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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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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以家族之名,使诡诈之法,推托本该系于己身之责任,实有悖人臣之道。”薛允衡的唇边浮着讥意,毫不客气地道:“父亲当初故意得罪两位皇子的母族,便是为了免去今日之责。自然,我承认父亲此举可谓之曰智,甚至可谓之大智,但却也不得不说,此举虽智,却有失于仁。”

    “此乃智者之仁,二弟当真不懂么?”薛允衍淡静的眉眼间拢着寒意,虽无咄咄逼人之势,却比那更有了一种沉肃:“若无父亲一力维系,你我二人如何能于此地论及是非对错?只怕早便被卷入是非之中了罢。”

    说到这里,他蓦地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看着薛允衡:“二弟远道而来,难道也仅仅只是来看望我不成?”

    言下之意,薛允衡逃到平城来,也是在躲是非,与薛郡公装病实为异曲同工。

    薛允衡的长眉立时一轩,凛然拂袖:“长兄此言差矣。我来,是孝;我与长兄论及此事,是义。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极致,我薛二郎,问心无愧。”

    的确,薛郡公宁肯装病也不想掺乎到桓家的事情里去,薛允衡虽不认同,却也不能公开与父亲唱反调,所以他才离开,这是他为人子的孝道。

    而他此刻与薛允衍辩论,没去守“子不言父过”这个规矩,却是他身为臣子的大义所在。

    这的确是他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薛允衍看向薛允衡的眼神里,飞快地划过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沉默了片刻,他身上的气势渐渐地便放松了下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能说,我以为,父亲是对的。父亲的做法不仅是智,于薛氏宗族而言,亦为仁。我知道,在二弟眼中,这样的仁只能说是小仁,可是,二弟想必也不会否认,三公之位,不是谁说舍便舍的,父亲却是毫无恋栈,不慕虚名、不贪权势。这难道还不够称之为‘士’么?”

    的确,面对大司徒的职位,薛郡公也是说放就放,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委实不多,而这全是因为他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千万不要小瞧这“清醒”二字。古往今来,多少人便毁在这两个字上头。身处大陈最高权力的中心,却能够始终不为富贵所迷,不为权势所惑,而是将薛氏宗族放在一个最稳妥的位置进行考量,应该说,廪丘薛氏有薛郡公这样的族长,实是幸事。

    听了薛允衍的话,薛允衡面上的讥色便淡了下去。他蹙眉思忖片刻,居然点头表示了赞同:“的确,父亲在这一个方面而言,的确堪为士子表率。”

    他的用词很苛刻,语气的重心都放在“这一个方面”几个字上,停了片刻,话锋忽又一转,语声断然地道:“然,若是为了这所谓的君子操守,便将百姓弃于一旁,这样的君子,我宁可不做。”

    “不参与桓氏之事,便是弃百姓于不顾么?”薛允衍立时接口说道。

    他抬头看向廊外的天空,眸光空远,语声更是岑寂,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冷意:“从什么时候起,士族之争也变成百姓的事了?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怎么不见这些士族多费半分的心?父亲不想同流合污,难道不对?”

    薛允衡一下子怔住了。

    薛允衍确实说对了一点:桓家的事情,与百姓根本无关。

    中元帝拉着朝堂重臣商议此事,分明便是想要分桓家的权、卸桓家的势。为了这些,他甚至连陈国如此严重的旱情都没放在心上,整天就想着怎样制衡桓家。

    中元帝的此种作派,薛允衡自己也是很瞧不上眼的。既是如此,薛郡公托病远离这些无谓的争斗,真的是便是错了吗?

    薛允衡敛眉坐着,搁在膝上的手不住地握紧,又松开,显然是在心中百般思忖。

    良久后,他忽地双掌平摊,紧锁的眉头也松了下来,坦然地抬头看向薛允衍,说道:“淡泊名利,此乃士子所为;君有难而臣为之解,这是臣子应有之道。我还是认为,兼济百姓与为君分忧并不矛盾,父亲可走的路,也并非只有装病这一条。”

    他的话声落下,曲廊中便又安静了下来。

    薛允衍的视线仍旧停在远处,半晌后,方才站了起来,往回踱去。

    这个举动便意味着,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无法说服薛允衡,一如薛允衡也说不动他。他们真是枉为亲兄弟,在许多大事上头,两个人的意见常常南辕北辙,完全谈不拢。

    见他往回走,薛允衡便也起了身,两个人仍旧是一前一后地沿着廊庑而行。好一会后,还是薛允衍首先打破了沉默。

    “二弟说父亲是在躲麻烦,在我看来,怕就怕父亲躲也躲不过。”言及此处,他转了身去看薛允衡,面色肃然:“需得早做打算。”

    薛允衡没说话,神情却也跟着变得郑重。

    纵然两人政见不同,但在这件事上,薛家却必须保持一致对外。薛允衡再是特立独行,也从没忘记他姓薛。

    说了那句话后,薛允衍便转身继续往前走,灰色的袍摆在风里翻卷着,他的声音也像是被风卷过来的一般,有些飘乎:“如有必要,可与桓氏交好。”

    薛允衡一下子站住了,面上有着难掩的异色:“此话怎讲?”他压低了声音问,眉心拢出了一个“川”字。

    薛允衍却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重新换过了一个问题:“吕氏的事,还有十可杀一案,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薛允衡愣了愣,似是对他转换话题很不解,但转念之后,又似是隐约明白了几分,不由撇了撇嘴。

    桓氏如果……不,是一定会重归朝堂。他们在辽西休养生息多年,力量也渐复如初,一旦回来,必将改变朝堂的格局。

    为了维系大陈的稳定,也为了百姓不受士族争斗之苦,与桓氏交好,可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此一想,薛允衡的心里莫名地觉得好受了些,面上的神情也变得温和起来。

第390章 观阀阅

    洒脱地拂了拂衣袖,薛允衡便自跟上了薛允衍的脚步,续着方才他的问题说道:“这两件事情我都在查。‘十可杀’一案如今尚无结果,倒是吕氏那里,似是有些古怪。我叫人查了吕家族谱,又仔细翻了吕氏阀阅(家族功绩簿),结果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住了,咳嗽了一声,并不再往下说,只安静地走着,就像是完全想不到应该就此事进行详细的解释。

    走在在前头的薛允衍抬起手,捏了捏额角。

    头疼。

    从小到大,这个二弟总是很叫人头疼。

    坦白说,薛允衍情愿去给四妹妹五妹妹编花冠、摘果子,给九妹妹十妹妹当人型布偶,也不想同这个二弟多说半句话。

    如果这不是自家二弟,他早就百八十本的折子参他了。一个爱财如命、小肚鸡肠的家伙,还好意思叫什么“白衣薛二郎”?

    这脸皮得有多厚?

    无声地叹了口气,薛允衍终是停住了脚步,如其所愿地回头看向自家二弟,捏着眉心道:“说罢,二弟到底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为兄在此请您老人家细细道来,以解为兄之惑。”

    面对这个捶不动、骂不倒、说不赢的二弟弟,薛允衍此刻完全自暴自弃了。

    他每天忙公事都快要累死了,实在没精神再跟他家二弟打机锋,权当这一回他薛允衍输了便是。

    说起来,从小到大都是他赢,总赢也没意思,就算他让着这个小的吧,否则也没太长兄风范了。

    薛允衍的这句话好似是奏响了天音,听在薛允衡的耳中,刹时间便令他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像是泡在了温水里,简直舒服得想要就地打个滚儿。

    方才他被薛允衍说得差点变成哑子,如今终于算是扳回了一点颜面,薛允衡深深地觉得,这一趟来平城,值。

    抖了抖雪白的衣袖,他向着薛允衍一笑,露出了满口的白牙,和和气气地道:“我还当兄长不想知道呢,便没再往下说了。既然长兄这般想知道答案,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将事情细细说来了。”

    他作势咳嗽了两声,又拂了拂袍袖,摆足了姿态,这才继续道:“吕氏阀阅中记载,吕姓起源于濮阳,后因战乱之故迁居于华阴、新安两处,历任有都尉、司马长史等职,在这两处共逗留了十余年,最终远赴清渊,这才渐渐兴盛了起来。可是我仔细查了这几个地方,又多方找人问话,便发现这其中新安那一处的记载,约有两年多的空白,以时间推算,应该是在永平二十一年左右。”

    薛允衍疏淡的眉蹙了蹙:“永平年间?那便是先帝还在位的时候了。”

    薛允衡颔首道:“正是。就因为是先帝年间的事情,所以才有些不好查。不过好在时间隔得不算太远,也就是上三十来年的事,所以,我便又发现了吕家族谱中的一件怪事。”

    此时,他二人已经行至游廊的边缘,正拾级而下,来到了园中。

    细雪纷飞,将这所毫无景致可言的庭院也点缀得多了几分诗意,可是,这兄弟二人的神色却很是凝重,薛允衡的说话声也仍旧压得极低。

    “我叫人偷出了吕氏族谱,连着翻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叫我发现了一件怪事。”他的语声越发低微,几不可闻:“我发现,吕氏族谱比我薛氏族谱整齐百倍,根本无修改痕迹。”

    “哦?”薛允衍淡静的眉眼之间,微现讶色。

    薛允衡的话粗粗听来毫无问题,可若仔细推敲,便能从中嗅出一丝异样来。

    举凡大族,修改族谱乃是大事,必须请族老、开宗祠,昭告一方,才可改动。便如薛氏,前几代也有过认义子、外室子认祖归宗等事,又或者是某个庶女的夫君忽然升任高官,诸如此类。每有这种事情,便需要开宗祠修族谱,所以,薛氏的族谱上改动之处甚多,而每一次改动,都是一件大事。

    可是,吕氏族谱却从无改动。身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士族,这种情形便很值得商榷了。是因为无事可改,还是因为怕找不到官署记载,无法印证,所以干脆就囫囵一团地写了?

    “若我没记错,华阴与新安这两县,永平二十年为赵国所夺,永平二十三年方才重新归属我大陈治下,是不是?”薛允衍问道。

    薛允衡“嗯”了一声,道:“是的。我记得父亲曾说过,永平二十三年,陈赵两国于华阴激战盈月,最后是桓氏派出一支奇兵,以诡战之术大败赵国。赵国损兵折将,才不得不这将两县又吐了出来。”

    “哦,这倒是颇为有趣。”薛允衍的唇边勾起了一丝笑意,仰首看着漫天的细雪,道:“也就是说,永平二十年至二十三年间,此二县是属于赵国的。吕氏阀阅所缺的内容,恰巧也在这几年间。若是这样算来,这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

    话虽是如此说,可他面上的神情却有着明显的兴味,似是从中嗅出了异样的味道。

    果然,薛允衡闻言便笑了一声,道:“我猜,写下吕氏阀阅之人,应该也是如此想的。可是他们却忘了,赵国夺取这两县的时间并不算长,许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寻的。长兄可莫要忘了,你二弟我乃是中书侍郎,手头上能接触到的阀阅,又岂止吕氏一族?”

    中书省乃是直接受命于皇帝的中枢部门,管辖范围很大,部门人员庞杂,虽各有分工,却也分得没那么仔细。

    既然直接听命于皇帝,有时候皇帝要查哪个士族的底细,便会直接交给中书省办理,而中书侍郎便是直接听命于中书令的中层官员,虽没太大的权力,却能接触到不少机要文书。

    也正因如此,薛允衡过手的士族阀阅不知凡己,他的记性又极佳,自是能够根据记忆觉出吕氏阀阅的不对劲。

    听了他的话,薛允衍的神情变得越发玩味,那眉眼之间倒与薛允衡十分相似。

    “二弟既是曾详看过诸多阀阅,却不知从中析辨出了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薛允衡问道。

第391章 阿堵郎

    听得薛允衍问话,薛允衡便拂了拂衣袖上的雪沫子,不紧不慢地道:“据我所知,新安县如今共有大小士族一十三户,而这一十三户的阀阅,我至少读过一半,这其中并无一户士族有长达两年的缺漏。众所周知,赵国地少人稀,夺取华阴与新安二县后,根本便匀不出人手来治理,故只派了一支军队驻守,一应文职官员仍旧沿用陈国旧部,并无替换。”

    薛允衍敛眉听着,面上无一丝波动。

    薛允衡此刻所说的情形,在三国混战的当今并不鲜见。

    陈、赵、唐三国之国界本就互相接壤,近百年来都是征伐不息,时常是这个地方今天姓陈,明天姓赵,后天又改姓了唐。

    正因局势变化太快,因此这三国人的国家观念便没那么强,只要不是卖主求荣,那些底层官吏在敌国手下做事也不算什么,如果换个角度讲,他们也算是为当地的百姓求得了一方平安。

    此时,便听薛允衡又续道:“在那些新安士族的阀阅里,关于这一段时间的记载皆很清楚,族中子弟在这两年为官时做了些什么,也都记录在册。而若将这些阀阅交错对比来看,我发现,这些士族无一人曾提起过吕氏,就像是这个士族不存在一般。”

    “竟有此事?”薛允衍淡眉微挑,茶晶色的眸子里,是一抹意味难明的淡笑:“吕氏阀阅,当年可是先帝亲眼看过的。”

    当年吕时珠可是嫁入皇族的。按理说,任何一个嫁入皇族的郡望,都必须事先将族谱与阀阅交予客曹(礼部)审核。当然,此处所谓的审核实际上是由皇帝亲自过目,客曹不过是转一道手而已。而经由皇帝过目并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士族女子才有了嫁入皇族的条件,婚事也才能继续往下走。

    可是,吕氏阀阅与族谱分明便有大问题,而先帝却视而不见,甚至最后还将大有问题的士族之女吕时珠,抬成了太子妃,其最后更是成为一代皇后,母仪天下。

    “为什么?道理何在?”薛允衡喃喃自语地道,漆黑的眉紧蹙着,神情中带着一丝狐疑,“难道说,吕氏这族谱是重新抄写的,原先的那本已经遗落了么?”

    这理由勉强说得通,可是,薛允衍接下来的话,却直接点明了最重要的一点。

    “就算族谱是重新抄录的,新安各士族那两年的阀阅中,不见吕氏踪影,这又做何解?”他看着薛允衡说道,面上无一丝表情。

    此语一出,两个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新安各士族不记吕氏,总不能说是他们合伙故意漏写吕家的事情吧?因此便唯有一种可能,便是那两年中,吕氏一族并有没出现在新安。

    消失了两年的吕氏,在那期间到底出了何事、族人又在何处,无人知晓。

    细雪纷纷而落,空院之中,两个同样修长的身影长久地伫立着,连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雪染白也毫无察觉。

    “大郎君、二郎君,陶先生派人来送信了。”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打破了园中的寂静。

    薛允衍循声看去,却见来人正是阿堵,他还像方才一样托着个漆盘,盘子里搁着一封信笺。

    “拿来我看。”薛允衍说道。

    阿堵小心翼翼地将信呈了上去,觑着薛允衍的眼色,轻声地道:“大郎君可要回信。”

    展信一目十行地看罢,薛允衍便将信给了一旁的薛允衡,一面便对阿堵摆了摆手,道:“无,请送信人回去罢。”

    阿堵喏喏应是,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院子。

    直待走到书房时,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大郎君的气势太强了,每回与大郎君说话,他都会浑身不自在。

    抹了抹额上的汗,阿堵这才放缓了脚步来到了前院。那院子里站着个八、九岁的小厮,生得浓眉大眼,一脸的憨厚。

    阿堵咳嗽了一声,端足架子走上前去,拿腔拿调地道:“阿承,你回去告诉陶夫子,大郎君没有回信。”说着他便在怀里掏摸起来,好半天才摸出了一枚大钱。

    他一脸剜心挖肺的痛苦表情,将这枚大钱交给了阿承,忍痛挥手道:“赏你的,拿去吧。”

    这可是他好容易才省下来的钱,别看他叫着“阿堵物”的阿堵,可他的身上却是没有那些阿堵物的,他这名字叫得真是冤。

    阿承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钱,顺手便解下了腰上系着的一个麻纸包儿,双手高举过顶交给了阿堵,一面还客气地道:“谢堵兄赏钱,这是我在路上买的扭股糖,您留着尝尝吧。”

    阿堵眉花眼笑地接了糖,飞快地揣进了袖子里,随后便一本正经地道:“你也太客气了,跟你堵兄这么客气干嘛。”

    阿承忍着笑应诺了一声,便退出下去。

    他今日是出来给秦彦昭买笔墨的,恰好出门前遇见了陶夫子,顺道儿便来到薛府替他送信。

    方才进门后,接待他的便是这个自称“阿堵郎”实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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