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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鹏凭着印象把记忆中的那段话说出来了:“国家创立的时候发财慢,国家毁灭的时候发财快。”
“发财了发财了!”
说这话的是平时高高在上的衡王爷,只是这位神色严厉不假于辞色的衡王爷,现在却是一脸欢喜之色,胖脸都笑成麻花了:“正是天赐良机啊,那柳小贼做梦也没想到,老天爷会赏给我们这么好的机会,咱们衡王府只要做了这一票,哪怕十年八载不收一粒谷都值了。”
国家毁灭的时候发财最快,对于青州府第一号大地主的衡王府来说,这次灾害的严重程度越厉害,他们获得的利益就越大。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甚至上百年里,衡王府不断巧取豪夺,每年都有富余的粮食存入粮仓,在本时空这些粮食很难转换成商品粮,而是不断地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粮仓,因此在整个东三府衡王府如果说他们的存粮数目是第二,那没有人敢说第一。
即使是和丰仓这样的府仓,跟衡王府的存粮一比,那也是不值一提,只有把东三府的府仓、预备仓、州县仓全部加起来,才能同衡王府比一比。
而现在这蝗灾一闹,衡王府的这些粮仓就成了一座座金山银山,衡王现在可是脸都笑歪了,而一旁的周杜达则是笑呵呵地恭维道:“老王爷,我就说了,时来运转,咱们衡王府虽然少了三千两银子,但是肯定会有时来运转的一天,您说现在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是啊!是啊!过去两三年衡王府一直发展得不大顺利,从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登州沦亡痛史》开始,衡王府就莫名其妙地走了下坡路,走在大路都要挨一记闷棍,衡王爷粗粗算下来,这两年衡王府至少是损失了几万两银子,悲观一点可能损失了十几万两银子。
现在好了,现在可好了,有这么一场蝗灾,这损失的银子金子可以十倍百倍赚回来了!
看到衡王爷这么高兴,对面的郑齐生就赶紧补充了一句:“老王爷还是要小心些,小心无大错,千万别大意失荆州。”
衡王爷心情不坏,接受了郑齐生的建议:“知道知道,小心无大错,不能学徐进那狗太监的毛病,我真没想到这狗太监居然这么没用啊,还没开仗就跨下来了!”
第414章祖宗法度
说起徐进这个狗太监,衡王爷又不由生起气来,倒不是刚送了这狗太监三千两银子打点,而是这狗太监浩浩荡荡带了上千人马东征龙口,结果只见了柳鹏一面就已经跨下阵来,更可气的是,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这上千人马损耗了多少粮食啊!
这都是衡王府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粮食,现在如果换成银子,那是多大的数字,只是一想到这,衡王爷已经赶紧吩咐道:“杜达,下令咱们的粮店立即关门,明天开始提价,提价五成!”
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听说登州的粮价一口气提上来三成,觉得登州府那帮粮商简直是晕了头,可是现在他听说省内好几处地方爆发蝗灾的时候,却是直接下令提了五成价。
只是他觉得提五成价已经够可以了,那对面的郑齐生却是觉得意犹未尽:“王爷就只准备提五成价吗?”
五成价够不够?当然不够!
衡王爷很快就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反正银子越多越好,他赶紧说道:“提五成价只是起步而已,接着还会往上提!”
虽然蝗灾的具体规模还得等进一步的情报,但是根据衡王府得到的情报,这次蝗灾爆发的强度与范围都是空前绝后,即使以最乐观的数据来说,整个山东的秋粮能有一半的收成已经谢天谢地了!
如果搞不好,可能就是只有三成甚至更低的收成,衡王府就藩青州一百多年,也没遭遇过这样的大灾之年!
既然是这样的年头,就是衡王府这样的豪门巨室发财的天赐良机,郑齐生就附和道:“王爷高见,我们临清郑家准备在临清、德州一起共襄盛举,也按这个价格售粮!”
“好好好!”衡王爷很高兴自己的看法能被临清郑家所接受:“机会难得,千载难逢,咱们俩家这两年都是苦日子,现在盼出头了!”
衡王府这两年走下坡路,临清郑家何尝不是如此,而且临清郑家下坡路走得比衡王府还要厉害一些,因此郑齐生也格外兴奋:“老王爷,我觉得你应当早做准备,省得到时候家里塞不下金山银山!”
衡王爷很有兴趣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郑齐生就代表临家郑家的专业分析:“老王爷,你要这么想,山东生民一千数百万,一日要吃多少粮食?”
虽然官方统计的山东省在籍人数不到六百万,但是山东省的实际人口早已经超过了一千万,甚至可以已经接近两千万,不管是郑齐生还是衡王爷都明白一个事实,山东的实际人口应当是超过一千五百万。
古人劳动强度高,油脂又少,所以食量特大,因此衡王爷很快就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一人一天一斤米,通省一天应当不下十万石?”
这是一个很粗略的数字,而郑齐生赞同衡王爷的意见:“是啊,一千万人一天要吃十万石米,可是现在全山东的存粮能有多少石?”
这个数字不管是官方与民间都无法确切掌握,但是衡王府很明确地知道在青州府的大部分地方,四月开始就有断粮的情况,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即使是正常年份家有余力的小康之家存粮也已经无多了。
大家原本指望秋粮上市能解决一部分问题,可是现在秋粮已经完全解决不上,如果要等新粮上市,那只能等到明年五月初的冬小麦上市!
考虑今年还有一个闺月,那离现在可是整整十一个月啊!在这十个月之中,整个山东省要消耗多少粮食啊,哪怕再怎么省着吃,衡王爷都觉得会有数百万石甚至千万石的缺口!
因此衡王爷连连点头,他甚至还举一反三:“现在我们青州民间加上官府的存粮,我估计也就是三四十万石顶天了,可是我们青州府一天至少要消耗一万石粮食啊!”
“所以王爷得担心家里塞不上这么多金山银山了!”郑齐生笑着说道:“王爷,您觉得怎么办?”
说是金山银山,但是衡王爷却知道这是郑齐生的特意提醒,提醒他青州市面流通的金子、银子、铜钱数目有限,即使全刮到衡王府手里,也不过几万两银子罢了。
即使很多势族大户把窑藏的金银珠宝全都拿出来,那仍然不能满足衡王府的滔天**,而是衡王爷对此早有规划:“这事倒不用担心太多,我们衡王爷在青州经营一百多年,放个印子钱还是十分在行的!拿不出金子银子,那用铺子房子田地宅子来抵啊!”
放高利贷才是灾年最有利的业务,衡王爷就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准备等今年的大灾过后,整个青州府一切的一切,只有稍有点油水都要落入衡王府的名下。
只是郑齐生却是笑了:“王爷想错了,您就是想拿铺子房子田地宅地甚至湖荡山林,恐怕还是卖不出那么多粮食,难免就有伤天和,我想帮王爷一回,到时候到青州做点小买卖!”
“什么小买卖?”衡王爷却是机灵人:“离人骨肉的事情也有伤天和!”
“可是这样的荒年,不这么做就是全家一起饿死的结局,牺牲自己终究能让全家活下去!”郑齐生说得振振有词:“再说了,她们去的可是秦淮河和扬州这样的好地方,不愁吃喝,衣食无忧,是他们的福份啊。”
衡王爷知道临清郑家这些年除了收买生丝蚕茧之外,暗地也兼顾人口买卖,只是这种生意向来不能摆在光天化日之下,现在郑齐生却是毫不顾忌讲出来,显然他今年是大干一场了!
虽然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妇女、儿童、壮汉通过临清郑家的黑手贩运到江南去,但是衡王爷却发现这件事情确确实实对自己有利,卖儿卖女卖老婆甚至把自己都卖出去的钱最后还不是得到衡王府来换粮食:“这事你自己小心些,千万别露了马脚,离人骨肉说出去终究不好听!”
而这个时候一直没发言的衡王世子不由又补充了一句:“父亲,我觉得您与郑掌柜谈得都非常在理,可是我们现下的当务之急,得垄断了这次赈济灾民的百世之利!”
听到这,郑齐生也赶紧补充了一句:“老王爷,你得担心柳小贼,我听说他拿着登州和丰仓,手上也有十几万石粮食,登州民谣有言,北山谷,和丰仓,这是说他们家的存粮足以堪比和丰仓。”
“他们手上有十几万石粮食也无所谓,登莱两府有好几百万人!”衡王爷见多识广:“青州府一天要吃一万石米豆,他就是全砸进来也无济于事,就怕他控制着龙口海口,从辽东、淮扬、江南运粮进来!”
郑齐生不由锁紧了眉头:“老王爷,他们如果从这些地方运几万石或是几十万石米豆,或许就要坏了老王爷的好事。”
说是坏了衡王府的好事那是不可能,顶多是影响了行情与超额利润而已,可是对于衡王府与临清郑家,影响行情与超额利润是他们不许出现的情况,因此衡王爷当即锁紧了眉头:“柳小贼就是欠收拾,都怪徐进那个狗太监办事不给力,还得咱们替他善后,嗯,如今之计还是得把衡府仪卫司充实起来。”
衡王府仪卫司额兵一千三百人,但是嘉靖以来缺额严重,实兵早已不足千人,而经过高密五义蚕行、黄县十里桥和招远诸役之后,衡王仪卫司损失惨重,特别是招远之役的损失更是空前绝后,出战三百余人八十余马,跑回来的只有不到八十人,整个仪卫司现有实兵不过五百余人。
损失虽大,但是蝗灾发生之前,衡王府对于衡府仪卫司的重建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是现在形势既然发生了变化,那么衡王府仪卫司就必须扩充起来才能跟登州府对着干。
因此衡王爷赶紧交代下去,那些被架了票失陷在莱州府各处的校尉赶紧用钱粮赎回来,而且衡府仪卫司的人马缺额在这个月也都要补足--衡王爷的意思并不是补充到战前的千人规模,而是恢复到嘉靖之前全盛期的一千三百人。
“手里有了兵马才能跟柳小贼的巡防队对着干!”衡王爷说道:“哪怕整个青州赤地千里,也绝不能让登州的米豆进来!”
只是衡王世子却是一肚子坏水:“可是青州府肯定不喜欢咱们独占这其中的好处,别人不说,咱们青州府不就有一个钟羽正一直跟咱们衡王府做对?”
衡王爷冷笑一声:“随他去,他钟羽正数代经营,积谷顶多不过千石,他拿出来接济族人,我听之任之,如果想要引狼入室,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再说了,当年本府就藩青州之初,孝宗敬皇帝就有言在先,东三府虽为一体,青州有衡府就藩,故海道之米不入青州,这是祖宗法度!”
一听到“祖宗法度”这四个字,不管是郑齐生还是衡王世子,还是赶回来应命的周杜达,现在都竖起来耳朵倾听着衡王爷的讲述。
第415章斗米三钱
要知道在大明朝,“祖宗法度”就是一个神奇至极的东西,只要有利可图,哪怕这一制度只存在了十几年时间甚至三五年时间,那也是一字不得更易的祖宗法度。
事实上不管是巡抚还是内阁或是司礼监,或是许多大明朝的根本国家制度,都是到很晚才出现,现在却成了祖宗法度的一部分。
而如果无利可图,哪怕明文登录在“大明宝训”、“大明律”或是其他律典之中,照样是一纸虚文,大家根本不当他是一回事,就像太监不得干政这件事,虽然明文登载于太祖实录,但是大家都是始终视若不见,而把司礼监当成祖宗法度的一部分。
不过在神奇的大明朝,一件事只要成为“祖宗法度”的一部分,就绝对处于不败之地,哪怕这件事再不合理,那都可以安枕无忧坐收厚利。
“孝宗敬皇帝”就是明孝宗,衡王一脉就是孝宗时就藩青州,当时明孝宗为了照顾衡王一脉,特意命令登莱的米豆不得进入青州府销售,但是现在离孝宗朝已经是一百多年了,这条命令仍然有着惊人的生命力,被衡王府严格地变通执行着。
衡王府需要这条祖宗法度的时候,这条法度就被严格执行,而衡王府不需要这条祖宗法度的时候,这条法度也会在官面上严格执行,只不过那时候衡王府就是最大的粮食走私商。
而今天为了对抗柳鹏与龙口可能输入青州府的粮食,衡王府再次把这条祖宗法度拿出来:“祖宗有令,登莱米豆不得入青州府,而今青州府虽受天灾,官民尚有余力,不需登莱之粟接济。”
只是郑齐生当即问了一句:“这件事的关键是不是咱们俩家齐心协力,从京师请一道诏旨下来?”
“是应当请一道诏旨下来!”衡王爷跟郑齐生想到了一块:“咱们两家把诏旨请下来,不但莱州府的大小官员得乖乖照办,而且象钟羽正那种小人,也根本挑不出问题来。”
说到这,衡王爷的心又笑成了麻花。
“柳巡检、曹知县到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陶知府亲自跑出门来迎接柳鹏与曹知县:“柳少,曹知县,请进请进!”
别说柳鹏,就是曹知县都是第一次在陶知府面前能有这样的待遇,陶知府一脸笑意地牵着曹知县的手往书房里走:“两位请进,两位请进!”
看到陶知府这么着急,曹知县就知道蝗灾的情况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惨一些:“明府大人,不知省内蝗情如何?”
陶知府先把他们迎接进去,又亲自给柳鹏与曹知县泡茶以示亲近:“蝗灾越来越惨烈,就怕也会会影响到我们登州府,没想到本府才求来了雨,这蝗灾马上就要来了!”
今年登州的大旱特别严重,省内其他地方是六月前后降了一场好雨,但是登州却直到七月十九日才降了第一场雨,因此即使没有这场蝗灾,登州依旧是赤里千里全面绝收的局面。
而这场蝗灾一来,陶知府作为一方父母官,那自然是忧心忡忡,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柳鹏与曹知县身上,问他们:“两位手上还有多少存粮啊?”
陶知府的问题问得很好,但是柳鹏的问题却是问得更好:“应当说和丰仓内还有多少存粮……”
一问到这个,陶知府就叹了一口气:“柳少你就是在戏弄我,和丰仓内有多少存粮,你难道不知道吗?多亏了柳少帮我筹划,现在和丰仓的粮食应当能撑到秋收之前。
说到这,陶知府还真生起了几分感激之情,柳鹏办事确实特别靠谱,去年力主只起运折色不交本色,为和丰仓攒下了数万石米豆,今年开始更是早就理应起运的本色折色一概不曾起运,因此和丰仓才有能撑到秋收之前的存粮。
听到陶知府这么说,柳鹏当即就说道:“既然能撑到秋收之前,那赶紧开仓放粮,现在不开仓放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陶知府不由满脸诧异,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曹知县又问道:“这也是曹知县的意思吗?”
曹知县点点头说道:“是啊!米业同行会馆那边也准备开仓放粮,我们一致决议,值此危难之际,米业同行要以大局为重,不但不涨价,而且还要开仓放粮,有多少存粮就卖多少存粮,力求让登州府不饿死一人。”
只是曹知县虽然这么说,陶知府却不相信太阳从西方升起来,他只是问了一句:“现在米价多少?”
柳鹏当即回答道:“斗米最低只有三钱,最高亦不过五钱,量大还可以打折扣。”
这就是要看具体米质价格在三钱与五钱之间浮动,只是一斗米三钱到五钱的价格,陶知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正式见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石米要三两银子起步?”
曹知县笑盈盈地说道:“量大可以照顾,老客户也可以适当照顾!”
但是这个价格仍然是高得惊人,比登州正常年份的米价不知道涨到哪里去了!
登州一石米的米价,低时只有五六钱甚至更低,高时也不过是**钱,在这种米价下登州的升斗小民才能有一条活路,可现在米价涨到三两以上,比正常年份高上四五倍,这让他们怎么活下去。
陶知府当即说道:“斗米三钱,这让登州军民何以维生,登营土兵月饷才九钱,一月月饷只得三斗石,难叫让他们靠这三斗石养活全家吗?”
登州营的营兵可以说是真正用来机动野战的部队,营兵之中又有南兵与土兵之分,南兵即浙兵,军饷较高,月饷高者二两一钱,低者也有一两四钱,但是出身登州土著的土兵军饷就低得多,月银不过九钱,平时养家糊口都有些艰辛,何况现在斗米三钱甚至五钱的现在。
只是陶知府刚说出这话,曹知县已经代柳鹏回答道:“请问明府老爷,难道米价降到二两或一两五钱,登营土兵那九钱月饷就买得起米吗?若非曹某费尽千辛万苦百般筹措,现在登州的米价绝不是现在这个价格,至少是一石米七两起步。”
曹知县说如果不是柳鹏与他在其中用心经营,登州的米价可能涨到一斗米七钱以上的地步,这自然不是什么空话,万历四十三年的大灾之后,历史上的登州米价是斗米一两,或者说,一石米要十两银子。
现在在柳鹏与曹知县的经营之下,米价虽然飞涨到斗米三钱的地步,但是只要是老主顾或是大客户,多多少少有折扣可打,而且柳鹏说得更不客气:“土兵还有九钱月饷可拿,可即使是一石粮只要六钱银子,现在城外的流民也买不起啊!”
没错,哪怕是一石粮只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