊,那是为你呀!我也承认你的手术没有失误。〃
两人的谈话仅此而已。除此之外,他们无话可谈。植走了出来,因屈辱而心情激动。为了使西泽麻痹大意,植本来打算更深地低下头去,可一旦站在西泽的面前,便做不到了。
植走到病房,来到101号门前时,听见里面有信子的声音。信子正在用严厉的语调训斥患者。植看见名牌上写的患者是〃角重〃,她是酒吧的女招待员。信子似乎是批评她随便在外住宿。
植一听见信子的声音,便想出一个策略。当信子出来时,植站在人口处。信子想避开植,却碰上了他。植抓住信子的肩膀,用力地捏她那骨瘦如柴的肩膀。
〃干什么?〃
信子想摆脱植的手。植抓住信子的手腕,把脸靠近她。
〃护士长,你跟西泽科长一块儿陷害我!你把我给山本几代做手术时的一点点儿失误报告给科长。你当时应该跟我说。为了那个失误,假使患者死了的话,也可以说是你夺去了那个患者的生命啊!〃
〃您说什么?我不明白!请放手!〃
〃你奉西泽科长的命令来挑我的毛病。你是杀人者的爪牙呀!〃
〃我不过是跟科长说了您手术的全部经过。我是护士呀!输血的时候,护士问我怎么办,我不是说问大夫了吗?请放手!〃
植咚地一声将信子的身体推到了墙上。〃干什么?有人吗?〃
信子喊叫起来。植微笑着放开了手。
〃护士长,我掌握着你的秘密呀!你在房间里干什么啦?我很快就要辞职,在辞职前,我要揭露你的秘密。假装一本正经,龌龊的母家伙!〃
信子脸色苍白,勉强靠墙站着。植没有教养的、无赖汉一般的语言,仿佛用污秽的利爪撕破了信子薄薄的皮肤,确实刺穿了信子秘藏着的内心世界。
路过的护士对两人的异常神态感到惊讶,都停住了脚步。但信子仍然僵直地站着,一动不动。植嗤之以鼻,离开了她的身旁。此后,信子必将陷入可怕的苦闷状态。信子曾想杀害植。但植认为,信子肯定是受到了西泽的挑唆。植想:从心理上穷追猛打信子,必然能使信子坦白出来。
那一天,伊津子在院内交给植一封信。这封信写的是西泽在医院工作时的情况。
昨日隔了许久得以见面,十分高兴。以前也一直很想跟你见面。可是,想到伊津君现在正背负着严酷的命运,实在非常害怕见面。我的心情,你明白吧?
你好像精力很充沛。所以,我本来应该安慰你,无意中却吐露了无聊的烦恼。回来以后,自己也觉得滑稽,不禁笑了起来。
下面说说西泽先生的事情。昨天也说过一点儿,确实由于偶然的情况,我知道他退职的原因。即使在医院、,知道此事的也只有两三个人吧。。。。。。
再者,这封信不需要时,请你亲手烧掉吧。我恳求你。
简而言之,退职的原因是西泽大夫对主任护士K子施加了暴力。据说科长的夫人恰好怀孕八个月;对大夫,对K子,都产生了不幸的结果。这是我后来听K子说的,据说西泽大夫以前没有和接客的女人发生过关系。。。。。。对于我这个未婚者来说,这也是需要充分考虑的问题呀!
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在医生和护士之间,大多有不够检点的关系吧。这个医院也是如此,一般的大夫都有那方面的传闻。是啊,即使没有事实,仅凭某个护士对某个大夫热情一些,就会像有事实一样传播出去。
西泽大夫好像没有那方面的传闻,这是很少见的。说起妇产科的医生,在与女性关系上一般都是不检点的;但西泽大夫却被认为是呆板的大夫。
那个科长对K子施加暴力,还是因为夫人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吧!虽然并不打算为西泽大夫辩护,可是也只能那样认为。而且,K子是认真的护士。她本人也对我说过,绝对没有在大夫面前表现出轻浮的举止。我相信K子。
K子被大夫夺去身体,是在大夫的值班室,即K子去告诉他患者病情的夜里。K子似乎进行了猛烈的抵抗,但无论如何也是女人哪!
可怜的是,K子最近就要和一个年轻的医生结婚。对K子来说,这件事当然使她痛苦得不得了。K子给对方写了遗书,打算当晚自殺。于是,到药房来偷巴比妥和环巴比妥等安眠药,被我发现了。我问清情况,恳切地加以劝阻。不过,那是在遗书送给订婚者之后的事了。K子打消了死的念头,但强迫科长离开医院,并表示若不离开,则以瀑行罪进行控告。K子这个人哪,一方面考虑自殺,另一方面又具有非常刚强的、清高的性格。因此,西泽大夫终于不得不离开了医院。对他来说,这的确是出乎意外的结果吧。不过,我不认为他的罪过这样一来就化解了。为什么呢?因为K子和那个年轻的医生其后很不顺利,K子终于在去年离开了医院!
衷心祝你幸福!
加奈子
植仔仔细细地看完了信。从这封信也可以明显地推断出西泽和信子的关系。只不过信子没有像K子那样打算自殺,而是继续维持和西泽的关系。除了这样判断之外,还能怎样判断呢!
当晚,植把绫子出来,花8000块钱给她买了一件现成的大衣。
这不是为了得到绫子的身体,而是因为穷追信子必须得到绫子的帮助。
晚上10点,阿倍野医院的传达室寂静无声。医院微暗的电灯照着黑色的电话机,给人以寂寞之感。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电话铃响起来。勤杂工不耐烦地走出来,拿起了听筒。
勤杂工惊讶地反问道:
〃是护士长吗?没错吗?找护士长?〃
给信子打电话是很少有的。勤杂工用粗鲁的声音对着麦克风喊道:
〃妇产科的护士长,您的电话。〃
不知什么地方的航标钟响了。信子在这种时候仍然戴着口罩,穿着白衣。勤杂工看见她从阴暗的走廊里走出来,不知为什么缩起肩膀,拖拉着腿,回到自己屋里去了。
信子拿起听筒,一种仿佛挤压出来的女人的声音,传人她的耳朵。
〃是护士长吧?我是看见你在祝贺会那天夜里,走进植大夫房间的人。〃
〃谁?你是?〃信子低声问道。〃你12点半溜进了植大夫的值班室吧?你把水瓶藏在胳肢窝底下啦!〃
信子没有回答。口罩上面的小眼睛,注视着阴暗的妇产科诊疗室的门。门前的长椅子,白天充满腐烂味和廉价化妆品味,熏得人难以忍受;如今却在昏暗中浮现出静谧的影子。
〃你为了杀死植大夫,替换了水瓶,拧开了煤气开关。可是,你没发现一个女人从门缝里看见了你的所作所为!〃
女人的声音是嘶哑的,好像是挤压出来的。这时,信子轻轻地放下了听筒。
信子脸上仍然没有变化,好像能乐面具一般。她一声不响地走到妇产科门前,仿佛觉得一团阴影正在悄然升起。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阴暗的门前,仿佛被冻结了。
信子不知道电话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