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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种这些花草也是三娘子对三郎君的一片爱护之心。不过我之前曾听人说过,三娘子从大娘子那里讨来了不少花种,其中便有连翘,是在事发前数日由贝锦送给三娘子的。”
贝锦?
秦素眸色微动。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了。就在数日之前,阿忍也曾提过贝锦,这个贝锦看起来颇不简单,很有往下查的必要。此事秦素已经托付给了周妪,只是如今她人在九霄宫,与周妪那边不大通消息。
沉吟片刻,秦素便问阿葵:“你与贝锦可熟?她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似是早就想到秦素会这样问,阿葵闻言并无半点迟疑,立时回道:“说起来,我想要告诉女郎的也正有这件事。我第一次见到贝锦,是在十年前。那时候我全家才从茶田来到秦家,便逢着府里挑使女,从末等到二等都有。我因年岁太小顶不得用,便没选上,贝锦比我大了两岁,却是一来就派上了用场。后来我听阿爷说,其实那一次选上来的仆役,都是补给大夫人用的。”
“大夫人?”秦素的眼底划过一丝讶然:“你说的是住在蕉叶居的大伯母么?她怎么一下子要用这么多的仆役”
阿葵便道:“回女郎的话,这些我也是听阿爷说的。十年前,大夫人从白马寺静修回来的时候,身边的仆役很少,太夫人便叫从府里选人,据说大夫人很勤俭,不喜欢有太多人服侍。太夫人却不肯,便叫从各处挑人上去。贝锦便是在那一回给大夫人看中的,将她挑给了大娘子用。不过,贝锦在大娘子身边多年,却一直没升等,她也没说过半句怨言。其实她在蕉叶居管着不少事儿呢,大娘子私下里也很信任她,但在明面儿上却也只肯叫她做三等使女。这些都是我听主院的仆役们私下闲聊时说的。”
秦素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个受重用的仆役,主人却不肯升她的等,原因何在?难道因为她不是家生奴,所以便被秦彦雅防备着?此外,贝锦顶着三等使女的名头,秦彦梨为什么要去接近她?为何不从秦彦雅身边的大使女着手?
难道,秦彦梨很清楚贝锦在蕉叶居的真实地位?那又是谁告诉她这些消息的?
“你说贝锦被挑上来是十来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内宅里的大管事是谁?”秦素问道。
她这一问其实是为周妪而问的。
周妪离开秦家时,正是十来年前,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周妪知道得很有限,如果贝锦的来历要从十年前开始查,那么此事便不宜于交给周妪了。
阿葵便道:“回女郎的话,十年前内宅的大管事是由董大管事兼着的,再由吴老夫人身边的蒋妪、高老夫人身边的朱妪从旁协理。后来周妪回来了,董大管事才把差事移交了过去。”
果然,周妪对这段过往并不知情。
第496章 下衣房
“除此之外,那贝锦还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停了片刻后,秦素又问阿葵道。
阿葵皱眉想了一会,蓦地眼睛一亮,说道:“哦对了,大约是去年的秋天吧,也就是女郎才回府的那段日子,有一次我去主院传话,恰好看见贝锦从下衣房那里出来。她手里捧着好大的一捧衣物,一路走得飞快,我本想与她打个招呼的,不想一转眼她人就没了,我当时还挺奇怪来着。”
“下衣房么?”秦素略略沉吟,蓦地心头一跳,语声瞬间便冷了下来:“我记得,旋覆与繁缕,也在下衣房。”
她二人皆是秦彦梨以前的贴身使女,阿葵对此亦是知晓的,闻言便应道:“是,女郎说得无错。”
秦素面色微沉。
旋覆与繁缕自去年被赶去下衣房后,便一直没往上提过,钟氏就是在故意搓磨她们,其用意也不过是敲山镇虎罢了。
只可惜,秦彦梨这只虎并没被镇住,以钟氏的宅门手段,怕也镇不住这对野心勃勃的兄妹。
不过,这其中最叫人意外的,却是秦彦雅。
在秦素的记忆里,这位秦氏嫡长女是当得起“端庄”二字的,行止上也从无亏欠。可是,听了阿葵所言,秦素觉得,她对她的长姊似乎是有些……太不了解了。
此念一起,秦素心底便涌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
沉吟良久后,她终是问道:“既然说到了我长姊,我长姊与贝锦之间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
阿葵的面上露出了些许愧色,垂头道:“女郎恕罪,因三郎君叫我盯着二郎君的时候多些,还有女郎这边,三郎君也叫我多多注意,所以大娘子的事情我所知不多。”
秦素了然地点了点头,脑中蓦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迅速换了个话题:“我记得你阿爷和阿母是管洒扫的,你还有个祖父管着醉杏园的花木,是不是?”
陡然听秦素提及家人,阿葵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慢慢低下头,手指紧紧抠住被褥,低声道:“是,女郎,您说得无错。”她说着已是用力地咬住了嘴唇,不一会,她的唇角便渗出了血迹,而她却犹自不知。
“你家人无事,你且安心。”秦素捺下性子来宽她的心,努力让声音显得柔和,“我此前便说过,你只是犯下小过,西院夫人什么证据都没搜到,自然也就只能说你个不懂规矩罢了。你的家人不在主院便在东院,她的手还伸不到那里去,再者说,你们家又不是很得脸,差事都是最差的那一种,西院夫人就算想罚也是罚无可罚,因此,事发之后,他们并没受到波及。”
费劲巴拉地说了这一大通话,秦素自问仁至义尽,轻舒了口气。
阿葵此时便抬起头来,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眼神看了看秦素。
这应该是她听过的最不好听的安慰话了。
不过,想想说话者平素的心狠手辣,阿葵竟莫名地觉得,这话听着也没那么不顺耳。
“多谢女郎照拂。”她向秦素磕了个头,“若女郎有了空闲,我家人往后也要请您多多照拂。”
秦素笑了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可以令人带你去与你家人见上一面,道个别。你也知道,你如今的身份是不可能再回秦家了,我会给你安排个新的身份,过几日你便离开。不过,在走之前,你要先替我打听些事,主要是向你阿爷与祖父问几个问题。只要你应下此事,我便安排你们见面。”
阿葵一下子抬起了头,惊喜地看着秦素,“真的么?女郎?”她问道,眼中已经迸出了泪光,“我真的还能再见我阿爷和阿母么?”
“此事不难,前提是,你家人的嘴要紧。”秦素一派云淡风轻,“且你答应我的事也要做到。”
“我答应,我答应!”阿葵迭声说道,语声微颤,神情又像哭又像笑,颊边满是泪痕。
能够与家人再见一面,叫阿爷阿母不要为她伤心,那她便也满足了,就算从此以后再不能相逢,阿爷阿母知道她人还活着,想必也会安心一些。
“如此,我这便安排下去,你先歇息罢。”秦素的语声很是温和,言毕转首吩咐:“阿臻随我出来。”
一直守在帘外的阿臻应了声是,随后便见门帘挑起,秦素一手掀帘、一手提裙,姿态悠然地跨过了门槛。
“叫人好生守着这里。”出门后,秦素立时低声说道。
“遵命,女郎。”阿臻利落地应了一声,停了停,又以极轻的声音说道:“明日颍川的消息便会送来,送信的地方已经约好了,便在后山拐角的那棵老银杏树下,女郎也去过的,理应知晓。”
秦素眉眼轻舒,颔首道:“甚好,我知道那里,明日我会亲去取信,你今晚便带阿葵下山,仍旧安排她住回平城废院,明晚再叫人去知会她的家人……”
黑暗沉沉笼罩了下来,秦素低微的话语似是被夜色吞没,须臾不闻。
次日清晨,天光尚未透亮,后山的山道上便现出了一条纤细的身影,白衫灰裙、足踏轻履,正是秦素。
颍川第三波的消息已到,此外还有上京的部分消息也来了,因阿臻等人皆有事,秦素便亲自过来取信。
晨风微凉,她拢着衣袖慢慢地往前走着,意态迟迟,脚步也并不轻快。
昨晚她睡得很不踏实。
夜半时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皇宫,独自端坐在大殿的最高处,空阔的殿宇不见一人,唯锦金顶、煊赫辉煌。
梦里的她万分地得意,以为终得踏上最尊荣的顶端,却不料华堂玉屋倾刻倒塌,眼前的一切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朽,珍贵的毛毡下野草疯长、雕栏檐角边蛛网吊结。她心中惶惶,举目四顾,蓦地一根梁柱当头砸下,惊得她一下子翻身坐起,随后便是半宿枯坐,无法成眠。
秦素的脚步越加迟缓,心里也有些发沉。
颍川旧事,她其实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一切还很不够,那个圆形还缺了好几个角,而这其中,银面女便是最大的缺漏。
第497章 树下人
自回到青州后,秦素便无一日不在关注着这个神秘的银面女,可银面女却突然消失了。
阿忍与阿臻轮流值宿,每夜都守在东萱阁的院门外,等着银面女出现。然而,东萱阁内外一片安宁,那个银面女就像是从不曾存在过一般,再也没出现过。而那几个挪出府外、得了时疫的使女,秦素也一直叫周妪盯着,这么久以来也是毫无异样。
秦素现在便在怀疑,银面女是否已经滑脱了?
按理说,秦府内宅所有使女的动向,周妪都是头一个知道的,东萱阁里少了个使女,这种事情不可能不惊动到她。但是,就凭银面女在府中手眼通天的势头,她溜走的可能性也未必不存在。
秦府有她的帮手,很可能还不少,其中最要紧的一个,便是阿谷在临死前交代的那个“贱人”。
能被银面女叫做贱人的,一定是女子。而这个女子,应该还在银面女之上。
这个贱人,到底是谁?
怀着满腔的心思,秦素在山道间踽踽独行。
晨风拂面,捎来了微温的水气。她抬头看了看天,天色依旧带着些昏暗,云层郁郁积于山巅,仿佛一面浊水倒扣于头顶,只这样看着,便叫人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秦素转开眸子,往两旁看去。道边长了许多杂树,枝叶横斜,叶子也胡乱生长着,将她的视野搅得凌乱。
后山的道路不及前山齐整,地面上也没铺石头,唯土路而已。
秦素一面撩开迎面而来的树叶,一面抬头张望。
前方数十步远的地方,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夹在一片浓荫之中,如鹤立鸡群,叫人无法忽视。
那里便是约定的地点。
秦素提起裙角,正欲上前,却猛然顿住了脚步。
银杏树下,居然立着一个人!
一身淄衣如浸夜色,素袜芒履,白襟似月华流霜。一阵大风陡然掠过,他漆黑的发在风里飞舞起来,勾勒出一道道写意的墨线。
秦素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张大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
李玄度!
银杏树下站着的,居然是李玄度!
他回来了?!
秦素下意识地举起衣袖,揉了揉眼睛,再度抬眸张望。
银杏树下的男子还在,那一身淄衣,也仍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不是幻觉,亦非梦境。
真是李玄度。
他回来了。
此刻,那个总爱穿着一身淄衣、披散着满头墨发做仙人状的的妖孽,确实正站在离她十余步之遥的地方,显摆着他的绝代风华。
秦素很想翻个白眼,然而却没成功。
在一切身体的反应来临之前,她首先听见的,是自己的呼吸。
急促、响亮、深重,每一下口唇间的开合,都对应着一记更加响亮、更加深重的心跳。
在那个瞬间,秦素甚至有种错觉,这整座九浮山乃至于她眼前的天地十方,都在应和着她的呼吸,与心跳。
眼前的翠荫、远处的层云,还有这满世界喧嚣的夏时山景,在她的呼吸声中,在她一下又一下的心跳里,全都不存在了。
她的眼睛,只看得见银杏树下的那一抹玄影。
淄衣似水、清华耀目,如破夜的流星、如穿空的利箭,猝不及防间,一下子便扎进了她的心。
胸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钝痛,秦素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耳畔似响起了热血奔流的“哗啷”巨响。
那声音,响彻天地。
她抬起手,捂住了胸口。
随后,她的耳畔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轻快而敏捷,像是小鹿踢踏,在泥径上响起回音。
直到很久以后秦素才发觉,那是她的脚步声。
她居然……在跑。
提着裙子,挽了长发,轻盈得像一缕掠过山间的风,向着那个立在树下的身影飞奔。
她的脚步声惊动了他。
也或许,他早就发现了她,却一直故意不肯回首。
谁知道呢。
秦素已然管不了那许多了。
那一刻,她的心已然先于她的头脑欢快地跳动着,如击鼓一般地鸣响;而她的身体则先于她的心,以一种意无反顾的姿态,奔向了那个人。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她没什么好怕的。
向前飞奔着的时候,秦素脑海中划过的,便是这些念头。
而就连这些念头甚至也是含糊不清的,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成了碎片。
此刻的她,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在想些什么,更没办法去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她遵循着身体的本能,不停地迈动着双腿,如同被漩涡吸引的水滴、又像被灯火诱惑的飞蛾,奔向了前方的那个身影。
“咚”,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山路上,激起了一阵回音。
那是她撞进他怀里的声音。
在这个声音里,两个人的身体同时震了震。
那个瞬间,秦素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张开的、包容的双臂,亦未看清他瞬间点亮、满是欢喜的眼眸。
她只是一头扎进了那个久违的怀抱。
脸颊紧贴胸膛,两手合拢于他的腰间。
一切都显得那样的自然而然,就好像横亘于两人之间漫长的离别,从不曾存在过。
秦素本能地阖上了双眼。
脸颊边是弹滑有力的肌理,带着宜人的温度,透过夏日的薄衫,紧紧贴合着她。清浅的松针般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了起来,她甚至来不及感知掌下的那一带劲腰,便已是一派醺醺然。
“阿素……”发顶处传来了李玄度的声音,轻若拨弦,每个字都拨上了秦素的心尖儿。
她的心莫名轻颤了起来,随后是她的身体,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他的声音唤醒了些什么。
便在这一刻,思念,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多么可笑,又是多么的无理。
分明在不曾见他的时候,她也并不如何想他。
可是此刻,他的人就在她的跟前,与她呼吸相闻,甚至交缠环抱,而思念,却在这一刻来临了。没有任何可以追逐的轨迹,更没有多少脉络可循,这种叫做思念的情绪,瞬息间便将秦素的胸臆填满,再迅速冲破身体的囚笼,将她从上到下紧紧包裹,让她根本无法挣脱。
第498章 唤阿素
有一点惶恐,有一点迟疑,然而秦素更多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如身在云端、令人身心愉悦到忍不住颤栗的茫然。
你这厮怎么才来?
我差点被人掳走你晓不晓得?
我受了很重的伤你晓不晓得?
我的名声也差点毁了你晓不晓得?
心底里涌起一阵酸楚的痛,复又是微温的暖、轻柔的甜,再又变成针尖般的痛、流水般的忧伤……
那个瞬间,秦素有点昏头胀脑,被无数翻涌的情绪弄得几乎喘不上气,也无暇分辨到底那一个才是她真正的想法。
她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情绪中,无比迷恋地呼吸着熟悉的气息,感受着来自于另一个人的、让她觉得格外舒适的体温。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唯有眼前这具温暖的怀抱,还有他弦音般轻唤的一声“阿素”,化作了她心底深最大的回响。
她有许多话想要说,也要许多问题要问,想要让他听听她的经历,然后再问一问他在这数月间都做过了些什么。
那个瞬间,许多许多的言语汇集在舌尖,争先恐后地想要挤出她的唇齿。
然后,秦素便张开了口……
“讨厌!”
那像是她的声音,来自于极远的地方,飘渺得如同一句梦呓。
那真是她的声音么?
秦素有些茫然地想道。
柔软、娇媚、甜腻,简短而缠绵的两个字,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还带着几分鼻音,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简直绵软得叫人酥到骨头里去。
秦素委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