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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叫国师,生分,阿暝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叫我一声张世伯,我听着心里也舒坦。”张无极摆摆手,吹了吹茶杯中的茶沫,道,“墨楚本性不坏,但是蛇属阴寒,天生性情诡谲,所以有时性子难免急躁一些,我怕百年以后墨楚没人照看,最终被南海的捕蛇者捉去炼药,所以想劳烦你帮我照看几年,待到墨楚从我去世后的悲痛中走出来后,把他继续留在身边,还是放归山林,阿暝你说了算。”
顾仙佛急道:“张世伯,万万不可说这等晦气话语,您老身体无恙,又修得一身返璞归真的黄庭内经,怎会如此就……”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等修道之人虽慕长生,却不避讳生死,阿暝啊,可否答应世伯这一嘱托?”张无极望着顾仙佛,再次问道。
顾仙佛沉吟少许,最终点点头。
张无极笑了笑,搓搓手,或许是人已经古稀之年的缘故,待在火炉旁还是抵御不住空气中的刺骨寒意,于是他只好把双手拢在袖口,模样像极了一位在炉火旁御寒的寻常老人:“阿暝啊,你进皇宫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一些,不过既然你执意要这么做的话,我这个老头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世伯相信你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无知书生,你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不过世伯还得多嘴劝你一句,过了年,阿暝你最好出去走动走动,这件事,就让你父亲跟陛下提起吧。”
顾仙佛端起青瓷茶杯,小心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这茶水和之前自己喝的味道略有不同,但想来也可能是产于龙虎山受日月精华滋润的缘故,顾仙佛也没有多想,点头道:“世伯所言和阿暝心中打算不谋而合,只是说到去哪儿的问题阿暝还拿不定主意,太远的话我怕父亲在长安陷入困境我无法及时赶到,太近又没有意义,世伯可否指点迷津?”
张无极拿起铁钳拨了拨炭火,看了顾仙佛一眼,道:“老头子前些年确实跟随师叔学过一点望气相面之术,不过也只是学得皮毛而已,世伯觉得,金陵可以一去。”
“金陵?”顾仙佛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念头百转,最终还是拍板道,“就听世伯的,过完年我就去金陵散散心。”
张无极搓着手开怀一笑,道:“把茶喝完,咱们去吃饭。”
看着顾仙佛一口饮尽杯中茶,张无极脸上的笑容更盛三分,拍了拍顾仙佛肩膀,带着他出门而去。
第三十章 解福
在国师府吃过早饭以后,天色已大亮,顾仙佛便向张无极告辞回府,在老管家的恭送下刚刚迈出大门,就看到张三那张谄媚的笑脸出现在马车前。
“身子骨儿好的挺快啊,昨天我看你跌入瘦湖,还以为你从此以后变为水鬼了呢。”顾仙佛笑眯眯地打趣道。
张三笑容越发谄媚,嘿嘿一笑,说道:“少爷,小的功夫虽然不行,唯一你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命贱,老天爷怕脏了手,不想收,让张三还能再为少爷卖命几年。”
顾仙佛走近马车,李四识趣地趴伏在地,顾仙佛也没做作,踩着张三的后背走上马车,刚刚掀开车帘,他便看到顾淮双手拢在袖口,笑眯眯地望着他。
把车帘放下,顾淮冲驾车的张三吩咐一声,就听见马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一响,那四匹神骏白马便轻快地迈动四蹄朝长安街走去,顾淮并没有询问顾仙佛昨夜在皇宫中干了什么,他早早起床来到国师府门口,只是确认儿子能平安出来就可以了,别的问题都得排在第二位。看着顾淮如释重负的笑脸,顾仙佛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愧疚,正在张嘴却被顾淮挥手制止,道先吃饭去先吃饭去。
最终马车在长安街一酒楼面前停住,顾淮在顾仙佛的搀扶下慢慢下车,这座酒楼名醉仙居,规模不大,但是胜在静谧独特,尤其是酒楼中的酱牛肉祖上流传近百年,味道做的恰到好处而又久吃不腻,一直以来都是顾淮父子二人重点关照的对象。
此次出行,顾淮虽然带着的人数不多,但都是个顶个的好手,在下车之时顾仙佛看见父亲做了个隐蔽的手势,那些顾家死士就散落到人群之中,张三目送着老爷带着少爷登上二楼才收回目光,自己守住马车,让李四去酒楼要上两斤酱牛肉一坛花雕带到马车旁。
醉仙居的小二都是人精,虽然顾淮每次来赏银并不多,吃完饭后付账结余不过三四两,但是小二眼睛毒,自然能在顾淮举手投足之间看出其地位不凡,再加上自从这老人来过以后,这醉仙居最让人头痛的那一拨长安纨绔再也不敢在这里大吵大闹,每次吃完牛肉后都老老实实的掏钱付账,这更让小二觉得这个老人地位不凡。
在这官吏多如过江之卿的长安能有如此威望的老人,从三品,得有的吧?
心里动着自己的小九九,小二手上可不敢怠慢,脸上带着虔诚的笑容小跑着凑到老人面前简单而不失亲切地问候几句后便摘下自己肩膀上的白色汗巾,麻利地把靠窗的那一张桌子仔细擦拭了一遍,沏上一壶下等普洱。
待到顾淮父子落座,小二弯腰问道:“爷,还是老样子?”
毫不避讳地顾淮端起茶杯轻啄一口茶水,含笑道:“今天多上一斤牛肉,我儿胃口大,我怕他吃不饱。”
小二自豪一笑,道:“爷,咱这醉仙居能拿得出手的就咱这祖传酱牛肉的手艺,公子吃多少咱都管够,您二位坐一会,小的给您传菜去。”
此时并不是饭店,但是醉仙居里客人还是不少,雅座里看不见暂且不提,单单二楼大堂三十余张桌子几乎客满,空桌只有寥寥三四张,大多数客人都是三五成群而来,点上味道十足的酱牛肉,配上一壶醉仙居的地道老酒,能在这里坐一上午。
望了望窗外街道上,现在接近年关,朝中官吏为了考评一事焦头烂额,但是平民百姓脸上却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长安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路边商贩也比以往多了三成,顾仙佛抬手指了指楼下,道:“如今的长安,其实是大乾的一个缩影,与二十年前的战火纷飞相比,这种平安喜乐的日子真是一种奢求,其实老百姓要的也不多,能吃口热饭,能穿件新衣,最好心里还有点盼望,那就知足常乐了,要不是活不下去,谁想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干造反的勾当?我在西凉听那里百姓说过一句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当真是笑谈而已,造反造反,能造出个皇帝来的千万人中能出一个是最好不过,剩下的千千万万,连化作一抔黄土都是奢望,只能留下一具白骨,化作孤魂野鬼在战场上游荡。”
感到有些寒冷的顾淮缩了缩脖子,拿杯子倒了一点茶水,伸出食指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倒着的“福”字,顾淮精通行书、楷书和隶书,其中以蝇头小楷为最佳,曾被一代书法大家评价风骨中正四字。在袖袍上胡乱擦了擦指头上的水,顾淮看着顾仙佛,说道,“你王叔叔以前也和我解过这个福字,我跟他争论,说福字是一人有口吃的,有衣服穿,有一亩自己的田地,那就是最大的福,但是你王叔叔却不以为然,他解福字说,一个饥饿的人有一口吃的便感觉到天大的幸福,但是等他吃饱了,看到自己衣衫褴褛的时候,之前的那种满足感已经荡然无存了,这时他又想要一件新衣服,你给了他新衣服,他又想要一口田,你给了他田,你又不知道他下一步要什么。当时我的想法和你一样,认为他这种说法荒天下之大谬,衣,食,田都是百姓立身之本,他们自然想要这些,等这些东西齐全了,他们怎么又会不知足呢?但是随着这些年宦海沉浮,我渐渐觉得还是你王叔叔说的有道理,他们现在把衣、食、田看做立身之本,等这三样都有了,他们就会把对这三样的渴求转化到别的东西上,你王叔叔说这是人的本性,解决不了的,但是你王叔叔又说这是国家进步的巨大推动力,为父对这一点只是朦胧有点想法,但是还是参不透这句话,其实参不透也是正常的,想当年你王叔叔说要慢慢废除对商贾限制的时候,我也参不透,甚至还跟他大吵过几次,但是现在随着这新政慢慢推行,虽说其中弊端不少,但是百姓的生活,国库的收入确实比以前高了四成,这都是实打实的事实,做不得假。对了,说到这个福,你王叔叔还和我说了一首散曲,说是他那个朝代一个君王所做,虽然水平有限,但是细细品味确实有几分道理,你想不想听听?”
此时小二已经端着榆木托盘把吃食和酒送了过来,东西不多,只有三斤酱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皮蛋外加两壶温好的黄酒,顾仙佛接过吃食摆放好,给父亲倒上一杯黄酒,点点头。
顾淮拿起酒杯却没有直接饮尽,而是如之前顾仙佛一般望着楼下行人,慢慢开口唱道:“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思为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出门没马骑。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家人招下十数个,有钱没势被人欺。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要登基。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下象棋。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饮尽杯中黄酒,顾淮看着自己的儿子,顾仙佛细细品味一番,郑重道:“父亲,阿暝受教了,年后回西凉,阿暝定会仔细拿捏尺度,不会再如之前大刀阔斧那般大肆胡闹,其实长青之前也曾劝过我,但那时我一心扑在军政上,再加上有些骄傲自得,并没有听进去,现在想来,多亏父亲一语惊醒梦中人,要不然十年后西凉定后患无穷。”
“慕容长青?我听说过此人,他是你在西凉的膀臂之一吧?百晓生作得士评榜虽说为父看来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但是对慕容长青的评语还是很中肯的,若十年不夭,可拜帝王师,我派遣咱家密影打探过此人,曾经师从春秋学宫宫主方墨亭,深谙王道精髓,只是听说此人福缘浅薄,一生多灾多难,你要多加注意才是。”顾淮一边挟了筷牛肉放进嘴中慢慢咀嚼,一边不忘殷殷嘱托。
同样品尝着肥美多汁酱牛肉的顾仙佛放下筷子,正色道:“长青确实命途多舛,我一直派遣西凉卫在他身边守护,只是**我能防住七八分,天灾我就没办法了。”
饮了一口黄酒,感受着其中微微辛辣的顾淮闭上双目,良久后才长出一口气,道:“葛子龙、慕容长青、卫小凤、许擎苍……你能在六年里把这些人聚到一起,确实不易,在知人用人这一点上,你比为父强啊。”
顾仙佛嘿嘿一笑,如山野村夫一般拿筷子尖捅破皮蛋,蘸了一点放入嘴中品尝,含糊不清道:“国师对我说,要我去金陵走一遭。”
顾淮也没有多问,端着酒杯淡然道:“过几天吃了年夜饭,你便先行准备着,等过了年参加完春狩以后,你便上路,记得要在二月份的会考开始前回来。”
“春狩我也要去?”顾仙佛倒了一杯酒,疑问道。
“陛下点名要你去。”顾淮点头。
“需藏拙否?”顾仙佛追问。
顾淮放下酒杯,放声长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三十一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在老人们一声声“过了腊八就是年”的念叨中,大年三十儿的脚步越来越近,长安城的年味也越来越浓,酒楼客栈不论这一年盈利与否都早早挑起了大红灯笼。不管日子怎么样,只要人活着年就还得过不是,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大红灯笼,整个长安城一到夜晚便灯火通明,乾国过年前后的十天是没有宵禁的,所以长安城这几天睡得特别晚,路上行人如织,士子不论是出身世族豪门还是穷酸书生都覆上最好的衣帽,刀客剑士不论是将种子孙还是绿林游戏此刻也都打扮得风流倜傥,顾仙佛身着一普通貂皮大衣头戴暗黄色貂帽,双手拢在袖口带着一少年漫步在长安城的街道上,跟随在顾仙佛身后的少年也就刚刚及冠的年纪,体格并非太过健壮,举手投足之间却也有几分灵气,猿臂过膝,肤色黝黑,身着一破旧虎皮大衣,一双透露着灵气的大眼睛不住的打量着长安城的繁华景象,此情此景煞是有趣。
在路过一卖冰糖葫芦的铺子之时,顾仙佛花三文钱买了两串果实饱满的糖葫芦,一串自己拿在手中咬了一颗,一串交给身后的少年,少年明显也没有尊卑之分,嘿嘿一笑便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谁料正咬在山楂籽上,疼的他捂着腮在原地跺脚,顾仙佛看了莞尔一笑便继续向前走去。行了不过百余步,吃完冰糖葫芦的少年便站在一铺子面前定定的走不动路了,好几次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荷包又咽了咽口水,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拿出一钱银子,顾仙佛见状,从袖口掏出一粒碎银子扔给摊主,那满面油光的大胖子豪爽一笑,拿起剔骨刀从铺子上割下最好的一方熟牛肉洒上各种调料包好后递给顾仙佛,顾仙佛笑眯眯地伸手一指,少年咽着口水上前接过,见顾仙佛点头之后便也顾不得烫,激动地大快朵颐起来,那三斤牛肉以一种近乎恐怖的姿态在他手中飞速减少。
顾仙佛看着好奇,笑问道:“你在家乡吃不着肉?”
少年努力咽下口中牛肉,含糊不清道:“能吃到时能吃到,但是师父总是教导我要清心寡欲,一个月才给我买一次熟食吃,而且很少有牛肉,更别说做的如此好吃的牛肉了,天哪,我要是能在长安城住下,那后半辈子岂不是有吃不完的牛肉了。”
被少年的童趣逗得开怀大笑的顾仙佛摇摇头,迈步继续向前走去,边走便说道:“牛肉再好吃,你最多吃三个月就厌烦了,好吃的东西不可一味多吃,等你在长安住的久了,见得多了,希望你还能记住你今晚这番话,能记住今晚这方熟牛肉。”
少年捧着牛肉亦步亦趋地跟在顾仙佛身后,但是很明显他并没有闻弦歌而知雅意,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他这十几年遇到的最美味的食物中。
“春秋时曾有国君言: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但你看现在的长安城,一丈的城墙把百姓围在里面,多像一个大号的诏狱。相比之下西凉对于这一点就做的好一些,不论是攻城士卒还是守城将领,都不会把过多的精力放在城墙上,守城的将领知道不杀死最后一个敌人城池就守不住,攻城的士卒也知道不砍断最后一面旗这座城池就拿不下,所以为将的才能死战不退,攻城的才能奋勇争先,古人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言诚不欺我也。”顾仙佛看着不远处那一片厚重的城墙感叹道,也不知他这句话是说给身后的少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对于这一番语重心长,少年听得如坠云山雾海,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干脆就不想,三两口吃掉最后的一块牛肉后便眼巴巴的看着前方那弥漫着香气的羊肉摊子,顾仙佛看得好笑,感叹一声吴越怎么收了个你这样子的徒弟后从袖口再次弹出一粒碎银,少年接住银子,乐呵呵地挤进人堆中买了满满两把羊肉串,递给顾仙佛一把被后者拒绝后也不气馁,自己也顾不得烫,跟在顾仙佛身后继续狼吞虎咽。
吴越,天下最神秘的人之一,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甚至连西凉的西凉卫和顾府的密影费了大工夫也没能传出一张画像,只知道他父亲是吴国一列土封疆的王侯,母亲是越国一普通女子,所以他自从练武那一天起,便自名吴越。南吴北越深谙远交近攻政策三味,两国虽然中间隔着乾国这个庞然大物,但是世代交好,四十余年前就结成攻守同盟,一直持续至今。乾国这么多年没有拿下卧榻之旁的这两个小国,南吴北越地势险要是一方面,乾国急需休养生息是另一方面,而剩下的,则要归功于吴越。
天下武夫分为四重十二品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也有独立于此体系之外的异类,毕竟天下这么大,变数还是有的,吴越就是一个变数,就如同没人见过他的容貌一样,也没人了解他的真实实力,若是他一把吴钩在手,精心准备后,小宗师也挡不住他的第一刀,若是他毫无准备,玄字游侠儿都能把他一剑封喉。
顾仙佛之前听顾烟说过,吴越走的是养刀一脉,不修内力,不悟心法,只修刀意,出手前温养的时间越长,刀意越是凌厉,但此道对刀客要求甚是苛刻,非天生刀胚不能登堂,登堂后十个刀胚内能有一个刀胚入室便是极好的了。不过养刀一脉虽说要求确实苛刻,但是顺着这条路走上山顶以后确实能一览众山小。据古籍记载,在春秋时期曾出过一养刀游侠儿,一刀养了九年,最后一刀劈开了一座皇宫后力竭而死。
这少年三日前风尘仆仆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