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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允衡嗤笑一声,面上漾起了几许玩味:“东陵先生可真敢说啊,却不知又是何处天机?”语罢勾了勾唇,睇了薛允衍一眼:“那封信你没留着罢?趁早烧了为妙。”(未完待续。)
第236章 质子乎
薛允衍目视前方,看也未看薛允衡,淡静的眉眼直若老僧入定:“信?在何处?”
薛允衡怔了怔,旋即撇嘴,清幽的眸中含了一丝讥意。
他这位长兄每每说话,皆是这般故作高深状,这一点最叫人瞧不上。
薛允衍并未理会他的想法,步履安妥,宛似信步闲庭。
那封信自是绝不可留,看过之后他便立刻销毁了,不过,那信中数语,却烙在了他的心底,这几日无一时不在回味。
吕氏与天下,竟有如此关联?若是上京吕氏的族人死于此次地动,则陈国必乱?
吕氏有这样大的力量?
不知何故,他想起了暗流涌动的朝堂。
中元帝子嗣颇丰,皇子排到了十一,年满十五的至少有一半,太子便恰好卡在那一半的最后。
这些长大了的皇子们,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宝座,看着那唾手可得的至高尊荣,必定不会如幼时那样,以为那是天生属于他们的父皇,或是皇弟的。
薛允衍的表情渐渐淡了下来,那双淡漠的琥珀色眸子,在这一瞬间,悄然变冷。
似是感知到了他此刻的心绪,薛允衡的声音亦适时响了起来,极低的语声,更是在他少有的郑重态度,一字一句,如入耳鼓:“长兄可察觉,圣上对吕氏,颇忌讳?”
薛允衍如流云般前行的身影,微微一顿。
这停顿极短,很快地,他便又衣袂翻飞地往前行去,清寥的语声亦淡然而来:“见信前,不知。见信后,始觉。”
薛允衡抬眸目视于他,面色沉肃。
东陵野老的第二信,确然有此奇效。而越是深想信中所书内容,便越是觉得,东陵先生所言,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遥想当年,中元帝若非聘了吕时珠为王妃,那张宝座会归于哪一位的臀下,还真不好说。
而桓氏的败落,则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这种猜测。
桓氏与吕氏乃是世交,关系匪浅,吕氏虽式微,桓氏对其却多有回护,当年桓氏一力主张先帝立中元帝为太子,吕氏功不可没。
而中元帝亦是投桃报李,在娶了吕时珠之后,其所纳妾室皆为小族甚至是寒族,便是摆明了一个态度:若异日登基,必将奉吕氏为尊,这些小族或寒族之子,亦必不能与吕氏之子相提并论。
或许是中元帝的姿态摆得太好,故吕、桓二姓在其立太子之事上,出力不可谓小。
可谁也没想到,便在中元帝登基前夕,桓氏居然被先帝以莫须有的罪名,雷厉风行地发配去了边陲。
彼时人人皆以为,中元帝的太子之位怕是不保了,可叫人吃惊的是,发作了桓氏之后,先帝却仍旧令中元帝做着太子,根本就没动他的意愿。其后不久,先帝驾崩,中元帝亦是照常登基。
而中元帝登基之后,对恩人桓氏的态度,却十分地耐人寻味,完全就是不闻不问,至今亦无召回的打算,而吕氏则因族人凋零之故,亦无半点兴盛气象。
如今再细想吕皇后薨逝的时间,便在中元帝登基后没多久,说是忧郁成疾而病逝的,可彼时其长子病逝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这忧郁成疾一说,也很有可商榷之处。
“其所作所为,实令人费解。”薛允衡长眉紧蹙,语声极低,语未毕,便回身看了看远远坠在后头的李隼等人。
薛允衍斜了他一眼,袍袖一拂,薄唇微启:“说罢,无妨,皆是我的人。”
薛允衡挑了挑眉。
知道他长兄向来自大,却没想这人能自大到这种地步,明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还是这样满不在乎。
不过,有了这句保证,他倒也无甚好担心的了。
略略凝了会神,薛允衡便沉声道:“吕皇后薨逝之后,陛下悲泣盈月、饭食锐减,先皇后身后可谓极尽哀荣。国丧方满一月,陛下便立五皇子为太子,状甚厚爱。只是,吕氏一族却无一人受封,吕时行至今无爵位在身,镇守广陵十余载,不见动弹。”
言至此,他神情微冷,语气却变得玩味:“君王之爱,至深者,莫过于太子,然,待太子母族,何其薄也。”
他这话若被旁人听去,一个大逆不道是肯定跑不了的,妄言皇族之事,在陈国按律当诛。
不过,在薛家的地界上,诛不诛的话却是不必说了。薛允衍一脸淡漠,全然一副“此事我早有预料”的态度。
薛允衡所言,其实也道出了他的想法。
中元帝的种种行径,确实自相矛盾。
从吕皇后薨逝到册立太子,看上去他对吕氏应该是满意的,可是接下来,他的举动却又显得有些冷淡,对吕家并无太多优容,吕时行至今也不过是个四品罢了。
放眼三国,贵为太子舅父,就算不赐公卿之位,一个挂名的侯爵皇帝还是会给的。可吕时行却只是个光膀子将军,并无爵位在身。
身为一国之君,忌惮外戚并不足为奇,故中元帝此举,至少在以往看来,并不算太出格。
然而,东陵野老寥寥数言,却像是半空里的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隐晦的朝局,抛出了另一种可能。
思及此,薛允衍浅墨色的眉蹙了蹙,脚步未停,清寥的语声似携着夜色,冷寂而悠远:“诚如二弟所言,吕氏之于陛下,不似助力,反似隐忧。其所行所为,忌意极浓。”顿了顿,他的神情越发地淡,高挺的鼻梁下,那薄唇似蕴着世间最冷的冰雪,淡淡地吐出了几个字:“太子,或为质子乎?”
薛允衡的身子猛地一震,停下了脚步。
薛允衍却根本没去看他,仍旧大袖飘飘地往前走着,那一身浅麻灰的身影,被灯笼投下的微光拢着,飘忽不定,似是下一刻便将融入这深浓的夜色。
薛允衡怔怔地望着他,眸色一点一点地幽深了起来。
“太子……质子……”他喃喃自语,额角蓦地有些发凉,探手一拭,居然是冷汗。
虽然贵为太子,然其母族最大的助力、陈国顶级冠族桓氏,却被第一时间打压了下去。
桓氏既倒,吕氏本不足为虑,可中元帝却又处处手下留情,对吕氏只是冷淡疏远,却并没太大的动作,甚至就连桓氏,中元帝亦不曾赶尽杀绝,只是叫他们待在边陲,由得他们休养生息,慢慢恢复元气。
至于吕皇后所出的太子,这些年的位子也一直坐得很稳。
这种种自相矛盾之处,还真是……微妙已极。(未完待续。)
第237章 两立储
薛允衡的面色十分凝重,抬脚跟上了薛允衍。
“两立太子,莫非……第一立,意在拉拢?”浓夜之中,他的语声如微风,轻得只能让薛允衍一人听见。
“吕、桓二姓俱从,则天下皆安,先帝此举,是为安天下。其后,当今陛下登基之前,先帝突然出手压住桓氏,则陛下称帝时,外戚之危已去。再,杀吕后,复立其子为太子,留桓氏之命不取,令吕氏……怀抱希望,不敢……或不愿……妄动?”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是重逾千斤。
说完了这番话,薛允衡的面色已是沉冷如水。
此番大逆不道之语,薛允衍却直若不知,只将袍袖一拂,淡淡地道了一个字:“然。”
薛允衡的后背,忽然汗湿。
“吕氏……不简单。”他轻语道,面色越发沉肃。
这句话并非向薛允衍提问,而是他的结论。
如此式微,却仍旧有力量挺立于朝堂,令中元帝不得不将太子之位拱手送出,吕氏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否则,先帝与中元帝不会如此忌惮。
是手握重要的人或物,还是,他们知道什么秘事?
很难猜。
“吕氏,便留住在沛雨园罢。”薛允衍淡然的语声传了过来。
薛允衡怔了怔,旋即颔首:“好。”
清渊郡望吕氏,还真是要好生查一查了。
他斜飞的长眉聚往眉心,复又重新舒展,继续往前行去,雪白的衣襟被烛火映得微微泛黄,仿佛天边破开云际的那一抹晦暗的曙光。
薛允衍略略回首,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似有了些许漾动。
接下来这一路,两个人皆不曾说话,直到在书房坐定之后,薛允衡方才微叹了口气,语声有些低沉:“如今再查,或已晚矣,毕竟事隔多年,吕皇后入主中宫,已是十三年前。”
“不晚。”薛允衍眉宁眸静,端了茶盏在手,微凉的语声飒然若风,“不只吕氏,‘十杀可’一案亦需彻查。此二族间,必有关联。”
薛允衡眸色幽沉,微微点头:“正是。若我们猜得不错,桓氏应是受吕氏牵连,方致获罪。”他说着便有些感慨,叹了一声,续道:“先帝雷霆手段,大权在握,打得桓氏措手不及,平心而论,此实为明智之举。桓氏当年之势,莫说我薛氏了,便是江氏当年,亦难望其项背,若再加上外戚吕氏,还有谁能撄其锋芒?陈国如今百事皆安,陛下稳坐江山,若无先帝行事在先,只怕……亦无今日之局面。”
薛允衍扫了他一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极浅的欣慰,复又归于平静,淡然地道:“此事不难推断,若无先帝当机立断,这陈国到底是姓郭还是换个姓氏,难讲。”
陈王朝为郭姓,自太祖至今,已逾五朝。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露骨了,薛允衡闻言便挑了挑眉,戏谑地道:“嚯,长兄今日这是怎么了,连这话都敢说。”他说着便笑了起来,复又笑容渐敛,肃声道:“然,此话却也有理。或许,桓家若便是因为心太大,才会走到那一步。”
话说到这里,便再无往下讲的必要了。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他们的推测,而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却还是要等查清之后,才能知晓。
静默笼罩了房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允衡微涩发冷的语声,才又再度传来:“有一件事,不知长兄有未想过,便是广陵。”
这话题十分突兀,忽然便从士族兴替、皇族辛秘,转去了国境战事。
薛允衍淡静的眉眼间,似是起了一丝微澜,他抬起头来,琥珀般的眸子往薛允衡身上一滑,清寥的语声旋即响起:“此话怎讲?”
薛允衡斜飞的长眉蹙了起来,清眸微垂,望着眼前如豆的一星烛火,似是陷入了沉思,良久后方道:“我总在想,若是吕氏族人死于地动,吕将军会怎么做?广陵郡的局面,会不会有变化?”
寂寂语声,似是带着种迟疑,又像是心中早有推断,却犹豫着该不该诉诸于口。
薛允衍淡墨色的长眉,略略向上一挑,凝在薛允衡身上的视线便显得沉实了好些。
“有趣。”他只说了二字,便将身子坐直,似是在静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突发奇想而已。”薛允衡语声淡然,蹙起的眉心却始终不曾放松:“方才说到桓、吕二姓,又涉及前后两朝立太子之事,我便总忍不住去想,若是我们没救下吕氏族人,那么,闻听自己老母妻儿俱亡的吕将军,会怎么想这件事?若我们此前的推断无错,他会不会因此……生出别的什么心思来,比如……将这天灾视作……阴谋,更甚者,他会不会有……更为激烈的举动?若果真如此,那么,广陵那里会发生什么?万一广陵守将虚位,接替他的,又会是谁?”
这个问题一直紧紧缠绕在他的心头,此时终是脱口而出,而即便说了出来,他仍旧是一脸沉思,神情十分郑重。
吕时行如果真的在广陵待不下去或者干脆就被降了职,谁会从此事中获利,亦是一件很值得推敲的事。
“如此。”薛允衍清寥的语声如凉风拂过,拂去了这房中有些压抑的氛围,他抬手整了整衣袖,淡声道:“二弟,你多虑了。”好整以暇地端起了手边茶盏,他的神情一派悠闲:“未曾发生之事,思之多余。”
薛允衡一愣,而转念再想,这话却真是说到的点子上。于是,他的面上便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果然,是我想得太多了,不及长兄洒脱。”
他很难得地自承其短,语毕便拂了下衣袖,那雪白的衣袖似月华倾泻,倒将这屋子里也映亮了几分。
薛允衍看了他一眼,淡声道:“看信罢。”
东陵野老的第三封信已经被薛允衡强行取来了,他此刻说的,便是此事。
听了这话,薛允衡倒也没有异议,将袖中的信取了出来,一面便勾了勾唇:“今日才只初八,当真要提前看?”
“既未阻你夺信,便看得。”薛允衍简短地道。
若是真的要按时启信,那个傅彭绝对不会轻易将信交出来的。(未完待续。)
第238章 桃花信
薛允衡闻言,那眉毛便又挑了起来,嗤笑了一声道:“总是你的信,你说了算。”
他口中说着话,又向那信瞄了一眼。
那信封上干巴巴的“薛郎君启”四字,一如东陵野老的无数信件一样,字迹枯瘦,毫无风骨可言。
薛允衡盯着那字迹看了一会,方才亲手挑开了封蜡,取出信纸,也不交予薛允衍,而是展开了纸页。
只粗粗地扫了一眼,他的眸色忽然一凛。
薛允衍淡淡地看着他。
薛允衡此刻的脸色,十分古怪。
那信中所写的,仍旧是一首蹩脚的五言:“故人曾记否,访桃在青州;彼女传好信,此君不复忧。霄汉寄远志,落花安水流。早备德高者,一夕解千愁。”
在诗的左下方,画了一枝呆板的桃花。
凝眸看着那板正的字迹与桃花,薛允衡狭长的眸子里,浮起了一丝玩味。
这封信,居然与他此前收到的某几封信,有了种奇异的应和之意。
薛允衍端坐一旁,看着薛允衡忽冷忽惊的神情,浅墨般的眉舒展了开来,似是在看好戏,一脸怡然。
薛允衡看了看他,难得地没跳脚,而是将信递了过来,眸色幽深:“长兄,似是要往青州走一趟了。”
那一笔纸上桃花,可是曾经叫他揪心了许久的,此刻一见这封信,他立刻便想到了去年初冬,他曾在回连云镇的路上遇见的那位儒学大家——陶老。
“何鹰,去叫陈先生,让他将此前的几封信都带来。”薛允衡向外唤了一声,面色十分郑重。
他未曾料到,那一页纸上桃花,曾看得他直若入了死境,却原来是东陵先生早就埋下的伏笔,在去岁初冬,早早写就。
他转眸看向薛允衍,狭长的眸子深处,有细碎的光亮一闪而逝,语声低若微风,喃喃而起:“由我而始,由你而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一面说,一面以手指叩击着桌案,面上的神情时而沉凝、时而欢喜、时而恍然,实是不一而足。
薛允衍此时已然看完了信。
他的反应并不似薛允衡那般强烈,读罢了信,便伸出了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那信中的某一句,淡声道:“此信,藏了汉安县的‘汉安’二字。”
薛允衡早便察觉了这一点,闻言便点了点头,复又自嘲般地一笑:“我愚钝,此信之前,东陵先生已有暗示,我却未曾看清。”
之前的一封信中,曾有“春云上霄汉,稍安待后知”之语,那“汉安”二字早就嵌在了信里,而他却直到现在才明白了过来。
看起来,东陵先生那时便是在告诉他,破解此局之法,尽在江阳郡汉安县。
如此一想,薛允衡不由又多了一些感叹。
紫微斗数之能,他算是真心服了。
薛允衍推开信纸,凝眉思忖了一会,方道:“我去青州,你回大都。复除一案,等我回音。”
那诗中“此衍不复忧”一语,就是指名道姓地要薛允衍前往青州的意思。
薛允衡毫无异议,颔首道:“正合我意。”停了停,复又指向信中“德高者”那一句,问:“此处所谓德高者,或为官否?”
“十之七八。”薛允衍言简意赅地道,一面已是捉笔在手,向早便研了墨汁的砚池沾了沾,另一手便取过了一张信笺,提笔写了起来。
薛允衡怔了怔,旋即夸张地“咦”了一声,扬声问道:“你还真写信?莫非是叫父亲提前准备人选?”
“唔”,薛允衍居然没否认,应了一声过后,那眸光便沉于纸上,笔下不停,口中缓缓语道:“复除一案,若能于汉安县布些人手,即便只在明面,亦有大用。”停了停,又看了薛允衡一眼:“东陵先生,不会平白言及早备之语。”
二人相视片刻,薛允衡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好。”他蓦地起身,合掌击了一下,狭长的眸子里倏然划过了明显的笑意:“你这个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