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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李玄度,便是如此。
“到得此时,我终是信了,李郎,果是皇子。”秦素轻笑着掩唇说道,眼底的哀凉却未散尽。
被至亲之人拿来利用,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秦素的眼神黯了黯,唇边漾起了一丝苦笑。
如果忽略两个人身份上的悬殊,她与李玄度,还真是像到了十二分。
同样地被放逐,同样是在更大的利益面前,成为了掌握权力者牺牲的筹码。
那一刻,虽然他们隔开了一些距离,可秦素却觉得,她与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
看着秦素浅淡的笑靥,李玄度的眉眼间,便又漾起了温柔的笑意。
“早在十五岁时,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语声并不响亮,然每个字却都带着种奇异的力量,“命运或可更改,人力却有穷尽。所谓生,不过是于有涯之时,做欢喜之事。所谓逝,不过是轻鸿踏雪,不留痕迹。”
说到这里时,李玄度将视线凝在了秦素的身上,水波般的温柔,自他的眸底流转而来,一如他温润的语声:“所以,在我眼里,阿素一个人,便远胜于这世间的一切。我愿娶你,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秦素怔怔地看着他。
她觉得有点动弹不得,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被一个身份高贵的绝世美男如此深情地说喜欢,饶是两世为人,她也无法保持绝对的清醒。
风里像是染了酒意,让人有了种愿沉醉不醒的错觉。
有些微醺,有些晕眩,更多的,则是一种难以描摩的欢喜。
她简直就止不住唇角的笑意。那怕她一再提醒自己,不可失态,可是,心里的欢喜是那样地满溢着的,那笑意自己要漫上来,她根本无法控制。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素才听见了自己微带沙哑的声音:“李郎……是认真的么?”
“自然。”李玄度说道,眸底柔情几乎能叫铁石也化成水波:“如今,就看阿素想要如何了。”
不知为什么,从他的眼神中,秦素又看到了那种哀怨的神情,就好像她秦素是个负心女,而李玄度则是被她始乱终弃的痴情汉。
秦素忍不住再度抖了抖。
这妖孽功力见长啊,如今这眼神也是变幻万千,简直叫人招架不起。
“我……”
才说了一个字,李玄度骤然上前,一把将秦素揽在怀中,低声道:“我知道阿素在担心什么。你不用担心,事情其实很简单,只消我拿下隐堂,一切便有了不同,到时候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有些急切地说着这些话,语气中竟带了一丝惶惑,仿佛生怕秦素拒绝一般。
秦素心头微动。
前世时她也并非没听过动人的情话,比李玄度说得更好的大有人在。
可是,却从没有一人能像他这样,让她心动。
此念一起,秦素便忍不住想要哀叹。
完了完了,她知道她这是要掉进妖孽挖的坑里去了。而更要命的是,她的心底里越是清醒,她就越发能够感觉到那种陷落的迅速,简直就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
她不相信这世间所有的情话。
包括李玄度的。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不相信归不相信,可她就是爱听啊,不仅爱听,还听得一颗心怦怦跳个不息,就像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似的,整个人都快要化成水了。
真是要了她的老命了!
秦素很想要掐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起来,却终究舍不得。
有这个力气,倒不如再好生多掐别人几下,比如李玄度的瘦腰。
于是,秦素很用力地在李玄度的腰上捏了几把,随后颓然地叹了口气。
与其说李玄度心悦于她,不如说,是她自己先把持不住了,而既有了这个念头,那她还等个什么劲儿?
先上了再说。
秦素飞快地说服了自己。
连生死都可堪破的一代妖妃,又何惧于为情所缚?缚便缚了,她还就不信了,她使出浑身解数,还缚不住这个山野里长大的//雏//儿?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有朝一日红颜老去、色衰爱驰,那她也会早早备下几碗毒药,到时候甜言蜜语哄这妖孽喝下去,为民除个害、降个妖,也算是造福于天下万民,阿弥陀佛。
在脑中拟定了几种下毒的办法之后,秦素面上的笑意便浓了起来。
“那依李郎的意思,你是真心的?”她甜甜问道,唇角翘得高高地。
李玄度却不曾听出她言语中的别意。
他稍稍离开了秦素一些,正视着她的眼睛说道:“绝无虚言。”
“好,那我就等着李郎来提亲。”秦素笑着说道,重又扑进他的怀中,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很是没脸没皮地说道:“我现在不管是抱你、掐你还是亲你,那可都是天经地意的,李郎不可笑话于我。毕竟李郎贵为皇子殿下,开了尊口与我口头约定了婚事,我便当你已然先下过聘书了。青天在上、厚土在下,这山里多少鸟兽鱼虫都听见你的话了,李郎往后可不许抵赖。”
李玄度忍不住又弯了唇。
分明知道她在打着鬼主意,那双明眸里的算计他也能看得清,可他就是觉得,这样的她,真真让他欢喜。
第507章 同心结
依在李玄度怀里的秦素,脑中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如果真要嫁给李玄度,最大的麻烦不在秦家,而是唐皇。
以李玄度之能,将隐堂握在手中也未必不可能,而到了那时,唐皇果真会让变得更有价值的九皇子,娶一个陈国小族外室女?
这是绝不可能的。
秦素相信,李玄度也不会这么天真。
可是,他到底想要怎么做,秦素却也没去问。
纵然她天生脸皮厚若城墙,也不好意思当真去问李玄度的计划。
这一点矜持,秦素还是能够把得牢的。
直待跨入了离境山房的院门,秦素的心头仍旧怀着一种莫名的情绪,眼前亦有着轻微的眩晕之感。
“……女郎,女郎,您怎么了?是不是何处不舒服?”耳畔传来了阿栗的语声,满满皆是关切。
秦素如梦方醒,转头四顾一番,方才发觉她已经回到了离境山房。
这一路她是怎么走回来的,她竟是半点没意识到。
她脑海中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他离开时的那番低语:
“……在陈赵边境的那处联络点,我最后问出了一件事,便是关于阿素的。五十里埔那一晚,若非那个灰衣女宗师出手相助,那个联络点接收的所谓‘坯子’,便是阿素。而据那个联络点的人交代,他们收到的消息是从大都传过去的。可有趣的是,项先生赶去大都时才发现,大都的联络点早就废弃了,里头的人不知所踪。我又往下查了查,那个联络点不是最近才废弃的,而是废弃了好几年。而再往下深挖,我便从那个废弃的联络点,挖到了大陈的皇宫。”
“……那个想要陷害阿素之人,便在大陈皇宫,此事已可确定。所以,我今日来瞧过阿素之后,便会立刻赶赴大都。我要亲手将这个人挖出来……”
李玄度时而温柔、时而狠戾的语声似犹在耳,秦素微有些出神地想着,袖中的手握得极紧。
在她的手中,有一根七色编织的彩绳,绳子的两端各结着一枚精巧的同心结。而无论是绳子还是同心结,那编制的手法皆与大陈迥异。
据说,在大唐民间,每逢春暖花开的时节,也有一个类似于大陈上巳节的节日,郎君与女郎们会于花丛中相会,以此绳结代表婚约,有看对了眉眼的,当场便能定下婚事。
这是李玄度临行前硬塞给秦素的。
当时,他突然便掏出绳结,直接便套在了秦素的脖子上,那架势很像是给马套上了嚼子,而且他还很正经地告诉她,不能取下来,要一直戴着。
秦素委实哭笑不得。
这么大的一个彩色绳圈,你让她整天戴在脖子上,她成什么了?
好在有一代妖妃的底子在,秦素使出了浑身解数,将那妖孽给治得满面潮红、呼吸急促,最后他才终于勉强同意她将绳结贴身藏好。
当然,在整治妖孽的过程中,秦素也没讨得什么好,心跳急促、头晕目眩等等不一而足,就算此刻站在了离境山房的院子里,她的舌底也还在隐隐发麻,嘴唇更有些酸痛。
现在想想,怎么感觉有点吃亏了?
秦素的眉眼弯了起来。
“女郎,您到底怎么了?”阿栗关切的语声再度传来,语气都开始有点发急了:“您怎么一会笑、一会怒、一会发呆、一会又叹气的啊?您别吓阿栗好不好?”
小娘子都有哭腔了,显然被秦素这瞬息万变的表情吓得不轻。
秦素笑看了她一眼,顺便拿手敲了敲她的丫髻:“傻小娘,我无事的,你哭什么啊?”
阿栗一脸担心受怕的神情,摸着脑袋道:“我方才叫了女郎好半天呢,女郎不理我也就罢了,还一个人站在那里又笑又恼地,我还以为女郎不舒服呢。”
秦素的心情是前所未有地好,闻言便又戳了戳阿栗的丫髻,笑道:“我自是无事,你就别担心了。”
阿栗这才放下心来,一时又抱怨秦素一大早跑出去,怕她受了凉气,将她赶回屋中用朝食不提。
日子匆匆而逝,转眼已是小满节气。
自李玄度离开之后,秦素的日子也变得悠闲起来。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了下去,秦素现在要等的,也不过就是从各处传来的消息而已。
因这段日子天时不大好,时常下雨,秦素便在院子里抄抄经、看看书、散散步,过得颇是散淡。
虽有无数大事要做,但秦素这一回却是真的做起了甩手掌柜,原因无他,却是因为李玄度给秦素又留下了好几个人手,其中更是包括两位大手级别的武技高手。
有了这些助力,秦素要打探消息便显得容易了许多,这些高来高去的武技高手们,通常会在晚间将消息送来,而在离境山房外头也藏着数人,保护秦素的安全。
此时的秦素可谓手握一支奇兵,若是“那位皇子”再想动手,除非他能派来一整队的金御卫,否则是根本无法再触动秦素分毫的。
这一日,雨霁云消,天气放晴,秦素见天气好转,便颇有兴致地带了阿栗在院子里赏花。
枫杨树的下头生了几株月季,此时正姹紫嫣红地开得煞是鲜丽,秦素便叫阿栗拿竹剪刀剪了几枝下来,打算插在透雪瓶里赏玩。
两个人正自商量着这一枝开得美、那一枝开得大,李妪却从外头走了进来,报说:“女郎,阿忍回来了。”
秦素转首笑道:“正想着她要回来了,可巧她这会便到了。”
李妪便在一旁陪笑道:“阿忍做事利索,女郎前些时候打发她下山,她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素笑道:“妪便带她过来吧。”又转向一旁的阿栗道:“你先回屋把这花儿给弄好了,我要与阿忍说说话儿。”
李妪与阿栗分别下去了,没一会,阿忍便跨进了院门。
“快过来,这几日可辛苦你了。”秦素老远地便向她招手,说话的声音也故意提高了些。
阿忍道了句“不敢”,便走到了秦素跟前,躬身道:“都办妥了,女郎。”
第508章 松烟斋
秦素一脸的云淡风轻,对阿妥笑道:“办好了便好。”说着往左右看了看,轻声问:“人都安置在何处?”
阿忍也压低了语声道:“还是在平城那个荒院里。”
秦素便点了点头,又问:“阿葵那里也处置好了?”
阿葵的事情是由阿忍与阿臻共同处置的,阿忍对其中的来龙去脉也同样清楚,因此便道:“回女郎的话,阿葵已经离开江阳郡了,离开之前他们一家见了面,阿葵也替女郎传了话,她祖父知道的事情倒也不少,一并都说了。”说着她便将一直提着的一个小包袱递给了秦素,道:“所有东西都在里头的,请女郎过目。”
秦素却没去接包袱,仍是望着眼前开得绚烂的花朵,说道:“还是放在你这里收着吧,比放在我身边更稳妥些。”
阿忍倒也没什么异议,将包袱仍旧提着,又压着声音道:“另外,我还查到了一点贝锦的消息。”
“哦?”秦素挑眉笑了笑:“居然这么快便有了消息?”
阿忍便道:“是,女郎。我查到贝锦在前些时候曾经回过一趟家,在家中呆了半日后便离开了,而她走之后,她的大弟弟便去了一户人家,我们事后查证,那户人家的家主乃是汉安乡侯府的一个管事,姓娄,据说还算有些脸面。”
秦素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汉安乡侯府?贝锦居然认识那府里的人?”她控制着语声问道,探手揪下了一片月季花瓣儿,在手里捏了几回。
嫩红的花汁染上指尖,秦素垂眸看着,脑海中划过了前世的些许画面。
如果贝锦与秦彦梨之间果真有什么阴谋,那么,前世的有些事情里,或许也会有她们的影子。
仔细想来,无论前世今生,能够有资格去汉安乡侯府做妾的人选,除了她秦素之外,秦彦梨与秦彦棠,也皆是有可能的。而在她们三人中,秦彦梨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她表现得更加聪慧懂事,她的生母也是三人中出身最好的。
汉安乡侯府……贝锦……秦彦梨……
秦素的眉间泛起了一股冷意。
“回女郎的话,那娄管事在汉安乡府是专管跟出门的,我们的人查了几日,这消息已然可以确定。”阿忍的语声传来,让秦素眉间的冷意越加凛冽。
“贝锦一家与侯府的管事是怎么搭上关系的,你可查到了?”她问道。
“已经查到了,此事与姑太太有关。”阿忍说道:“当年秦府的郎君们在萧家附学,萧家与汉安乡侯府过从甚密,姑太太便也趁着这机会认识了几个汉安乡侯府的管事,娄管事便是其中之一。姑太太后来便将这管事介绍给了三郎君,在平城时,三郎君与娄管事也时常走动。再往后,贝锦的弟弟便会偶尔出入娄管事家,与那家人的关系处得不错。”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又补充道:“因时间紧了些,此事的细节我们尚还没打听清楚,但大致的走向应该是无错的。”
原来是秦世芳牵的线。
秦素的眸底划过了一丝寒色:“我姑母倒真是尽心尽力,我三兄亦颇有未雨绸缪之能,这么早便晓得把路给铺好了。”言至此,她勾唇一笑:“说来这也是极巧,一个贝锦居然能牵出这些事来,亦是有趣。”
“此事还不止如此,女郎。”阿忍又道,语声压得极低,“据我们的人得来的消息,当年,姑太太有意让三郎君入汉安乡侯府做门客,所以才会从中使力。此外亦有消息说,姑太太对三娘子亦很是看中,似乎还有意拿她与汉安乡侯府联姻。不过,后来姑太太自己家中出了不少事,她便也淡了这个心思,但三郎君与娄管事之间的往来,却一直没断过。”
秦素此时已经不吃惊了,挑着眉毛“啧啧”两声道:“我姑母为了我姑父,真真是鞠躬尽瘁,至于我三兄与三姊……”
她说到这里便止住了声音,心底里却是再次肯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果然,秦彦梨与秦彦柏,真真是她的好兄长、好姊姊。
“女郎,我们还查到了另一件事。”阿忍的语声再度传来,仍旧压得极低。
“哦,竟然还有事?”秦素问道。
阿忍躬了躬身,道:“我们查到,贝锦的大妹妹认了个干亲,而这个干亲,乃是姑太太身边的管事妪华妪。贝锦每次回家,都会叫她的大妹妹给那华妪带些东西,吃的玩的用的,出手颇为大方。由这条线我们顺着往下查了查,发现每隔一个月,那个华妪都会从一家叫做‘松烟斋’的纸墨铺子里领些钱财,转送到贝锦家里,而那家松烟斋背后的主人,是……”
她说到这里便往四下里看了看,终是凑向秦素耳边,轻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秦素霍然转身,目注阿忍问:“此话当真?”
“是,女郎。”阿忍应道。
秦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起来。
即便早就心中有数,阿忍给出的这个答案,还是让她大吃了一惊。
蹙眉沉思了一会,她蓦地伸手指了指阿忍提着的包袱,涩然地道:“那纸墨铺子的契书等物,想必也在这包袱里了罢?”
阿忍回道:“是的,女郎。除此之外,女郎叫我打探的消息与抄录的口供,也都在这包袱里。”
秦素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没有笑意:“我猜,这里头的不少口供,也都与你说的那人有关吧?”
阿忍沉默地点了点头。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然而,秦素的心情却怎样也好不起来。
“罢了,你先下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