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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第2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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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泫然欲泣的背影,映在烛火之下,每一笔,都写着落寞与伤怀。

    桓子澄面色无波,视线缓缓转向了书案。

    那方四足大书案仍旧保持着方才的模样,案上纸页堆积,书卷整齐地码放在一旁。

    他的视线微向下移,随后一凝。

    干净的青砖地上,不知何时,飘落了一根细细的银灰色丝线,就像是有谁不小心刮蹭了衣衫,于是落下了一截线头儿。

    桓子澄冰冷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些什么。

    而随后,他的神情便重又归于平静。

    此时,十三娘已然行至了门边,正待掀帘。

    就在那竹帘将启未启的一刹,蓦地,她的身形晃了几晃,旋即一头向旁栽去。

    这变故来得极为突然,桓子澄素来冰冷的眸中,划过了几分讶色。

    在那个短暂的刹那,他负在身后的手动了动,而他整个人亦向前跨了半步。

    那像是一个要上前扶人的动作。

    只是,这动作不知何故却停了。

    他陡然顿住脚步,伸出的手亦收回。那一息之间的变化,如同一个凭空出现又消失的幻影,眨眼间便已不见。

    “空”,十三娘终是摔倒在地,裙角带翻了一旁的椅子,发出了一声惊天巨响。

    书房外候着的仆役全都吓了一跳,焚琴与煮鹤更是大惊,回首看向了房门处。

    “来人。”短暂的寂静后,一把清冷而熟悉的声线自书房中传出,语声中没有任何起伏:“扶十三妹起来。”

    焚琴与煮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震惊。

    “我进去,你去找十三娘子的使女。”焚琴当先反应了过来,匆匆向煮鹤说了句话,便返身进了屋。

    当门帘挑起的那个刹那,焚琴的腿立时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十三娘,此刻正躺倒在地,旁边翻倒了一张扶手椅,而他家郎君,居然就这样负手立在一旁,一脸淡然地看着自己昏迷的亲生妹妹,面色无波。

    “煮鹤快来!”焚琴岔着嗓子唤了一声。

    语罢,他也顾不得与桓子澄说话,手软脚软地爬到十三娘身侧,想要去看她的情形,却又不敢伸手碰她,急得冒了一头的汗。

    “十三妹的使女在何处?”耳畔传来的冰冷语声,让焚琴迅速醒过了神。

    他连忙抬头,却见桓子澄往前踏了半步,仍旧离得十三娘颇远,面上一派淡然,冷冷地抬了抬下巴道:“退开些。”

    他的语声与神态皆极冷,焚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依言往后爬了好几步,方才站了起来,躬身站好。

    “十三妹气血亏损,易晕,无事。”似是怕焚琴担心,桓子澄极难得地多说了一句话,语声却仍旧冰冷如昔。

    焚琴几乎想要翻白眼。

    现在这是病的事儿吗?

    十三娘身体不好,这在府中人尽皆知。可现在的问题却是,她晕倒了,还好巧不巧地就晕倒在了桓子澄的书房里,而更要命的是,她是在受到了桓子澄明显的冷遇之后,方才晕倒的。

    这已经不是十三娘有病无病的问题了,而是上升到了桓府诸兄弟姊妹间是否亲厚的问题。

    十三娘这一晕,就是将桓子澄给架在了火上烤。而桓子澄不能善待底下弟妹的恶名,也会就此传出去。

    你说说看,焚琴能不着急?

第755章 心若寒

    看着眼前那张清冷淡然、毫无表情的脸,焚琴简直欲哭无泪,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儿,如骨鲠在喉,竟叫他不知从何说起。

    “郎君您……”他一脸哀怨地开了口,眉间的忧虑简直能刮下一层来,想了半天,他终是憋出了一句不成话的话:“您……您还是……您歇着罢。”

    认命地叹了口气,焚琴终是收回了提醒桓子澄的打算,上前把椅子扶好。

    以他家郎君的聪明,他不相信对方会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而明知如此却仍旧安然如常,那就表明,桓子澄对此并不在乎。

    看起来,他家郎君这是铁了心要做冰山了。

    他焚琴一介小厮,又能怎么办?

    对着这样一个万事不萦于怀、连骨头缝儿里都透着冷气的主人,他这个做仆役的,又能有什么办法?

    焚琴苦着一张脸,挨着椅子皱眉想了一会,便飞跑出了书房。

    此时,煮鹤已然将沁梅等几个十三娘的使女唤进了院中,正与焚琴走个对脸儿,两个人皆是一脸的焦灼。

    说起来,桓子澄的院子不是任谁都能进的,尤其是底下的弟妹们,要进院必须通传,得到允许后也不能带仆役,只能单身而来。

    这在府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大郎君素性孤僻清高,府中仆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十三娘到访时,沁梅她们都是立在院外候着的。

    见使女们都进来了,焚琴心下微松,面上端出个笑来,陪笑道:“姊姊们快进去罢,大郎君有请。”

    沁梅匆匆向他点了个头,勉强一笑:“多谢你。”说着话已是快步往书房而去。

    自听闻十三娘身子不好后,她这心已然悬在了半空,而待进得屋中一瞧,沁梅只觉得两眼一黑,险险跌倒,还好被旁边的使女扶住了。

    “女郎!”甫一站稳身形,沁梅立时便唤了一声,也顾不得桓子澄在侧,三步并两步便冲到了十三娘面前,将她扶起了起来,旋即便落了泪。

    “女郎,您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会晕倒呢?您别吓沁梅啊。”沁梅一边哭一边说道,神情间满是惶然。

    由她起了这个头儿,剩下的那几个使女也都开始抹眼泪,刹时间,死寂的书房中一片泣声,其中又以沁梅的声音最大,一面哭一面还半抱着十三娘又摇又晃。

    在这样的时刻,焚琴反倒镇定了下来。

    他年纪虽不大,行事却还挺有章法,趁着沁梅等人哭泣之时,他已是飞快地叫来煮鹤,命他去外头叫兜子,又吩咐一个机灵的小厮去请府医,却是忙而不乱,将事情处置得妥妥贴贴。

    焚琴做下的这些安排,沁梅自然也是知道的。

    说起来,这原本该是她的事儿,可她此时已是又惊又怕,又见焚琴安排得妥当,索性就一个劲儿地哭,边哭边颤声道:“女郎的身子还没大好,却偏要硬撑着走这一趟,如今却如何是好?夫人若是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夫人,沁梅就觉得满嘴发苦,连心都苦了起来。

    夫人一直盼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多多亲近,可桓子澄却对十三娘冷淡得如同陌路,夫人为此极为伤心,本就不大好的身体也是好好坏坏,总不能痊愈,想也是因为去不掉这块心病。

    沁梅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怨艾。

    纵然青桓再是俊美,他这为人却也委实太叫人寒心了,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又有何用?

    这般想着,沁梅又是一阵伤心,半抱着十三娘掩泪道:“女郎您快些醒来,夫人还等着您回去陪她说话呢。”

    泪眼婆娑中,她以眼尾余光扫向桓子澄,却见那道修长的身形挺直地立在一旁,一身宽大的青色袍袖随夜风翻卷,清冷俊丽的脸上,不带一丝情绪。

    这一眼看罢,沁梅只觉心底冰凉,复又涨满了疼惜。

    她家女郎一心要与嫡嫡亲的胞兄修好,只可惜,那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冰坨子,女郎的愿望再是美好,亦是徒劳。

    思及此,沁梅心中越发悲痛,忍不住再度泣道:“女郎往后还是顾着自己罢,一味逞强却终是要成空的,旁人再好,也及不得女郎自己的身子重要。”

    桓子澄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使女的哭诉,眉眼间一派死寂。

    若是换了以往,沁梅是绝不敢说这种话的,可今日的情形却不同。

    她家女郎分明是怀着一腔期待来看长兄的,结果却是站着来、趟着走,身为女郎的贴身大使女,沁梅难辞其咎,更兼她心疼自家女郎一片心血终是白废,因此才会哭得如此伤心。

    可叫人气结的是,此事的始作俑者名传大陈的第一美男桓子澄,直到这一刻仍旧是一脸平静,既不上前询问病情,更没有半句劝慰关切之语,就跟一座大冰山似地,笔直地杵在房间里,简直能把人给冻死。

    沁梅越想越为自家女郎不值,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那抬兜的健妇终是到了,众人便七手八脚将十三娘扶出门外,放在了兜子上。

    廊下点着大大的灯笼,光线却是比书房还要明亮些。

    直到来到了屋外,沁梅才发现,十三娘这一摔相当不轻,额角磕青了一大片,手掌也蹭破了一层油皮,想是在摔下去的时候十三娘还咬着唇,此时,她的唇角已然渗出了血珠。

    沁梅直吓得魂飞天外,连哭也忘了,连忙招呼众人将十三娘抬下石阶,一行人踏着夜色,匆匆跨出了院门。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焚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桓子澄,却正迎上了对方冷湛的眸光。

    他不由心中一寒,忙垂下了头。

    桓子澄此时的眼神,正是他时常所见。

    没有喜怒、没有悲欢、没有爱恨惊惧,唯平直的冷与坚硬,如亘古不化的冰,在眼底深中凝聚。

    不知何故,看着这样的桓子澄,焚琴那满肚子的抱怨,竟刹时间便没了影儿。

    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半字,又思忖了一会,便快步追了出去。

    此事不小,夫人那里总要交代几句。既然桓子澄根本不愿挪窝儿,那就只能由他这个小厮代劳跑一趟,万一夫人怪罪下来,他也好为自家郎君分辨几句。

第756章 如山岳

    焚琴一路想着一路疾走,直到行出了好远,回首看去,透过宽敞的院门,却见在书房的灯影之下,仍旧立着一个人。

    那个高挑而疏冷的身影,被身后的灯火笼罩着,仿佛被这世间遗落,孤魂似地,竟叫人莫名心酸。

    焚琴不禁想要叹气。

    这满府里头过得最苦的,大约就是他家郎君了罢。

    他的心底模模糊糊地冒出了这个念头,摇了摇头,转首继续前行。

    夜色笼了下来,浓浓地压在身上,焚琴的脚步变得滞重。月亮不知何时隐了去,唯前方几串灯笼在风里晃着,越发让人疑心这是不是一个梦,连同那些人声与脚步声,也变得虚幻了起来……

    桓氏十三娘突然跌倒,重病缠身,这消息也仅限于在桓府内部传传罢了。

    在外人看来,如今的桓氏风光煊赫,桓道非位列三公,青桓名传大陈,桓家儿郎几乎个个出众。这样一个清贵到了极点的人家,就算是家中有人得了病,那也是清清静静的富贵病,病了也是雅事一桩。

    不过,外人的看法终究及不上自家亲人重要。为了十三娘这场病,桓道非委实郁结了几日。对这个女儿他向来很是疼爱,如今见幼女病重,他心里也不好受。

    幸运的是,十三娘的病虽重,却并不险,将养了两三日后便渐渐有了起色,桓道非的心情便也逐渐好转起来。

    至于桓子澄,他仍旧是那副清冷不尘的模样。

    胞妹病了,且还是晕倒在他的书房里,他冷漠无情的名声如今已然传遍了桓府,仆役们见了他也多是避如蛇蝎。可是,这一切对他都无甚影响,就连桓道非的责问,他也像是没当回事。

    对于这样的桓子澄,桓道非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而越是如此,他就越发看不懂他的这个长子。

    他分明记得,桓子澄原先还是有几分脾性的,虽然清高得有些骄傲、平素也不大爱理人,却不是如今这一潭死水的模样。

    桓道非甚至都闹不清,桓子澄的这种变化是何时形成的。

    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在桓家这个唯一的嫡子身上,便多出了一种堪比冷泉的淡漠与疏冷,于人、于事、于物,皆如飞絮过眼,不沾半分。

    坦白说,这曾经是桓道非期望中的事。

    可是,当桓子澄真的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之时,桓道非却又有些不安。

    他说不出这不安从何而来,只是每每与桓子澄相对之时,这种感觉就会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让人浑身不舒服。

    坐在大书房的漆案边,桓道非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长子,眼底深处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散骑郎之事,已然有眉目了。”好一会后,他终是缓声说道,手指摩挲着一旁的青瓷素面儿盏,沧桑而又不失英俊的面容上,表情淡极近无。

    桓子澄坐在他对面,身姿如松柏挺直,连同他说话的声音,亦有着一种笔直无曲的意味:“父亲厚爱、圣上英明。”

    刻板而标准的应答,放到哪里都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可是,便是这样得体的回答,却让桓道非突然就从心底里恼将了上来。

    “既将入仕,于公需严明端正,私德亦不可或缺。”他推开了茶盏,将衣袖微微一振,面色忽尔变冷:“你十三妹年纪小,你身为长兄却不知礼让,居然由得她在你屋中晕倒,事后你连问也没问一声。君子淳朴友爱,你占了哪一样?万一此事传将出去,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说到此处时,他的面色陡然一变,双眸紧紧地盯着桓子澄,唇角向下,拉出了一个严厉的弧度:“总不能事事都要为父替你遮掩吧?你自己不思悔改,往后犯下大错,难道也要我桓氏一族为你负责么?”

    桓子澄笔直地看着他,面色淡然:“父亲教训得是,儿记下了。”语罢便站了起来,一副恭立聆训的模样。

    他的身量本就比桓道非高,此刻就这样立在他的身前,大袖重重垂于侧畔,居然就有了种渊停岳峙、巍然如峰之势。

    桓道非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底飞快地划过了一丝忌色。

    他咳嗽了一声,慢慢地站起身来,往旁踱了几步,专注地看向窗前。

    窗外是五月明丽的阳光,窗扇上雕镂的水波莲纹被这光影拉长,在书案上开出大片的花海,复又一路向下流转,连青砖地上亦开了花,每有风过时,那花影却又被窗前竹风摇散。

    那种想要将什么东西扯烂撕碎的感觉,让桓道非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那一刻,他的脑海中陡然便冒出了一个遥远而疲倦的声音:

    “……我儿勿忘,桓氏之将来,全系于阿澄一身。往后的桓氏,便交在阿澄的手上罢,吾儿需谨记守成,万勿冒进,务要将一个强盛的桓氏,交予阿澄手中,切记、切记……”

    那垂危时犹带痰音的微弱语声,经年来萦绕于怀,总会在不经意间窜上脑海,让人心烦意乱。

    桓道非的眉心猛地一拢,在额间聚出了一个“川”字。

    那老者分明已逝去多年,可直到如今却依旧似一座大山,牢牢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连腰杆儿都挺不直。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见到桓子澄时,那种山岳在前、忽觉自己渺小的感觉,便会越加浓郁、挥之不去。

    “你下去吧。”桓道非突兀地说道,挥了挥衣袖,语声中有着掩饰不住的不耐。

    “儿告退。”桓子澄简短地应了一声。

    那一刹,他修长的身影披了半身阳光,那一地的莲花便像是在他的袍摆盛放。

    桓道非深深地皱着眉头,“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便去了梢间儿,留给桓子澄的,是一个僵直而枯瘦的背影。

    桓子澄面色无波,再度躬了躬身,走出了书房。

    那一刻的他自不曾看见,在他转首的瞬间,桓道非的面色已是阴沉如水。

    走进梢间儿后,他几大步行至陶案边,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复又深深地吐纳了几息,方才复归如常。

第757章 择婚事(裴裴的书和氏璧加更)

    缓缓地将茶盏搁回案上,桓道非的眉头便又皱了起来。

    凡有这个长子在的地方,他总会呼吸不畅,仿佛那虚空里浮着一只巨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原本在此次会面之前,他是准备了诸多责备之语的。

    只是,当对话一经开始,那些话语便被心底的冷意凝成了冰块,堵得人难受,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他们父子,终究还是没办法说到一起去的罢。

    桓道非这样想着,身上的气息倏地变冷。

    他有四个儿子,每一个都不差。虽然嫡子只有桓子澄一个,但所谓嫡庶之别,也不过就在于他这个父亲的一念之间罢了。他想要让谁立起来,谁就能立起来。反之,他想要让谁永远不能出头,谁就永远无法出头。

    桓道非的眉头松了下来,随手翻开了一卷书,隔窗唤道:“来人,请柳先生。”

    外头的小厮应了一声,飞跑下去找人,没多久,便有一人匆匆走进了院中。

    那是个近愈四旬的中年人,身材中等、面容清雅,额下一部长须,神态中蕴着沉稳与谨慎,正是桓道非口中的柳先生。

    这柳先生乃是桓道非最信重的谋士,姓柳名大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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