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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信春没被吓到,专注地盯着里头的安常大人。
“春姑娘,你对大人真尽心啊。”李居恒赞叹道,苏信春微微一笑,“谁不愿对他尽心呢?李大人,您这是要走了吗?”
李居恒背着手,“没,我还要等安常大人指令呢。春姑娘,掣火怎样了?”
“啊?谁?”
“掣火,那马儿。”
“啊!红儿,我已经改它叫红儿了,很壮实,太令人喜欢了,我上哪儿都带它。”
“是吗?”李居恒眉开眼笑,觉得苏信春是上哪儿都带着自己一样。
“李大人,来,来。”苏信春突然紧张地蹲下去,李居恒不禁也俯身在她身旁,心口乱跳。
“您能帮我个忙吗?”
“春姑娘请说。”
“是不是只要有牌子便能进公事房了?”
“是的。”
“那给我弄一块来。”
“啊?”
“帮我弄一块,让我随时可进的那种。”
李居恒哭笑不得,“这是大人掌管的,大人不给你吗?”
“不然请李大人您帮忙吗?”
“那太奇怪了。大人迟早知晓春姑娘尽心尽力为他,会信任你的,以前真姑娘——季良王妃可随意出入。”
苏信春哀叹一句,觉得李居恒真没意思,她几日来磨了许多办法,那个人说不就不,毫无余地。而苏信春的理由仅仅是“我为您送点糕点茶什么的”,安常大人忽视苏信春的愿望,不让她去那走动。
“春姑娘,我能去看看红儿吗?”
苏信春警惕地瞅着李居恒,“你后悔了是不是?”
“不,不,春姑娘要不方便,我不去看即可。”
“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红儿在马厩里,你随时可以去,李大人。”苏信春认真说着又站起来,趴着窗栏聚精会神地朝里望。李居恒本意是两人欢欢喜喜一起去看,他默默站在苏信春身侧,也感到惬意。
使臣被送走后,李居恒不久也领命离开了,苏信春忙不迭地偎到安常大人身边来,怨恨地说:“我知道您为什么不让我去公事房了。”
安常大人让她吓到,“为什么?”
“您那儿有许多比您年少的大人是吗?像李大人那样的,您怕我……对不对?”
安常大人一顿,明白了她那幼稚愚钝的意思后,哈哈大笑。
“你还不至于美到那地步,春丫头。”
苏信春气红了脸,“大人您真是善变的人,您不认为我美?”
安常大人不耐烦去应付她,要更衣出门,到肃端台一趟。肃端台去年六月动工,建于先王陵墓旁,旨在备就祭祀之仪,今日即要竣工。苏信春终于寻到机会去骑红儿了。
“你应该做一套骑装,不致扯破衣裳。”安常大人说,苏信春点点头,跑去做了一套。她曾见过文禾郡主漂亮的骑姿,念念不忘,又想安常大人也肯定记住,便不悦起来,很介怀。
安常大人有些时候的行为透着孩子的率性,这使苏信春吃惊。这个二十三岁位极人臣的人,其过于聪慧的心智本就令人敬畏,加之性格狂傲淡漠,不能亲近。所有人忽视他的本质,对去年齐吏夫人一事许多人没有想这个人是否可原谅,只认为这个人更加怪异,令人匪夷所思。
“大人,文禾郡主真漂亮啊,很吸引人眼目的一个女子。”苏信春随口说道,想他如何反应。
“嗯。”安常大人托着腮,仍旧提笔书写。他的字异常隽秀,富有情趣,苏信春见此,不再打扰他。
她在夜里行事时又提了一句,安常大人忽然抬脸瞪她,“你这是在试探我吗?女子怎么能有这样狭隘的心呢?”
苏信春无言以对,有了愧疚之心。静默良久,忍不住去求他的原谅。她第一次见到他背上的疤痕。那些纹路极其恐怖吓人。苏信春顾不得羞涩仔细查看,胸前亦有,犹如猛兽袭击一样遍体鳞伤。
“大人……”她泣不成声地抱住她,安常大人轻轻叹气。
“旧伤疤也惹你这么哭这么伤心吗?”他劝慰道,苏信春不能接受。
“谁伤您的?难道他不怕死吗,安常大人都敢动?”
安常大人失笑,“我并不是生来就做安常的。你也别哭了,令我心烦,连碰你的兴致都没了。”
“怎么会伤的?”
“许多年以前了,为了生存,不得不奋斗。”
“您这么聪明也要奋斗吗……呜……”
苏信春算是安常大人见过的最腻烦的女人了,哭哭啼啼到半夜,令人不堪疲乏。
苏信春次日眼睛肿痛,闷闷不语,行事极其顺从。安常大人知她难过,便说:“丫头你一件事放心上几天不消,多忧烦人。自己总劝我放开心绪,这又钻牛角尖,那些伤又不累及我的生活,反而是你让人烦。”
“我这样痛苦您也不许我难过吗,我要怎么办啊。”苏信春无奈道,乖顺地偎到他身边,默默哀愁。安常大人叹了口气,“你这样伤心于我也够了。我所苦的,不是这些伤,那些年我过得行尸走肉一般,几乎死在那一堆堆血里。后得皇上恩识,越能坐上安常之位,一切极尽美妙,可这对我没什么意义,我仍然困倦无力,想从此消匿。”
苏信春拥住他,默然无语,她的悲伤似乎甚于他十倍。
“你十二岁出来遭难,那一年我正登上安常之位,结束那长达九年的磨难。”
“大人,请您别再想了,现今您什么不可得呢,您一定要释怀。”
“不是这样。”
“您有什么愁苦呢?”
安常大人语顿,他垂下眼睑,隐忍着极大的痛楚与羞耻,苏信春不忍再问,抱着他一动不动。安常大人几乎要落泪。
端午过后,奇善又递上一封急信。那时安常大人正与苏信春在上善阁廊上消遣下午时辰。那信安常大人看了许久,也异常吃力。
谨敬司域宫主大尊:
宝嘉逊友礼晤甚。
年前信去唐突,恐添冒昧,不望来函。而今再叨扰宫主大尊,见谅万分。
贵宫易主,大尊之位四年。逊友幸识前主,往交甚笃。因慕贵宫礼教高华,人脉出皆英才,故于德纯十三年托吾长儿瑢于前主教台下,知其教化有德,出成人杰。前主仙逝,乃不得音讯四载有余,心忧焦虑,思儿甚状。叨扰宫主大尊,实万分歉意,敬叩回函,涕零待,望犬子瑢之音。
再谨叩
景尚俞
安常大人反复诵念,最后失态将信撕得粉碎摔到奇善身上。“去年他有送信来?”
“是,那是探风之信,您不愿看。”
“那他如今怎有胆再来,还这般明言不晦?”
奇善无语,苏信春见安常大人脸色惨白,担忧地给他递茶,他看了她一眼,缓下气说:“春儿你先下去。”
苏信春退出来,守在阁楼下面。安常大人似乎在骂奇善。半个时辰后,奇善一脸漠然地下阁楼来,苏信春忙跑上去,安常大人倚着木栏,面如死灰,全身发抖。
苏信春俯到他身边抱住他,“怎么啦大人,怎么啦,不要这样气愤……”
安常大人靠在她怀中哭起来,犹如孩童一样委屈无助。那时春夏交替,万物繁盛,而安常大人不能释怀,总遇磨难。苏信春亟盼他能敞开心怀,然而他的体质日愈不堪。
第二十章
更新时间2012426 22:56:06 字数:3269
夏日平静晃过,九月初六,安常大人监督编修的一系法典正式颁布,天下肃严。
安常府仍是异常平静,苏信春终日为调理大人的身体而忙活,虽然安常大人心绪不再困塞,又因季良王妃平安产下麟儿,稍有宽慰,却终究不得开怀。加之御前行走繁忙,身体虚弱不得调理,使这个女人痛苦不堪,恨不得日夜端着补品守在他身边。
“大人,我真希望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哪也不去。”她开始碎碎念。
“耗在你身边?”
“那最好。世上就只有你和我最好了。”
“胡闹,那我们靠什么活?”
“大人,您吃的都是我下厨做的!”
“你很厉害——站边上去,让我把这些公文写好。”
苏信春不甘不愿地挪了挪,想再接劝说,而当事人朝她挥手,拒绝打扰,几刻钟后,苏信春再次端着一盅东西出现,孜孜不倦地念叨。
“如果我这样形容枯槁,您会作何感想呢?”最后她动情地说,安常大人淡漠地回答:“没什么想法。等一下李大人来了,让他直接进来就行。你别再进来了。”
苏信春直耗到安常大人用完她送来的东西,才离开,在院子里碰见李居恒,又在偏厅看见赵祥丰,这个忠厚莽撞的男人过于迷恋苏信春,又不敢明言。苏信春驽钝无知,觉得他讨厌,又想他处处对自己好,不能伤害他。
赵祥丰想请她一起去西郊看戏,苏信春哪来的性情陪他晃荡,腻烦地回绝,赵祥丰死咬着不放,两人牵牵扯扯让安常大人看见。
“大人,您让周世律任阳京府齐吏便是为这个新政打算的对吗?”李居恒问道,安常大人“嗯”了一句,李居恒怕打扰他,又低下头去管自己。
苏信春因赵祥丰说“你放心我亲自向大人请允假期,一定让他成全我们同去看戏”受惊不浅,当即答应他自己一定应允前去。所以当夜想找个适当时机向安常大人说自己明日要出趟门。
“你支吾了半天,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安常大人道,苏信春怕引起怀疑,又不说话,手脚缠到他身上,磨叽了半天,以为安常大人很有热情之后,脱离他身体,“大人,我明天可不可以带红儿出去逛逛,买些东西什么的?”
“嗯,你要去哪儿?”
“红坊,西林那边的红坊,听静姐姐说,那有很好的胭脂——可以吗,大人?”
“可以,不过最好坐马车去。”安常大人说完便抱着她要继续行事,苏信春忙说:“我可能要晚些回来的。”
“嗯。”
“如果很迟的话,你也别急着找我。”
安常大人不再动她,说:“你倒底要去什么地方?”
“啊!西林街啊,我刚才说过了。”
“你讲得好像特别远。”
“不,不,在西林,在西林。大人,我们再继续好吗,来……大人?”
“睡吧,别胡思乱想。”
苏信春次日严装出行,与赵祥丰相处的几个时辰尤其长,感到人都要急裂了,好不容易挨到戏散,匆匆回来,太阳几欲落下。她的红儿与安常大人马车的马儿碰到一起。赵祥丰大大方方地向正在下车的安常大人行礼。安常大人点点头。苏信春僵在马上不愿下来,十分尴尬。
安常大人毫无反应,径自进了门,不容苏信春发一下颤。晚膳已经设下,苏信春乖顺地候在一旁,俨然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安常大人今日像是情绪不佳,不怎么理会苏信春的行为,苏信春渐渐心安。
“今日你买了什么?”从书房回寝房的路上,安常大人问道,苏信春一愣,“昨天和您说过了,”又说,“两块胭脂,真讨人喜欢。”
“你一个人骑着红儿瞎逛会令人担心的。”
“没事儿,谁敢欺负您的人啊。”
安常大人被元统帝留在宫中一夜,苏信春便去看望季良王妃及小公子。
“大人一直念着满月即来看望您和小公子。”她说。真儿回道:“见着大人不知道怎样哭。你知道吗,在那段时间里,我认定了自己要死,舍不下大人。”苏信春鼻子一酸,真儿又说,“季良给了我很大支持,我真高兴为他生了个男孩。”
“世子又怎会在意您生公子还是郡主呢。”
“是啊,我却很在乎。”
苏信春回来之后对慕夫人说起那孩子的健康漂亮,心绪激动,夜间一人入睡难眠。
次日午后安常大人回府,与几位卿尚议要,结束之后李居恒突然把苏信春叫出院子到后花园之中。
“春姑娘,居恒能否得你之期?”经过长番表白,最后李居恒如是说,苏信春一片愕然,盯住李居恒,满脸通红。
“不,不,李大人……您怎么会……您快回去吧,这些话不该和我讲……”
“你不信么?我已经极大地忍受了,可是我放不下你。春姑娘,我是真心的。”李居恒觉得双腿发软,苏信春像是生气了,一句话不说,转身要走。李居恒挡住她,她叫道:“你回去吧,我不听你的。”
“春姑娘……”
“容我想想,我不想使您难堪。”
“好,我等你答案。”
苏信春慌慌张张跑回来,不敢立即回安常大人面前,待平下心绪后,才走出来,不料想安常大人开口即问,“居恒找你干么?”
“啊?啊,没事啊……”苏信春支吾道,安常大人冷笑,“你使他着迷了是吗?”
苏信春哑然,无措地站着,安常大人慵倦地看着她,也不讲话。
“大人。”苏信春叹了口气,安常大人说:“好了。你去煮些茶来,要提神的。”
“是。”苏信春退下去,心中不悦,然而之后几日安常大人并无特殊反应,没有偏责之意,想碰她时仍是碰她,讲话不温不火。
九月十五这日,晏田王府摆满月宴席,这一天安常大人收了小公子做义子。季良夫妇要其为孩子取名,安常大人思考良久,得不出一字,只好作罢。
“季良,今日我原不得闲,特意抽出时间来看看真儿与公子的,请你担待。”宴前安常大人便离开了,苏信春留下与宴,差点和景珽世子撞上。她宴散回来已是入夜,秋风凉入骨,偏又看到赵祥丰,憋屈半天非要去她住处才愿讲话。苏信春把眼一翻,“在这讲好了,我还有事呢!”
赵祥丰粗着脖子支吾半晌,突然大胆拉住苏信春的手,“我要娶你做老婆!”苏信春大惊,急退了一步,撞上门槛摔倒,赵祥丰粗鲁地搂住她,直言喜爱她,已经与家里说好要娶她进门。
苏信春苦无力气扇他巴掌,挣扎着要站起来,“赵祥丰你放开我,不然我剁了你!”
赵祥丰见她气得大喘,忙扶起她,待要再表情意,倏然看见门前站着锦衣玉冠的安常大人以及奇善。
苏信春恨极了手上没把剑,不然一剑捅死赵祥丰。她在安常大人眼里若成了水性杨花之人,她一定会生死不能的。然而刚才推搡一幕必定收入他眼中,这才是可怖的事实。
“毫无礼数!”奇善丢了这样一句话,苏信春看着安常大人的背影,痛哭起来,“你给我滚!”她跑走了。赵祥丰似乎毫无畏惧,叫得满院皆闻:“我一定要娶你!”
苏信春回到寝房时,安常大人已经回来了,一人坐在灯前,困倦地俯着。苏信春又气又怕又羞又愧,站在那里。
安常大人抬头看见苏信春,便软软地揽住她的腰,苏信春弯下来,安常大人抱她入怀,细细吻她,除她的衣服。苏信春感应到这个男人异常需要自己,犹似要与她永远绑在一起,她第一次觉得幸福犹如鲜花绽在心里。
次日醒转,日光已蹿射进来,满屋氤氲。苏信春睁开眼的刹那正映入安常大人轮廓俊秀的脸孔,眉眼清晰,静若婴儿。他真是太年轻了,那种睿智将他的年少之气一掩全无。
苏信春幸福地想自己可为他死去以换得他一生安详。
“哭什么。”他突然开口,苏信春呛了口气,“没、没有。”他笑起来,将脸埋在她肩头,气息便渗进她体内。她顿时窘得满身通红,发现他开始吻她,便往后躲,却很快被抓住,她咯咯笑着直躲,最后窘迫无形化为缥缈的缱绻,她热情地回应过去,引得他爽朗大笑。
门外请早膳,苏信春起身穿衣,安常大人看着她,“你昨夜和那人在门后干什么?”
“啊?”苏信春一转头,撞在床柱上,安常大人连忙坐起,又不动了,只是望着她。
苏信春听到的是戏谑的声音,可是回头却看到那种熟悉的反感的淡漠阴郁神气。
她有些疑惑,随即而来莫名的恐慌。
“他……慕夫人让他送茶叶来的。”
安常大人早晨的眼神犹如冰冽一样。他有明显的嫌恶之色,起来穿衣。苏信春顾不得自己的衣服,忙去服侍他。
他推开她,仅穿了中衣,走出外室,让候在门厅的侍女进来侍候。苏信春呆呆立在里头,只觉得异常寒冷。
“砰”,外头一记茶盘摔地四裂的声音,苏信春一颤,听到沉怒的声音。
“滚出去!”
安常大人离去之后,苏信春穿了衣服,上好妆,通了寝房的窗,看到一院的素竹,不禁让这一片旺盛的绿竹迷住。
“春姑娘。”
苏信春回过神来,宜静与宝松立在身后。
“什么事静姐姐?”苏信春见两人神色,来不及细想,宜静便温驯平和地说:“大人吩咐,春姑娘午时之前,收拾衣物,返回明宛院。”
“慕夫人贵体抱恙,日夜思念姑娘。大人希望姑娘尽心伴侍,大人厚谢姑娘了。”
苏信春攀着窗沿,似乎没听见两人的话。
第二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2427 20:57:58 字数:2706
文正府小姐李婷妤病情急转而下,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全府上下陷入沉哀。李婷妤小姐清醒的时候对家人说:“我是要被接走的了,也没什么,在这儿我不能够为你们做什么,只是累赘。哥哥,往后你就跟着安常大人,无论如何听他些话才行,让爹……让爹辞了官,一旦事起,安常大人那边保不了许多人……”她又被痛楚激昏过去,床侧的人皆哀恸大哭。李居恒因妹妹的事向公事房请了多次假,安常大人知晓后抽空来探望,李婷妤那时精神好转,见到他还很喜气。她要求与安常大人独处,众人都退了。
“你怎么样?不会就这么轻易垮下去的吧?太不应该。”安常大人握紧她的手,话有调侃之意,声音却在发抖。
她一笑,“哪有该不该的,我只是早些去而已……”她目不转睛看着他,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