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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歌声隐在轻细的脚步声里,、渐渐远去,渐至无声。
寝宫里,再度陷入了一片岑寂。
桓子澄眉眼安然,静立于原处。
在他的身后,轻纱重重落地,几片薄纱飘在他的足畔,与他身上的绛袍纠缠着,说不出地旖旎。
郭元洲粗浊的喘气声,蓦地变得大了起来。
不知何时,他已然睁开了双眼,那双发红的眼睛正粘在桓子澄的身上,眸光中满是不可遏制的情(啊)欲。
似是感知到了他炽热的视线,桓子澄淡然的眸光往他身上扫了扫,神情无分毫变化。
那森冷如冰的眸光,仿佛带着十二月严冬的寒气,郭元洲竟似为之所慑,一眼看罢,居然再度闭起了眼睛。
看得出,他正在以最大的意志力,与身体的本能相抗衡。
桓子澄研判地看了他一会,便负起了两手,从容行至寝宫门前,探手试了试殿门,唇角微动:“锁死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简直像在说天气,眼底深处也是宁静无波。与其说他是在寻找出路,倒不如说,他是在向太子殿下解释情况。
郭元洲闻言,面上便划过了一丝绝望,复又苦涩地笑了笑:“猜……猜到了……”
他早就知道这是一局,而现在不过是证明了这一点罢了,虽然正为药性所苦,然他的头脑却从来不笨,很快便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从此刻的情形推断,这是有人给他与桓子澄同时下了情药,又使计将他二人关在这玉琼殿,其目的么,不言而喻。
太子殿下与桓氏大郎君滚倒在一张榻上,二人私德有损,这还是小事,朝局必定又会因此发生改变,这才是大变。
若果真如此,他这个本就步履维艰的太子,将会身陷泥沼,从此后必定会挣扎得更为艰难。
在混乱而昏沉的脑海中,郭元洲用尽全力梳理着事情的脉络,心下一片寒瑟。
这是要把他这个太子往死里逼啊。这设局之人用意之歹毒、手段之阴狠,直叫人发指。
他用力地咬了一下舌尖,一阵剧痛让他有了瞬间的清醒。
趁着这短暂的清明,他迅速回身在榻上翻找了一会,方找到了方才解下的腰带,复又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你来……把我绑在……榻上。”
他怕稍后会控制不住自己,索性叫桓子澄将他缚住。
这嘶哑的语声在大殿中回荡着,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桓子澄眸色冰寒,举首四顾,淡声道:“此局,当不只如此。”
语罢,他便行至大殿的中央,视线扫过一应几案椅榻,环视了一圈,蓦地眸光一凝。
在屏榻的榻脚处,静静地躺着一只月白的锦囊。
那锦囊为上好蜀锦缝制,以银线在四角滚了边,上头绣着的竹纹亦是掺了银钱的,绣工非凡,华贵精致,一看就非凡品。
桓子澄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近于自嘲的神情。
便是这样一只锦囊,就这样放置在朱色地毡上,一眼望去便可瞧见,极为醒目。可方才他与郭元洲却都不曾注意到。
这情药的药性,确实厉害。
桓子澄负手而立、大袖微垂,一派洒然地打量着那锦囊,面色十分平静。
锦囊上的系带是半松着的,一张信笺半露于外,就像是有人在解衣时不小时抽动的系带,使之跌落在旁一般。
桓子澄霜雪般的眼底,再度划过了一丝讥意。
“殿下请让一让。”他淡声说道,遂大步上前,自榻边拾起锦囊,复又回至原处。
在这整个过程中,郭元洲始终将两只手紧紧扣在榻柱上,闭着眼睛大口地喘气。
桓子澄在做什么,他心下是明白的。只是,那阵短暂的清醒已然过去,他此刻根本不敢开口、更不敢动作,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酿下大错。
便在桓子澄拾锦囊之时,郭元洲正在以最大的意志力,抗拒着药性的发作。
只是,这抗争的结果却渐渐令人绝望。
他越是竭力克制,便越觉得这殿中热得怕人,那些火热的小蛇正在他身上乱窜,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着火,那火又迅速地化成了灰,灰烬上又再度起了火。
第766章 有后招
好热!
好想把衣裳扯掉!
郭元洲猛地抬手,揪住发髻用力往下一扯。
“剥”地一声,束发的玉冠掉在了榻上,他却也不去管,只用力地扯着头发,任由那头皮处传来阵阵剧痛,以期籍此保持清醒。
床榻处传来的异动,桓子澄根本就没在意。
他解开半松的系带,抽出纸页看了两眼,复又将锦囊扯开瞧了瞧,便面色淡然地将之袖了起来,冷湛湛的眸光扫过郭元州,语声寂然:“锦囊上有太子殿下的表记,而里头的那封信,是仿着我的语气写的,纵然笔迹并不像,然这样的信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又像是被太子殿下贴身收藏着的,旁人只消一看,立时便会有联想。”
郭元洲满头大汗,赤红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原来……原来还有……后招……”
他说话的声音很是沙哑,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殿下聪明。”桓子澄微微颔首,平淡的语声无半分波动:“此局的目的,想来便是要造一假相,令旁人认为我与殿下经常私会,今日亦是约定于此处会面。至于这封信,我方才粗略瞧了瞧,那信笺已然做旧,便显得这信是我早前写的,又经由殿下私藏已久。有了这封信,这一局便做死了。因为我在信中不仅向殿下吐露情意,更以我桓氏阖族之名誓言永远效忠于殿下。若此信为陛下所知,想必陛下会极为不安。而殿下与我的关系,经此一晚亦会发生变化。举凡进入玉琼殿之人,看见榻上情形,必会认为殿下与我乃是……”
“别说了……”一个嘶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郭元洲面上的神情痛苦而扭曲,“求……求你……别说了……”
带着恳求的语声,满是怆然与苦涩,然桓子澄却像是根本没听见。
他看也没看郭元洲,而是目注于一旁的书案,神情清冷,语声更寒:“此局,坏殿下与我之名声,此一也;将吾拉下散骑郎之位,此二也;令陛下忌桓氏、防殿下,自此后君臣相忌、父子相忌,转动朝局,此三也。”
言至此处,他语声暂停,负手转向郭元洲,面上的神情冰冷而坚硬,一如他毫无起伏的语声:“此次教训,殿下当谨记。”顿了顿,复又一哂:“吾,亦当谨记。”
郭元洲的脑海中“嗡嗡”作响,像是无数的火蛇窜了进去,烧得他一片昏沉,他强撑着点了点头,语声越发嘶哑难听:“吾……吾记下……了……”
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可怖,面红如充血,额角青筋全部凸起,整个身体虾子一样地弓着,那双抠住榻柱的手如鸡爪一般,正在不住地痉挛。
桓子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便转身走去案旁,拿起了那壶残茶,晃了晃,听见里头仍有水声,便掀开了壶盖。
“得罪。”淡然地吐出二字,桓子澄已是手腕一翻。
“哗啦”,水声骤响,郭元洲的头颈被凉水一激,刹时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原来,桓子澄竟兜头浇了他一身的冷茶。
冰冷的茶水顺着发丝流进衣襟,头皮上传来一阵阵刺痛,而那种灼热的感觉,却在这个瞬间消散了一些。
郭元洲披头散发地坐着,赤红的两眼直向上反插,一面还在大口地喘着气,他张大了嘴的样子如同离了水的鱼,而他的手,仍旧死死的抱着榻柱。
“多……多……谢。”他的喉咙里迸出了嘶哑的一句话,语罢,他便再度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桓子澄的方向。
到得此刻,他已经无比清楚地知道,他中的是什么类型的情药。
这情药,唯男子才能激发。
而桓子澄,便是那个要命的药引。
“殿下客气。”桓子澄淡声道,将茶壶搁回了案上,顺手推了推窗子。
纹风不动。
按理说,这窗子应该是只能从里头锁住的,可如今看来,想是外头有东西将窗扇给堵住了,里面的人根本打不开。
桓子澄冷湛的眼眸中,再度漾出了些许讥意。
此际,他颊边的潮红正在加深,显然药性已然发作。可他的克制力却大得惊人,行止间依旧是一派舒缓,仿若闲庭信步。
寝宫里的喘气之声,重又变得粗浊响亮了起来,郭元洲整个人突然绷得笔直,看样子很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桓子澄审视地打量着他,眉峰展平,眼底安然。
看起来,就算一会郭元洲扑将过来,他的反应也不过如此。
许是自觉此局难破,到了这时,太子殿下也不再像方才那样拼命压抑了。
他用力地喘了几口气,居然笑了起来,复又大咳了几声,断断续续地道:“青桓与我……同入一局,吾亦不……不冤。”
艰难地说完了些话后,他便又用力地扯了扯头皮,借着那阵剧通来减轻身体里涌动的火焰。
桓子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郭元洲却像是破罐破摔了似地,停了一会后,又惨然一笑:“再过不久,想必……会有人来……玉琼殿找……找我们的,我猜……应该是父……父皇……以及几位……皇兄罢。”
说这些话时,他的面色在绝望与麻木间来回轮换,复又化作了阴郁乃至于怨毒。
“真是……真是好计。”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呵呵”笑了两声。
桓子澄随手拖过案边的椅子,撩袍坐下,从容地展平了衣摆:“除陛下外,想必吾父亦在其中。”
郭元洲扯头皮的动作停了停,随后便又是“呵呵”一笑:“也……也对,”他喘着粗气,抱住榻柱的两臂牢牢绞在一处,一手穿过榻柱握住大把发丝,时不时扯上一下。
这般用力之下,他面上的神情便显得有些扭曲,好一会后,他方又语声沙哑地道:“如此良机,自然是……自然不能放过,一箭……数雕才……划算,否则,也对不起这些……上好的药。”
干涩且迟滞的语声,仿佛沙子一般地磨着人的耳朵,却又奇异地带着些许魅惑。
这一番话,终是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第767章 行捷径
郭元洲的神情陡然一变,眉心紧紧地蹙着,身子也再度弓了起来,豆大的汗珠滚滚滑落,牙关“格格”作响,那声音听起来极为人
桓子澄凝目看着他,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面上的潮红瞬间加深。
只是,他的自制力委实可怕,这变化也只在瞬息间罢了,他的清醒与理智,在这一刻仍旧占了绝对的上风。
转首四顾了一番,桓子澄便又拿起了那只空茶壶,振了振衣袖,微一躬身:“我敲晕殿下罢。”
陈述的语气,并没有一点攻击国之储君的畏惧。
“可。”郭元洲赤红的脸上布满汗珠,艰难地点了点头,语罢又闭目问:“那你……你……怎么办?”
“我坐着便是。”桓子澄的声音淡得就像在与人谈天。
他握着茶壶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郭元洲:“此药甚烈,吾力将尽,只能行此下策。殿下恕罪。”
原来,他方才找椅子坐下,并非是故作姿态,而是因为身子虚软,只得坐着说话。然而,若是他自己不说,外人是绝难瞧出个中情形的,只会认为他行止从容有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桓大郎……果不凡也……”如此情形之下,郭元洲居然还有心赞了一句。
纵然语声苦涩、神情扭曲,然对于这位桓氏大郎君,他却是发自内心地钦佩着的。
“得罪。”回答他的,是桓子澄口中吐出的冰冷二字。
语罢,他便高高地举起了茶壶。
在那个瞬间,桓子澄的脸上,居然很罕见地有了几分情绪。
那是一种释然的神情。
这一茶壶砸下去,他知道,他的散骑郎怕便也砸没了。
也好。
他的唇角勾了勾。
纵使这个散骑郎他很想要,甚至还专门设局引桓子瑜上勾,但是,没了也就没了,无甚要紧。
这世上可走的路从来就不只一条,既然有捷径可走,他又何苦非要去绕那条弯路?
他也真是太痴了。
桓子澄再度勾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了一个迹近于微笑的神情。
而随后,他的面上便重又归于冷寂。
郭元洲死死抱着榻柱,静候着那即将到来的一击。
他情愿被打昏,也不愿屈从于药性。在这一点上,他与桓子澄的想法居然奇异地统一。
看着这样的郭元洲,桓子澄的眼底松了松。
纵然意志力差了些,但这位大陈的储君,头脑还是相当清醒的,行事也极有法度。
大陈的未来,或许便能在他的身上找到转机。
桓子澄冰冷的眸光拢在他的身上,举起了茶壶。
“嚓”,窗扇处陡然传来了一声轻响。
殿中二人同时一震,郭元洲立时睁开了眼睛。
随后,他便看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那两扇被人从外头堵死的窗子,居然猛地打开了,微凉的夏风瞬间涌了进来,携来了一院的沉水香。
“闭气!”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低喝道。
那是一道极为清弱动人的声线,可此时听来,却带着几分爆发前的危险意味。
桓子澄转眸看去,眼底深处,蓦地起了一阵波动。
院子里的灯火,不知何时已被人熄了大半,光线变得十分幽暗。而即便如此,那立在窗前、绝艳无双的女子,却仍旧美得几乎能将整个殿宇照亮。
“见过公主殿下。”桓子澄好整以暇地行了一礼,顺手便将茶壶搁在了案上。
秦素盯着他看了一会,又看了看那个茶壶,面色一冷:“你这是要做什么?”
“喝茶。”桓子澄面不改色,拂了拂衣袖。
鬼才信!
秦素挑起了一边眉毛,将他上下打量两眼,面上满是狐疑:“你无事?”
桓子澄没说话,只反手指向了郭元洲:“先救太子。”
对于他明显冷淡的态度,秦素显然有些不满。
她瞪了他一眼,方才看向了郭元洲,这才发觉,太子殿下浑身尽湿,发丝粘在鬓边,正“柔弱”地抱着榻柱,面颊通红、眸带水光,就像是一颗待人采摘的果子。
饶是秦素此刻满心焦灼,也忍不住微微晃了晃神。
她是真没想到,她这个向来冲淡温雅的太子兄长,竟也有如此魅惑的一面。
只是,再一转念,秦素的表情立时变了。
那一刻,一种冷酷到了凶狠的神情,在她眼底闪了闪。
随后,桓子澄便听到了一声很清晰的咒骂:
“我……你个先人板板。”
娇艳的红唇轻轻嚅动着,清弱的语声传入耳畔。
桓子澄的眉头,万年难遇地往上挑高了半分。
他听得非常清楚,那句粗野的骂人话,就是从公主殿下的口中发出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秦素一眼。
秦素立时回以一瞪,一脸地凶巴巴:“看什么看!”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飞快地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包药粉,交给了桓子澄:“给殿下吃!”
桓子澄几乎想也未想,接过药粉便大步走到了郭元洲的身边,连“得罪”二字也省了,半字废话没说,直接伸手掰开了郭元洲的嘴,将整包药粉都灌了进去。
“你……”秦素惊得张大了嘴。
可是,桓子澄的动作实在太快,她那一声唤还卡在喉咙里呢,郭元洲就被喂了一嘴的药。
顿时,一股似腥似臭的味道,在殿宇中弥漫了开去。
“咳咳咳……”郭元洲被药粉呛得连连咳嗽,险些没背过气去。
秦素的眼睛瞪得溜圆,狠狠地剜了桓子澄一眼,压着嗓子道:“需以水冲服,哪能这样硬灌?伤我了五兄可怎么办?”
情急之下,她也忘了称郭元洲殿下,话一出口她才发现不对,忙噤了声,第三次瞪向了桓子澄。
桓子澄回视于她,语声毫无起伏:“殿下没早说。”
“嚯,你还来怪我?”秦素险些气个倒仰,朝桓子澄飞了个眼刀。
只可惜,人家青桓根本就没看她,只洒然行向窗边,绛色的袍摆随风翻卷,俊颜映着满殿烛火,美得有若神祗。
月白风清、寒冰铁霜。
看着他时,秦素只能想起这八个字。
罢罢罢,举凡长得好看的人大多都有点妖孽,李玄度就是这样儿,青桓想来也不例外。
第768章 出花窗
自我安慰了几句后,秦素便从旁边阿栗的手中取过一只小水囊,交给了桓子澄,一面终是忍不住拿眼睛去剜他:“桓郎的动作也太快了,我还没把水给你呢,你怎么就这么冒失地去喂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