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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再也看不下去了，咬了咬牙上前道：“喂，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男孩儿随着她来到渠水旁，无精打采地道：“小丫头，你说吧。”
平阳问道：“你要离家出走？”
男孩儿叹道：“托你的福，现在我只能乖乖回去了！”
平阳拖着下巴道：“看你穿的衣服这么好，在家一定不会挨饿受冻；看你这么会使坏，在家也只有别人挨欺负的份儿。这么说来，家里一定有你特别讨厌的人啦！”
男孩儿恨声道：“算你蒙对了！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家里。”
平阳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若是你，绝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他诧异地问道。
“因为我还小，即使离开家也无法独立生存下去。我会等到长大以后，练就了一身本事，有足够能力面对一切困难时，才会考虑要不要单独出来闯荡。”平阳一脸严肃地说道。
男孩儿表情一滞，像是被触动了心灵的某个地方，他上下打量了平阳一番，发现她的右手背上有一道弧形的血沟子，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你的手怎么了？”他忙问道。
平阳瞧了瞧，撅着嘴道：“还不是你刚才把我撞倒时，一不小心被竹签划破的！”
男孩儿从衣服上撕下一角要给她包上，平阳虽然感到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口中却道：“不必了，我才不接受陌生人的帮助！”
“你真特别！”男孩硬拉起平阳的手，用丝绸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此刻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舒缓的、平静的气息，让平阳顿时安静下来，任他处理流血的伤口。
包扎完毕，男孩儿随即灿然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平阳瞧着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灿烂得就如夏日里的阳光，魅力四射，璀璨夺目，而这种笑容是四个哥哥绝对没有过的。正是这独特的笑容让平阳的心脏骤停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我叫……”她晃过神来，努力搜索着父母给她起的花名，“我叫满月，啊，不对，我叫金锭，呃……好像也不是！”她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最后只说道：“我叫平阳。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没有告诉她，只是微笑道：“平阳，我会记住你的。”
他走了，带着些许感触。
平阳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地上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她忙捡起来一看才知是一枚玉佩，惊讶地道：“一定是刚才我抓他脸的时候从他脖子上扯下来的！”她忙抬起头，茫茫人海中却寻不见他的踪影。她低头看了看那块玉佩，五色花纹缠护，通体碧透，莹润如酥，上面刻着盛开的海棠花。真真是块美玉！可是这美玉的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平阳望着天边缓缓落下的夕阳，心中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感伤……
－－－－－－题外话－－－－－－
女主小时候还是很活泼的~
第三章 寒冰美人
翌日，天气晴好。
皇帝宴请李渊全家。
这是平阳第一次来到大内皇宫，她不记得皇宫有多么金碧辉煌，也不记得有多少殿堂楼宇，只记得母亲那天一直眉头紧锁，怏怏不乐。大殿上，皇上高高在上，父亲李渊和他的四个儿子各坐在长案前，母亲和平阳坐在靠近柱子旁的角落里。
论起亲戚来，李家和皇家算得上是近亲了。当今太后独孤伽罗正是李渊的亲姨母。杨广皇帝便是李渊的姨弟，按照辈分来排，平阳还应叫皇帝一声姨叔。如今李渊封了王，平阳好歹也算个郡主了。只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姨叔好像没看见她母女二人，只顾着和父亲李渊及四个哥哥谈天论地，侃侃而谈。只有太后问了平阳的名字和生辰，窦文熙代她一一回答后便沉默不语。
席间皇帝命人将自己桌上的芙蓉酥赏给她。那宫女右手接过盘子，怎料杨广见后眸子一凛，登时拉下脸道：“朕交给你的东西，你居然不躬身双手相接，也太不把我们皇家看在眼里了吧！”
那宫女吓得立即跪地求饶道：“奴婢一时失手，望皇上恕罪！”
隋炀帝龙颜大怒道：“拿来朕的剑！”旁边的宦官立即将宝剑递过来。平阳只见眼前寒光陡闪，又听一声惨呼，那宫女的双手已然被剑砍了下来！
涂着鲜艳凤仙花的玉手顿时落在地上，血淋淋的，好生可怕！
窦文熙脸上微变，当下用手挡住了平阳的视线，李家四兄弟见此情景也脸色变得惨白，李渊仍若无其事地往酒杯中斟酒，毕竟沙场上血腥的场面见得多了，在这种突发事件面前依旧能够面不改色。
“别出声。”窦文熙低声对平阳道，“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小心言多语失。”平阳骇然地点点头，她轻轻侧目，发现母亲面色微嗔，凤眸深处似有幽火暗生，紧紧盯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隋炀帝摆了摆手，示意太监们将这昏死的宫女抬下去，随即对众人笑道：“让各位受惊了。”
平阳偷偷对母亲道：“这皇帝叔叔好可怕，我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窦文熙此时仍旧怒视着台上的隋炀帝，咬牙暗道：“恨我不为男子，救舅氏之患！”她的声音虽细若纹蝇，却被近在一旁的平阳听到了。
女儿不解地看着她，不知为何素来温柔可亲的母亲为何此时大反常态，眼神好凶。
在平阳的记忆里，至于后来宴席上发生的事变得一片模糊，唯独母亲那充满仇恨和忧愁的目光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从京城回来以后，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请了无数大夫，吃了无数草药，都无济于事。平阳每日侍奉在侧，给卧病于床的母亲喂药，擦汗，揉胸口，捶后背，照顾之细致体贴，即使是大人，也未必比得上她。
半年后，窦文熙病逝。
葬礼上，所有人都悲伤不已，唯独平阳不声不语，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她没有哭，当然，从那以后也没有笑过，一次都没有。
过去，每当平阳感到受伤无助时，母亲就用那温暖的怀抱和满满的爱轻轻抚平自己的伤口。
现在，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温柔，让自己最温暖的人已经离开人世，自己也再也没有笑的必要了。
李渊担忧女儿长此以往会闷出病来，于是从集市上买来十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丫头，给她作伴，陪她玩耍，以免她一人过于孤单。但平阳好像变了，变得少言寡语，从此以后也不再出去惹事。每日同兄长们一同习武读书，骑马射箭，学习兵法；到了晚上则独倚床头，望天上那轮孤独、清冷的月，听窗外沉重的锣声在静夜里悲凉地响着。
她时时扮作男装，随父兄南征北战，但终年表情冷淡如一，如同冬季里的寒冰，让人敬而远之。因此军队里不知平阳是女儿身的士兵皆称她做“寒冰少年”。
又过了几年，这个“寒冰少年”出落得亭亭玉立，蛾眉敛黛，清眸含水，肌肤胜雪，简直就是个“寒冰美人”！
又是暮春时节，太原府。
这一年，平阳年方二八，正如一朵含苞初放的花朵，美丽中带着三分青涩。
今天，太原府有大事发生，街道旁站满了行人。
远处，传来了一阵吹吹打打的锣鼓声乐。鲜红的花轿之前垂着一张暖帷，帷上以金银细丝绣着一对鸳鸯。轿子里，平阳身披云霞五彩帔肩头戴八宝攒珠凤冠，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珍珠流苏下那双漆黑的眸子冰冷而深邃。她想起了那待嫁之人——柴绍，不禁十指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或许父亲原本是一片好意。
自大隋建立一来，文帝勤政爱民，采取休养生息之策，百姓得以安居。然太子杨广即位后，大兴土木，征调男丁数百万，役死者过半，哀鸿遍野，致使民心惶惶。加之朝政腐败，强盗横行，百姓怒怨冲天，纷纷揭竿起义，打起反隋的大旗。七年之前，皇帝杨广封唐国公李渊为唐王，并驻守太原府。远离了朝廷的监视，李渊也在暗中筹备起兵大事。时局动荡，他不想自己的小女儿跟随自己一同奔波劳累，于是想给平阳找个好人家。
柴绍，乃是天下第一山庄——玉麟山庄的少庄主。玉麟山庄的茶酒生意遍布全国，旗下有上百家分号，加上三十家钱庄和十八家镖局，势力不可小觑。上个月，玉麟山庄的庄主夫人主动来府上提亲，为的也是山庄从此有了军队做靠山。平阳若是嫁给他，必定锦衣玉食，荣华一生了。但李渊则是真心希望女儿成亲后能够平凡安稳地度此余生。
平阳想起了提亲那天，自己躲在屏风后，瞧见柴绍穿着规规矩矩的海清，恭恭敬敬地对父亲李渊说话，无论是谁都能看出他是个极正派极老实的一个人。
极正派极老实？她眼中的寒意又添了些许……
庄主夫人和李渊在厅堂商议成亲之事，这个柴绍就像是局外人一样，毫不上心，居然自己偷偷溜走，到处闲逛，最后还闯入了后院。
一群穿红着绿的女孩子正在院子里打闹，忽听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请问……”
他话刚一出口，众女子立刻停止笑语，齐刷刷地转过头来，只见一个身穿松花绿锦缎，外罩宝蓝盘金银鼠短袄，衣袂飘飘，如若乘风的男子正站在门口，乌黑的眸子在阳光下泛着迷人的色泽。
所有女子见了他登时心智大乱，争先恐后要上前跟他搭话。
“这是谁家的公子啊，请问你要找谁？”
“这位公子长得这么英俊，定是来找我的！”
“别臭美了，公子您看我长得美不美，你是迷路了么，怎么来到了后院？”
“公子你倒是看我一眼呀，您这是要到哪里去？”
那公子只勾唇一笑。
此时此刻，风度翩翩、潇洒英武、丰神隽美，这些词都显得那么多余，能够形容这一笑的只有两个字——惊艳。
他勾人摄魄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胭脂般红润的唇，任谁看了都会头晕目眩。
众女子更加意乱情迷，人堆里甚至发出几声尖叫。
“请问三郡主何在？”柴绍又问道。
“小姐平时不愿意跟我们这些丫鬟一起玩闹，我知道她在……”一个女子刚要回答，突然一股强大的寒流袭来，让所有人冷不防地一机灵。姑娘们的目光皆投向柴绍，柴绍一转身，发现背后出现了一个水绿色的影子。
第四章 道貌岸然
“公子请随我来，我知道小姐在哪里。”柴绍身后那个女孩子淡淡地道。她的话语像是微风中摇曳的风铃，动听却又给人安静恬淡的感觉。宛转蛾眉，杏眼桃腮，清新可人的水绿撒花襦裙更衬得她那脸蛋儿水嫩嫩的，好看的很。柴绍见她头上只系着翡翠色的丝带，并无花钿装饰，知是丫鬟，当下道：“有劳这位姑娘。”
那女孩子一边走一边道：“公子平时喜欢做什么？”
柴绍漫不经心地道：“掷色子、打马吊，游山玩水。”
她微微皱眉道：“公子不用管理玉麟山庄大小适宜么？”
柴绍随即答道：“有二娘打理生意，我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她眼皮都不抬道：“但凡府上长耳朵的，都知道玉麟山庄今天来提亲。公子都没有见过我家小姐，怎知她是否合你的心意？”
柴绍撇撇嘴：“你家小姐深居简出，说实话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这有什么关系，我将来又不止她一个媳妇，要是不合心意再娶一个就是喽。”
那女孩子暗暗攥紧了拳头。
两人绕过影壁，穿过游廊，路过一间上房时，柴绍感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一旁隐隐透出，银线络盘花帘将那房半遮半掩。他透过窗纱向里一瞧，但见屋子通透干净，朴素典雅，无外秋香与碧莲两色，桌案上摆着一架精致的古筝，旁边有一盆一人高的桂树。
柴绍皱了皱眉道：“好生奇怪！”
她这才停住脚步，用余光扫了他一眼，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柴绍道：“这屋里的颜色却这么冷清，说明这屋子的主人性情极淡，不爱虚荣。可屋里却单单养着一盆桂树。桂树自然是给屋里添‘贵气’的，她要是真的那么清高，还用得着用桂树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女孩子的脸色变得阴沉：“还有呢？”
“还有，就是那一架古筝。这架古筝上镀了黑漆，上面天女散花的图案本来很雅致，却偏偏是用黄金雕刻出来的。古筝原本就是清雅的乐器，却用这大俗的黄金来点缀，实在是太不相称了！可见她的清高都是装出来的，骨子里俗的很！虚荣，虚伪，令人恶心。”他轻蔑地一咂嘴，“这种自我矛盾的性格，还真是少见。”他一边感叹一边摇头。
下一个瞬间，柴绍感到锥子一样犀利的目光扫来，好像要在自己身上射出两个大洞来。
柴绍先是一怔，问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随即恍然大悟，“哦，这一定是你的房间了！”
“不是！”她生气了，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泛起一层美丽的红晕。
柴绍轻浮地一笑：“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本公子很是喜欢。”说着开始上下打量她，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这是色狼看人的标准姿势。
“你问这么多，是不是喜欢上我了？”他缓缓靠近，那张英俊的脸与她的面庞近在咫尺，魅惑的笑容让人心神荡漾……
她眉心稍稍皱了一下：“公子请再近些说话。”
他竖起耳朵，只听青衣女子柔声问道：“公子知道头发丝有多细吗？”
“不知道。”他笑着摇摇头。
她勾一勾手指，两人挨得更近了。
“啪——”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
“你连那点细（戏）都没有！”她大声吼道。
“你怎么可以……”他大吃一惊。
“平阳！休得胡闹！”远处传来了李渊的声音，他大步走来，一把将平阳拉过来，厉声训斥道：“你怎么可以随意打人？！”
“爹，是他先轻薄我！”她愤然道。
柴绍揉着脸，方解过意来：“你就是郡主？”
平阳白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李渊喝道：“明明是你不对，还赖人家？！”
柴绍轻行了个礼道：“不知小生哪里做的不对，惹得郡主这么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就更是我的不是了。”
李渊向他投去满意的眼神，而平阳的眼眸里却满是怒火……
“柴绍，我一定要戳穿你的假面目！”他暗暗发誓。
次日，烟柳巷，温柔乡，银红的霞影纱下，一个女子正坐在柴绍旁边。
“公子，您坐在这里大半天了却什么都不干，是不是奴家不够漂亮……”
女子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柴绍微微一笑，将食指抵在她的红唇上：“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倒数三下？”女子默默点点头。
“三，二，一……”
“咣当——”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好个柴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原来竟是衣冠禽兽！”平阳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柴绍眯起双眼瞧了一番，笑道：“原来是我那未过门的妻子。都说唐王府的郡主足不出户，世人连你的名字都没有听过，今天怎么跟踪我到青楼来了？”
平阳见他的黑发散落，衣衫不整，露出大半个胸膛，登时气红了脸，道：“我见你第一面时就不相信你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暗中跟踪你，果然……你居然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柴绍坏笑道：“我不过是替你先学习一下云雨之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要不要先观摩一下？”
“你不怕我将你的丑事说出去？”
“没人会信的！”他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动作那样熟悉而又迅速，女子的衣衫尽褪，只剩下一个红色的肚兜。
“你……”平阳忙用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你简直不是人！”说着将板凳直向床上的二人砸去。
那女子惊呼一声，柴绍侧身一躲，再一看屋里，平阳早已不见踪影……
“公子，你那未婚妻简直就是发疯的泼妇，太没教养了！”女子生气地道。
“不许你这样说她。”柴绍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缓缓走到窗口，斑驳的树影投在他的脸上，使得少年原本就复杂的表情更加不明朗。他凝望平阳远去的背影良久，呢喃道：“但愿你能说服你爹推掉这门亲事，嫁给我这种人，岂不是毁了你一生……平阳……”他唤着她的名字，温柔在眼中一闪而逝，“平阳，你叫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他凄微一笑，望着天空上的几缕薄云出神……
……
“爹，柴绍是个不堪之徒！”
“好了！我知道你不愿意嫁，也不用找这样的借口。”
“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
“我主意已定，你再说无意！”
“爹！”
……
可怜母亲去世得早，不能为自己做主，如今自己坐在花轿上，被父亲封住了穴道，浑身瘫软，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父亲啊父亲，你就是这样对待女儿的吗？平阳望着鲜红嫁衣上绣的金丝鸳鸯轻轻叹了口气。她恨父亲，为何要自己嫁给这样一个人；她恨上天，为何要让自己的人生从此沉沦！女子的命运总是这样身不由己，或随波逐流，嫁夫随夫，或作为政治工具，任人摆布。但平阳，绝不会像她们一样活着！她自幼习武，十三岁便随着父亲出征。人们当然不知道唐国公府有个足不出户的郡主，因为她每次都是女扮男装，走南闯北。今天，她也不会软弱地屈服！
她掀起轿帘往窗外瞥去，眼睛放出异样的光彩。
一颗石头突然重重地打在新郎官的所骑的大黑马肚子上，马儿忽然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到处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