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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年头,有几个根据理论来玩的呢?如果当上一个什么副局长,有没有文凭,有没有理论,一套房子肯定是有的。
这时,我听见床的另一头有一种唏唏嘘嘘的声音。
原来是老婆在暗自饮泣。
我奇怪,今天她怎么这么好,不吵不闹,一上来就暗自饮泣。以前,这个过程总是放在最后的呀。早知道她今天这么乖,我刚才也不会那么粗暴地对待她了。
我们这地方吵架有点麻烦:声音稍高一点就传出去了。所以都是把门关了,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这样吵法当然很不人道。尤其是男人,往往就很不耐烦,刚吵了几个回合,他就会想:跟她耳语什么?干嘛还不打起来?!
还是打起来过瘾。只需一两个回合,女的就哭了。女的一哭,男的也就不想打了。其实,她要是早点儿哭,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可有的女的偏偏要逞强,不肯早哭。
说心里话,每次闹过矛盾,我心里都很难受。此刻,听见她抽抽泣泣哼哼叽叽的,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很想安慰她几句,反复思考着,第一句话怎么说?因为第二句第三句都是现成的。遗憾的是这第一句话总是想不起来。
有一次想起来了,我想说:请原谅,我脾气不好。突然就一下子想起了李菲——当初就是因为我跟别人发脾气,踢倒了一只凳子,吓得她不敢跟我谈恋爱。我屡次向她解释,我试图说明:我这个人,除了脾气不好之外,其他都是好的。我还说,我只有对最亲近的人才发火,发火是亲热和另一种表现形式。民间不是有句俗话“打是亲骂是爱”么?可是她不信。李菲是对的。要是当初她答应了我,我们结合了,现在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当初在大学里,搞文学社,办墙报,开始蛮顺利的,蛮有影响的。后来报纸上批《苦恋》,领导上就让我们文学社解散。我不愿解散。我想说明是领导的决定错了。为这事我和社里一个最好的朋友吵了起来,最后踢倒一张凳子,正好被进门的李菲看到。后来我的朋友留校了,我则被分到这个苏北小城。据说,前一阵子组织上也去我的大学母校外调了,就是我的那个朋友接待的。他现在已经是系总支书记、副厅级了。他打电话告诉了我这件事。他好像不是个坏人。如果当时我早听他的话,也早留校了。说不定也跟他一样,早上去了。
老婆还在小声地哭泣。我越发觉得对不起她。
她离开父母、朋友,只身一人陪我来到这个两眼一抹黑的苏北小城,含辛茹苦,真正是含辛茹苦,操持着这个家,也就是这间抗震棚。平时都是她一个人拖着孩子。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家,没有这一切。有个老婆总比没有老婆好。这个我懂。可为什么我对别人那么客气,那么彬彬有礼,对她就这么苛刻、这么凶呢?……
也许我疯了。
是的,我经常控制不住自己。我心里并没有骂她的预谋,甚至也没有这个想法,但不由自主地就上去了。也许夫妻就是这个样子的。假如一个人没有老婆(老公)让他(她)出气,那他(她)的气会出到谁身上去呢?
想想真是可怕。
我决心再不骂老婆了。这个决心我不知下了多少次了。马上都要当副局长了,还骂老婆,那成何体统?至少也要等住进了新房子,隔音效果好一些……嘿,想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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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插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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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觉得天已大亮。忙摸出表来看——
不好,又要迟到!
一摸身边,空的。才想起老婆带孩子回娘家去了。
以前都是她叫醒我的。
昨天临睡前忘了上闹钟。
——快点,现在赶到办公室还来得及!
每天醒来,我总是习惯要想点什么的。想一阵,穿一件衣服。再想一阵。好像要为起床找一条理由。动作太慢了,老婆就会在旁边催:七点钟啦!七点一刻啦!……当然,她总有十几分钟的提前量。似乎是为了老婆的催促,我才起床的。人有时是要盲目服从一个什么东西。
我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浑身有些酸酸的,痒痒的,硬硬的……一松劲,又软了。
既然迟了,索性再迟点。这是经验。这样,别人反而看不出你迟了。
心里一松劲,身体就又沉重了几分。
唉,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了。平时老婆睡在脚头,手脚摊不开。老婆起来后,又尽是她的声音。还有小孩子吵嚷的声音。真是的,一个人嫌少,两个人又嫌多。这日子不知道怎么过才好。
我决定不再看钟表。省得心烦。
慢吞吞地,刷牙,洗脸,擦皮鞋……
打个电话?说身体不舒服,请两天假?都要离开这个厂了,都要当副局长了,还怕它个什么劲?
可在家里这么磨磨蹭蹭的,又有什么劲呢?
记得有一次出差,到桂林,十好几天。要说有意思的,无非是看看风景吧?看看,也就这样儿。不像以前那么来情绪,来劲头。老惦念着回来。
回来了,也就这样。
心里空空的。就像此刻。空空的。伸出你的舌苔空空荡荡。
——总不可能是想老婆了吧?要不,就是想孩子了?
老婆孩子昨天才走的。
就是那天夜里,闹了那么点儿不愉快。其实,不愉快天天有。那次她说我动手扯了她身上的被子,还朝她吼:我嫌烦,烦!烦死了!你们都跟我滚开点,让我过几天安静日子!……
是这样的吗?我真记不清了。
唉,对工作的烦,别人的烦,我总是耐着性子,做出不厌其烦的样子。为什么对老婆就那么不能容忍呢?
今天老子就不上班了,不打电话、不请假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们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快要当副局长的人,会无缘无故赖在家里不上班吧?
那么,又该做些什么好呢?
好久不看书了。从写字台上拽过一本书,据说里面有一篇有争议的小说,伸出你的舌苔空空荡荡。当时急乎乎地跟朋友借了来——对了,该还给他了,人家又不好意思来要的。
封面上有一层灰。我试着用指头在上面划拉,看能不能划出印迹来。
——难得落个清静,看书做什么?我忽然想。实在要看书,办公室里也能看的。等科长不在的时候,放在半开的抽屉里,偷偷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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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我关上棚门,骑上自行车,走了。
盲无目的地骑着。背向市区。
骑到职工大学门口,我停下了。
李菲就在这里当老师。除了李菲,还有两个大学同学在里面教书。同学之间,似乎应该有一点共同语言的。
我推车住里走。传达室老头在阳光下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天气有点暖洋洋的意思。不像昨天那么冷。心情也有点暖洋洋的意思。看什么都有那么一点儿暖洋洋的意思。
我去敲李菲的宿舍。没人应。大概上课去了。
有点扫兴。
我又去找第二个同学。是个男的。刚结婚不久。
夫妇俩都在家呢。看样子不太高兴。屋内也乱糟糟的。我猛地想起来,好像听李菲说过,他们正在闹离婚呢。当时我听了,小吃了一惊,打算抽个空来调解调解。中国人嘛,对这种事情,总是有些兴趣的,总是要调解一番的。
不过后来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夫妇俩以为我是来做说客的,都各自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吐出长长的理由。
我却脱口说了这么一句:有时厌烦了,换换环境也有好处。
连我自己都吃了一大惊。
对面两个人更是张大了嘴巴,刚刚憋在腹中的那口大气立即放空了。肚子霎时瘪了下去。
我赶紧修正一句:人没事干的时候,还是自己找点事情干干好。
这句更糟。我赶紧告退出来。他们的眼神,让我自己都起了疑心:你的神经没有问题吧?
……
突然,有个身影牵住了我的视线——我差点要叫出她的名字!
在大学里,她也是我一直暗恋的对象。看到她,就像看到鲜艳洁净的春天,看到细嫩柔软的小草一样……我一直记得,搂着她跳舞时,她温酥的小手和柔软的腰部给予我的那种微妙的感觉……见面时,她总会对我嫣然一笑,道声“早,”我就会一天心情舒畅,对谁都不发火……
可惜在大学里,她就名花有主了。
现在,她挺起了大肚子。
从侧面看,那肚子凸得特别大。
生活这么快就霸占了她。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像挨了谁一拳。
我没有喊她。目送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水泥楼墙角后面。
我看看天,天还是那么灰,太阳还是那么呆呆地挂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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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职大校门后,我继续朝前骑。
记得前面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如果今天没有弄错的话。
终于看见了,阴亮的一道水带横在前方。越靠近,水带越宽。
心里一兴奋,脚下一使劲,轮子越滚越快,车子蹦蹦跳跳的,冲上河岸,又冲下河坡,笔直地插入河底,顿时与冰水融为一体……
情节不幸中断了。我在河堤上双手捏紧了刹车。
这是习惯。一种条件反射。关键时刻它起了作用。
我现在又是我了。双手叉腰,昂首而立,视线顺着河床向两边放射,像一个将军检阅自己的队伍。尽管我很想躺在这片枯黄的草地上,打个滚,喊上几声。
突然就觉得肚子饿了。
抬起手看时间——却没有带表。
于是想到了午饭。老婆不在家,人又不在厂里,午饭是个问题。
上哪儿去混一顿呢?
我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以前是我的老师。马上,说不定就要成我的部下了。他是搞专业创作的,也不坐班。他很能谈,深深的哲理被他用几个普通的字就概括了。有一次多喝了几杯酒,他还向我捧出了多年前的罗曼史……
想到这里,我独自笑了笑。
路人都好奇地望望我。
我赶紧抿紧了嘴,绷紧了脸上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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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屋里坐着两个人。看样子他们互相不认识,没有话说。老师是这样介绍我的:
——这是高岸,小城才子第一支笔,马上就是我们的领导了……
这样一介绍,那两个人更拘束起来,更没有话谈了。
电视机忽闪忽闪的,模模糊糊地显示着一个平庸的故事。
大家就这么坐着,用眼睛看电视。
这比上班坐办公室更无味。
——我先告辞了。我站起来说。
——怎么就走?在这儿吃饭嘛!老师说。
——不了,谢谢了,我是去市政府办事回头,路过,主要是来看望一下老师……
老师的夫人过来了,也说:怎么就走了?在这儿吃饭,现成的。
——不了,谢谢了,我是去市政府办事回头,路过,主要是来看望一下老师……我又说了一遍。
我又说了好多遍,才走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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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抗震棚,关上门,深吸一口气。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
往床上一躺。盖上被。随即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让我又想到了老婆孩子。
要是现在一手搂一个,多好。大家痛痛快快睡他妈的一觉。
以后,应该对老婆态度好一点。我这么想。
大家的态度都要好一点。趁大家都活着的时候。
人,活着,其实是件最不容易的事情。
人,总是要死的。儿子是什么?算是接替我活下去的人吧?
这是第三个了。前面的两个流掉了。我忽然想到。不流掉,就没有这个。而那个又是什么样子?
几十亿人中任意两个人,茫茫时空中某一瞬间,上亿个精子围绕一个卵子,争先恐后,看谁捷足先登……这太偶然了。简直不可想象。
这才是奇迹。
不管什么人,都要活一辈子。而不是二辈子。这才是最硬的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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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凌晨四点。
我还是第一次醒这么早。一翻身就起来了。
感觉良好。
依稀记得昨天旷了一天工,饿了一天肚子。可现在全好了。昨天的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或者说,昨天就像书的某一个插页,已经翻过去了。
19。三十如狼生活要靠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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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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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终于挨过去了。
老婆儿子终于回家了。
这天上午在厂职校上完两节课,回到宣传科,看见我办公桌上摆着一封信——上面印着“XX省《青年报》社”几个字,心里顿时就慌了。
那篇写林卡的文章像个豆腐块,果然在一个角落里登出来了!
我拿报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后悔,一个星期前,为什么不当机立断,打电报到各报刊,撤回我的稿子!或者向他们调查组提供一份报刊的名单,让他们去打电话,打电报。不过,林卡这家伙往外面投了100份,到底投了哪些报刊,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但省青年报我是知道的。至少要将本省的十几家报刊都撤掉吧?……
真不该有这样的侥幸心理,总以为这篇文章不会这么快发表的——只要再挨过两星期,我的副局长决定宣布了,走马上任了,你再发表,也奈何不了我了——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想到调查组,秀顶,纪检……们,此刻可能正在如临大敌地消化这个豆腐块呢!怪不得刚才我进门时,科长冲着我凉凉的一笑。以前我一直表演得不恐慌,是因为觉得自己不一定会输。就像初学围棋的,总是自信自己能吃掉对方。现在猛然发现:自己的大龙已被团团包围,不能不惊出一身冷汗——怎样才能做出两只眼呢?……
我立刻想到了做眼。补救。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做两只眼,是大龙存活的基本条件。
我知道,秀顶的电话很快就要打来了。我必须抢先一步,主动“投案自首。”
于是我立刻坐下来,动手起草一份“检讨书”。我说我收到这张报纸感到非常意外和吃惊——林卡居然盗用我的名义向外投稿,行为实属恶劣。事实擦亮了我的眼睛,我认识到了林卡的不良品质,认识到以前我为他写的这篇文章观点是片面的,不恰当的,我愿意写信到报社,说明情况,要求更正……
写好以后,我就连忙向调查组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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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他们三个人接待了我。两个审问,一个记录。我又感到一种深深的耻辱。但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秀顶盯着我看了好半天,嘴角露出一丝侮慢的微笑,说:林卡刚走,你又来了。
——怎么?林卡刚走?他比我先来一步?我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纪检看完我的“检讨”,把身体往沙发上一靠,也微笑起来,说:你说是他干的,林卡说是你干的。你能提供有效的证据吗?
……
我脑袋里嗡地一声。本能地感觉是林卡出了问题。我们不是说好,这事先由他承担一下,等我当了副局长,再来帮他……
也有可能,他们是在诈我。他们是经常玩这种手段的。于是我说:
这事很容易搞清楚,你们只要去报社,看一下投稿信封上的笔迹,证据就有了。
秀顶又问:你有没有把我们调查组的情况泄漏给林卡?
我当然说没有。可他指出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内容。我傻了。但表面上还撑着。我知道这个千万不能承认,一承认就完蛋了。全完蛋了。
我意识到,肯定是我身边出了“叛徒”——是林卡出卖了我。从小我就听老师讲过农夫救蛇反而被蛇咬一口的故事。今天我算是亲口尝到了这样的滋味。以前在大学时代就被咬过了,不过,好像那一口还不够疼似的。现在,我除了矢口抵赖没有任何的招数。我感到自己抵赖得还不够有力。好在这里不是公安局他们也没有刑讯逼供,顶多是绕着弯子问其他的问题。
秀顶问:你和林卡接触时,有没有发现他有另外什么问题?比如政治倾向上、思想作风上,言论上……
又来了。
上次问这句,我没能过关。这次又来了。
也许现在反戈一击还不迟。林卡毫无义气先咬了我,我为什么不可以咬他?再说了,一个人找另一个人的问题那还不容易吗?
我于是说:我发现林卡的16篇论文有好几篇是自我抄袭的,只是题目不同而已。而且我怀疑,他也有可能抄袭了别人的文章。
我看见他们三个人都嘲笑似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你不是嘴硬吗?你不是傲得很吗?怎么现在也招供了?……
他们好像在看一场狗咬狗的游戏。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我为什么要对他们摇尾乞怜?仅仅是想当官吗?真无耻啊!……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抬起头,直视着他们,说:
就这些。
秀顶好像还不满足,说,不要像这样挤牙膏嘛,痛痛快快全说出来。其实所有的情况我们都掌握了,都知道了,不过是想听你自己把它们说出来。
我心里感到有些好笑。他说“都知道了”。这一套我早懂了。如果我把我懂的全部运用起来,恐怕十个秀顶也早趴下了。然而现在我能做的,最多也就是抬起头,直视着他们,说:
就这些。
我看见他们的眼睛里一下子失去了某种光亮。
我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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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选择或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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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夕,厂里的新房子分下来了。没有我的。
好在我有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