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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自己人。”我又强调。
“只是暂时。”维克翠接话,“像她这么精明的女子说不定只是借刀杀人、除掉对手,接下来权力到手。她要的或许是火星,又或者更多。”
当我们跟金种在一起时,朋友也讨论过能否信任维克翠。对我而言这一切恍若昨日。我还记得除了洛克外无人挺身而出。她自己似乎没察觉这局面多讽刺,又或者她对于一年前野马出言质疑依旧怀恨在心,好不容易忍到今天,终于能够以牙还牙。
“与裘利家族同一阵线实在稀奇,”舞者说,“不过这回她没说错。奥古斯都这门血脉善权谋,未有例外。”显然舞者十分介意野马之前行事不够光明磊落,而她也早预料到这种场面,所以提过想留在自己房间,避免会议失焦。但若要革命成功,并在战争过后重组四分五裂的世界,我需要所有人的通力合作。
大家以为会由我出面为她辩护——这些人真的不够了解她。
“你们的逻辑全都不通,”野马自己开口,“我不是要羞辱各位,而是在陈述事实。假使有心加害,只要向最高统治者或我哥那里打声招呼,然后在船上放个追踪装置就成了。众所周知,他们费尽心机却迟迟找不到提诺斯,”其余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而我明知得不到你们信赖,仍没有那么做。重点在于你们信任戴罗,而戴罗信任我。比起你们任何人,他对我更熟悉,也比你们任何人更有资格下判断。像个小孩一样闹别扭真是很要不得,现在可以专心讨论正事了吗?”
“……给我电锯的话只要三分钟……”塞弗罗继续念叨。
“你不要再碎碎念了好不好?”舞者朝他吼。我第一次看他按捺不住。“你拔人家脚指甲,他当然会想尽办法说你想听的,这种做法没有意义。”舞者、依薇、哈莫妮都曾受过胡狼严刑拷打。
塞弗罗双臂抱胸。“老爹,你这样比较太笼统了,不公平。”
“我们不用刑,”舞者说,“讨论到此为止。”
“噢。是。好。”塞弗罗回嘴,“因为我们是好人嘛。好人怎么可以刑讯逼供呢?正义必胜……只不过胜利之前要死多少好人?要看着多少朋友被别人砍成两半呢?”
舞者望向我求援。“戴罗——”
贾王又撬开一颗牡蛎。“只要用对方法,并且缩小情报范围到可供确认的程度,刑讯逼供就会有效率。所有工具都是一样,没有所谓万无一失,就看你怎么运用。我个人不认为目前有余裕顾虑道德界线,我建议就让巴卡家的少爷过去。拔指甲甚至挖眼珠,都无所谓。”
“我同意。”狄奥多拉一出声,马上惊动全场。
“就像马提欧吗?”我问贾王,“塞弗罗可是把他的脸给打烂了。”
贾王的小刀在牡蛎壳上滑了一下,戳到手掌。他皱起眉,含了一下见红的伤口。“要是他没瞒混过去,确实就会说出我在哪里。就我的亲身经验,痛是最有效的谈判筹码。”
“我也同意,戴罗,”野马说,“必须确定他到底有没有说谎,不然我们的主要战略就会被他摆布。这是典型的反情报。换作是你也会这么做的。”是,遭胡狼酷刑虐待之前,我的确尝试过。
进入正题后就一直沉默的维克翠陡然绕过会议桌,径自走向投影。黑色的太空和明亮星点在她肌肤上跃动,金白色的头发落在愤慨的眼前。她竟褪下了灰色外衣,只留压缩式胸罩。苗条健美的身材一览无遗。维克翠平坦的腹部有五六条约八厘米长的斜向疤痕,持剑手臂上则多达十余道,还有一些在脸部、颈部及锁骨,都是锐蛇留下的伤。“有些疤让我引以为傲,”她边数边说,“有些则不然。”维克翠转身露出后腰,那里的烂肉愈合后依旧千疮百孔,是亲妹妹以强酸侵蚀的结果。她又回过头,抬起下巴,一脸狂傲。“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别无选择,但我留下来则是出于自由意志。请你们不要让我后悔。”
维克翠愿意坦承不堪回首的往事,叫人十分讶异。我就不认为野马能在众目睽睽下放下戒心到这种程度。塞弗罗盯着这高挑的美女,目不转睛。她穿好衣服后望向投影,动手将影像上的小行星放大。“能不能提高分辨率?”
“这是普查局的无人机拍的,”我回答,“是将近七十年前的东西。我们没办法取得当今殖民地联合会的军事资料。”
“这已经派人进行了,”贾王说,“但他们对成果不乐观。殖民地联合会展开全面反击,信息战搞得网络乌烟瘴气。”
“这种时候如果你老爸在就方便了。”塞弗罗对野马说。
“他倒是从未提过这种事。”
“我母亲提过,”维克翠回忆道,“她在我和安东尼娅面前说,倘若星系外缘出乱子,凯旋将军可以拿些‘小玩意儿’去用。”
“听起来跟卡西乌斯的说法挺吻合的。”
她看向大家。“那么,我认为他说的是实话。”
“我也一样,”我也面对其他人,“而且刑讯逼供无法解决问题,就算把他手指一根一根剁掉,如果他还是坚持自己没撒谎呢?是不是要改切别的地方直到他改口?无论信不信他,最后都是一场豪赌。”我这番话换到几人虽不情愿但同意地点头。我庆幸至少自己过了这关,心里却仍觉得忧惧不安。原来朋友的心中也藏着野蛮的一面。
“他有何提议?”舞者问,“想必还有后续。”
“他叫我和最高统治者视频对话。”
“目的是?”
“连手对付胡狼。殖民地联合会提供情报,我们在他引爆前下手。”我回答,“卡西乌斯是这么说的。”
塞弗罗咯咯笑出声。“抱歉,只是这想象起来实在他妈的可笑,”他举起左手假装打电话,“哈啰,死老太婆,记不记得我绑过你孙子啊?”接着换右手接听,“大爷,还用说吗,不就是发生在我奴役你们全族之后吗?”演完这出,塞弗罗摇摇头,“和那老妖精有什么好说的?总之带着舰队打到她家门口再聊吧。胡狼那边可以让我和号叫者处理,没脑袋的人可不能按按钮。”
“女武神部落可以支持号叫者。”赛菲开口。
“不成,暗杀行动绝对是在胡狼意料之中。”我瞥向野马,她提醒过我千万别冲动,“双方交手多次,他不可能不提防。既然对手掌握了我们以前的策略,就不应该赌上人命和他玩。”
“瑞古勒先生,在他亲近的圈子中有你的人吗?”舞者问贾王。不知怎么,他们两人似乎相处融洽。
“本来有,不过在那两名灰种将戴罗救出来后,阿德里乌斯下令要情报头子清理门户。我那些人有的死、有的被关,还有一些怕得办不了事。”
“那奥古斯都小姐有何看法?”舞者问野马,众人的目光集中过去。
她慢条斯理地回答。“我认为各位能活到这个时候,是因为金种的狂妄自大,忘了当年是如何征服地球。每个金种都妄想成为统治者。一旦奥利安回归,加上塞弗罗夺取的船只,你们的力量是建立在舰队和黑曜种武力上。不要协助最高统治者,她依旧是最棘手的敌人。要是帮了她,她就能反过来对付你们。应该要撒下更多混乱的种子。”
舞者点头附和。“但我们能否肯定胡狼会在火星引爆核弹?”
“以前我哥最想得到的是父亲认同,最后他没有得到,就干脆将父亲杀了。现在他想要火星,假如得不到,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死寂在战情室弥漫开。
“我有个新计划。”我说。
“妈的,有就好,”塞弗罗朝维克翠低声说,“又要我躲在什么玩意儿里面吗?”
“亲爱的,你想躲就一定找个东西给你躲。”她回答。我点点头。
塞弗罗挥手。“那收割者,你赶快说吧!”
“先假设我们可以解放火星上半数都市,”我站起来,在桌面调出影像,红色浪潮在星球表面扩散,淹没各大城,同时逼退金种势力。“然后再假设与奥利安合流,尽管数量上仍是以一敌二,但太空作战中成功击溃敌方舰队——更进一步,女武神部落登高一呼,或许能说服对方的黑曜种倒戈,加上争取平民支持,导致火星的政府机器彻底停摆。接着我们有能力持续逼退殖民地联合会派来的援军,各地起义造反,和胡狼的争斗持续绵延好几年。接下来呢?”
“政府机制并不局限于火星,”维克翠说,“它会继续运作,不断投送人力和物资攻打我们。”
“又或者——”
“他会用核弹。”舞者回答。
“我相信只要崛起革命不退烧,他迟早会以核弹攻击黑曜种和我们的军队。”
“但这已经筹划了好几个月,”舞者抗议,“有了黑曜种胜算更大,难道现在要整个推翻重来?”
“没错,”我回答,“大家奋斗的目标是解放这个星球。历史上所有反抗军的优势在于需要保护的对象少,具有足够机动性,不被敌人掌握。相反,我们害怕失去的太多,需要保护的人也太多。战争并非几天几周内能结束,延续十年也不算什么,火星还会流更多血。你想想看,届时我们会获得什么成果?只是个曾经是我们家乡的空壳。仗一定得打下去,但我不要在这儿打。所以我的提案是——离开火星。”
贾王咳一声。“离开火星?”
赛菲自角落阴影走出,打破沉默,发表意见。“你说过会保护我的子民。”
“我们的优势在于控制地底隧道,”舞者也说,“还有人数够多。同时这些人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戴罗,”他望着野马的眼神写满怀疑,“别忘记你的出身,别忘记自己为何走上这条路。”
“舞者,我并没有忘记。”
“你确定吗?这场战争是为了火星。”
“不只是。”
“还有低阶色族,”他逐渐提高音量,“在这里获胜,胜利就能穿透殖民地联合会。氦三靠火星生产,殖民地联合会需要火星和火星的红种,解放火星就等于解放其他星球。阿瑞斯当初就是这么计划的。”
“这场仗是为了全人类。”野马纠正他。
“不对,”舞者仿佛是在保护自己的地盘,“金种,你给我听好,要革命的是我们。我参与起义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将别人当成奴隶使唤……”
眼见同伴又起内讧,塞弗罗朝我使了个眼神,十分不耐烦。我轻轻点头,他便拿着锐蛇重重甩下,剑身劈进桌子半分,微微颤动。“收割者还没说完,你们这些人就急着耙粪,搞什么东西?——还有,色种主义我真的听腻了。”他左顾右盼,看到全场哑口无言后一派得意,自顾自点点头,装模作样挥挥手。“好了,收割者你继续。就要说到精彩的地方了吧?”
“谢了,塞弗罗。我们不能再中胡狼的计,”我说,“战败最常见的原因不外乎将战场交到敌人手中,我们必须跳出胡狼和最高统治者的算计,设好自己手边的资源,并逼着对方加入我们的棋局,回应我们的策略。为此我们必须放手一搏。如今革命火苗已经点燃,殖民地联合会掌控的每个地区几乎都有叛乱,留下来是故步自封。我认为不该困守火星。”
接着,我通过通信仪操纵会议桌,木星的全息投影浮现空中,周围有六十三个小卫星,其中四颗最大的卫星:木卫三、木卫四、木卫一、木卫二,统称“伊利昂'27'”。木卫星群是太阳系两大太空军团驻守处。其一是卫星统领舰队,另一则是宝剑舰队。塞弗罗看起来简直要乐昏了。
尽管他没意识到,但我此时端上的才是他期盼的轰轰烈烈一场大战。
“贝娄那与奥古斯都两大家族激烈内斗,导致核心区与外缘区隔阂更甚以往。奥克塔维亚在这里的主力是宝剑舰队,距离最近的补给点好几亿千米远。宝剑是太阳系第一大舰队,奥克塔维亚派出我们熟悉的好友——洛克·欧·费毕——去降伏卫星统领。截至目前,所有与洛克为敌的舰队都遭他击垮,即便外缘区有野马与忒勒玛纳斯、阿寇斯两大家族协助,仍节节败退。那些船舰上总计两百万人,其中有超过一万黑曜种,二十万灰种,还有三千当今世上最厉害的杀手——圣痕者。他们通过了金种社会引以为傲的院训,担任执政官、副将、骑士和小队长。除了洛克,还有安东尼娅·欧·西弗勒斯…裘利在后方支持。最高统治者通过宝剑舰队散播恐惧,将个人意志强加于各星球。宝剑舰队一如它的新指挥官,从未吃过败仗。”我在此停顿一会儿,给大家片刻沉淀,彻底理解这番话的意义。
“接下来的三十六天内,我们要毁掉宝剑舰队,挖出殖民地联合会这具战争机器的心脏。”我抽出卡在桌上的锐蛇丢回塞弗罗手中,“现在有什么鬼问题就快问吧。”
第三十九章 心
塞弗罗、野马与我进行最后准备,接着要上航天飞机、进入轨道。此时舞者露面。提诺斯城里忙碌喧嚣,他带领阿瑞斯之子各级领袖打点好几百艘飞船,经地底隧道前往南极,黑曜种撤离行动没有中断,老人孩童迁徙到矿坑内避难,战士则在太空轨道与舰队会合。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移动八十万人口,这是阿瑞斯之子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计划。费彻纳留给我们的不是个只会杀人的组织,也能救人。
他若是知道一定会非常开心。想着想着,我也露出微笑。
处理好舰队事务后,我火速赶往木星。舞者与贾王留守,维持革命势力的强度,牵制胡狼,直到战局的下一个阶段。
“很不可思议吧?”舞者望向引擎蓝色火焰形成的一片星海。飞船起飞后,越过巨大钟乳石群,冲入提诺斯城外的地底世界。维克翠和塞弗罗两人亲昵地站在机库入口,目送不同人种的共同希望窜入黑暗。“红星舰队进攻了,”舞者抽了一口气,“真没想到能亲眼见证这一天。”
“可惜费彻纳不在。”
“嗯,真的太可惜了。”舞者微微蹙眉,“这也是我最大的遗憾。要是他能看到自己儿子戴上那顶头盔,你也成为他心目中理想的模样,该有多好。”
“那是什么模样?”我见到一名红种号叫者穿上重力靴,跳了两下试试看,从悬崖飞出,钻进一架运输机敞开的舱门。
“对人保持信心。”他充满情感地说。
我转身望着他。在我跟同胞待在一起的最后时刻,他还特意过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回不回得来还不知道,即便回来,也不确定他会如何看待我的行为,是否觉得我背叛了他、红种,以及伊欧的梦想。我还记得,过去也曾有过同样的场景。在约克敦上船那天,在场除了他还有哈莫妮及米琪,舞者当时也为即将上战场的我送别。我怎么会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呢?或许是人类的天性。我们总是无法好好地注视现在,甚至未来,老是这么放不下过去。
比起沉浸在过往之中,心怀希望其实是更艰难的事。
“你觉得卫星执政官真会愿意帮忙?”舞者问。
“倒也不是,关键在于要让他们觉得这是在帮自己,并在与对方反目前离开。”
“孩子,这一路上危机四伏。但你就爱冒险,是不是?”
我耸耸肩。“也只有这个机会了。”
背后的金属甲板传来脚步声,赫莉蒂带着几名新的号叫者拖着一大袋装备登上船梯。生命仿佛河水,不断将我向前推。自舞者与我相遇,就这么过去了七个年头。然而时间在他身上仿佛留下三十年的光阴痕迹。他面对战争已有几个十年?究竟和多少我从未听说,他也不再提起的朋友道别?他们彼此的情谊不会比我和塞弗罗、拉格纳之间浅。舞者也有过家庭,后来却几乎不谈了。
人人都有过去,也都遭到掠夺和破坏。费彻纳正是因此才打造这支军队,与其说他是为了集结大家的力量,不如说是为了拯救自己,否则他将坠入妻子死后心中的无底洞。费彻纳需要一道光,于是他便自己创造。他对着人生喊出的那声呐喊是爱,我妻子的呼唤也是。
“以前洛恩说过,如果他是我父亲,会把我养育成一个好人,而不是强者。他认为有能力的人反而得不到平静。”想起这件事我又笑了,“早知道我应该问他,那些好人的平静是谁帮忙挣来的。”
“你已经是个好人了。”舞者回答。
但我双手满满的疤痕,有斑斑血迹,握拳时指节泛起熟悉的苍白。
“是吗?”我笑道,“那我怎么老是想干坏事呢?”
舞者听了也笑出声,但他马上吓了一跳,因为我忽然把他拉过来用力拥抱。他仅剩的那条胳膊靠着我大腿,头顶勉强顶到我胸口。
“虽然头盔戴在塞弗罗的头上,但你是这里的心脏,”我说,“一直都是你。你太谦虚,所以才没有发现。你跟阿瑞斯一样伟大,而且和那个脏小鬼不同。直到现在,你依旧温柔善良。”我退开后轻轻捶了他胸口,“另外,你要记住,我很爱你。”
“噢,搞什么鬼,”他眼眶泛红,“你不是杀人不眨眼吗?碰上我你就心软啦?”
“最好是。”我眨眨眼。
他将我往旁边一推。“出发之前也记得跟你母亲说说话。”
后来,舞者过去朝一群阿瑞斯之子的陆战队员大呼小叫,我穿过人群时遇上废物推轮椅送卵石上航天飞机。我跟他们击拳打气,以阿瑞斯之子专属的手势行礼;我还碰到小丑带着新人你来我往讲了几句脏话,最后终于找到母亲,她和野马在一起。她们看见我,聊到一半忽然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