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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一天稍微衣衫不整或者发型凌乱的出门,那么村子里的谣言就能杀人。
青牛村虽说是个世外桃源不假,但在这生活了八年的陆锦帆更知道,这儿的规矩,其实更加可怕。乡约立在村子里,也悬在众人头顶,谁要是稍微违反了这乡约的约束,那么乡约就会化身成一位阴鸷烈的审判者直扑而下,不会听你任何辩解地就给你定罪。
花了比平常多一小半的时间,陆锦帆疏了一个不常梳的双螺髻,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陆锦帆脸色又悄悄红了几许,暗自啐道,“呸,这么大的人了,梳这么个姑娘家的头发干嘛。”
心底虽是这么说,陆锦帆却没有把头发放下来的趋势,站起身看看外面的天色,提着水桶推开房门,就要朝着老槐树下的水井而去。
小黄狗看到主人出来,刚刚欢快地扑到一半,却骤然停住,全身须发皆张,犬牙外漏。
顾仙佛房间里,先是传来一阵闷响,然后是一声剧烈癫狂的惨叫骤然爆发。
陆锦帆花容失色,手里水桶不知何时已经被仍在地下,她自然能听出,这是顾公子的声音。
小黄狗在她脚下重重吠了两声,这才把陆锦帆的魂儿唤回来,陆锦帆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拎起麻布长裙的前襟就往顾仙佛房间冲去。所幸顾仙佛的房门只是简单的反锁了一道小暗扣,陆锦帆虽然推不开,但是情急之下肩膀一撞还是立刻就闯了进去。
进得房间刚刚站稳脚跟,陆锦帆就呆滞在了当场。
因再次铤而走险修习燃魂而被反噬的顾仙佛在床盘膝而坐,口中喋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整个胸膛前的衣衫,还有不小鲜血顺着胸前的衣衫留到了双腿之,整个把顾仙佛染成了一个血人。
顾仙佛面如金纸嘴唇毫无色彩,双眼瞳孔已经有些涣散,虚弱道:“你……你来啦。”
陆锦帆三步并作两步前去扑倒在顾仙佛床边,一边伸手擦拭着顾仙佛嘴角的血渍一边带着哭腔惊悸问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晚……昨天晚不是还好好的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顾公子,你稍微坚持一下,我马……我马去给你请郎中。”
顾仙佛几乎是耗尽全身力气才一把抓住陆锦帆手腕,阻止住她外出的脚步,虚弱却坚定的摇摇头:“陆……陆姑娘,我这毛病……不是寻常大夫能看得了的,是……我昨天晚太心急了,运功……运功出现岔子了,陆姑娘,我可能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没多少时间了,希望陆姑娘……你能守我一会儿……尽量……尽量别让别人碰到我,别让外人……尤其是朱桓……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说到这里,顾仙佛顿了顿,似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神迷离,陆锦帆一手扶着顾仙佛摇摇欲坠的躯体,一手掩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边流泪边说道:“顾公子,你不要说了,你放心,我……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好好休息,我一定会看护好你的。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顾公子,你不会出事情的!”
似乎是回光返照,顾仙佛眼神中又恢复了些许光彩,费力扭头望向西北方向,幽深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墙壁,直直望向长安,顾仙佛想伸手指向西北方向,但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脸慢慢浮现出虚弱的笑容,如交代后事一般慢慢说道:“陆姑娘,我预感到自己神志越来越恍惚了,在青牛村这段日子,是我……是我最平静的一段日子,若是有选择,我多希望这种生活能再长久一些,可惜……可惜事与愿违啊。有生之年能遇到陆姑娘这种……这种奇女子,是我顾某三生有幸。若我能醒过来,我定会再教小雀儿读书识字,再尝一尝陆姑娘亲手做的饭菜,若我……若我就此长眠不醒,劳烦陆姑娘,若是有人来寻我,不论来人是谁,把我遗体交给来人就好,顺便让他……让他帮我向我父亲……大乾右相顾淮……传一句话:阿暝此生无悔做父亲的儿子,这辈子阿暝不孝先走一步,若有来生,阿暝定当结草衔环,以报父亲养育之恩。”
陆锦帆听着顾仙佛交代后事,想阻挡他说这些晦气的话,但已经是泣不成声只是低声哭泣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断断续续道:“顾公子,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只要顾公子开口,再难我都会想办法。”
顾仙佛勉强一笑,身体一边慢慢向后仰去一边喃呢道:“陆姑娘,请原谅我欺瞒了你,我姓顾,名仙佛,字药师,大乾右相之子,西凉卫将军。陆姑娘,劳烦替我把蛮鱼,请过来,是生是死,就看蛮鱼的了。”
陆锦帆不顾去思量顾仙佛话里含义,翻箱倒柜地把那口桃木剑找出来,快速返回床边把蛮鱼塞到顾仙佛怀里。
顾仙佛伸出带血的双手紧紧握着蛮鱼,终于晕厥了过去。
陆锦帆此时骤然痛苦出声,如杜鹃啼血,似老凤哀鸣。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诉衷情
自从顾仙佛晕厥,已经五日的光景过去。
这日傍晚,陆锦帆千恩万谢地把一不知是江湖骗子还是赤脚郎中的“世外高人”送出院门,临别之时也不做思量,从袖口中拿去最后一点碎银子塞到高人手里,高人微微一笑,飘然远去。
正好有左邻右舍从田里归来,问起此人是谁之时,陆锦帆只是搪塞道来这讨碗水喝的云游道人,顺便让他帮忙看看风水。邻居还算好心,善意提醒道你可别让江湖骗子给骗了,这年头骗子可多得很。陆锦帆微笑应下,谢过邻居之后才款款步入院子,不忘顺手带上院门。
小雀儿从一边慢慢走过来,牵住母亲的手轻轻摇晃着以作安慰。
陆锦帆摸了摸小雀儿的头,微微笑了笑。
进了屋里关上房门以后,陆锦帆眼眶中的眼泪才骤然流出来。她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顾仙佛,第一次从心底弥漫上如此强烈的绝望感。
她不是不记得顾仙佛昏迷前的嘱托,但是五日过去,顾仙佛一点也没苏醒的迹象,再加上顾仙佛临昏迷前似是交代后事的话语,陆锦帆作为一个妇道人家,难免慌了手脚。
顾仙佛昏迷的消息越来越不好隐瞒,朱桓一开始来还是以礼相待,昨日来之时已经是阴沉着脸子想往里面硬闯了,得亏隔壁的齐屠夫在陆锦帆手足无措之际握着牛儿尖刀从房子了走了出来,也不说话就这么同样阴着脸子看着朱桓,朱桓这才讪讪收住脚步,告了一声罪就这么离去。
看着朱桓离去的背影,陆锦帆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后怕,她一开始就对朱桓没有好感,顾仙佛身体健康的时候,还能与朱桓周旋,现在顾仙佛昏迷不醒,她一个妇道人家是实在没了主意。
而且她能感觉出来,朱桓的离去,并不是出于对齐屠夫的害怕,只是隐隐有种忌惮罢了。
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怎么会不怕一个满脸横肉不讲道理的屠夫呢?
陆锦帆坐在顾仙佛旁边,不敢深究这个话题。
她只想让顾仙佛赶快醒来。
哪怕醒来后还是这么一动不动,但只要这个男人醒来,陆锦帆就觉得他有无限的主意。
陆锦帆伸手理了理顾仙佛鬓角的头发,在顾仙佛昏迷当日她就已经给顾仙佛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所以此刻对这些单方面的接触早已没有心理抵触,她仔细看着顾仙佛,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若不是胸口还有几乎微不可见的起伏,几乎是与死人无异。
陆锦帆抿着嘴唇笑了笑,道:“顾公子啊,你说你这么个大能耐的人,怎么就躺这儿起不来了呢?小雀儿还等着你教她写字,你现在昏迷不醒,她连吃饭都不好好吃了。还有小石头,每次来不是带肉就是带鱼,以往我是从来不收的,但是顾公子,你得补身体啊,我就厚着脸皮都给收下了。顾公子,等你醒来以后,我就给你炖最补身子的鲫鱼豆腐汤,你肯迪没吃过如此美味的饭食。”
“嗨,你看我,还以为你是那个浔阳郡的顾酒呢,我都忘了,你啊,是堂堂丞相的大公子呀。身为顾丞相的大公子,你什么吃的没见过呀,顾公子,从你醒来我第一眼看你,第一次听你说话,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简单,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是有这么大名头的人。前几天我向村里有件见识的老人打听过顾丞相了,老天爷啊,那可真是厉害的超乎我想象的人呀,都能跟皇帝老爷平起平坐,顾公子,你说,这天下都是皇帝老爷的,你父亲又是皇帝老爷的老师,那这天下,不得一半是你的呀,那这青牛村呢,青牛村是谁的?是你的,还是皇帝老爷的?”
“你说说你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现在躺在我一个山野村妇家里算怎么回事儿?你不怕回长安以后,被那些大官笑话呀?再说,你要是让村里别人知道,堂堂大丞相的公子现在正躺在青牛村的大柳枝巷呢,你说说,他们会怎么个儿看你?你这么高的地位,怎么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呢?”
“顾公子,我记得你昏迷前说的不让我请大夫,我一直记得你的话语呢,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们孤儿寡母的,担负不起你的汤药费,所以就干脆不让我们请大夫了。只是只是除了帮你请大夫瞧一瞧,我实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啊。顾公子,你醒来不要怪我好不好?”
“顾公子,我求求你醒过来呀,我真的真的快支撑不下去了。”
说到最后,陆锦帆已经是带着哭腔双眼红肿,似乎下一刻就要留下两行清泪。
小雀儿站在娘亲旁边,抱着陆锦帆的腰身沉默不语。
陆锦帆这才惊觉还有小雀儿在身边,赶忙擦掉眼泪,反手把小雀儿抱到怀里,勉强笑道:“小雀儿啊,你看,娘亲现在说着说着就好控制不住情绪,这些啊,都是被你顾叔叔气得,你看你顾叔叔,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躺在这里,这算怎么回事,等他睡够了起床了,你可要好好批评他!”
小雀儿抓着陆锦帆的手,狠狠点点头,气鼓鼓地鼓起粉腮,目不转睛地盯着顾仙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锦帆站起身,把小雀儿轻轻放到地上,蹲下身子看着道:“小雀儿,你待在家里陪着你顾叔叔,娘亲有点事情出去一趟,不论谁来叫门,除了娘亲,谁都不可以开门,知道吗?”
小雀儿抿着嘴唇认真点点头。
陆锦帆这才稍微放点心,站起身去另一个房间洗了把脸,悄无声息地走出院子,并且顺手把院门磕死。
站到院子门前的路旁,陆锦帆望着西方的夕阳西下,心乱如麻,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只知道屋子里的顾公子现在生死不知,若再不做些什么,她怕顾公子真的一睡不起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陆锦帆转身,坚定朝齐屠夫的院子走过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杀鹿(上)
陆锦帆推开齐屠夫房门的时候,齐屠夫正坐在小板凳,手拿一把剔骨刀,在面前摆着的一只麋鹿身下翻飞,随着剔骨刀的翻动,一块块近乎同样厚薄的鹿肉片自然而然从鹿身之跌落到一旁的瓷盆里,齐屠夫头也不抬,一边剔肉一边说道:“古人都说庖丁解牛是多么出神入化,却不知解牛算什么本事,牛骨粗壮牛肉粗粝,之间缝隙自然便大,任何一个厨子琢磨解牛十余年,都能琢磨出道道来,解牛,算不得真英雄,这麋鹿肉质鲜嫩,而且鹿骨轻便而繁多,若能杀鹿十余年不坏一把剔骨刀,这才是真本事。”
齐屠夫抬起头,看了陆锦帆一眼,又继续说道:“可惜,我杀鹿杀了七八年,剔骨刀已经换了三把。”
陆锦帆悄悄用右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稳住不断颤抖的身躯,深呼吸一口气,自然而然笑道:“齐大哥的手艺,青牛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别说论及杀鹿屠牛,就说舞刀弄剑,谁又能比得齐大哥?我常常跟小雀儿讲,齐大哥若是在青牛村外面的大千世界里,肯定是一位豪情万丈的刀客,屈居在青牛村,委屈了齐大哥啊。”
齐屠夫不为陆锦帆恭维所动,扔掉手里已经没有一点肉屑的鹿腔,拿起一条麋鹿后腿继续割肉,慢慢说道:“刘家媳妇,你说的这些话确实很好听,我听听就得了,若真是当真了,那我恐怕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我是个粗人,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捧杀二字还是晓得的,刘家媳妇,你来这儿的用意,我一清二楚,你若是真的有求于人,那还是收起你这套小把戏得好。”
陆锦帆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马恢复正常,细声细语道:“顾公子之前无意间说过一句,青牛村不简单青牛村不简单,我当时只当是顾公子没来过青牛村,对青牛村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所以才说出这番言论,但现在看到齐大哥,此话我有些相信了,不说齐大哥这杀鹿的手艺,就说齐大哥这为人胸襟气度,看问题一针见血的本事,之前的粗犷大意,都是装出来的,对吧?”
齐屠夫暂且放下手里的麋鹿后腿,从充满油腻的虎皮围裙随意擦了擦一双大手,解下腰间的酒壶扯开酒塞,往嘴里倒了两大口后又把酒壶小心挂到腰间,随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继续开始剔肉,
齐屠夫似乎对陆锦帆这一段话很感兴趣,稍微笑了笑,说道:“刘家媳妇,我相信就算没有那个姓顾的来到青牛村,你也早就看出了青牛村的不对劲,一个俏寡妇带着一个小丫头,除了刘标刘权那几个不懂事的憨货愚民对你大呼小叫之外,八年来可曾有一人对你真的僭越礼法?不说周围几个村子的那些俏寡妇的下落,你看看咱村里除了你之外的几个寡妇,哪个没几个姘头在外面,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二,这几个寡妇一开始也是抵死不从的,现在,这不还是快活得很吗?”
齐屠夫顿了顿,拿起那一盘装满鹿肉片的瓷盆放到屋里的案架,换了个新陶盆过来,坐在那儿继续一边割肉一边说道:“现在距离最终的时刻越来越近,很多人都耐不住心思了,你看看朱桓那个浪荡胚子就知道。现在大家都知道,最终时刻到来之际,大家的生死,均在一之间。刘家媳妇,你说之前我的粗犷豪爽是装出来的,有一定道理,但是也不尽然。之前我之所以是那个态度为人处世,只是不想在外人身浪费太多时间。在青牛村里,想活下去,一天一刻,都不能浪费。”
陆锦帆后背的汗水已经在慢慢渗出,但是表面她依旧不动声色,笑道:“听齐大哥的说法,这青牛村看来还真是个险恶之地啊。不瞒齐大哥说,之前我确实有点察觉出了青牛村的不对劲,但是我一介妇道人家,见识怎么能比得齐大哥这样的英雄豪杰,也根本看不出这青牛村,到底哪里不对劲来。齐大哥,现在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可否给我说说,这最终时刻,到底指的是什么?青牛村的不对劲之处,到底,在哪里?”
齐屠夫抬起头,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死死盯住陆锦帆,手割肉的动作也停止了,他一字一顿说道:“刘家媳妇,你怎么就能确定,这房间里,就咱们两个人?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我清楚得也不能告诉你,你先别和我急,这是规矩,青牛村的规矩,比天还大,谁都破不掉。我只能告诉你,你,我,青牛村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一盘棋的棋子,唯一的区别就是,白子还是黑子而已。”
齐屠夫咳嗽一声,阻止了陆锦帆的继续追问,拿剔骨刀敲了敲瓷盆,说道:“刘家媳妇,你来这儿,恐怕不是和我闲谈的吧?我之前和你说过,青牛村里的每个人,时间都很紧张,你有事便说事,不要耽误大家时间可好?”
陆锦帆深深呼吸一口气,看着齐屠夫郑重道:“齐大哥,很多事情想必你也能看出端倪了,我也不瞒你。顾公子昏迷,已经数日了,你并非凡夫俗子我知道,你可否……救他一救?”
齐屠夫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擦擦手,认真道:“刘家媳妇,这句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你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了,我救不了姓顾的,青牛村没人能救得了姓顾的,他和你我不一样,你我是棋子,他是破局的人,所以我奉劝你,不要好心办坏事。”
回答在陆锦帆意料之中,所以她也不惊讶,苦笑一声,继续说道:“齐大哥的嘱咐,我记下了。我也不强人所难,齐大哥,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银子,我……我存下的银子本就不多,这些天下来,已经消耗殆尽。再请郎中,我是真的没有银子了。齐大哥,能不能借我一点银子,等过段时间粮食下来,我一定还你。”
齐屠夫走到房间一个角落里,掀开面的一堆野兽皮毛,拿出一个略带破旧的瓦罐往桌子一顿,看着陆锦帆笑道:“银子,我有的是,我也花不到,但是,我为什么要借给你?”
陆锦帆抿了抿嘴唇,看着齐屠夫郑重说道:“齐大哥,你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借银子给我,只要我能做到的,肯定不会推辞。”
齐屠夫从瓦罐冲抓出一把雪花碎银,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