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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险些没笑出来。
她一面作势咳嗽,一面便拿了布巾掩去大半张脸,亦将眸中喜色掩了去。
往常只觉得这个外室女讨厌,今日一瞧,也不尽如是。就如此刻,秦素这话说得,几乎是顺着林氏的心意送过来了一架梯子。她就算再笨,此刻若还不能接下这话头,那也枉她在秦府执掌中馈这么些年来。
于是,林氏咳嗽了几声后,紧接着便开始身子乱晃,一副半死不活要晕倒的样子。
“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是不是头晕?是不是过了病气?是不是太累了?是不是引发了旧疾?”房间里响起了秦素清亮的惊叫声,那语声之响,几乎传遍了整间院子。
秦素一面放声惊叫,一面在心里唾弃着自己。
堂堂一代妖妃,居然沦落到要用如此低俗、如此简单的法子,去应付两个无知蠢妇,她真是无颜见宫中故旧了。
一直侍立在旁的徐嫂子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一面便也知机地叫了起来:“夫人您头晕了么?夫人身上疼不疼?夫人您千万不要昏倒!夫人您千万要坐稳啊!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在她与秦素的双重惊呼声,或者说,是不断地提醒声中,林氏非常适时地两眼朝上一翻,软倒在了椅子上。
顿时,堆锦楼中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惊叫,其中又以秦素与徐嫂子的声音最响,险些没将檐下的那一窝燕子给震掉了。
秦素惊叫过后,便大声地哭了起来,直哭得涕泗滂沱,声震屋宇:“大舅母,二舅母,母亲身子本就虚弱,舅母们方才说了什么话,怎么就引母亲犯了旧疾,还晕倒了?大舅母二舅母,您们不要走,一会儿太祖母派人来问,您们要跟太祖母说清楚。”
事情已经做了一多半,秦素不介意再帮林氏一把,将这两尊佛爷先行请走。
为了自己的膝盖不受委屈,她这也算是竭尽全力、仁至义尽了,林氏这一回若不“病”足一个月,简直就对不起她一代妖妃的戮力表演。
金氏与何氏先是被那一屋子的尖叫震得两耳作响,正待堵住耳朵,忽然便听见了秦素的话。
两个人心头一凛,相视一眼,面上同时浮起了慌乱之色。
她们是来逼林氏去要钱的,可不是来逼她生病的。且不管林氏这病是真是假,那位太夫人她们可不想见。
那可是个老人精,到了她的面前,哪还有她们说话的地步?再者说,若是被太夫人知晓林氏晕倒是在她们逼她要钱之后,往后她们还怎么上门?
秦府的上京别院这么大,又精美又奢华,她们本来还打算着,借了此处的园子请一些夫人们喝茶叙话呢,林氏的两个兄长之前还发了贴子,要借秦府上京城外的田庄行猎,若是两边关系搞得僵了,对他们可没半点好处。(未完待续。)
第191章 赏春茗
飞快地想明其中关窍,何氏那双略有些下三白的眼睛,便立刻涌出了两滴眼泪。她拿巾子牢牢地捂了,哽咽道:“六娘你说什么啊?我可是你嫡亲的舅母,是你阿母亲亲的嫂嫂,我和你二舅母是来探望你母亲的,你母亲现在晕了,你不说请医来瞧,找我们做什么?”
她一面泣诉不休,一面便朝旁边的金氏使眼色。
金氏心头雪亮,亦拿巾子掩面道:“六娘太小,一时情急乱说话,二舅母不怪你。”说着便站起身来,语声十分担忧地道:“你现在且莫哭,舅母们这便去外头请医去,你们先将小姑扶去躺着罢,快些,莫要耽搁了。”
两个人口中说着话,一面便两脚生风地往外走,待得出了屋门,更是走得脚不点地,一面走,那金氏一面还没口子地道:“我们这就去请医,你们且等着。”说着已是语声渐远,两道插金戴银的身影直如闪电一般,飞快地消失在了院门处。
秦素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不是她的事了,她只需做足孝女的样子便成。
金氏与何氏倒也没乱说,还真请了医进府,当然,她们两人却是没出现,只请了个主院的老妪将医带了进来。
林氏本就无病,医只搭了个脉便开了药方,不过是平安药罢了,皆是富贵人家的妇人常吃的。
医走后不久,林氏便“醒”了过来。
此事闹得倒是不小,太夫人也派了周妪过来问。林氏自不敢真将娘家的两个嫂嫂供出来,她还想留些脸面呢,于是便只说是累了,周妪倒也没说什么,安抚了她几句,又留了几样药材,便自去了。
秦素做足了孝女模样,又守在林氏床前坐了一会,方才离开。
彼时已将近午时,暮春的风拂过庭院,堆锦楼里的那一树碧桃,落了好些碎玉似的花瓣儿,在阶上堆积着,细雪一般。
秦素小心地避开花瓣,每一步皆行得轻盈。
“六娘子慢走。”身后传来堆锦楼小鬟恭送的声音,倒是比往常殷勤了好些。
也是,这位外室女今日不知走了什么运,居然从头到尾都没得林氏半句责怪,简直就是从来没有的事。而更叫人惊讶的是,方才离开之前,林氏竟还破天荒地赏下了一罐茶叶。
虽说那茶叶是往年陈茶,不算什么好东西,可是,终究那也是林氏亲口赏下来的。
对于庶出子女,林氏何曾这样大方过?
“女郎笑什么?是不是得了茶叶,心里正开心呢?”锦绣的脸上笑开了花,两只手牢牢捧着那罐破烂陈茶,就像捧着什么珍宝一般,看上去比秦素还要开怀。
秦素笑看了她一眼,并未搭言。
锦绣的眼珠转了转,又道:“女郎,我想起我们院的茶盒还是去年用旧了的,一会我去领个新的来可好?”
这是才看了一场大戏,心中作痒,便想要到各处去讲谈显摆一通了。
秦素忍不住笑了起来,掩唇道:“你啊,这么一会的时间就憋不住了,这又是要满院子里乱飞去,跟个花蝴蝶似的。”
若论秦府传话最强之人,锦绣认第二,无人敢当第一。
锦绣倒底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赤了两腮,搂着茶罐道:“不是的女郎,是真的要领茶盒,是真的有事才去找人的……”她越说语声越低,最后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罢了罢了,我也不说你了。”秦素笑着摇了摇头,神态间很有几分纵容与亲昵:“我哪次管过你了?你想领什么便去领就是,妪又不在,幽翠阁里一应的人和事,你看着办罢,不必事事问我。”
冯妪不在,幽翠阁中便以锦绣为大,秦素乐得让她出头。只要有锦绣在一日,林氏便会有一日的错觉,以为秦素是被她捏得死死的。
若想在秦府过得安稳,林氏的这种错觉便不能打破。
见秦素如此宽待,锦绣直笑得整张脸都在发光,脆声应道:“是,多谢女郎。”说罢便喜孜孜地将茶罐捧到眼前,欢喜地道:“这罐子是要还回去的,夫人向来很讲究这些。一会我去挑个漂亮的茶盒回来,再将罐子还回堆锦楼,女郎放心便是。”
林氏对公中钱物一向大方,而一旦涉及她手里的体己,这些庶出子女们可就半点也落不着了,故此锦绣才这样说。
这个茶罐乃是透青瓷,不算上好的物件,却也精致小巧,林氏肯定不会白白地给了秦素,锦绣对她极为了解,倒也能免了秦素犯错。
“你看着行事便是,母亲那里,多亏你常帮我说话。”秦素送上了一句真心诚意的恭维。
锦绣这下子可是笑开了花,那双灵活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不住口地道:“女郎放心,夫人那里有我在呢,我自是会帮着女郎的。”说着便又盘算起茶盒的花样和款式,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秦素乐得她自说自话,也不去打断她,只徐步前行。
曲廊之外绿树繁花,在温暖的阳光下随风轻动。
秦素侧首望去,一双眸子清亮如水。
陶老之事,此时应该解决了,就算陶老推迟行程,只要能够拖住薛允衍,不令他接触到陶老,事情也便成了。
自然,秦素不会一直拖着这位铁面郎君的。
待事情成了,她会再送件大礼予他,将他引去汉安县,引去青州。到了那里,被她强行扯乱的几条线,应该便会回归原位了。
秦素的眼睛又弯了起来。
今日真是诸事顺遂,林氏这一“病”,至少要养上一个月才可能好,不待她“病愈”,秦素只怕也要离开这四四方方的笼子了。
她仰首看着头顶的绿树,那繁茂的枝叶翠绿如碧玉,在风里轻轻摇摆。
她此刻的心情真是好极了。
拖住薛允衍的办法,她只有一个,而这一个办法,却是最能叫这位铁面郎君心动的,也是他一心所求的。
谁叫她碰巧又知道了一件事,而这件事,便是薛允衍此次来上京真正的目的。
前世时,这位薛大郎穷尽心智,却终因棋差半步无功而返,而这一世,浸淫隐堂八年、熟悉陈国诸族的秦素,却会叫这件前世不曾完成之事,在这位薛大郎的手中完成。
她望向那翠叶间露出的碧蓝天空,清亮的眸子里划过了一抹明亮,似初升的星子,于春风中光华璀璨……(未完待续。)
第192章 琥珀凝
暮色四合,东风似一柄温柔的薄刃,裁开渐浓的暮色,裁出了一脉夜色温柔,将星星点点的灯火洒向街头巷陌。
天色虽已渐晚了,东来福大街上却仍是人流如织,许多人聚在一间不起眼的茶馆门前,对着那门外贴着的一张纸,指指点点。
“啧,我就说那个什么胡天长得贼眉鼠眼,你们瞧瞧,这不是遭天打雷劈了不是?”人群之中,一个蓄着短须的中年人啧啧说道,一副先见之明的模样。
他的话立时引起了众人的好奇,便有人问:“这位老兄认得这个胡天,莫不是邻居?”
又有人问:“胡家很有钱么?那头开的绸缎铺子便是胡记,莫非便是他家开的?”
还有人问:“那对被冤枉的父女长什么样?那小娘子是不是很美貌?”
还未待那中年人回答,无数的问题便接踵而来,一时间告示下吵成了一锅粥,直是嘈杂不已。
那中年人腆了腆并不明显的肚皮,扬声道:“慢点慢点,我一个一个地说,你们不要急。先说那个胡天,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无赖……”他口沫横飞地说了起来,没多久,身旁便聚了好些人,就像在茶馆听说书一般。
“啪嗒”一声,薛允衡放下了车帘,将身子往后靠了,屈起一条长腿,没好气地看了看坐在身旁的男子。
“你跟来做什么?”他不满地道,狭长的清眸微眯:“此事我一人便足够了,何必多此一举?”
“我不放心。”微凉的语声若飒飒西风,冷然洁净。那说话的男子安静地坐在一旁,将手里的书翻过了一页,看也没看薛允衡,神情颇为专注。
“你是何意?”薛允衡立刻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险些便没跳起脚来:“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要以为我叫你一声长兄,你就能事事管着我。”
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一脸诧异地看向安坐着薛允衍,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莫非……你是怕我贪你那几个侍卫?”
说这话时,他纯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似是深为自己的长兄误会自己而苦恼。
薛允衍静静地看着书,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车厢里点了灯,微晕的光线映出他淡静的眉眼,不染半分情绪。挺直的鼻梁如刀削,略显薄的双唇微微抿着,浅墨色的长眉掩去了他的双眸,唯露出碎密的睫,时而随书页滑动,若凉风吹过荫碧的青草,只这样坐着,便有若远山空谷,卓然而清寥。
见了他这般不动如山的模样,薛允衡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说不出地难受。
他这个长兄,从小就是这副死人脸,不管你跟他说什么,他都是一脸“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每回都能将人气得半死。
刹时间,车厢里静了下来,只有薛允衡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怒伤肝。”过了好一会,薛允衍忽然淡淡地道,修洁的手指拈起薄纸,翻过了一页书。
“要你管!”薛允衡只觉得耳边像是吹过了一阵冷风,冻得人想打哆嗦。他摸了摸耳朵,表情蓦地冷了下去,语声亦渐沉肃:“我所谋者,岂是常人能懂?”
薛允衍随书页滑动的双眼,微微一顿,随后他便抬起了头,一双微带着琥珀色的冷淡眸子,凝向了薛允衡。
“我所虑者,又岂是常人能料?”薛允衡寂然语道,侧眸望向一旁的烛火,语声格外寒凉。
此时的他哪有半分怒意,狭长的眼眸清幽如夜,宛若玄冰。
“唔。”薛允衍惜字如金,只回以一个单音,便又低眸去看书,翻动书页的手指修长且稳定,一如他淡静的眉目。
车厢中不复再有人语,唯书页翻动时偶尔发出轻响。
阿堵缩在角落里,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薛允衍是半路跟上来的,上了车就没下去过,薛允衡倒是有心赶人,可是,在薛家大郎君的面前,薛二郎纵有再大的本事,也像是小鬼见了阎王,根本就使不出招儿来。
阿堵真的想去坐车辕。
他羡慕何鹰,羡慕裘狼,羡慕所有可以骑在马上跟在车外头的侍卫们。
可怜他这个薛二郎的贴身小厮,又不能跳车逃跑,只能躲在车厢的角落,恨不能将身子也缩进车壁里去。
车厢里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阿堵壮起胆子,偷眼看了看薛允衡,却见他眉眼乌沉,细长的眸子里似隐着沉寂的夜色,看一眼便能叫人心尖发颤。
“郎君……”阿堵期期艾艾地开了口,面上含着几许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谄媚,“那个……我想去外头坐……”
“倒茶。”薛允衡飞快地打断了他,根本就不让他把话说完。
阿堵噎了噎,哀怨地翻了个白眼,随后便端起了一旁的茶壶,向薛允衡惯用的那只竹叶纹透雪瓷盏里,仔细地倒了半盏茶。
这是薛允衡的毛病,喝茶只能五分满,多一分也不行。
阿堵一面想着,一面又对着茶盏翻了个白眼。
喝个茶都这么抠门,薛二郎果然爱钱如命,可怜他这个小厮,竟跟了个这样抠门的主人,实在是命苦得紧。
薛允衡却没管他的自怨自艾,只伸手拿过茶盏,啜了一口茶。
阿堵觑了觑他的脸色,见他倒还安静,心里便也松了口气,便将茶壶放回了原处,勾着头,思谋着过会要不要再说一次,争取去外头坐车辕。
蓦地,一只修长的手,稳稳地探进了阿堵的视线,推过来了一只淡青素瓷茶盏。
阿堵抖了抖。
他抬头去看薛允衡。
那一刻,他非常希望这只手是属于薛允衡的。
但很显然,正一手端盏,一手支颐的薛二郎,是不可能生出第三只手来的。
阿堵不敢抬头,更不敢问,只看着那只修长而稳定的手发呆。
此刻,那只手正静静地停在茶盏边儿上,如同它的主人一样,耐心且平静。
过了好一会,阿堵才像是回了神。
看这意思,这位大郎君是在叫他……倒茶?
他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只小心翼翼地端起茶壶,试探地向那晕青盏里注了半盏热茶。
应该是倒茶吧。
阿堵想着,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连同脑袋瓜子都有点发僵了。(未完待续。)
第193章 西风凉
倒完了茶,阿堵便期待地看着那只手,等着它如同方才探进来一般,安稳地缩回去。
可是,那只修长的手却静静地停落在茶盏边缘,连个指甲盖儿都没动一下。
阿堵快哭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嫌茶倒少了,还是嫌倒的太多?还是根本就不要他倒茶?
猜人心什么的,他真不是很擅长啊。
身为薛允衡的首席小厮,他阿堵除了擅长吵架以外,别的真的会得不多。
阿堵的脸皱成了苦瓜,缩手缩脚地转过半个脑袋,看了看薛允衡。
薛允衡唇角轻勾,清幽狭长的眸子里笑意点点。
看起来,能让自己的首席小厮吃瘪,他很是欢喜,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阿堵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续满。”
凉风般淡静的声音响了起来,语声清且安宁,并未因久候而有丝毫的不耐。
阿堵瘪着嘴抬起了胳膊。
茶壶颤抖着,向晕青茶盏又续了些茶,一半的茶汁都泼在了外头。
那只修长的手稳稳地托起了茶盏,终于离开了阿堵的视线,随后便是一道微温的声线响起:“多谢。”
阿堵抖了抖,赶快把茶壶放了下来。
好在他天天跟薛允衡对吵,吵出了几分胆量,否则今天真要被吓死了。
他以前从不知道,大郎君居然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