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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雨夜（1）
八月下旬，天气预报说台风即临。
她坐在值班室的电脑前，噼里啪啦地输完目前最后一个案事件接报，打印一份，签个名，从窗*报警人后，抬头看看后面墙上的钟，21点10分。
等报警人看完没有异议。她该下班了。
两个男同事坐窗口前的桌前，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口外。还有两个在那写笔录。窗口外，施值班长正在调解一件餐馆打架的纠纷。场面吵闹得厉害。
站起来，她小小伸个懒腰。今天下班她可不客气了。反正所里的女同志值班都是21点下班。
跟几个同事招呼一声，她出门，走到施值班长面前，找了个空隙，说：“施老师，我下班了？”
他对她点点头，顺便透过治安值班室的窗口看看墙上的钟，说：“好。”
上了四楼女更衣室，换好便装，她提着双肩包，一边背一边匆匆下楼。
施值班长正在楼梯下面的扶手旁等她，面有难色。
心一沉，表情保持自然，她看着他，主动问：“施老师，还有事需要我做吗？”
只见他，略有迟疑，终是果断出口：“这样的。刚才指挥中心来电，说有个报警人身体不舒服，自己不能开车了，需要民警送回家。报警人的车就停在我们所附近。他家也住在你家那个区。所以，我考虑，你是不是顺便把这个警接了？”
她听到这话，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民警职责所限，使命不容违背。她说：“呃……这个，行吧。就是，我的车技，还有我是路盲，我怕……”
值班长笑了：“你好歹也2年驾龄了。慢慢开，晚上，车少些。不知道路打电话回所，我们告诉你。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看来，没选择了。她接着问：“那我上楼换制服？”
值班长拦住她：“不用了，警官证带好就行。”
本来还想问句，接处警不是需要双警的嘛，想想还是没问，像跟他翻毛枪似地。所里接警一向两人，处警根据实际情况，一个去接也是常事。
她折身上二楼办公室，取了警官证，下楼。
这时，值班长正督导着大厅里那帮打架的人在窗口前的台子上签纠纷调解书。
脚步没停，她向着窗口里的几个同事和值班长挥手再见。他们也挥手示意。
听值班长说：“外面在下雨。你当心。老李和老刘在报警人那里等你。哦，另外，祝你妈妈早日康复。”
说了谢谢，她就走出了大厅。
蒙蒙小雨扑面来。撑开伞。她走过装有蓝红两色指示灯闪烁的所大门。
左右看看，真有车停在路边。不远。一辆警车，车上闪着警灯，停在一辆开着双向灯的深色车后。她略感安心。跑过去。
老李招呼：“来，来，伏苓，这警交给你了。我们已把报警人江先生转移到副驾驶座位上了。你到他家、或医院后，打个电话回所报个情况。”
“明白。”她说。
他给她一张写好地址的纸片。她接过，在伞下仔细看看，没看清。
抬头时，老李和老刘已转身，走人了。
她追上去，着急地说：“*，这车好开吗？”
他和老刘都不停脚，转身看着她笑。一个说：“好开。”一个说：“自动挡的。”
要命，自动挡的车她还从没开过呢，还欲再问，他们俩已匆匆上了警车、正关车门呢。
他们都是巡逻警，还要继续巡逻、随时接警。时间可不能因她耽误了。
把伞合上，也没地方放，她只好塞包里。感觉自己就像电器公司的售后服务修理工，到顾客家修理电器，不敢把一点脏物带入人家的房间似地。
叹口气。她慢悠悠，开车门。车没熄火，开着空调，温度比车外略凉。雨刷没有声音地缓缓刷着雨，车窗玻璃很透明。
坐在驾驶椅子上。把包扔到后座上。再感觉座位，才发现，自己这么矮，这么短？她侧脸看看身边这位报警人。他躺的座位基本上调得像她家的躺椅了。身形似乎确实很长。穿着爽利。
她在座位底下摸调座器，没有。再摸，还是没有。不成是电动的？这她可老土了。
正要开口问，听一个喑哑的声音说“电动的，开关在那儿……”听不出年龄。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找到开关。总算脚可以够着油门刹车之类的东西了。
扣紧安全带。她看看旁边那位，安全带也好好地系着。
行。可以上路了。再看着右手边的变速箱，她又发愁了，这上面的挡位怎么个用呢？
右后位置发声了：“放到D的位置，一直开……熄火停车P挡。”
她“哦”一声。心里有点好奇躺着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听他的声音，不似个老头？
她一边右手调档，一边身子略后仰，脑袋、眼睛右转30度，脖子伸长，看着他小声说：“不好意思，我没开过自动挡的车。”
但是光线太暗了，他的尊容，看不大清。不过她看清他的下巴了。挺有型的。
他没说话。但她感觉他似乎有点不耐烦。
她也有点不耐烦。她妈昨天住院，明天做心脏搭桥手术。她继父今天上夜班，她弟弟一个人在家……她也挺着急的啊。
车启动、爬行，她在适应，但没有时间更多的时间来习惯了，上路吧。
关了双向灯。拨开左变向灯，她慢慢上路，突然想起要看看地址，只好又把车靠路边刹住。
这时，似乎听到她身边的人轻轻地叹气声，就像被人鱼肉了似地。
她只得心虚地说：“对不起，我想看看你家的地址。”
顶灯还没被她揿亮，右后方出声报了地址。她思忖着怎么走。
开过几条熟悉的长路，基本就是她的盲区了。她只知道上中环的路。因为，平常晚上加班到好晚，所里总有好心的同事，开车送她回家，都是走这个中环的。所以她还熟。上了中环，她就知道怎么到她家了。那儿离他家也不远。
到了要定夺走向的路段，她一边慢慢减速开车，一边问：“地面路我不熟，走高架可以吗？”
右后发声；低而轻：“随便你。”
哈，行，这个好办了。
他的车动力又极好，起步也凶猛。开得还挺顺的。不过，她犯了好几次重大错误，把刹车当离合器踩了N次，而且她的右手老想拨挡时，就能感到那人用手戳她手背，她才意识到，这是傻瓜车，她大可省右手工。
有一次，刚踩完刹车，她又要拨挡，就听他说：“唉，你把挡位调到手动吧。不过不需离合……你别再踩刹车了……我真的快被你……吓死了。”
她感觉到了。在车跑得蛮流畅，她加速，拿出踩离合器的力道猛踩刹车时，听到他好几次都是大喘气。她本来就被自己这脚刹车吓得冒冷汗，再听到他这样的喘气，她也几乎晕倒。
今天，她的左脚和右手真多余。老干坏事。
唉，她这是在处警，在工作。
终于上了高架。车不多，车速保持在8090码之间。车很稳。车轮抓地效果非常棒。哈哈，“真是好车！”她不禁赞道，几乎忘了是在开别人的车。
车厢里只有轻微的发动机声。外面下着小雨，雨刮器在窗外默默地缓缓地刮雨。
高架路像梦境中的桥，桥外灯火像云间的星光，星光明灭闪烁处像童话里的世界。
多么安宁的夜晚！多么美丽的夜雨城市！在驾驭的惬意里，让她忘忧。
正文 第一章 雨夜（2）
不久，车下了高架，到了她家所在的行政区了。又回到人间，她侧头看看身旁的报警人。
路过医院时，她想起了所里的交代，随口问他：“……这位先生，”她忘了老李告诉的他的姓氏，只好如此称呼。“送你去医院吧？”
右后方立即回答：“不！不用！”——听来，很坚决。
懒得多啰嗦，不去医院，她省事。否则，还要陪他看病，等他家人了，她还怎么回家。
回家的路，可太熟了。他家就住她家附近的小区。踩着油门去，可一点不费事儿！
她大概问了下他家的楼址，三绕两扭就把车停在他家楼门旁的路边。
小区灯光不明。熄火、关灯等，下车，她到车那边开门，把他扶起来，搀出车子，关门，转身锁了他的车。把车钥匙交他手里。
这个报警人身材很高大，即便此时，他略有些驼腰，她也才及他耳朵或下巴的高度。但扶他走路，却还不算费劲。
要上楼梯时，他站住了，欠身，头略侧，对她说：“谢谢，你回家吧。”
这时，她的手还暧昧地放在他的臂弯处，正触碰着他短袖下的肌肤，很光滑，汗湿。楼道灯昏亮，她对上他的脸，不禁有点发呆——这个她开了一路的人，竟然如此年轻，眉目特别俊雅，与她所想的形象根本对不上号。只不过他脸色如鬼，发青。
她说：“呃，这个，你家住几楼，楼里没电梯吗？你能行吗？”
他很诧异，说：“多层，没电梯。我住3楼。”
她说：“所里交代，要我把你送到家。那我就送佛送到家吧。”
他说：“我能行。你回吧”
她说：“哦，那也好。”
她打算留步了。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所里打电话汇报接警任务完毕。
看着他上了几级梯子回头，对她说“你家住哪儿？”
没提防他会问这个，她敷衍：“哦，不远，在你家小区旁边。”
“哦。麻烦了。谢谢你送我……再会！”他说。
她一边拨所里号码，一边漫不经心答他：“不用谢。再会！”
都转身各走各的道儿。
电话接通时，她正走出楼门，一边往小区大门方向走，一边跟值班长汇报情况。满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呢。可是值班长那边却认为，送到家，就是要把报警人送到他家人手里，因为他是病人。
说声“明白”。 她生气地挂了电话。又回身进他家楼，两梯并一地快速跳着上楼。满楼道都是她的脚步和喘气声。她心里真怨。
上到三楼转弯处时，她差点被被一堆东西绊倒。身心委实大大受惊。扶着扶梯站稳。她低头。一张白煞煞的脸也抬头——原来是报警人。
如果不是刚送过他，她一定坚信是处在日韩鬼片里的场景中。
惊疑不定中，她甚至有点恼火。但一下想起来他是病人。所以她摆出人民警察为人民的姿态，很大度很关切地轻声问他：“先生，为什么坐这里？您不舒服吗？”
他垂下头，肩膀靠着扶梯，不说话，貌似顾不得仪表，很虚弱的样子。
这时的楼道里除了她尚未喘定的呼吸，就是他的呼吸了。他的呼吸很弱很急的那种，听着就病态。
她真有点担心了，俯身再问：“我能帮您什么吗？”顺便摸摸他的额头，想着他可能寒热，烧虚了。但是他的额头温度很正常，甚至偏凉，蒙一层虚汗而已。
他还是那样虚弱地靠着，只朝她摆摆手，说：“不用帮……我没事……你走吧！”
有点不知所措，她拿出手机打算向值班长求救。
拨电话的声音大概惊动了他。他努力挺直身体，摆手制止她：“你别拨120。你！那个，还是扶我……回家吧……”
此刻，她右手的电话正传出了值班长的问“伏苓？”
她一边对报警人说：“好……”一边左手去扶住他的胳膊，跟值班长说：“……报警人身体情况不太好，我现在正把他往家里送呢，然后，我该怎么办？”
值班长说：“由他家人决定。需要你帮助，你得继续留下，直到报警人的问题圆满解决，才能算你的处警任务完成了。”
她低低答道：“明白。”心里很不痛快。
电话挂断。她把手机揣进七分裤口袋，吃力地扶着他站起来。她基本上是像他的拐杖一样撑着他，爬完后面十几级楼梯。
站稳，她也在微喘，感觉背上沁出薄汗。
他扶住她的左臂。他的手凉湿，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他掏出门钥匙，对锁孔开门。可钥匙半天没对准锁孔。
她右手扶住他拿钥匙的手，钥匙入孔。二人合力，门开了。里面黑灯瞎火的。
“耶？家里没人？”她不禁自言自语，有点发愁。
他没回答，只开了屋内门灯，就扔了她在门道傻站，自己径直入客厅、开灯，一拐，悄悄地消失了。
真不礼貌。她不知该如何了。
入警四年多，她第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处警。
正文 第一章 雨夜（3）
脑子短路。她拿出手机刚想看时间，阿桑突然唱响她喜欢多年的“一直很安静”。旋律刺破屋中的寂静，确实让她的手抖动了下。
是她弟弟的，他着急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告诉她弟弟别等，加会儿班就回了。
她把手机放回双肩包时，在原地转个圈，嗯，得想办法速战速决。
学着报警人的样儿没换拖鞋，她往里走。走几步，就是个客厅——很简洁大方的布置，家具帘幕等都是米色系列，看起来干净温暖。
报警人正靠在布艺沙发上，闭着眼睛，养神、或者睡着了。脸色青灰。
她清清嗓子，说：“你家人呢？麻烦你喊出来一个，我见见，就走了。”
他沉默。
她又问：“那你老婆呢？”
他还是沉默。
她有点急了：“或者，你女朋友呢？”
他仍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走过去，轻轻戳戳他的肩膀，继续耐心地问：“这位先生，你不舒服吗？你这样子，我没法走啊*你的家人呢？”她的语调至此，已变得像乞求了。
他总算动了下，半睁眼，慢吞吞说：“家人？我一个人住……”
她蹲*体，盯住他半闭的眼睛，说：“那么，你家人手机号码给我一个吧。”
他有点清醒了似地说：“哦？家人……在手机上……手机……在车上。”
什么？！她有点愤怒。但是肯定不能发火。按捺住火气，她说：“我帮你去取。”然后呼呼有声地转身，要往门口走去。
突然听到他要死不活地说：“钥匙……钥匙！”
回转身，看到他正费力地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门钥匙。他递给她。嘿，她真粗心。
等她取了手机，自己开门进了报警人的家，看到报警人已然坐在餐桌旁，喝水呢。神态颓败。他手旁放了几个药瓶，瓶盖都歪歪地还没拧上。
大概是才吃了药吧。她想。
看到她进来，他把这一小堆药瓶一一放回桌上的便携式小药箱里。
她把钥匙都放到桌上，把手机递给他，问：“哪个号码可以一呼即来？”
他接过手机，看她一眼，表情冷淡，但看得出他眼底有微微暖意。
难道吃了药，就心情略好？还是对她认真的工作态度给予肯定？她狐疑。
他显然是强打精神地坐那儿，不急不忙地翻看电话簿。
他像是对她说，又像自语：“非要找个人，才能走吗……我基本好了……”话音未落，他突然抬眼睛望着她，似乎确定找人的真实性。
切，想赖在你家不成？！她有空哦？！心里这样想着，她脸上不掩对他这句话的不满：“对的。所里交代，必须把你交给家人。再说。”
他找了个号码。说：“男的，行么？”
瞟了他一眼，她懒得理。
他说：“……就这个人吧。我自己给他打电话。”
她愣了下。也好，省得她打电话，理解呢是为民，不理解呢就是邀功。
看他慢悠悠打电话。那边有人声了，他方说：“阿敏，你速速来我家一趟吧，有急事啊……你必须马上来，有个民警同志不等到你，就不走啊……”
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话。报警人回了句：“瞎讲巴讲。”挂机。
怎么把她说得就像个癞皮狗呢？现在的民警怎么就这么难当？真是郁闷到极点，她轻叹了口气。
他看了她一眼，起身，慢慢走回沙发上靠着，继续养神去了。闭眼之前他对她说：“你随便坐吧……看电视也行……自己倒水喝。”顺便指指电视遥控器的放置处，就再也不理她了。
心里烦躁不安，她在餐桌旁坐定，翻看昨天的新闻晨报。反正她没时间看报纸，哪天的报纸对她来说都无所谓，能安静地打发时间就好。
大约半个小时不到吧，有人敲门，她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个满脸阳光的帅男孩，应该跟她年龄差不多吧。他正站在门口，发怔。
她把门开得大点儿，说：“请进。”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
他一边进门，一边回头打量着她说：“我哥呢？”
估计他是指报警人。她回答：“沙发上呢。不舒服。你最好带他去医院看看。”
他没理她。自顾自在鞋柜里翻找拖鞋，拎出一双，居然是棉拖，套在脚上，就进客厅了。
只听到沙发那边年轻人的声音，大而不聒噪：“嘿，犯病了，药没带身上？！我妈就担心你这个。真是让人*心！”
报警人略抬眼看看年轻人，继续沉默。
年轻人附耳在报警人胸口听听，拿报警人手腕脉上号号，然后年轻人似乎放心了，转过身来。他终于想起还有她在场呢。
年轻人走过来，严肃地对她说：“谢谢你送他回家！”
“应该的。没什么。你哥哥心脏不好吗？”她客套。
年轻人轻描淡写地说：“也不算。他体质不好罢了。你是警察？”
显然他不想跟她摆明他哥心脏好不好的问题。但她也不想跟他摆明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