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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菁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闪过了“楚楚动人”这个词。
她皱眉看着于幼怡，淡淡地说道，“我听说，你成绩挺好的。”
于幼怡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您的夸奖。”
方菁一愣。
她不由得打量起这位……陈月美与翁明源的亲生女儿、于大海的养女来。
不得不说，这于幼怡还真是遗传了昔日她母亲陈月美的美丽——她既不打扮，穿着也很普通……可浅眉淡唇、明眸善睐的样子，就是让人挪不开眼。
方菁忍不住就想起了外甥女儿翁慧语所说的，她的儿子跟眼前的这个美丽少女……似乎走得很近？
想了想，方菁放低了声音，和声说道，“我妹妹方蓝年轻的时候做了那些糊涂事儿……所以，我要代她向你说声对不起……”
“不必了，您真不必客气，”于幼怡抬起头看向方菁，说道，“刚才您在拘留所里的时候，不是已经跟方蓝说得很清楚？她自己做的事，必须得自己负责？再说了，她做下的事，您也毫不知情的……所以，真不需要您替她来向我道歉……”
“因为，我不接受任何人的道歉……包括翁明源，也包括方蓝。”于幼怡一字一句地说道。
方菁一滞。
哟，这女孩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态度也很有礼貌，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尖锐？
“现在的少年人都这么有主见？一点儿意见也听不进去？”方菁挑了挑眉。
于幼怡当然听得懂方菁的言外之意。
她垂下眼眸看着路边的石子儿，说道，“不是您说的么？无论男女老少，自己的路、总归是自己在走……我们之所以不需要、也不愿意听取别人的意见，那大约也是因为……提意见的人，也并没有真正替我们感同身受的原因吧。”
方菁又是一怔。
她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难怪呢！难怪扬名跟你在一块儿以后……当然了，我不能否认，他从你这儿学到了不少课本上的知识，以他的知识量，能在短短半年内就从初二跳级到高二，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只不过，他那脾气……也跟着见涨啊！”
也不知怎么的，于幼怡从方菁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不甘？
于幼怡摇了摇头，“李扬名可没有靠过我……如果说，要把他在这半年时间里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平均划分为一百等分的话，我也只帮了他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可都是靠他自己的努力而达成的……”
“所以，您太不了解您的儿子了。”于幼怡继续说道。
方菁眯起了眼睛。
今天她亲耳听到方蓝认罪的事，已经很窝火了。再加上还爆出了翁慧语的身世的事儿！以及，她还亲耳听到了翁慧语亲口说出她被翁明源那个人渣骗去给个中年男人陪｜睡？
方菁已经装了一肚子的邪火！
现在，于幼怡这个女孩子也是冷冰冰一副清高模样，还口口声声地说她不了解她儿子？
方菁虽然跟儿子相处的时间很少，但也了解儿子的脾性——她这个儿子，小的时候就不肯听她的，哪怕她是为他好、不想他走太多的弯路，才会提出建议希望他能听她一次、以避免走弯路。
可这个儿子啊！
他就是撞个头破血流也不会按着她说的来……
现在他大了，又进入了青春叛逆期，脾气更大，也更加不愿意听她的话。
可她是他的妈妈！这当妈的，只有希望孩子更好的，他为什么就不理解呢？
就比如说吧，姜辰以前没结过婚、也没孩子，他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应该是不会再有孩子了，而姜辰本人也一直都对李扬名很好、也希望可以跟李扬名搞好关系……
这么好的条件，李扬名为什么就不肯听她的话？
要是他早点儿转学到省城来，好好跟姜辰相处，等他们处出了真父子一般的感情，以后他有姜辰替他好好铺路，再上个名牌大学，熬几年资历就能从政了！
这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李扬名为什么就这么犟，偏偏不肯听她的话？
他和于幼怡……都以为她方蓝是傻子吗？难道她不知道李扬名为什么非要呆在那个小县城？不就是少男少女的那些破事？也因为于幼怡在那儿吗？
这于幼怡看起来也是个聪明人……
所以？
于幼怡明知道李扬名就是为她于幼怡才留在路城的，现在反而还来指责她这个当母亲的不了解儿子？
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是什么？
方菁忍不住说道，“是嘛？我不了解他……倒是你，你挺了解他的？”
于幼怡笑笑，没说话。
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以前李扬名一提起他妈妈方菁就表情复杂了。
严格说来，其实方菁和于大海很像。
或者说，经历过那个特殊年代的人们，特别是家里的长子长女之类的人，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保护与照顾比自己更弱小的人。
于大海虽然是孤儿，但他是陈超的大徒弟，陈超对他的倚重、社会的舆论、以及张槐、陈月美等人对他的信服……所以他也就自然而挑地承担起了“长子”的责任，以至于多年以后，他依旧把自己看成大家长。
所以，他才会在……当于幼怡的身世还未揭晓的时，就愿意承担起替陈超翻案打官司、以及维护林夫人（陈月香）名誉的责任。
方菁也是一样。
在经历过那段亢长的苦难岁月以后，她也承担起了“大家长”的责任——她牺牲自己的婚姻换取家人的安宁生活，然后帮扶妹妹、管教外甥女儿……
大约在她的潜意识里，家人们安宁的生活，与她的“牺牲”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她更有理由照看他们？
难怪李扬名总是不愿意去省城呢！
不过，虽然于大海和方菁的出发点都相同，都是希望让自己承担更多的责任，让弟弟妹妹或者晚辈享受到更多的舒适与便利之外……两人的性格与做事方式又都是大相庭径的。
于大海出身社会底层，他……其实目光短浅。
所以在他看来，大约只要被他保护着的人高兴、快活就行，至于有没有什么出息、能不能挣到大钱什么的，这些都不重要。
而方菁的起点本来就略高——她的原生家庭就是书香世家，跟她有共同语言的人又是姜辰这样的知识份子，末免眼高于顶。
换言之，方菁对儿子、对妹妹、对外甥女儿的要求可能就更高，也更希望能够得到她们的认可。
于幼怡久久没有说话……
但落在方菁眼里，她的沉默却成了一种变相的默认。
“我了解他也好，不了解他也罢……他总归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能改变。他现在不懂事，不晓得我是为他好……我替他铺好的康庄大道他不愿意走，非要去参什么军！参军有什么好？部队里个个都是大老粗，而且分分钟都有掉性命的可能！他怎么就不想想……”
说到这儿，方菁猛然醒悟了过来——她不能在于幼怡这个小姑娘面前说太多，否则还会让于幼怡觉得她在诉苦？
她在谁面前说儿子的不是、那也不能在于幼怡的面前说啊……
于是，方菁深呼吸、又深呼……终于压下了满腹的抱怨。
她淡淡地说道，“他现在是中二期，等以后再大点，就会知道我们这些过来人都是为了他好！毕竟血浓于水，对吧？”
于幼怡看了方菁一眼。
她经历过前世，所以并不畏惧方菁现在的年龄、格局与见识，当然也明白方菁话语中的呼之欲出的威胁：
——我儿子跟我有血缘关系，所以我跟扬名之间是不可能一直有隔阂的。你就别费心思去影响他什么了，没用的。
老实讲，于幼怡是可以怼回去的。
因为在她阿公陈超的这件案子上，于幼怡是打算通过陈律师向法院提出严惩凶手方蓝的，所以，确实就像她姨母林夫人说的那样，她于幼怡和方菁之间……大约注定了就是站在对立面的。
所以她根本就不介意方菁怎么看待自己。
但方菁是李扬名的母亲……
她要是真怼了方菁，当然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不带走一片云彩。
但方菁和李扬名之间的关系会更僵吧？
于是，于幼怡微微一笑，严肃地对方菁说道，“……您说得太对了！”
方菁定定地看着少女脸上认真、且又万分赞同的表情。
——这个小小女孩子，怎么为人处世说话这么厉害？就这么短短几个字，既成功地堵上了自己想要继续说教下去的一大番话，而且……她好像还从于幼怡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讥讽的意昧？
方菁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第164章
于幼怡和爸爸于大海、张槐、老周等人又在雁城等了半个多月……
终于等到了法院开庭的这一天。
于幼怡做为死者陈超的唯一亲属，将与陈律师共同出庭。
到庭的，还有方菁、翁慧语、翁嘉言、昔日美香茶厂里的一些老职工、峰云镇上的一些老乡亲、并一些从其他地方法院过来旁听这出了新规解释后的第一桩行政复议案子、以及化了浓妆乔装改扮过的林夫人与几个女助理……
陈超案是新司法解释出台之后的第一起被提起行政复议的案件，所以无论是警方、还是检察院，都对各项证据把控得特别严格。
这么一来，公诉人对原告方蓝、翁明源的犯罪事实认定与量刑并没有太大的意见……
反而在法庭上，公诉人与辩论律师的争论达到了白热化，他们争论的焦点在于：对于陈月美的去世，张打铁夫妇到底有没有过错？
张打铁夫妇当然不认——
既不是他们去把陈月美接到家里来的，而且他们也不认识陈月美，当然没有责任和义务管她生不生孩子。事实上，他们后来还是救助了陈月美的孩子的……
而公诉人提出——
虽然陈月美和张打铁夫妇素不相识，但陈月美当时处于张打铁夫妇的居所之内，而且陈月美当时已经失去了自理能力，所以出于人道主义立场，张打铁夫妇有必要对陈月美实施求助行为。
但是，张打铁夫妇的不作为，令无自理能力的陈月美死亡，等同于谋杀。
听说被指控为谋杀……
张打铁夫妇被吓得一个当场就晕了过去，另一个瘫在座位上……
以至于法官不得不当即宣布休庭，又传了医生到场、赶紧救治张打铁夫妇。
当然这只是个小插曲。
该来的判决总会来。
最后，公诉人提出了连张打铁的律师也无法自圆其说的一个证明。那就是：陈月美的死亡已成既定事实，而张打铁夫妇不能证明陈月美的死亡与他们无关。
换句话说，如果当初张打铁夫妇有救助陈月美的行为的话，那就必定有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了。
讲得再通俗一点……
陈月美死在张打铁家，她究竟是怎么死的，真是因为生孩子难产而死？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而死亡，现在根本就说不清。
正因为没有人可以证明可以张打铁夫妻……所以张打铁夫妻是有杀人嫌疑的。
何况根据后来赶到张家的接生婆的口供，当时陈月美很言辞清楚地向她求救，请求接生婆马上送她到医院去的……
可见，陈月美应该也有像张打铁夫妇求救的行为，但张打铁夫妇不作为，最终造成了陈月美死亡的原因之一。
最终，张打铁夫妇俩被判定为犯过失致人死亡罪，判三年刑罚，缓期三年执行。
接下来，法官又宣布了主犯方蓝、与从犯翁明源的罪行。
——方蓝犯过失致人死亡罪、故意杀人罪、非法侵占他人财物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而翁明源知情不报、更有协助方蓝毁灭证据、以及触犯非法侵占他人财物罪，影响特别恶劣，被判处十五年监｜禁。
于幼怡一直避开了翁明源的注视……
哪怕是，当法官宣布了对他的刑罚之后。
而翁明源则一直扭头看向她……
那怕是，当法官宣布了对他的刑罚之后。
于幼怡只是没有正眼看他，却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他。
——翁明源的表现，在她看来，似乎他对他的刑罚不那么在意？她甚至怀疑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被判了多少年！
当法官宣判了所有人的刑罚之后，又问众人还没有想要表达的意见，以及要不要上诉？
方蓝和张打铁两口子都默默地摇了摇头。
翁明源却表示有话要说。
于幼怡握紧了拳头。
翁明源缓缓地开了口，“老于？于大海……”
坐在观众席位上的于大海一愣。
翁明源朝着于大海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老于，谢谢你！谢谢！谢谢你把幼怡照顾得这么好……你把她当成你的亲生女儿对待，我，我实在无以回报，只说能说……谢谢了！”
说着，他又朝着于大海又鞠了几次躬。
于大海看看翁明源，又看看于幼怡，一脸的复杂。
接下来，翁明源又朝着翁嘉言高喊了一声，“……嘉言？”
翁嘉言默默地看着他。
“对不起啊嘉言，在你小的时候，我没能好好保护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让你自己面对，到现在，也不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你来说……到底还有没有用？但是爸爸也已经没有能力再为你做些别的了，只希望以后你好好的，从前吃的苦以后都会变成蜜，一辈子顺风顺水……”
翁嘉言死咬着嘴唇不说话，眼圈红红的，还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于幼怡。
正常说来，现在翁明源最最惦记的，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于幼怡了吧？
所以，翁嘉言觉得，翁明源肯定也有话想要对于幼怡说。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翁明源只是深深的、用充满了眷恋的眼神看了看于幼怡，然后就顺从地跟着法警离开了。
于幼怡闭了闭眼。
直到穿着囚衣的翁明源离开以后，她才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正好翁明源这时也转过头来。
于幼怡与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翁明源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捂着脸哭出了声音，然后就转身匆匆走了。
于幼怡也烦闷地转过头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不，不行……方蓝，我不同意！不行！我们要上诉，要，一定要！这是法律赋予你应有的权利，你为什么不珍惜？”
方菁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纷纷朝方氏姐妹所在的方向看去。
于幼怡看到，满面憔悴的方蓝正一脸不耐烦地对方菁吼道，“……不要上诉，我不要上诉，你听到了没有？我不要上诉！”
方菁简直快要被方蓝气死了，“为什么不上诉？你、你要是不上诉那就死定了啊……上诉了，至少你还有机会改判死缓……你，你不为我想想，难道你不管小语了？”
“我不上诉！我活够了！”方蓝突然痛苦地说道，“……从那天起到现在，我每天睁眼闭睁的，老是梦到那天晚上的事儿……姐！我，我真不想活了，你还是我的亲姐姐嘛？你就不能尊重我一次？这命是我自己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方菁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方蓝。
方蓝则扭过头去看着翁慧语。
——翁慧语正坐在一旁玩手机。
“姐，这些年，我被这件亏心事给搅得日夜不安，也没心思好好教育小语……你看看小语，我是真不愿意看着她步我的后尘……姐，算我求你，你就答应我，等我死了以后，你给小语找个戒网学校，让她进去呆一段时间，洗心革面……以后哪怕她没出息呢，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就好……”方蓝伤心地说道。
方菁看不下去了，低喝了一声，“小语！你过来……跟你妈妈说句话！”
翁慧语不耐烦地抬起头，气鼓鼓地看了方蓝一眼，然后骂了句，“呸！杀人犯……”说着，她抓着手机转身就跑了。
方蓝一呆，以手掩面，突然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语！小语你回来……”方菁气急败坏地就想追过去，把翁慧语给拽回来。
方蓝满面惨白，却喝止了方菁，“姐！姐你回来，不用去追了……你把她追回来，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也不会听我说什么的……我只想说，姐，你……我求你，好好对待小语和扬名吧，别这么独｜裁了！大家都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接受你的好心……”
说话之间，法警示意方蓝尽快离开法院，方蓝只得匆匆拥抱了方菁一下，哽咽着说了一句，“……姐姐对不起！”
方蓝跟着法警离开了。
看着一向爱漂亮的妹妹穿着宽大的囚服离开，方菁伤心欲绝，忍不住用手捂着自己的嘴，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她为方蓝请的那位辩护律师匆匆走了过来，还没开口说话呢……
“我们要上诉！”方菁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律师一愣，看了一眼方蓝的背影，面露迟疑之色，“可是……”
“我说了算！必须要上诉！”方菁不悦地说道。
律师立刻点头，“明白，那我马上去办这件事儿！”
直到这时，方菁这才发现……于幼怡、翁嘉言、于大海、老槐老周等人居然全都或站或坐在一旁，将她方才与方蓝、翁慧语、以及她与律师的互动全都看在了眼里？
方菁有些恼羞成怒，恨恨地瞪了众人一眼以后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于大海则招呼大家，“好了好了我们也走了……老李，你们今天还要回路城，是吧？那走，咱们也别回去搞饭了，今天就在外头的馆子里吃，吃完了你们就赶紧去火车站，应该还能赶上回蓉城的火车。”
“……嘉言哪，你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事儿你干脆就跟我们一块儿住下，过几等我们收拾好了东西、退了房，再一块儿回路城呗！”于大海唠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