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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子澄没回身,唯冰冷的语声和着夜风而来,凉飒飒地拂过耳畔:“殿下方才说了什么?”
秦素很想翻个白眼,不过鼻子太疼,没力气翻了,只能愤然道:“我说让你好好走路,别骤停骤行的。”
“不是此语。”桓子澄的语声极凉:“殿下前头幽幽自语,说了什么?”
秦素继续揉着鼻尖儿,没好气地道:“我说《长清》很好听。怎么了?我又说错了?”
四下悄然,唯夜风拂动野草,刷刷轻响。
“殿下……听过?”良久后,桓子澄清冷的语声方才传来。
他仍旧背向着她,语声中似含着某种深意:“宫学之中,也教女子此曲了吗?抑或是说,殿下以前曾听别人奏过完整的《长清》?”
《长清》乃是君子之曲,通常女子是不会去学的。且此曲还是前朝遗留的古曲,据说现存于世的只有残篇,会弹之人并不多,能奏出全曲之人,秦素只知道一个桓子澄。
此时他有此一问,倒也正常。
秦素并没注意到桓子澄语声中的异样。她侧首想了想,便摇头道:“我只是听人说过这曲子罢了,却是一次都没有听过。宫学里也没教这些。”
前世时,桓子澄行刑那天的情形,她的确是听小宫人转述的,自然,那一曲绝响的悲怆,她也从不曾领略。而这一世,她重生后没几日就开始守孝,孝期又怎么可能动丝竹?再退一步说,她秦家也没这么珍贵的琴谱,以秦素的经历,她没听过才正常。
倒是隐堂,隐堂传授琴课的夫子,有一次曾问过她要不要学《长清》的残谱,却是被她婉拒了。
彼时学琴,不过是为了取悦他人,而《长清》之孤高清绝、洁净无尘,以她前世之心境,就算抚了出来,亦不过是玷污佳作而已,倒不如唱几句《懊侬歌》更能惹来旁人怜爱。
秦素在夜色中自嘲地咧了咧嘴,不再言声。
听了她的话后,桓子澄修挺的身形,却是微微一动。
那一刻,秦素几乎以为他会回头。
可是,他终究还是不曾回头,而是抬头看了看前方,淡然道:“待出了这条小路,殿下便先走吧。我会再等些时候露面。”
他二人如果同时出现,定然又是一番是非,桓子澄的安排堪称贴心。
秦素被他岔开了话题,倒也没当回事,只笑着点头:“就算桓郎不说,我也要这样说。我的宫人还等着呢,我身为公主,自不好一直藏着不见人,总要在玉露河边走一走才算合宜,且越早露面便越好。”
“正有此意。”桓子澄说道,语罢便让去了道旁,展了展衣袖,淡然一笑:“请殿下居前。”
秦素“嗯”了一声,提着裙子往前走了两步,又有些不放心,转首问:“前面的路你可识得?要不要我再与你说说?”
“我识得,殿下自去吧。”桓子澄说道。
不知何故,他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并不似往常平淡,而像是带着某种情绪。
秦素疑惑地打量了他一会,却终是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只得悻悻地转过身,快步踏出了小径。
由这条小径出去后不远,便是一段僻静的宫道,那宫道取势狭长,两侧皆是高高的宫墙。
此际正是夜阑人静,细长的宫道中寥无人迹,秦素兀自走了一段路,举首看去,却见两道高墙夹着一线幽蓝的夜空,菲薄的云层下,描画出淡淡的一弯眉月。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稀溜溜自那夹道中穿堂而过,秦素忍不由将衣裳紧了紧。
虽是五月仲夏,然这北地的晚上还是凉爽的,那风儿也带着些许凉意,倒是有些阴森森地起来。
饶是对这里颇熟,秦素此刻亦有些发憷,总觉得这漆黑的巷子里藏着什么。她深吸了口气凝了凝神,正待提步,蓦地,耳畔传来了一声低唤:“婉娘。”
秦素大惊,连忙止住脚步,迅速贴墙而立,尽量将身形藏在墙根儿下的阴影处,掌心已然汗湿。
这大半夜地,怎么此处竟会有人?
她在袖中握紧手掌,心下却是暗自庆幸。
幸得她与桓子澄已然分开了,就算在这里遇见了人,她也尽可以搪塞过去。
一面思忖着对策,秦素一面极目四顾。
巷道里光线阴暗,却是人迹杳然,也没听见有脚步声,就仿佛那说话的人是凭空出来的一般。
秦素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婉娘,你怎会在此?”蓦地,那声音已是再度响起,语声切切深情,听来却是个年轻男子的声线,几乎就在秦素的耳边。
秦素心下又是一惊。
不过,这一次她听得比方才清楚了些,这才发觉,那声音原来是从墙外传来的。
怪不得这巷中不见人迹,却原来是有人在墙外说话。
秦素心下稍安,藏好匕首,自袖中抽出丝巾来拭了拭额角。
一场虚惊,倒真是把人唬得半死。
秦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不做暗桩多年,她这胆量却是及不上前世了。若在前世,便是在更恐怖的地方行事,她也不会有半点害怕。
宁下神来后,她并没再往前走,仍旧倚墙站着,一面细听隔墙的动静。
此时,那墙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似是有人行至了墙根后,随后便又听那男子道:“你怎么不说话?你到底是人是鬼?”
既像是生气,又像是恐惧的声音,然而却仍旧缠绵着,仿佛那字句间连着一根细细的、柔软的丝线,再强烈的声气,在这丝线之间也化作了深情。
在这静夜幽巷之中,这声音以及声音里的情绪,皆显得格外清晰。
他话音落下,一声女子的长叹便幽幽响起。
纵是知晓那墙外是两个大活人,这一声叹息幽幽地,倒还真像是女鬼在叹气。
“你认错人了。”叹息过后,便有女子的语声响了起来。
她的声音比之男子要轻一些,秦素几乎贴在了墙上,也只听了个大概。
这模糊的语声,叫人根本听不出说话之人的是谁。
第777章 松涛馆
秦素蹙眉细听着,却闻墙外再度响起了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像是有人快步跑走一般,从秦素的耳边直向西侧而去。
“婉娘,你等等我!”那男子的语声再度响了起来,几乎就贴在秦素耳畔,随后便是一阵脚步声急,却也是直往西边而去了。
高墙之外安静了下来,脚步声与说话声俱无,唯夏夜的风拂过长巷,有隐约的松涛声响起。
秦素在墙下立着,面色沉凝。
那男子的声音,她其实已经听出来了。
居然是三皇子!
三皇子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如果秦素没记错,那墙外乃是“松涛馆”,那是一座不大有人去的馆阁,平常也只有两个上年纪的老监守着,因前后种着大片的松树而得名。秦素方才与桓子澄所处的位置,便在那片松林的末梢。
三皇子怎么跑去松涛馆了?这地方人迹罕至,他到这儿来做什么?难道他不应该陪在中元帝的身边讨好卖乖么?
还有,他口中的“婉娘”又是谁?
秦素蹙眉凝思着,总觉得那女子的声音似曾相识。
只是,那女子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又很轻,这让秦素一时间难以辨别,也无法将之与具体的什么人挂上钩。
“婉娘么……”她以极轻的声音自语道,眉心越蹙越紧。
这名字委实太过寻常,在秦素认识的女郎里,至少有五六个名中带“婉”字的,而这些人,此刻都不在皇宫。
这个婉娘,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三皇子会对她如此执著,方才的低唤也饱含深情。
沉吟了一会后,秦素终是摇了摇头。
罢了,如今的首要任务,还是要先把今晚应付过去,余下的只能以后再论。
按捺下满腹的心思,秦素自墙根下行出,就着微茫的月华略整理了一番衣裙,便继续前行。
接下来这一路却是十分顺利,转出这条长巷,又弯过两小段宫道,秦素便听见那喧嚣之声渐近,有欢笑声自前方传来。
玉露河,终于到了。
秦素放慢脚步,一派怡然地转过宫道,眼前已是豁然开朗。
在她的正前方,正是玉露河畔较为疏阔的一段,搭了好大的一座大戏台子。此刻,那台上正有伶人唱戏,咿咿呀呀的婉转调子,在夜色中散荡开去:
“春未老,烟雨正江南,可叹重楼高万丈,不见故人还……”
秦素的脚步停了停,眉眼微微一弯。
此调名“南曲”。前世的中元二十四年,中元帝偶尔听江南来的歌伎唱过一回,惊为天人,遂在宫里养了整支的南曲班子。
而这一世,秦素却是将这班子提前养进了皇宫。
这温软的南曲柔风,想来又可以让这狗皇帝更早一步地踏上昏聩之路。
施施然地踏出宫道的转角,秦素踩着那曲调里的节拍,缓步而行,步履翩跹若幽夜之碟,一袭黑裙在烛火下轻舞着,提步转首间,便有了种别样的冶艳。
守在树下的阿桑,一眼便瞧见了秦素。
即便跟着秦素已有多时,可此际乍见,她却仍旧满眼惊艳,张了张口,终又闭上,一时间却是瞧得呆了。
秦素也瞥见了她,便朝她一笑。
那一笑,艳若桃李,丽若幽昙,实是言语不能尽述。
便在她愣神间,秦素已然行至她身前,启唇笑问:“你等了多时了么?”
阿桑这才如梦初醒,忙躬腰见礼:“我才到,殿下来得正好。”
秦素微微颔首,见她面上似有些怔忡,便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轻笑道:“怎么了?怎么呆呆地?在瞧什么呢?”
阿桑忙凝下了心神,摇头一笑:“并没瞧什么,就是觉得殿下好看。”
这话秦素最爱听,闻言便笑了起来,将纱巾子掩了唇:“就你会说话。”停了停,又压低语声问:“江八娘那边无事吧?”
今日的宫宴,各等嫔妃是可以随意出席的,而据秦素所知,丽妃今晚也来了,不过她最近失宠,没资格参加宫宴,只参加了夜游。
为怕出纰漏,秦素提前将人手分成了三批,先是调回阿梅在身边听用,其后又派江八娘去盯薛允衡,至于丽妃,有岳秀菊盯着,想也无错。
方才夜游时,秦素观察良久也没瞧见丽妃,想必她也知道要避着人,肯定是找地方躲起来了。所以,秦素现在担心的,还是薛允衡。
丽妃对薛允衡的心思,绝不可为外人知晓。今晚宫宴,秦素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这件事,可她却没想到,出事的却是太子与桓子澄,如今她将事情解决完毕,便问起了那边的情形。
听得秦素所问,阿桑便道:“江八娘那边没有消息,想来是无事的;岳供人在小半个时辰前传了话,修仪夫人已经回宫了。”
秦素立时安心,长舒了一口气道:“太好了,这我也就放心了。”
丽妃回了猗兰宫,薛允衡身边有江八娘看着,太子之事也顺利解决,秦素这颗心算是落下了一半儿。
其实细想之下,“那位皇子”也不可能兼顾所有人,此处毕竟还在金御卫的护卫之下,他的一切行动都受制约,若想要全面设局,估计他还没这个力量。想来,“那位皇子”最主要的目标,还是太子。至于丽妃与薛允衡,显然他们没那么重要。
此时,便见阿桑凑前几步,俯在在秦素耳边轻声道:“殿下,白女监在找您呢。”
秦素动作优雅地掸了掸裙角,笑问:“她找我作甚?竟是放着好好的夜游不玩么?”
“大彩棚那里似是出事了。”阿桑的语声压低了些,神情也变得肃然起来:“我方才才从那里经过,见那棚子外头有人守着,是刑作司的人。”
秦素的眉头跳了跳。
怎么又出事了?
难道说,今晚这一局针对的不仅仅是太子与桓子澄,还有别的人也中了招?
“且等一等再说。”她说道,一面便自树影下走了出来,去到了戏台边儿看戏。
她得等到阿栗与阿梅两个人回来了才行,此前她们都被秦素留在了玉琼殿善后。
第778章 忽有变
公主殿下突然现身,戏台子下顿时便起了一阵骚动,一时间围上来了不少贵妇并女郎们,笑声与说话声很快便填满了宽阔的河岸。这些贵妇们或与秦素说着话,不着痕迹地恭维奉承着公主;又或者这些贵妇之间互相交谈着,不动声色地打压讽刺着对方。这一番热闹,倒是比戏台上的戏还要好看。
秦素含笑敷衍着这些人,视线则不住扫向人群之外。
约莫小半炷香后,宽敞的宫道上便现出了两个穿着供人服饰的宫人,正是阿栗与阿梅。
秦素见状,心下略松。
“阿栗过来。”她含笑招手,又向周遭的贵妇们笑了笑:“我命她们给人送东西去了,她们这是来复命的。”
众人一听此语,立时便明白公主殿下是要与从人说话,于是便皆笑着渐渐散开了。
秦素便略提了声音笑问:“你们可把东西送去了?”
阿栗与阿梅双双走了过来,恭声行礼道:“回殿下,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秦素点了点头,面上的微笑始终不落:“罢了,我还怕你们要再迟些才回来呢。”
阿栗便上前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把东西送去玉琼殿给了太子殿下,正要离开的时候,陛下恰巧也来了。因见我们两个有些面生,陛下就问我们是哪里的,我们便说是服侍殿下的,陛下就说‘你们很好,服侍得很很尽心’,便赏了我和阿梅一人一个绣囊。因了这件事儿,我们才回来得迟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算低,那一众贵妇并未走远,倒都听见了,刹时间那河畔便静了静,唯悠悠南曲、婉转传来,才令这阵寂静不显突兀。
秦素自不会去管她们,只笑着向阿栗等人道:“父皇夸了你们,那是你们的福气。”又问:“你们既遇见了父皇,那父皇如今也在玉琼殿么?”
阿栗没说话,只左右看了看。
秦素心下了然,点手招她近前,笑道:“我们边走边说罢。”说着便当先提步,离开了戏台,往前头一座新搭的彩楼处行去。
那一众贵妇远远瞧下,一个个的恨不能把耳朵粘过去才好,也好多听些皇族之事。只可惜,秦素这一行人走得很快,没多久便离开了戏台。
再往前的这一段路相对清静些,倒是便于说话。
因今晚之事泰半无需瞒人,因此秦素也不像以往那样遮着掩着的,而是直接问阿栗:“怎么了?出了何事?”
阿栗便压低了声音,悄声禀报道:“回殿下,我们往玉琼殿送东西之后没多久,陛下就到了。与陛下一同去的还有三公并大殿下与二殿下。因见太子殿下还有些酒意,陛下便有些不喜,说了太子几句,正要走的时候,那外头忽然来了个内监,悄悄地跟邢有荣说了几句话,邢有荣的脸色就变了。”
秦素听得心头一跳。
能叫邢有荣都变了脸色的事,绝不会是小事。
她张了张口,正待细问,忽听前头有人喊“殿下”。
她连忙住了声,循声看去,却见白芳华从远处疾行而来,一张脸青中透着白,面色极为难看。
秦素不由暗惊。
这是出大事的样子,可是秦素却想象不出,还能有什么大事能够让这位白女监变貌变色。
白芳华带着一众宫人匆匆而至,向秦素行了一礼后,她当先便道:“殿下去了何处?我方才还以为殿下去了哪里呢,这心里真是急得很,找了好大的一圈儿。”
说这些话时,她的面色又是一阵青白,仿佛很后怕一般。
秦素便挥了挥手。
众人立时会意,散去了一旁,秦素便将白芳华叫了过来,沉声问道:“到底出了何事?白女监怎么如此着慌?”
白芳华略凝了凝神,方以极低的语声道:“殿下,前头大彩棚出了件事儿。”
她的语声很是郑重,秦素心下越发惕然,知道她说的事必与阿栗方才说的事有关,便问:“到底是什么事?”
白芳华的面色变得极为苍白,颤着嘴唇道:“谢夫人……滑胎了!”
秦素闻言,整个人都有点发懵。
谢夫人?那不就是谢氏?
三皇子夫人谢氏居然滑胎了?!
这是从何说起?
“我三皇嫂居然……有孕在身?”她问道,一脸的不敢置信。
这委实太出人意料了。
方才在宴席之上,谢氏确实没怎么喝酒,不过秦素也没见她太过忌口,一应吃喝行动皆是如常。
而且据秦素所知,谢氏膝下是无出的,她这个三皇子夫人一直做得极为憋屈,因为连个女儿都没生下来,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