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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的红色火星拓荒者们,你们是最坚强有力的人类种族,你们的牺牲将带来进步,铺就通往未来的道路。你们的生命和热血使得飞出地球、飞越月球的人类得以繁衍。你们能够进入我们无法涉足的地方,你们历尽辛劳,让后来者无受苦之虞。
“我向你们致敬。我爱你们。你们开采出的氦…3是星球改造工程的血液。不久以后,这颗红色星球将拥有可以呼吸的大气,可以孕育生命的土壤。等你们——英勇的开拓者,将火星改造得适宜我们这些软弱种族生存的那一天,我们就会团聚,而你们会在这片奉献了艰辛努力的天空下得到至高的礼赞。你们的热血和汗水就是改造工程的燃料!
“英勇的开拓者们,永远不要忘记,服从是至高的美德。服从命令,恭谨克己,甘于奉献,严守等级,这是高于一切的准则……”
我走进厨房,里面空无一人。卧室传来了伊欧的声音。
“在原地待着别动!”她隔着一扇门发号施令,“不管怎样都别往屋里看。”
“好吧。”我停了下来。
一分钟后她出来了,脸颊泛红,看起来有点慌乱。她头发上蒙了一层灰尘和蛛网。我伸手梳理她乱蓬蓬的头发。她刚收完生物蛛丝,从丝厂回来。
“你没做气浴。”我微笑着说。
“没时间。我得从丝厂溜出来,取点东西。”
“什么东西?”
她甜甜一笑:“你可不是因为我什么话都跟你说才娶我的,记得吗?还有,别进那间屋子。”
我作势要冲进去,她挡住我,把我的吸汗头带拉到我眼睛上,用脑门抵住了我的胸口。我大笑着抬起头带,抓住她的肩膀,推到能看到她眼睛的地方。
“不然呢?”我抬起一边眉毛。
她只冲我笑笑,扬起脑袋。我从那扇金属门前退开了。我可以钻进炽热的矿井,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却无法对某些警告置之不理。
伊欧踮起脚尖在我鼻子上使劲亲了一下。“乖孩子,我知道你很好管教。”她说。她闻到我伤口的焦味,皱了皱鼻子。她既没有大惊小怪地给我治疗,也没有数落我。除了“我爱你”,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担忧。
伤口从手指关节一直蔓延到手腕。她把防热服焦煳的碎片从伤口里取出来,用含有抗菌剂和神经镇痛剂的蛛丝绷带紧紧裹在上面。
“这是哪儿来的?”
“我不对你唠叨,你也别对我刨根问底的。”
我亲了亲她的鼻子,把玩着她无名指上的头发戒指。我的头发加上一点丝线,编结在一起,就是她的结婚戒指了。
“今晚我为你准备了个惊喜。”她告诉我。
“我也是。”我回答,心里惦记着桂冠的事。我像戴皇冠一样把头带套在她脑袋上。潮乎乎的头带让她皱起了鼻子。
“哦,说实话,我其实有两个惊喜,戴罗。真可惜,你没有提前打算。你大概弄到了一块糖或者一条真丝床单,甚至……一点咖啡,这样才配得上我的第一个礼物。”
“咖啡!”我笑起来,“你以为你丈夫是什么色族出身?”
她叹起气来:“嫁给地狱掘进者有什么好处呢。一点都没有。你疯狂,脾气倔,又鲁莽……”
“身手很敏捷?”我恶作剧地笑了,手顺着她裙子一侧往上滑去。
“这应该算是个优点。”她微笑着,像打蜘蛛一样使劲把我的手打开,“不想被女人们缠着说这说那的话,就快点把手套戴上。你母亲已经先去了。”
第三章 桂冠
我们手拉手和其他人一起走出自己的居住区,穿过隧道,走进公共区。卢耐的声音像蜂鸣声一般在我们头顶上的立体全息影像中轰响,和所有金额人(准确地说,是金种人)一样。他们正播放着在一次恐怖袭击中被炸身亡的红种矿工和橙种技术队。这桩惨事被算在“阿瑞斯之子”头上。代表战神的符号很古怪——一顶造型残酷的头盔,头冠部位迸发出的旭日型锐刺燃烧着从屏幕上闪过,锐刺上滴着血。荧屏上展示着儿童残缺不全的肢体。阿瑞斯之子被叫作种族谋杀者、混乱之源。他们已被定罪。殖民地联合会的灰种警察和士兵搬着瓦砾,两个高大的黑曜种战士——差不多有我两倍高——和手脚利索的黄种医生把爆炸受害者抬了出来。
莱科斯没有阿瑞斯之子的人。他们那毫无意义的战争没有波及到我们,但针对恐怖分子领袖阿瑞斯的悬赏信息仍在播放。我们已经听了几千遍,但依然没有任何实感。阿瑞斯之子坚信我们受到了非人的待遇,为此他们到处制造爆炸。但这些破坏都毫无意义,他们所做的一切只会延后火星适宜其他色种生活的进程,是对全人类的损害。
男孩们在隧道中比赛着看谁能摸到隧道顶部。居住区的人们欢欣鼓舞地向前涌动,好加入桂冠舞会。我们边走边唱着桂冠之歌——一首婉转回环的曲子,唱的是一个男人在一片金色的田野里找到他的新娘的故事。年轻男孩们大声欢笑,试着在墙壁上跑,或者连翻几个跟头,但要么脸朝下摔在地上,要么败给一个女孩。
一道亮光沿着长长的走廊延伸而去。远处,醉醺醺的纳罗叔叔正弹着齐特拉琴,为几个在人们的腿丛里蹦来跳去的孩子们伴奏。他三十五岁,已经老了,但好歹也有不那么阴沉的时候。一条肩带挂在他髋骨上,把扁平的塑料琴仰面朝天地吊在他身上。琴面正中有个圆孔,绷紧的金属琴弦张在上面。他用右手拇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时不时地把食指往下一伸,或者用拇指钩住某一根琴弦。他的左手依次按压着每根琴弦的基线。齐特拉琴的音质非常哀伤,想弹出其他声音是非常困难的。纳罗叔叔两种都能弹,但我只弹得出悲伤的曲调。
以前他也为我弹奏过,教我跳那些我父亲没来得及教给我的舞蹈。他把那支禁忌的舞也教给了我,一跳就要被处死的那支。我们在老矿坑里学。他用鞭子抽我的脚踝,直到我能踮着脚尖流畅地完成那些快速的舞步,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金属条,仿佛握着一把剑。我跳对了他就会亲吻我的眉毛,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他教会了我如何移动身体,而这让我成了孩子们追逐游戏里的佼佼者。
“金种人成对成对地跳舞,黑曜人三个一组,灰种十二人一组。”他告诉我,“我们跳的是独舞,因为地狱掘进者只能孤身下井。只有孤独才能让人从男孩成长为男人。”
我怀念那些日子,那时我很小,不会因为他呼吸中的酒臭评判他的为人。那时我十一岁。只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感觉却像已经隔了一生。
兰姆达族的人在我背上拍着,面包师瓦尔洛也冲我扬了扬眉毛,递给伊欧拳头大的一块面包。毫无疑问,他们听说了桂冠的事。伊欧把面包卷到裙子里留着晚点再吃,然后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你笑得像个傻子,”她对我说着,在我腰上掐了一下,“你干了什么?”
我耸耸肩,努力抚平脸上的笑意。但这太不可能了。
“好吧,有什么东西让你骄傲得不得了?”她满腹怀疑。
基尔兰的一双儿女——我的侄子侄女——轻快地跑了过去。一对三岁的双胞胎。他们跑得恰好比他们的母亲和我母亲快。
我的母亲露出微笑。这样的笑容只有看清了生活能提供些什么并为之麻木的女人才会有。“看样子你把自己烧伤了,亲爱的儿子。”见我戴着手套,她对我说。她的声音很低沉,充满讽刺。
“起了个水泡,”伊欧替我回答说,“挺大的。”
母亲耸耸肩:“他父亲带着更严重的伤口回来过。”
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她比以前消瘦多了,那时,她和所有做母亲的一样,把我们色族的歌教给了我。
“你在担心我吗,妈?”我问。
“我?担心?哦,你这蠢小子。”妈叹了口气,微笑慢慢绽开在脸上。我吻了吻她的脸颊。
来到公共区时,家族里一半的人已经喝醉了。除了歌舞,我的家族还热衷于酗酒。在这一点上锡皮人对我们非常宽容。无缘无故吊死一个人,居住区里总会有不满之词。如果再禁止我们酗酒,他们就得为接下来的乱子善后整整一个月。伊欧相信我们用来酿造烈酒的格伦戴尔真菌不是原生物种,而是被投放在这个星球上的,目的就是让我们成为醉意的奴隶。每当我母亲开始酿造一批新酒的时候她都会这么说一次,我母亲总会喝上一大口,说:“和人相比,我宁可做酒的奴隶。至少它的锁链是甜的。”
配上桂冠之匣里的糖浆,这酒的味道会变得更甜些。他们有给酒增加风味的东西,比如浆果和一种叫作肉桂的香料。说不定我还能得到一把新齐特拉琴,不是金属的,而是木头做的。有时他们会配给这一类的东西。我自己那把已经旧了,弹了太长时间,磨损得厉害。它曾经属于我父亲。
在我们前面,一阵由即兴打击乐的纵情鼓点和齐特拉琴的哀伤旋律汇成的乐声,在公共区上空回荡着。欧米伽族和伊普西隆族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兴高采烈、推推搡搡地向酒馆走去。所有的酒馆都打开了门,好让烟气和人声倾泻到公共区广场中。广场周围环绕着的桌子空着,中央的绞刑架周围也被清了出来,为群舞做准备。
公共区往上几层是伽马家族的居住区,然后是补给仓库层,紧接着是一座高墙。在天顶之上很远的地方是一个金属的地下要塞,有纳米玻璃观察口。我们管它叫罐子。我们的监管人就住在那里。要塞再往上,就是这颗星球无法居住的地表了——一片我们只在立体全息影像中见到过的不毛之地。我们开采出的氦…3能改变它。
桂冠舞会的歌手、舞者和杂技演员们已经开始演出了。伊欧看到洛兰和基尔兰,不高兴地冲他们喊了一声。他们正跟一群人一起挤在酒馆“掺水酒”旁边的一张长桌上。那儿是这个家族聚居地最老的酒馆之一,欧尔·里帕负责照顾店面,给喝醉的人讲故事。今晚他已经在酒桌上不省人事了。真可惜。我本希望他能亲眼看到我们夺得桂冠的情景。
在我们的宴会上,因为食物几乎不够填饱肚子,酒和舞蹈就成了主角。不等我坐下,洛兰就给我倒了一杯。他总爱把别人灌醉,然后在他们头上绑可笑的缎带。他在妻子迪欧旁边给伊欧找了个坐的地方。迪欧是伊欧的姐姐,虽然不是双胞胎,长得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洛兰对伊欧的感情就和伊欧的兄弟利亚姆一样。但我知道他曾经爱过她,就像现在他爱着她的姐姐迪欧一样。事实上,我妻子满十四岁的时候,他曾经单膝跪地向她求婚。但没多久一半年轻人都这么干了。不用担心,她做了一个聪明而正确的决定。
基尔兰的孩子们围在他身边,他妻子亲吻了他的嘴唇,我亲吻了他的眉毛,抓乱了他的红头发。我弄不懂女人们在丝厂收了一天蛛虫丝之后为什么看上去还是如此惹人喜爱。我脸型瘦长,生来就相当英俊,但采矿生活改变了我。我很高,而且还在长高。头发的颜色像陈旧的血,虹膜是锈红色,和奥克塔维亚·欧·卢耐的金色眼睛别无二致。我的皮肤紧绷而苍白,但布满伤痕,烧伤或是割伤。过不了多久,我的模样就会变得和达戈一样结实,或者和纳罗叔叔一样疲惫。
但女人们远比我们强,远比我强。虽然要在丝厂干活,身上还背着孩子,她们依然美丽活泼。她们身穿长过膝盖,有层层褶皱的裙子,半打衬衫的红色各不相同。始终是红色。没有任何其他颜色。她们是家族的核心。要是有桂冠之匣里那些舶来的蝴蝶结、缎带和花边,不知道会给她们添上多少光彩。
我摸了摸手背上的纹章。一个粗糙的红圈,里面有支箭,还有交叉的阴影线,质地摸上去很像骨头。和我很配。但和伊欧不配。她的发色和虹膜有着和我们的种族相衬的颜色,但她也许和立体全息影像上的那些金眉人同属一族。她有这个资格。然后,我看到她在洛兰头上狠狠地打了一下,他扔回了一杯妈妈酿的米酒。如果我们是神创造的,那么她确实被创造得分外好些。我微笑起来。但当我向她身后望去时,我笑不出来了。舞者们飞快地奔走着,一百条裙摆在旋转,一百双靴子跺着地面,一百双手拍击着。在这一切之中,在他们头顶,一个孤零零的骷髅头高悬在冰冷的绞刑架上。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阴影,向我提醒着我父亲的命运。
挖掘是我们的天职,而他们却不允许我们埋葬死去的人——另一条殖民地联合会的法规。我父亲在绞刑架上摇晃了两个月,最后他们砍下他的头骨,把其余的骨头碾成了尘土。那时我只有六岁,但第一天我就试图把他扯下来。我叔叔阻止了我。我恨他,因为他不允许我靠近父亲的尸体。之后,我更加恨他,是因为我发现了他的软弱。我父亲为了某种理由死去了,活下来的纳罗叔叔却沉湎于酒精,虚掷着自己的生命。
“他是个疯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疯子,却聪明,又高贵。纳罗是我兄弟中最优秀的一个。”我父亲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但现在他只是活得最久的一个。
我从没想到过父亲会跳魔鬼之舞。这是老家伙们给绞刑取的名字。他生性平和,喜欢夸夸其谈,心里却向往着自由,建立属于我们的秩序。梦想是他的武器。舞者暴动是他的遗赠,但这场暴动和他一道被终结在了绞架上。九个人一起跳起了魔鬼之舞,在半空中踢蹬挣扎着,最后只剩下他自己。
这场叛乱小得微不足道,他们以为和平的抗争能说服联合会,增加食品配给。于是他们在重力升降梯前跳起了收获者之舞,从钻头上拆掉了点小零件,让它无法工作。他们以为走了一步好棋,却失败了。只有夺取桂冠,才能得到更多食物。
十一点钟,叔叔拿着齐特拉琴坐了下来。他喝得烂醉,望着我的眼神里有些不祥的东西。他不和我交谈,却和伊欧亲切地说了几句。所有人都喜欢伊欧。
伊欧的母亲走了过来,在我后脑勺亲了一下,用很大的声音说:“我们听说了,黄金男孩。桂冠!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时我叔叔离席走了。
“你怎么了,叔叔?”我问,“想放屁吗?”
他的鼻孔鼓了起来:“混账小子!”
他从桌子另一头猛扑过来,我们滚倒在地,用拳头和手肘混战起来。他块头很大,但我把他甩到地上,用受伤的那只手猛击他的鼻子,直到伊欧的父亲和基尔兰把我拉开。纳罗叔叔冲我吐唾沫,但吐出的只有血和酒。然后我们又隔着一张桌子喝起酒来。我母亲翻了翻眼珠。
“他只是在自怨自艾,因为他没为桂冠出一点力,只能露个面。”洛兰对他父亲说。
“就算桂冠自动掉到他腿上,他妈的那个懦夫也不知道怎么把它争到手。”我皱眉说。
伊欧的父亲在我脑袋上拍了拍,注视着女儿在桌下照料我那只烧伤的手。我重新把手套戴好,他冲我眨了眨眼。
锡皮人出场的时候,伊欧猜出了桂冠的事,但没有像我期待的那么兴奋。她双手扭绞着裙子,向我微笑。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苦相。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担心。家族里的其他人都不担心,他们过来向我们表示敬意,所有地狱掘进者也都来了,唯独达戈没有。他坐在伽马族闪闪发光的桌子跟前抽烟。只有伽马家族桌上的食物比酒多。
“我真等不及看那浑蛋吃配给食品的样子。”洛兰咯咯笑着,“达戈从没尝过下等人的食物。”
“可他还是比娘们儿还瘦。”基尔兰补上一句。
我和洛兰一起笑了起来,把一小块面包推到伊欧面前。
“高兴点,”我对她说,“今晚会有一场盛大的庆祝。”
“我不饿。”她回答。
“上面撒了肉桂你也不饿?”很快就会有了。
她又露出了那种半笑不笑的表情,仿佛她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十二点钟,一小队穿着反重力靴的锡皮人从他们的锡罐子里降落下来。他们的盔甲粗制滥造,满是污迹。他们之中的大多数要么是年轻小子,要么是从地球战场撤下来的老家伙。但这并不是重点。他们扣紧的枪套里有震击枪和热熔枪。我从没见他们用过任何一种。没有那个必要。他们控制着空气、食品,控制着港口。我们没有热熔枪。不过能偷到一把的话,伊欧是不会反对的。
伊欧下颌的肌肉收紧了。她望着靠反重力靴浮在半空的锡罐子们。长着赤铜色头发的提莫尼·丘·波吉努斯,这个赤铜种矿山官员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注意,注意,肮脏的铁锈!”丑八怪丹恩喊道。他们浮在我们头顶上,一阵寂静降落在欢庆的人群之上。治安官的反重力靴是个次品,弄得他上了年纪似的在空中晃悠着。又有几个锡罐子落到升降梯上,波吉努斯张开了他保养得相当好的小手。
“开拓者同胞们,能加入你们的欢庆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得说,”他发出哧哧的傻笑,“我很喜欢你们质朴的欢乐。简单的饮料、简单的食物、简单的舞蹈。哦,你们的心灵该多么高贵才能获得如此巨大的欢乐!哦,我真希望我自己也能这么快乐。这些日子以来我始终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欢愉,哪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