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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宝苦着脸，瞧钱莫莫的表情就像瞧着个失宠的嫔妃似的。
钱莫莫装着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
进宝忍无可忍，把托盘往饭桌上重重一放。
钱莫莫抬头，“你这是要造反？”
进宝竟然带了些哭腔，“二小姐，你说大当家是怎么了，十天半月不见人影，完全把这院子的人给忘了吧！”
钱莫莫笑了笑，“你是怪招财这段时间都没来看你吧？”
进宝红着眼看她，“您还有心情开玩笑！大当家不闻不问，您怎么一点不担心呢？”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起身扒拉着那堆物什。黑色的宽袍衣裳还带着红色锦边儿。忽略掉那道红，她嗤了嗤，搁在现代，这颜色是上坟才穿的呢。再往下翻，翻出些《女训》《列女传》之类的书来，她随手扔到了一边。
进宝把书捡起来，不满道：“二小姐，您怎么就不反抗一下呢？大当家不来，您可以主动去找他呀？没准他见到你就心软了，就会像从前一样疼爱你了！”
“谁稀罕他疼爱。”
“您，您……”进宝恨铁不成钢，又看了看桌上这堆死物，不由得有些绝望。“眼瞅着您就要十五岁了，现在却连个教导的人都没有，这不是让您在笄礼上出丑嘛！”
钱莫莫完全不把这当回事，就算是出丑，丢的也不是她的脸，是钱府的脸，她怕什么。
进宝满面愁容，“要是笄礼上出了丑，恐怕城里没有哪家的公子敢娶小姐您了。”
“那还不是正合我意？”
进宝还要说，却被钱莫莫指使着收拾碗筷打发走了。
黄泉道：“小姐，您心里是怎么想的？”
钱莫莫道：“估摸着二叔终于肯放弃我了，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么，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这副表情。”
“您不觉得大当家前前后后的变化有点大？像是突然变了性情似的。”
钱莫莫当然觉得奇怪，但她不愿多想。眼前尽是招财向她挥拳而来的画面，招财唯钱不尽之命是从，那一拳打过来，跟他亲自动手有什么分别？她越想越难过。
“小姐，我们这样枯等不是办法。也许大当家发生了什么事，他害怕小姐担心才对您避而不见的。”
这句话提醒了钱莫莫，她先头怎么没想到呢！要是钱不尽真的受伤了……她突然想起齐倾那股子狠劲儿来，没准是他放了暗箭伤了钱不尽……
这么一想怎么还坐的下去？
“黄泉，你想办法拖住招财，我得去瞧瞧。”
“是！”
待钱莫莫从窗户爬进钱不尽的书房时，她就知道自己来错了。
钱不尽的书房里坐着个女人，钱不尽的书房里竟然有女人！
钱莫莫呆愣地蹲在窗棂上，外头黄泉与招财的打斗声渐渐谈成了背景音。她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甚至还有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不知怎么的，她觉得一股无名火从胸中涌上来，鼓鼓的快要撑破身体了。
钱不尽坐在案前，一双黑眸落在她身上，看不出情绪。
对面坐着的那女子娇呼一声转过头来。钱莫莫认得这张脸，不就是云来客栈马老板的女儿马艳茹么！
真讽刺，真……虚伪。
钱莫莫抑制着流眼泪的冲动，她觉得自己很丢脸，没有哪件事能让她丢脸到现在这样，感觉像被人扒光了丢到街上展览。她几乎就要夺路而逃。
“趴在那里成何体统？”钱不尽终于说话了，语气是她熟悉的。他以往常这么训她。
钱莫莫别过头，小声道：“不过是许久没见二叔了，过来请个安，这就走。”
“我准你走了么？”钱不尽站起来，伸手把她从窗棂子上揪下来，手上的力道把她都弄疼了。
马艳茹袅袅婷婷行来，温柔声中带着些嗔意地道：“不尽。你这是做什么？她还是个孩子。”
－－－－－－题外话－－－－－－
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四十七章 刹那芳华
不尽？真肉麻！钱莫莫心中不断地唾弃，钱不尽眼光真差劲！
钱不尽松了手，命令：“傻了么？不知道叫人？”
钱莫莫抬了头，却见马艳茹一双美目落在自己身上，好像真的等着她叫一声似的。她堆起笑来，“阿姨好！”
马艳茹温柔的脸一僵。
钱莫莫有点暗爽，钱不尽这样是故意的，这可怪不得她。
钱不尽拽着她袖子往外走，“以往的规矩都和着饭吃了么？有大门不走非跳窗户？”
“大门有疯狗守着，我一来就咬我。”她声音挺平常，可怎么就听出来一点委屈的味道。
钱不尽僵了僵，但也只是小片刻。他把她推到了房外，“回去！”
钱莫莫梗了梗脖子，“我现在又不想走了。”
钱不尽盯着她，眼神都结了冰。
“二叔果然忙的很。风花雪月也要选个好地方，您不觉得书房太没情调了么？”
钱不尽几乎下意识就要解释，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真奇怪，他解释个什么？“满口胡言乱语，给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钱莫莫使劲忍着火，甚至逼出一个笑容来，“可不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么，钱府的狗都比我有学问。我没有教养，这可怪得着谁呢！”
钱不尽果然怒了，这话是在打他的脸。他抬手揪着她衣领拎到院子里，刚要张口训斥，却不料她竟害怕地缩了缩。
钱莫莫见他不动作，猛地推开他的手，语气颇轻松道：“二叔一定气死了吧？是不是又想打我了？”
这句话像一柄钢针猛地戳进了钱不尽的心口，他险些一口气没倒上来。
钱莫莫向后退了两步，脸上还是带着笑意的，“二叔放心吧，侄女回去一定好好学习。等笄礼上努力表现的完美，争取早日嫁出去。还请二叔替我准备一份厚一点的嫁妆，免的侄女嫁到婆家没地位。二叔，侄女以后再不会气着你了。”
钱不尽沉默地站在院子里。她明明已经走了很久，声音却还在他耳边一遍遍的回响。他刻意的疏远，带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燕子行来时，钱莫莫正躺在床上挺尸。
钱莫莫扭头瞧见了他，朝他露出一个笑脸，笑的有点难看，眼泪都出来了。
燕子行瞧着她这副模样，觉得自己光顾着吃糕有点不仗义。于是他闪身来到她旁边，问她：“为什么哭？”
钱莫莫扁了扁嘴，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你说他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坏了呢？可是好奇怪，我这次竟然不想逃走。”
燕子行挠挠后脑勺，“你的二叔？”
钱莫莫突然坐起来抓住燕子行的手臂，“小燕子，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不错。”
“那我拜托你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
“你说。”
“再过两个月我就满十五岁了，这里的规矩是过了十五就能嫁人。我问你，你乐意娶我么？”
燕子行被糕噎到了。
钱莫莫垮了脸，“我就你这么一个男性朋友，其他的不是想揍我就是想杀我。我敢保证，我及笄之后，绝对没有人上门求亲。到时候我嫁不出去，留在这里肯定更尴尬，更要变成别人的眼中钉了。”
“你现在走。”
钱莫莫摇头，“我不想现在走。我没成年时，还有理由留在这。虽然他……但是至少现在我们还同住在一个府里，起码在心里上会好受一点。”
“不大明白。”
“那你到底愿不愿意？”
燕子行歪头思索。
钱莫莫忙着辩解：“哎呀是假的！只要你假装的来娶我就行，我只是不想出府时太狼狈。”
燕子行摊摊手，“要怎么做？”
“只要你到时候来接我就行了，我要求不高的。”她想像着那个画面，想像着钱不尽看着她被一个男人牵着手走出钱府的大门，是怎样的表情。也许他会很生气的把那个男人乱棍打出，也许会沉默地凝着他那漆黑的眸子，目送她出府。
见她发起了愣，燕子行把手掌往她眼前晃了晃。
钱莫莫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其实我以前的愿望就是闯荡江湖。起先我还一直想要逃离这里来着，现在不想走，却又不得不走了。人真是奇怪，习惯了你追我逃，待身后人不追了时，又忍不住回头去瞧。这不是犯贱么？”
燕子行道：“江湖不如家里好。”
钱莫莫无奈，“那也得有家才行呀。”
燕子行一板一眼道：“一入江湖弹指老。”
钱莫莫“咦”了一声，有些想笑，这话跟他的形象气质太不搭对，说来很有些滑稽。她接道：“‘红颜易老，刹那芳华，与其天涯思恋，莫若相忘于江湖’。我曾见一把剑上刻着这句话，杀气淡了，反而多了些缠绵。那剑就叫刹那芳华。我之所以对江湖这么神往，这也算是一个原因。”
“名字不赖。”
钱莫莫打量着他道：“可是你都不用剑的。”
燕子行伸手从头上摘下一支乌沉沉的发饰来。
钱莫莫讶然，这哪里是什么发饰，分明就是一柄小黑箭。她先头见他用过，难道这玩意儿戴在头上更方便使用么？
从他手上接过那柄箭，掂了掂，还挺有分量。
燕子行又摘了一柄下来，箭尖抵着先头那柄箭身刻了几下，刻完了交回到钱莫莫手上。
钱莫莫拿来仔细一瞧，他刻的正是“刹那芳华”四个字。
“这个送你。”
“送我的？”钱莫莫还挺喜欢的，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把玩。这箭支小巧精美，箭尖锋利，既可防身，也便随身携带。实在称心的很。
燕子行想了想，又在箭尾处钻了个小孔，从脖子里取下一根黑绳，将小箭穿起来。
钱莫莫将那绳子套在颈上，墨黑色的箭身在她胸前闪着乌沉沉的光。
她想，这不单是一柄箭，也是她决定离府的凭证。
及笄是件大事，可那时正赶隆冬腊月，所以钱府便提前把老夫人接回了府。
日子过的飞快，钱莫莫一日比一日安静沉默。期间燕子行时常来找她，当然是为了来吃糕。
转眼到了及笄前一天，这天，钱府迎来了两位贵客。
－－－－－－题外话－－－－－－
作者的话：刹那芳华，有人知道这把武器是出自哪里吗？答对有赏哦~
第四十八章 芙蓉花开
说是贵，也当得起。这其中一人就是钱莫莫乡下的娘，叫孙玉荣。另一个则是位娇柔的少女，瞧着与钱莫莫年纪相当，但气质俨然甩她几条街。
孙玉荣来了，钱不尽自然遣了人去请钱莫莫。
彼时钱莫莫正拥着棉被在小榻上与招财和黄泉斗地主，乍一听这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说起来，她已有三年没见着娘亲了，要说不想念是假话，虽说不是她亲妈，好歹也养了她两年。
钱莫莫围着狐狸毛大氅进了前厅。首先看到钱不尽，他坐在上首，还是那副千年不变的表情。视线转了转，目光落在一个白衣少女身上。那少女见她看自己，便回以一笑，霎时间仿佛芙蓉花开，满堂生辉。钱莫莫顿时自惭形秽，自己这熬夜起早又没洗脸的德行，跟人家一比顿时成了朵狗尾巴花。
正愣神间，双手就被握住了。
钱莫莫笑的开心，亲切地叫了声：“娘亲。”
孙玉荣满目慈爱，伸手去抚她的鬓，感叹着道：“你都长这么大了。”
中午众人一块吃了顿饭，气氛融洽，融洽的人十分拘束。
饭桌上钱不尽的脸色始终不怎么好看，钱莫莫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过来又想，她这段时间不能更乖，两人几乎没见过面。他不快，多半跟她没关系。
孙玉荣给钱莫莫介绍，说那白衣少女与她同岁，名唤秦湘。还说以后要住在这府里，叫钱不尽代为看顾。
钱莫莫只觉得这钱府都快成收容所了。
老夫人一直眉开眼笑的，想来她就喜欢秦湘这调调的。又淑女又知书达理，关键还漂亮，讨人疼。哪跟她似的，活脱脱就一只猴儿！
钱莫莫以为娘亲会同以前一样拉着她絮叨一番，可没有，娘亲只顾着跟秦湘絮叨。有几次分给她一个眼神，也是闪闪烁烁，似藏心事。
这顿饭吃的，好像她都变成了外人。饶是她再蠢，也能看出不对劲来了。
饭后大家又聚在厅中。
孙玉荣几次欲开口说什么，却没说。
钱不尽的目光一直盯着钱莫莫，弄的她莫名其妙。
最后忍不住了，她笑道：“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
孙玉荣看向钱不尽，犹豫着道：“要不……你同她说吧？”
钱不尽眸色深沉，看着钱莫莫的眼神复杂，有好几种情绪交织在里头，最后都被一片漆黑淹没。
“莫莫。”
钱莫莫笑盈盈看向他。
钱不尽有些不忍，可最终还是开了口，“听二叔说。你……并非你娘亲生的女儿。”他看着她的脸渐渐变的茫然，心中一阵痛惜。可这些事必须要有人来告诉她，与其如此倒不如由他来说。总之，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同他有没有关系，他都会一直照顾她。
“你的义父……是朝中的将军，为人刚正不阿。多年前他带兵出征，却路遇突袭，生死未卜。前几日，他与你义母取得了联系，他还活着，并打了胜仗，现下正在归朝路上。”他停了停，看向钱莫莫，她的面上没什么表现，竟似很认真地听他说话。“当年你义父下落不明，不少仇敌想趁机报复秦家。你义母为了保护你的义妹，也就是湘儿。不得已与府上家仆交换了孩子，让家仆带着秦湘躲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抚养。”
“所以，我不是娘亲的女儿，而是秦将军府上一个家仆的孩子？”钱莫莫捋清了这些关系，平静地问。
没人答话，她环顾一周。钱不尽沉默，孙玉荣也沉默，老夫人看她的眼神里有些许悲悯。
不知为何，这样的结果竟令人感到一阵轻松。钱莫莫突然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与钱不尽再没有关系了。他不再是她的二叔，她也不再是他的侄女。她反正早晚都要离开的，这样没有了牵搭，便也没有了记挂。
“莫莫……”孙玉荣小心地唤她。“义母想问，你是愿意继续住在钱府，还是与亲母离去？”
“亲母？”钱莫莫心想，难不成那所谓的亲母也一道来了吧？
钱不尽揽过了话头，“她住惯了这里，突然换个地方，恐会不习惯。把莫莫的亲生父母接到钱府来就是。”
孙玉荣皱了皱眉，“可是……”
钱不尽打断她，“明日的笄礼两人同时举行即可。”
老夫人道：“这岂能儿戏。笄礼是件大事，要进家庙的。莫莫不是秦家的女儿，也更非钱家的女儿，这礼如何行得？”
孙玉荣道：“这倒也不是不可以。莫莫毕竟在钱府住了这么久，不尽待她又亲厚，若是有心，倒是可以收她做义女。这样不就合情合理了么？”
“不行！”钱不尽几乎脱口而出。他扫了一眼众人愕然的神色，沉声道：“那便取消她的笄礼。”
第二天一早，钱莫莫还未起床。只听进宝在房外小声地叫门，黄泉的脚步轻悄悄地走出去。
两人在外头的对话隐约传进屋里来。
“黄泉姐，不把二小姐喊起来么？”
“小姐睡的正香，起来做什么去？”
“这外头热闹的很，不去瞧瞧么？”
“嘣”的一声，伴着进宝的一声娇呼。“好疼！”
“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你不晓得？人家不来请，咱却自己往上撞，不是自找没趣么？”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没准宴上能看到小姐的亲生父母，到时也能说句话。”
黄泉冷哼一声，“进宝，你若是不想跟着小姐了，大可以走，没人拦着你。若小姐被当家赶出府，我也会跟着小姐一起走。”
“姑奶奶，你能不能别这样冤枉我？我只是想着，府上来了新小姐，以后府中人定都围着人家转了，还有哪个记得咱们主子？与其这么着，不如早点随着二小姐亲母离府的好。到时咱俩都陪着，小姐的身边也好有照应的人。”
“……”
“可我瞧着，大当家一定不想叫二小姐走。毕竟捧手心儿里疼了这些年，哪能说放手就放手。虽说正牌的小姐来了，但大抵大当家也还会向从前一样疼爱二小姐的。”
“进宝，你这话说的虽然在理。只是，我不想叫小姐受委屈。大当家不会变，但一切也再回不到从前，你能明白么？”
进宝的声音没再响起。
第四十九章 就关你一辈子
钱莫莫睁开眼，觉得有些无奈。
昨天钱不尽的声音还响在耳边——“那便取消她的笄礼。”
取消笄礼这个事，钱莫莫本也没觉得怎么。但与秦湘入府的事搁在一起，就觉得有点不公平。可又想，还争什么公不公平呢？她没资格啊！人家秦湘才是正牌的小姐，自己这冒牌货平白占了人家的位置好几年，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钱不尽这几个月都没理过她。她忽然想起孙玉荣提起让他收她为义女的事，那时候他的表情真是臭的可以，他不定怎么厌恶着她呢。虽然他也说过让她继续住在府里，但是进宝的话有道理。连笄礼都取消了，她的身份也真相大白，眼下还有什么脸面继续住下去呢。她想，她和钱不尽的叔侄缘分到此就走到尽头了吧。
虽然与燕子行约好了今天走。可若说真走，甘心是做不到的。毕竟她住了三年啊！叫了钱不尽那禽兽二叔三年啊！怎么可能甘心，但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
外头热闹了一整天，却与西厢房的僻静小院毫不相干。
钱莫莫望穿秋水，也没有等到燕子行来。这可怎么好？她本来还想走的潇洒一点，如今却连个作戏的机会都没有，真丧气。
又过了一天，钱莫莫待不住了。她想，无论如何也得走。潇洒还是要的，毕竟大家相识一场，好聚好散吧。
她背着包袱领着黄泉和进宝来到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