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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是不是睡回笼觉的缘故,他的头隐隐作痛。
他没能上台表演,不对,他根本没去学校。他自觉对不起兔毛成,害怕见到兔毛成。
他想让不认同自己实力的志鹰跌破眼镜;他想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吓得半死——他抱着渴望与决心,与这否走自己存在的世界为敌。他的想法获得兔毛成他们的支持与协助,他们给了他自信,就是因为有他们,他才能奋力一搏。但是反过来看,兔毛成他们也因此被迫卷进了他个人的战争。
结果导致那样的事情发生。
要是受伤害的只有自己也就算了。他已经决定要挺身作战,不管多大的痛苦都能忍耐。不过,兔毛成不一样,她只是愿意支持自己,在背后推自己一把。但就是因为和自己扯上关系,她的个展才会遭志鹰破坏殆尽。一路以来的心血,寄托在个展上的期望,不过一个晚上就成了破碎的纸片。兔毛成应该也心痛得宛如全身遭到撕裂吧。
同时,她或许也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吧。此时如果碰上兔毛成,她必定会燃起熊熊怒火,露出憎恶的一面,大骂自己一顿。兔田害怕这种事情发生。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讨厌他,他也不在意,但若是兔毛成也对他露出鄙夷的神色,他就怎么也无法忍受。她对自己是那么亲切——光是想像被自己尊敬不已的兔毛成痛骂就叫他心碎……
所以他不可能到学校。
遑论要他带着罪恶感上台表演。
(……兔毛成学姊现在在做什么呢?)
校庆第一天结束了。发生了那种事情,她当然不可能过个快乐的校庆。在欢乐的人群中,应该只有兔毛成一个人在生气、哭泣,或是口吐怨言……
他怕见到她,但又在意她的情形。
他抬起沉重的头,拿出手机,打开从昨天一直关到现在的电源。结果不出他所料,手机一打开就涌人数十封简讯。寄件者毫不意外就是那些人,只有兔毛成他们会寄简讯给没有朋友的兔田。他打开收件匣,发现兔毛成、小菊、阿金、乃香的名字全在上头。这些简讯里写的肯定都是愤怒与怨怼的话语。
兔田咽了一口口水,冷汗直渗出额头,放在手机按键上的大拇指不住发颤。
他其实不想看这些简讯,但又想知道兔毛成现在的样子,于是下定决心,战战兢兢地打开兔毛成在十分钟前刚寄来的简讯……然后,他皱起了眉头。
主旨:我累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摸不清头绪,决定先阅读简讯内容再说,可是出现在画面上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出现的是学校屋顶上的风景,只是那绝非一张会让人认为景色优美的照片。疑似是兔毛成的拖鞋摆在屋顶边缘,照片里呈现出从那里往下俯瞰一楼的角度。换言之,这张照片取的是正准备从屋顶跳下的人的视线。
他看着照片,又看了看简讯主旨,忍不住浑身颤栗。他非常明白兔毛成这封简讯的意思。
(兔毛成学姊该不会打算跳楼吧!)
他半信半疑,但还是连忙打了通电话给兔毛成,只是她没接手机。手机响个不停,对方却没有接的意思。
他的心脏狂跳,血气尽失。
尽管不想相信,但他知道兔毛成确实有足够的动机跳楼。兔毛成瘫坐在破碎作品中的身影一浮上脑海,他马上换好制服,跌跌撞撞地走出家门,骑上脚踏车。
他没有闲工夫在意红绿灯,一路按着响铃驱赶行人,往学校的方向疾驰。
校庆第一天早已结束,不过,还是有学生为了准备明天的活动留在学校。校园因此仍是热闹非凡,充满活力。
兔田一从后门进到学校,就急忙把脚踏车抛在一旁,冲进校内。他不管与多少人擦撞,遭多少人怒骂,依然全神贯注地冲上校舍楼梯。
别跳!别跳!别跳——!
兔田在心中死命呐喊,用身体撞开门,冲进屋顶。
再等我一下!不要跳下去——!
「兔毛成学姊!」
兔田的声音接近惨叫——他像是要追上去拉住兔毛成的凄厉叫声在屋顶上回响。
「喏?看吧,他来了。」
「……咦?」
兔田当场愣在原地。
他原以为会看见兔毛成即将从屋顶上跳下的惊险一幕,甚至还想过自己可能会只看到一双拖鞋整齐地摆在屋顶上。
此时映入兔田眼帘的,却是与危险无缘的祥和场景。兔毛成不只没跳楼,还与三位老友坐成一圈,围着炒面、热狗、章鱼烧、可丽饼等各种食物,散发出悠闲自在的气氛。
在兔毛成发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声后,兔田这才终于发现自己上当,当场全身瘫软,跪倒在地。
「原、原来是耍着我蜕吗,真是的……害我担心死了。」
一从紧张中解脱,他的嘴里只发得出哽咽声。他是真心感到恐惧,真心在为她担忧。这个人真是太乱来,做出这种事情实在太恶劣了。
「哈哈哈,抱歉抱歉。因为不这么做,你不会出现嘛。」
兔毛成拍了拍屁股,站起身,缓慢走到兔田身边,屈膝蹲在跪下的兔田面前。
她要来定我的罪了,兔田僵直了身子。但是两眼直盯着兔田的兔毛成没有骂他,也没有责怪他,只是露出安详的微笑。
「而且我也很担心啊。你一直没连络,我还怕你出事了呢。」
他还以为会被大骂一顿,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清澈的微笑,令他不由得惊慌失措。
「……兔毛成学姊,你不气我吗?」
「为什么我要对你生气呢?」
「因为都是我害得学姊的个展被毁……」
「你在说什么啊,那件事不管怎么想都是志鹰的错吧。你这就叫做加害妄想。」
兔毛成把话说得斩钉截铁,扫去了兔田心中的罪恶感。她的话中听不出虚假或敷衍,字字真心。她不气、不憎恶也不恨兔田。
一了解到这一点,他彷佛得到救赎,全身力气瞬间流失。
「所以呢,你今天为什么没来?」
可是,这个问题再次让兔田心中涌起罪恶感。
「……因为,我怎么可能有办法上台表演。我把学姊害得这么凄惨,根本没有资格站上舞台……」
就算她不气、不憎恶、不恨自己,因为与自己扯上关系,导致她的精心杰作遭到蹂躏毕竟是不争的事实。
他把兔毛成牵扯进来,又进而伤害她,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上台表演,她绝不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唉,你真是颗顽石呢。」
她叹了口气,一脸愕然。
「咦?」
兔毛成一副听不下去的模样,她耸了耸肩,回到乃香他们身边,从放在那里的画袋拿出一张画纸。
那应该是兔毛成为了在校庆展示所画的画——在两天前,那张画还没完成,但现在已经是成品了。她一定是拿回家绘制,才能免于遭受志鹰的毒手。
幸免于难的作品,同时也是她使尽浑身解数画成的作品。
——劈哩、劈哩劈哩劈哩……
兔毛成突然撕起那张画作。
「!」
她把画纸撕成两半,又叠起再撕成两半,再把撕毁的纸张叠起继续撕,直到撕成了如拼图般碎小的纸片。
「这、这是在做什么!?」
此时,如同要捉弄手足无措的兔田,一阵风吹过屋顶,兔毛成掌心里的细碎纸片随风翻飞。
纸片如花瓣般于夜空中飞舞。
难得没有惨遭破坏的唯一一张作品——兔毛成亲手把它葬送在夜幕下。
那不是很重要的作品吗?那不是你使尽浑身解数画出的作品吗?——兔田投以控诉的眼神,但兔毛成则是毫不在意地高声说道:
「你呀,你以为我被读者批评过多少次作品无聊,被编辑退回过多少次稿子,被以为是同志的前社员扯过多少次后腿?我是很生气,不过别以为撕个作品就能让我一蹶不振,我可没那么软弱。」
兔田惊讶地倒抽一口气,发觉自己似乎是想错了。
「何况咒,我不是说过会『跟你并肩奋战』吗?并肩奋战,指的也就是我会和你一起战到遍体鳞伤。我在决定帮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
她不只是愿意支持自己,在背后推自己一把,她还愿意挺身而出,和自己共同奋战——换句话说,她早有和自己一同起身攻击,即使身负重伤也不足惜的觉悟。
「所以啊,兔吉,你要屈服还太早了哦。」
兔毛成的笑容显得相当强势,令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这是场由你代表我们这些怀才不过的天才,挑战这个混帐世界的重要战役。」
兔毛成的语气坚定,令他无比震撼。
「我想看到应该得到世人认同的能力与人格获得正当评价。」
因为这个扭曲的世界,兔毛成无法在校庆获得众人肯定。
因此兔田更是非得挺身出战不可。
消极地退下战场算不上赎罪,现在更不是悲伤的时候。
为了证明自己踏在正确的道路上,就算必须跨过无数具尸体,也要正面迎战。
这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因为自己而伤痕累累的战友。
「欸,兔吉,你就让我们看看梦想实现的一刻吧。」
「——!是!」
没错,现在屈服还太早。
奋战吧。
为了不丧失与这些人相遇的意义——
「哇哈哈!哭吧哭吧年轻人!眼泪会让你变得更强,」
啊啊,真是的,真希望她可以不要说这么丢脸的话。
他拚命地拭去因为眼头猛然一热、不自觉流下的泪水,抬起了头。
「可是表演已经……」
他立定了战到最后的决心,可惜事到如今为时已晚,毕竟脱兔的反击分配到的表演时间早已结束,因此别说是当初预计登上的闭幕表演舞台,就连在人前演奏也成了幻影一场。
果然太迟了吗?就算有决心也无计可施了吗?他的心中不安,但这似乎只是他多虑了。
「别担心!早就帮你准备好最后的王牌啦!不过蠢了点,而且是个有点过火的把戏!」
乃香说着,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
「故事还不到结束的时候,来个完美的结局吧。」
阿金戴着拳击手套,俐落地交换摄影机电池。
「你一定要给志鹰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否则我就要动手杀人啦。」
小菊以分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语气胁迫道。
接着,兔毛成的嘴边扬起狂傲笑意。
「好啦,那就放手一搏吧。」
看似与校庆无缘的凄凉校舍屋顶,一群怀才不过的人物正式展开反击。
第八章
校庆第二天。时间刚过四点半,火红暮色渲染天际,桃武台高中的第一体育馆里燃起了不输夕阳的热气与喧嚣。
音箱里爆发出怒涛般的声响,煽惑五十名左右的观众,怂恿他们暴动似地往舞台前推挤。台上以音乐征服观众,令众人如痴如狂、着迷不已的正是这两天表演的压轴——志鹰率领的乐团。
他们展现出无可挑剔的实力。不论是演奏技巧、煽动观众的功力、表演方式还是穿插在每首歌之间的空档掌握,全都表现得可圈可点,曲子的完成度也高。从观众的狂热程度可看出他们的确拥有坚强实力,绝非因为这些观众几乎全是志鹰他们的朋友或歌迷,和这样令人鄙夷的理由无关。他们表现出的狂热,与那些来为朋友捧场、故作热烈的观众不同,而是真正由乐团的表演及音乐燃起的兴奋。
此刻,志鹰的主吉他与呐喊般的歌声蠢鸣大作,第一体育馆的热气如盛夏高涨。当音乐结束在最高潮的瞬间,馆内欢声雷动,众人毫不吝于给予赞赏,这对他们而言可说是再适常不过的评价。
「——呼,好热~」
表演结束,志鹰回到后台,拿起运动饮料猛灌。运动饮料渗透了渴望水分的身体,与成就感共同在嘴中扩散的滋味格外畅快。他尤其享受表演刚结束的这类目光。在表演后为他倾心的女孩子们和朋友窃窃私语,朝他频送秋渡。他装作视而不见,女孩子们喜孜孜地偷偷讨论该不该去和他讲话的模样,却早已被他一眼看穿。
「学长!」
「嗯?噢,千咲。」
就在这个时候,千咲从一群女孩子里钻了出来,碎步跑向志鹰。
「表演真是太帅气了!」
「哈哈,谢谢。」
千咲像是依然处于兴奋状态,面颊染上朱红,显得兴高采烈。她的汗水濡湿发梢,贴在额头和脖子上,飘散出一丝煽情的艳色。
她的眼里流露出对志鹰的憧憬、羡慕与爱恋,甚至还有优越感与自我陶醉。她应该是为了今后要与自己交往的男生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而欣喜不已吧。不过其实,他自己也有同样低俗的想法。如此美丽的少女居然对自己迷恋得无法自拔,志鹰也感到洋洋得意。
「第一体育馆的表演节目已全部表演完毕。第三十五届桃武台高中校庆在此正式宣告结束,请一般访客回家路上小心注意安全。闭幕典礼预定于五点半举行,请各位同学踊跃前往参加。」
就在志鹰与千咲这对俊男美女炫耀似地亲昵交谈时,广播社的男同学透过校内广播宣布校庆结束。这也就是说,校庆执行委员即将前来告知他们获选为最优秀乐团,并且邀请他们在闭幕典礼上表演。这是每一年的惯例,他也已经排除了唯一令他感到不安的要素,事情几乎可以说是已成定局。
(真笨,只要乖乖听话,我也不会搞这么多小动作了。)
令志鹰感到不安的,当然就是兔田。
他没料到那个外星人胆敢违背禁止出场的命令,向他宣战。又有谁能想像得到,他不只得到梅园乃香的协助,还制作了高水准的宣传影片,觊觎着站上闭幕典礼舞台的入场券。不过正因为这样,他不能否认自己确实有些焦急。因为兔田实在过于嚣张,又来势汹汹,他于是拜托手段比较粗暴的朋友,要揍得兔田没办法上台表演,没想到半途跑来人妖搅局,搞得计划失败,吓出他一身冷汗。
不过。老天爷终究是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他由于实在无法容忍唆使兔田的那个放肆的漫研社女人——兔毛成的存在,于是打算悄悄溜进漫研社,找个办法捣乱,削削她的锐气。他一进仓库才发现,仓库和漫研社之间的门不知道为什么坏了,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侵入漫研社。他于是决定把个展毁得面目全非,一吐怨气。也许是这一招奏效,兔田没有出现在昨天的舞台上。
他就这么解决掉令他不安的要素,在第一体育馆举行了一场成功的表演。
接下来就是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正式演出的闭幕表演,在那之前,他还要向千咲告白。无上的荣誉与最完美的女人都在自己唾手可得的位置……不对,就算说已经握在手中也不为过。
志鹰确信自己获得完全胜利,在内心放声狂笑。
「千咲,在闭幕典礼开始前,我有话要跟你说,只要一下子就好了,你有时间吗?」
「咦?嗯,没问题……」
志鹰这么一说,千咲当然也知道会是什么事,她娇羞地垂下眼睫,一脸羞涩地轻轻点了点头。
在昏暗的第一体育馆里,暧昧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接下来,在闭幕典礼举行前,将播放广播社特别节目,敬请期待。」
校内广播不识相地插入两人的世界。
校内广播本身并不奇怪,令志鹰在意的是广播内容。他不记得广播社以前制作过什么特别节目,也许是从今年开始的新尝试吧。他没多大兴趣,只是他的脑海一角还在思考,扩音器里就传出另一个声音。
「嗨,桃中的各位同学辛苦啦!我是广播社社长梅园乃香!这两天的校庆大家玩得还愉快吗?一定很开心吧~毕竟盛况空前嘛~都是靠大家的努力,才能有这两天的盛况!不愧是桃中学生!我爱你们!」
可说是这所学校偶像的名广播社社员发出欢乐的美声,传遍全校。
「——好,这件事先聊到这里。广播社目前正在制作一部纪录片,这是准备参加下一届全国大赛的电视纪录片组。」
(……「纪录片」?)
广播社在今年春天的全国大赛中勇夺所有组别优胜,轰动一时。
因此现在广播的内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
「纪录片内容描速一位平凡的高中生组乐团,历经各种苦难舆阻碍,终于站上表演舞台。」
(一位平凡的高中生?苦难与阻碍?站上表演舞台?)
扩音器里缓缓流出的这几个关键字……此时的志鹰实在不得不联想到某个人,尤其说出这话的是梅园乃香,更令他起疑。
「广播社在进行密集采访与拍摄后,看好他有独特的魅力与无可限量的前途,衷心期盼能介绍给各位认识。」
不不,不可能——志鹰在脑里死命否定,梅园乃香的一字一句却让他的手心渗出大量汗水。他压抑不住猛烈的心跳,嘴里一阵干渴。
那家伙昨天没有上台。
那不正表示他屈服于我了吗?他输给我了,赢的人是我。
而且万一这个「平凡的高中生」真的是那家伙,现在接受访谈又有什么意义——
「因此我们今天特别邀请在影片中登场的乐团——『脱兔的反击』到桃武台高中的广播室,进行现场表演!」
「「!」」
志鹰感受到心脏差点没冲出胸口的惊愕,就连千咲也讶异得说不出话。
「脱兔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