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妇人对着他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述她男人虐待毒打她,并撩起毛衣和内衣,露出胸脯给他看伤痕。
陈鱼急得原地直打转,说有话好说,好好说,你再这样乱掀衣裳,我就走了。
那妇人这才把衣服挪下来说:到你家里去慢慢说。
陈鱼实在不愿意把她带到家里去。但又更不愿在这公开场合出丑。他开始感到名人难当了,“陈青天”不是那么好做的。
推着车领着农妇慢慢往家里走,陈鱼老在想,这事如果让老婆知道了,怎么才能说清楚呢?
#
5再一次呼冤
#
三月十五日,麻将城市委在市府会堂召开欢送会。其实是正式对外宣布一把手姜书记下台。接着又宣布姜辞去市人大常委会主任职务。
三月十七日,市委新班子在海陵公园高级会议室召开特别会议,人人手持一本《春花》讨论“小城”问题。徐炮生也出席了会议,他在发言中表示:看了《小城》,他的肺都气炸了。
三月二十七日,组织部下达调令,将原市委宣传部新闻科长徐炮生调到新筹建的《麻将城市报》任编辑部主任。
徐炮生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本省各大报刊的熟人,要求他们对《小城》的不真实性和不严肃性展开批评。但均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
徐炮生几乎每天打长途,每次放下电话又大骂世风日下,人情淡薄。他想只有利用《麻将城市报》这块阵地来反击了。但这事需要请示市委。市委领导沉吟半晌,说这事需要摸摸省里的态度。
于是就派了两位要员直赴省城。
很快他们回来报信说:省里的意思叫不要追究作者的责任,说最近中央提倡文艺界要讲一种什么宽松的气氛。
小城于是只好暂时沉默不语。
已被“养起来”的姜书记却不甘沉默。看了《小城》以后,他和老伴气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高血压病双双复发,在家浑浑噩噩地躺了好几天。他在麻将城执政八年,高居20万人之上,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刺激?这件事就这么马马虎虎算了?对这个小文人就一点办法也没有?难道枪杆子还斗不过笔杆子?!——简直是笑话!
他决定亲自上一趟省城。
市委办公室及时安排了一辆小车。
正要上车的当儿,有人送来一封信,打开一看,居然是陈鱼写来的!老两口大骇,决定先不走了,把信先带回去研究研究……
后来,人们都传说陈鱼在关键时刻骨头不硬。
#
6一墙之隔
#
“姜书记”的家和陈鱼的家只隔一道围墙,也就是市委大院的围墙。
听说陈鱼写信给姜书记表示忏悔,当晚就有好多人来看。这些人大多是姜书记在台上时一手提拔上来的,好一段时间不来串门了。这次可以说是不约而同。好奇心大概人人都有的。
姜书记就拿好烟给他们抽,给他们看信。老伴像只录音机在一旁反复地讲解。
有人说:这小子怕了。
有人说:只要还在小城,他就不得不考虑退路。
有人问姜书记:当初是不是你签字批示逮捕徐炮生的?
——我那块签字了?这点常识都没得?我让他们执法机关独立工作嘛!我从不干涉他们……
——啧啧啧!你看!你说党不插手政法也难哪!姜书记让他们独立执法,结果捅了漏子上面还是拿一把手是问。唉!中国的事情还是按习惯来保险喔!
——徐炮生在那件事上本来是有严重错误的,他把写状子当成写通讯报道玩了,弄虚作假搞惯了,起码够得上个留党察看。现在一逮捕,好了,他反而成了冤案,成了英雄!真是弄巧成拙,弄巧成拙啊……
姜书记摆摆手,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谈了。
于是话题又回到这封信上来。他们认为这封信纯属不打自招,说明他的《小城》写的就是麻将城,姜书记就是写的你!这不是你对号入座,而是他自己……
第二天,任教育局长的姜夫人便把信带到教育局去宣读。目睹的人说:十几天来从没见老太太这么高兴过。她问人家这封信是不是陈鱼送上来的证据?人家都点头说是。于是她把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说是要带到省里去。
于是一天下午,市委办公室又一次派了专车将姜书记夫妇正式送到省城……
#
7“逃往雅典娜”
#
小城的形势越来越吃紧,陈鱼开始坐立不安了。
《小城》出来以后,他曾设想过最坏的后果:把他调离电台编辑部,赶下去做广播线路维修工——以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但现在不同了,他简直认为这是一种最好的前途。至于最担心的还不是坐牢,坐牢嘛还有可能象徐炮生那样折腾一阵再放出来。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突然把他抓走,草草一判,押送到边疆无人区去。
虽然他内心清楚这不可能,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怕。
想来想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逃吧——“逃往雅典娜”(当时小城正在放这部电影)。
陈鱼决定上省城去活动活动。记得《风流》编辑部曾说过希望他去。带点什么东西给人家呢?带烟带酒俗气。还是带点土特产吧。本地的特产是“三麻”——麻将,麻油,麻糕。麻将肯定不行,好像人家是赌棍。麻油麻糕又不值钱。另外就是鱼网——更不行!编辑部又不是渔业大队。最后还是选定带六瓶麻油。就是重了点,肩膀上勒出的一道印痕,从省城回来后三天才渐渐消失。
“张小说”听说陈鱼从省城回来了,就来看他,问他逃得成逃不成。
陈鱼斜躺在沙发上,将脚翘在桌上,手里拨弄一把吉他。说儿子哭的时候一听吉他就不哭了。
——你大概又舍不得老婆孩子了。
陈鱼说更主要的是舍不得这五大间房子。三口人住80个平方带个院子,在小城是县团级待遇,在省城是部长级待遇。
“张小说”连连点头。他家三口人只有16个平方,还是简易棚。
他说在省城租10平方的私房起码要50元一个月,还租不到。《风流》欢迎他去,但房子无法解决。
——那你还是在小城混混吧。
——我想辞职!
——辞职?!
做个自由民!做他妈的职业作家!弄上一辆摩托,自由自在,想上哪儿就上哪儿,高兴的话还可以贩点鸡鸭鱼虾的买卖,弄个万元户当当,岂不美哉……
说着手一挥,身上的吉他便应声落地。他忙拾起来,拍拍,听听,好,还响哩。
#
8芸芸众生
#
《小城》,当人们读够了它的时候,就要开始否定它了。小城是不允许任何人出头的——不管是什么头。
不客气的人说:陈鱼仗着他老子是司令,后台硬,才敢写这种题材。换上别人会写得更好!他倒是出名了,别人可受牵累了!
客气点的人说:《小城》的文学性不怎么样,新闻价值大于艺术价值。
“张小说”在一次讨论会上居然对文学重新下了个定义?什么是文学?文学就是青楼女子,当人们把她玩够了便把她一脚踢开……
徐炮生倒是照样写他的新闻报道。有一次在省报上头版登了一条消息,说麻将城市领导关心群众生活,市场物价稳定,蔬菜只有二分钱一斤。弄得小城人人破口大骂:这个挨千刀的,坐班房还没有坐够,又来闭着眼睛瞎说了!
小说里的那个流氓民警朱细富还是照样当他的民警,而且一见领导就主动要求处分:我偷看人家老婆洗澡,这种流氓行为还能再当民警吗?赶快撤我的职吧!
公安局长还没有认输呢,他逢人便讲:徐炮生抓得不对,放得也不对;抓是权大于法,放也是权大于法。这台戏还要唱下去!
在小城闹哄哄的气氛中,忽然又爆出一声脆响:陈鱼的《小城》被《小说选刊》转载了!都说那期《小说选刊》上印着特别醒目的一行黑体字:中国作家协会主办。
小城的温度又要升高一阵子,这自然不在话下。关键是小城的父母官不得不认真考虑了:“招安”还是“棒杀”?
#
9小城啊,小城!
#
不知不觉地,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
许多事情也就这么一晃而过,成了无法记载的历史。
《麻将城志》以后总结这一年的历史时大概会记上这么一句:公元1986年7月1日,《麻将城市报》正式出刊,向全省发行。中央XX部长为之题写了报头……
新报头悄然取代了姜书记遗留的那个旧报头。
以XXX故乡的名义,请了许多名人。
海陵公园本来有座XXX塑像,后来不知被什么人敲掉了一只胳臂。有人说是陈鱼敲的。
城东还有一座“梅亭”。一道竹篱笆围着,荒丘荒草中孤零零地立着那个六角小亭。
梅亭的旁边正在兴建庞大的麻将城监狱。
市中心的十字路口突击安装了全市第一套红绿灯。可是车辆人群根本不看它,照样走他们自己的,高超的车技和惊险的场面看了叫人眼花。
一群群衣衫破污的农民工挥舞着大锛,在掘一条新铺成的柏油马路。人们已见怪不怪。路上扔满了瓜皮、玉米棒、甘蔗渣和玻璃碎片。路边时有人向过路者举起一只手掌,招安似的问:
——喂,麻枪(将)要伐?……
自由市场的韭菜卖到一元五一斤,大幅度地打破了小城的历史记录。
至于本文的主人公陈鱼,前几天出了一件小小不然的事:他在练习骑摩托车时亲切地和地球亲吻了一下,脸上留下了一个寸把长的豁口。从此,他就再没提起什么辞职不辞职的事情。现在,他照例每天九、十点钟左右骑车去电台上班,老远地就能看见小城中心那座高高耸立的电视转播塔,每当这时候,他的心情总是感到无比的自豪和安详……→E○ND←
13。蚂蚁过街掉进大漩涡
1没来得及弄清怎么回事,我就掉进了一个大漩涡。
问题的要害就是这“没弄清”。本来,我打老远就发现了这个漩涡,我蛮可以绕过去,避开这场危险,可是……我简直自己把自己弄糊涂了。
整个世界都在转。无法分辨东南西北。我觉得自己不行了,要呛水,要沉,要……我想大声呼喊,自尊心又不允许。即使喊了,谁又会“自投漩涡”呢?除非傻瓜。
我就是一个标准的傻瓜。早就有人警告过我,社会是复杂的,到处有陷阱,到处有漩涡,到处有地雷,你刚踏上社会,要处处小心,步步谨慎,时时提防……我总是把它当耳边风。
直到此刻,我才疑心自己是不是上了别人的当?是不是有人故意把我朝漩涡里引,往陷阱里推?现在,这些人就在漩涡附近,就在陷阱的边缘上,离我最近。但这却是一段永恒的距离——我现在知道了。
2于老师坐在最里面的那张办公桌上,左手握拳,来回磨蹭着自己的下巴,右手拿支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大概又在写他的数学稿件),一副不慌不忙、胸有城府的样子。那张清癯的脸,配上一副啤酒瓶底儿似的近视眼镜,一圈圈的“波纹”,让人感到深不可测。
可以说,我是一直跟他跑的。我觉得是对的事情,我就敢做,我不怕充当“敢死队”。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呢?假如一个人连自己想说的都不敢说,只是为别人的脸色和意图而活着,那还活个什么劲?——瞧,这就是刚出校门的我的真实思想。因为学校和书本上都是这样教我们的,是吧。
坐在于老师对面的是严老师。这位中年妇女倒有几分男子汉的爽快劲儿。她一边改作业,一边辟辟啪啪地摔着笔,摔着本儿。她在发泄什么呢?“你们闹意见,我们陪着受罪。”干干净净地把自己排除在外。
怎么能说“你们”呢?事情闹到这步田地,难道不包括你一份么?要知道,假如为了自己,我才不这么干呢!这里面又没有我的什么利益。我可是为你们充当的“敢死队”啊!……
还有一个叶老师,永远埋头闷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他有备不完的课,改不完的作业,剩下的时间,还要自己动手制作几件教学用具。他曾给我留下老实、勤恳、任劳任怨的好印象。凭良心说,像他这样敬业的人并不多见。这也许是他的习惯。一个人顺着自己的习惯是件快事。不过,最近,我对他的印象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我差不多要认为,他是个间谍式的人物,一只危险的定时炸弹。他那张黑黝黝的长条脸一下子由老实、墩厚变成了奸诈、阴沉。
那个总务小陈,找个借口躲出去了。看来,谁都怕惹一身腥气。
此刻,大家都不出声。办公室内静得有些异常。不时能听到严老师摔本儿的声音。
我,像动物园铁栅栏里的狼,在办公室剩余的一块空间里来回走着。插在裤兜里的两手汗涔涔的。我永远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当我意识到自己失态,强迫自己在座位上坐下来时,眼前偏偏又晃动着那个蓝色的影子。天意让我和他面对面坐来着。
现在我知道了,在一个单位工作,最忌讳的莫过于和领导闹矛盾,尤其是你的顶头上司。唉,一个小百姓就心理上来说,又何尝愿意和领导闹“矛盾”呢?十个有十个是被逼的吧?
现在,这种厄运也光荣地降临到我头上来了。而且像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脱也脱不掉。
——你为什么不批病假?
——你真有病假有病自止(己)明白。
——医生的诊断证明不算数吗?
——那也要具此(体)情况具此分析。
——你这种做法毫无道理。
——不批就四(是)不批。现在请你去上课。
——我身体吃不消,上不了。
——你不上课,那就按厂自(纪)厂规办,算旷工。
——随你的便。不过你也别想一手遮天。
——你想干什么?
——下午我们一起去见厂领导!
……
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晚了。
游不出来了。这旋涡,致命的旋涡……
3我开始后悔了。当初干嘛要到这个教育科来?
当时好多人劝我,说在设备科轻松,自由,又有技术,还能捞到出差的机会回家跑跑。可我像吃了迷魂药似的,执迷不悟。也许,我这个人有点好人为师吧?也许是头脑里那几个文学细胞在作怪?他们都说,这个厂的职工学校比不得那种正规学校,学员们上课抽烟、打扑克、吃瓜籽儿、扔粉笔头儿,干什么的都有。他们还举了个例子:课堂上,甲学员将乙学员的鞋子扔到黑板前面去了,乙学员便大声报告:报告老师,我的鞋子不见了!……
但怪得很,这些耸人听闻的例子反而激发了我的好奇心和好胜心。我想去试试自己的能力。无论在中学里,还是在大学里,每当我听到糟糕的老师那枯燥无味的讲课时,我就暗暗咬牙:假如换了我,才不会像这样子吊讲台呢!
也许是我太狂了,太傲了,命中注定要栽跟头、吃苦头?
现在我知道了,人家警告我的那些话,句句是真理啊!我脑壳里哪怕多少灌那么点儿社会经验也好,那就可以少走多少弯路啊?
4这天,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神秘。
于老师、严老师、小陈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在谈论什么。见进去,更压低了声音。
大家相处一个多月了,可我总是不合群。唉,本性难移啊。
——哎,跟他的女将怎么说啦?离没离掉?小陈的声音。
女将是小城的方言,老婆的意思。这我能听懂。
——唉,闹什么鬼呀!严老师一拍桌子:姑娘都上初中了,还离什么鬼呀?!
——这个人有点意思,于老师不紧不慢地说,原来叫仇向农,农民的农;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改了,改成仇向东,毛泽东的东;三个字连起来,正好是句反动话,为这个,差点儿送了命。后来才改成仇向龙……
——农村的……大队书记……女知青……
声音越来越小。
他们说的仇向龙,就是我们教育科新调来的科长。这我也听懂了。
以前的教育科,就于、叶、严三个人。于老师是“临时负责人”。现在应形势发展需要,又调进我这个语文教员,陈总务,再派上一个科长。规模整整扩大了一倍。
——哟,这里面挺热门的嘛?……门口传来一声悦耳的男中音。
大家一齐掉过头去。
门口走进一个中年男人,长宽高,都很适中。白净脸,没有胡须,戴一副近视眼镜,透出一副精明劲儿。最显眼的,是他的一身蓝中山装,鲜蓝的,弄得镜片后面的眼光也蓝幽幽的。
还是于老师反应快:“呵呵,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仇科长,我们正要去欢迎你啊,呵呵。”
严老师竟拍着巴掌迎了上去:“我们天天盼你,今天总算把你盼来了!火车无头不行啊!”
“真话还是假话哟?”被称为仇科长的男人冷笑着说了一句,走到自己的位上坐了下来。
大家都有稍稍有些不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再过止(几)天要搞脱产学习了,你们都刺刀(知道)了吧?”
终于,男中音再次响了起来。
“已经做了些准备,就等科长来检查了。”于老师说。
“说话这么客此(气)干什么?原来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大家如释重负。各归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