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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她们气得死去活来。就她们,居然还想到前沿去当工兵排长,排雷开路!”
“您干吗要把她们撵回去?”我问
“道理多了。第一,我有足够的优秀中士,派来的这两个小姑娘能做的事,他们全能做好;第二,我对她们的底细一清二楚,她们是我过去呆过的那所建筑学院的女大学生,我们同过学呢。我认为,女人没必要到前沿来。我们男人已经够了。而且我还想到,我将会给军务在身的弟兄们增添更多的麻烦:要为她们挖单独的掩蔽部,还要安排一大堆女孩子必不可少的、各种各样的讨厌事情。”
“这么说,您认为姑娘们在战争中只能是多余的累赘了?”
“不是,我可没这么说。要是回顾历史,在各个时代俄罗斯妇女不仅送丈夫、兄弟、儿子去作战,为他们担惊受怕,等待他们回来,而且在危难时刻还亲自与男人们并肩战斗。雅罗斯拉夫娜早先就登上过要塞城墙,把煮沸的松香浇到敌人头上。可是在我们心里,在我们男人的心里,总还是有—种负疚感:竟然让女孩子们来打仗!——我心里—直有这种感觉……我给您讲件事。那是我们撤退的时候,正值秋天,雨没日没夜地下着。路边躺着—个被打死的姑娘……是一个卫生指导员……她是个很美的姑娘,长长的辫子,却浑身是污泥……一个女人,就这样躺在地上,在我们眼前,那样的惨状,置身于那样的污浊肮脏之中,这种死在我们是多么难以想象啊!我见过许多死人,但这景象最使我忘不了……”
“到今天还有必要回忆这种事情吗?”柯切特科夫惊讶地说,“我曾听说过我们的护士们在陷入敌军重围后,拼命开枪,击退退敌人,保护伤员,因为这时伤员就跟孩子一样虚弱。对这一层我能理解,可是当我听说两个妇女带着狙击枪爬到中间地带去杀敌,我就不能理解了——这毕竟是‘狩猎’呀……虽然我自己就是个狙击手。我开过枪……但我到底是个男人呀……”
“可她们杀的是敌人,又不是大街上的普通行人。”
“我不懂,我不懂。”柯切特科夫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或许我能带这样的女人去侦察,但是我不能带我老婆去……不,让我老婆当狙击手,我可受不了。我习惯于把妇女当作母亲、当作未婚妻。我弟弟给我讲过一件事,当时一群德国俘虏被押着从我们城里经过,我弟弟那帮小鬼就朝俘虏队伍打弹弓。我母亲看到了,‘啪’地给了弟弟一个嘴巴。原来,俘虏也是些大孩子,希特勒把最后的老本也抛出来啦。我弟弟那会儿才七岁,但他记得很清楚:我妈妈怎样一边看着这些德国人,一边放声大哭:‘你们的妈真是瞎了眼,她们怎么肯把你们这样的人放出来打仗呢!’战争,就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事。可以写写的男人的打仗故事,难道还少吗?”
“然而,姑娘们参加战争决不是因为她们对杀人感兴趣。因为,当时对于国家、民族来说已是危急关头,连教授们都请求当民兵……”尼古拉·鲍里索维奇激动起来了。“请注意,姑娘们打仗都是自愿的,胆小鬼是不会上前线的。这都是些勇敢无畏、非同一般的姑娘。比方说,战场上去背伤员,这意味着什么?我这就给你们讲一件事……有一回我们发起了冲诈,但可恶的敌人拼命扫射机枪,整个营的人都倒下了……全都躺在地上……可也没有全部牺牲,大都负了伤。德寇还在扫射,火力不减……谁也没有料到,从堑壕里跳出了一个小姑娘,接着跳出来第二个、第三个……她们开始包扎伤员并把他们往回背。看到这番情形,连德国人也惊呆了。战斗一直进行到夜里十点多钟,姑娘们全都负了重伤,然而她们每个人都救出了多达五、六个伤员。可是上级给她们的奖赏却十分吝啬。战争初期奖章发得不多。那时规定,背下伤员还必须带回伤员的武器。进了卫生营,首先要问的是:武器在不在?因为当时我们的武器装备还不充足。不管是步枪、冲锋枪、机关枪——全都要背回来的。四一年曾经发布过关于奖赏救护人员的281号命令:从战场上救出十五个重伤员(连同他们的武器一道)者,授予‘战斗’奖章;救出二十五人者,授予红星勋章;救出四十人者授予红旗勋章,救出八十人者授予列宁勋章。而我给您讲述的,是在战斗中抢救出五、六个人所起到的作用……”
柯切特科夫到走道里抽烟去了。只剩下我和尼古拉·鲍里索维奇两个人留在包厢里。
“在前线的姑娘里,有不少人长得很漂亮。”他继续说。“可是我们没把她们当女性看。尽管在我看来,她们都是些相当出色的姑娘,但是我们都是把她们当作奸朋友看待的。
“你们对她们就没产生过柔情吗?”
“什么叫‘产生柔情’?她们是我们的好朋友,是她们从战场上把我们抢救回来的。我两次负伤都是她们给背回来的。我怎么能对她们怀有非份之心呢?难道您能嫁给自己的兄弟吗?那都是我们的小妹妹……”
以上是我在火车上的一次不期而遇的交谈。
……走出地铁,我来到一个普通的莫斯科庭院。冬天,这些院子不知怎么搞的,各是各的样儿,比在夏天时还要突出。好象每个院儿里都住着一位不露面的设计能手,他们用白雪装饰着树木、长凳、游乐场、秋千。也许因为不露面的巧匠们都在独自工作,所以各个庭院也就各各不同了。在这家能工巧匠掌管和布置的小庭院里,秋千座使人觉得象铜鼓,树木好象是没有修剪好的干草垛——不知是管理人太疏忽,还是因为心烦意懒,手忙脚乱。
在我看来,采访一个人总是在我进入他家之前,在我打开活页夹、录音机之前就开始了。这院子的情景和电话里那种惊奇的嗓音,已经在我想象中的人物肖像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您来了?马上要到我家?您在老战士协会里什么也没搞清楚?可是关于我的全部材料都在他们那儿呀!”我一路上紧张地思索着,猜测着。我的幼稚想法的可靠性每次都经受到生活的考验,生活对它们毫不宽容。
一位个子不高、体态丰满的女人开了门。她象男人那样,朝我伸出一只手表示欢迎。一个小孙子拽着她的另一只手。从这孩子的沉着镇静,便可猜出她的家人已经习惯了陌生人的频繁来访。
尼娜·雅柯夫列夫娜把我请进她的房间。
“很遗憾,您没有预先说—声,我没有做准备……”
“或许,不准备更好。记住的是最生动最精彩的……”
“我有一些剪报。关于我们三十二坦克旅,人们有很多报道。我去把这些材料拿给您看……”
房间很宽敞,就象许多办公室那样。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书籍(大部分是回忆录);很多放大的战时留影;在一支鹿角上挂着一顶坦克帽,在一张光滑的小茶几上摆着一排小小的坦克模型,每个小坦克上都带有赠与者写的小标签:“某部队全体官兵赠”、“坦克学校学员赠”……在沙发上,我旁边“坐着”三个布娃娃——穿着清一色的军装。就连窗帷和房间的壁纸也都是保护色的。
“我的女邻居们都很奇怪:‘你怎么搞了个军事陈列室啊?’而我生活里却不能没有这些。”尼娜·雅柯夫列夫娜说。
她把孙子打发到隔壁房间去后,我打开了录音机。
尼娜·雅柯夫列夫娜·维什涅夫斯卡娅(准尉,坦克营卫生指导员)说:
“坦克兵部队本来不肯收女兵,甚至可以说根本不予考虑。那我是怎么进去的呢?我家住在加里宁州的科纳柯沃市。那时我刚刚通过考试,从八年级升到九年级,还不懂战争是怎么回事,它对于我们还象是一种游戏。我们充满了好奇……
“那时我们家住的是公寓,里面住着好多人家,每天都有人上战场,彼佳叔叔,瓦夏叔叔……大家去送他们,好奇心强烈地折磨着我们这些孩子,我们一直跟他们走到火车站。当乐曲奏起来时,妇女们嚎啕大哭——这一切都没使我们害怕,相反,却把我们逗笑了。我们向往的,首先是能坐上火车到外面跑跑。在我们看来,战争是在很遥远的地方。比如说我吧,喜欢军装上的纽扣,它们那么闪闪发亮。尽管我已经到救护训练班学习去了,可仍象是在做游戏……
“后来学校停课了,动员我们去修筑防御工事,住在荒郊野外的棚屋里。我们甚至为比感到骄傲,因为我们总算开始做一些与战争有关的事情了。我们被编入弱劳力营,从早晨八点干到晚上八点,一天干十二个钟头,挖防坦克壕。我们全是些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一次,正在干活中,我们突然听到一种声音。有人高喊:‘空袭——!’又有人叫着:‘德国人——!’大人们急忙跑开躲避,而我们却觉得很有趣,想看看德国飞机是什么模样,德国人又是什么模样。飞机从我们头顶飞过去,什么都没看清楚。过了一会儿,飞机又转了回来,这回飞得很低,我们看清了上面的黑十字,不过仍然是一点儿恐惧都没有,只有好奇。突然,飞机上的机枪口冒火了,开始了猛烈扫射。我们亲眼看着平时在一起学习、干活的小伙伴们倒了下去,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我们怎么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继续站着,看着。成年人向我们扑过来,把我们按倒在地上,可我们还是一点儿都不害怕……
“很快,德国人离我们的城市非常近了,只有十来公里。我和姑娘们—起跑倒兵役委员会去,说我们也要去保卫祖国,没有任何人能代替我们。结果,我们没有全部被收下,只收下了有耐力、有气力的姑娘,当然首先得要年满十八岁。有个大尉在给坦克部队挑女兵。不用说,他对我不屑一顾,因为我只有十七岁,还小。
“要是步兵受了伤,通常倒在地上,’他向我解释着,‘你可以爬到他跟前,就地包扎,或者背回掩蔽部。坦克兵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要是他在坦克内负了伤,就必须把他从舱口里面背出来。难道你能背动这样的壮小伙子?你知道吗,坦克兵个个都是大块头!在你要往坦克上爬时,四面八方都在朝它开火,子弹、炮弹皮到处飞。你知道坦克燃烧是怎么回事吗?’“‘难道我不是跟大伙儿一样的共青团员?’——我差点要哭出来了。
“‘当然,你已是共青团员。可是你太小了……’“和我在同一学校和同一救护训练班学习过的女友们——她们确实是高高大大、体格强壮的姑娘一—都被招走了。我感到很委屈,她们都要走了,我却要留下来。
“我去为朋友们送行。当然,我什么都没对父母说。姑娘们很同情我,同时也舍不得分手,于是她们把我藏在帆布里面。我们乘坐敞篷的吨半卡车往前方开去。大家都扎着各式各样的头巾:有黑色的,蓝色的,还有红色的!舒拉·基赛廖娃甚至把吉他也带上了。卡车向前行驶,我们已看到战壕了。战士们看到我们,大叫大嚷:‘演员来了!女演员来了!’我们好象受到了莫大侮辱,我们是到前线打仗的,可是他们竟然说我们是什么‘演员’!
“我们开到司令部驻地,大尉下令整队。全体都跳下卡车排好队,我站在最后一个。姑娘们都带着行装,而我啥都没有。因为我是突然跑出来的,所以什么东西都没带。头上扎着的也不是头巾,而是妈妈的—件短衫。舒拉把她的吉他塞给了我:‘拿着,不然你手里什么都没有……’“参谋长从司令部里走了出来,大尉上前去向他报告:
“‘中校同志!十二名前来服役的姑娘听候您命令!’“中校看了看我们的队伍,说:
“‘可是这里并不是十二名姑娘,而是整整十三名。’“大尉还是坚持己见:
“‘不,是十二名,中校同志。’他绝对相信是十二名女兵。可是他转身一瞧,立刻向我走来;‘你是打哪儿钻出来的。’“我说:
“‘我是来打仗的,大尉同志。’
“‘你给我站出来!’
“‘我是和女友们一道来的……’
“‘你要是和女友一起参加舞会,就—起参加好了。可这里是战场……给我走近些!’“我妈吗的短衫还扎在头上呢,我就这样朝大尉走过去,向他出示了救护班的证明书,请求道:
“‘您不用怀疑,叔叔,我是有力气的,我做过护士工作,我还献过血呢……您行行好吧……’“两位首长都看了我的所有证件。最后中校还是命令:
“把她送回家去,搭最早的便车!’
“在汽车还没来时,他们决定把我暂时放在卫生排。我坐在卫生排里,做着纱布棉球,只要一看到有汽车到司令部来,我马上就溜进树林。在那里呆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等汽车开走了,我再回来……
“这样过了三天,我们营投入了战斗。我们三十二坦克旅第一坦克营……全体出动去作战了,我就在掩蔽部内做接纳伤员的准备。半个小时不到,伤员就开始送回来了……还有牺牲的人……这次战斗中我们的一个姑娘也牺牲了。这下倒好,大家早把我忘在脑后了,他们对我的存在已习惯了。指挥员们甚至已想不起我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得有军装穿啊。上面只发给我们每人一个背囊,好让我们放放私人物品。背囊是新的,于是我把收口的绳子剪断,把袋底拆开,套在身上,就成了一条军裙……我又找来了一件不很破的套头服,腰里系上一条皮带。我决定去向姑娘们炫耀一番。可是,我刚扭着腰肢在她们面前走了几圈,准尉司务长到我们掩蔽部来了,后面跟着参谋长。
“司务长大喝一声:
“‘立正——!’
“中校走了进来,司务长向他报告:
“‘报告中校同志!姑娘们中间出现严重事故:我发给她们背囊,让她们放私人物品,可是她们却把自己套进去了!’“参谋长一下子认出了我:
“‘哦,你还在这里呀,你这小兔子!那么这样吧,准尉,发给姑娘们全套服装就是了。’“至于要我搭便车离开前线一事,早就没人提了。给我们发了全套军服。坦克兵有帆布裤,膝盖上还缝有垫布,而给我们发的却是薄工作服,象是印花布那种料子。土地里有一半儿是金属碎片,石头也全都翻了出来。所以没过多久,我们浑身又破破烂烂的了。因为我们不是坐在坦克车里,而是在地上爬来爬去。坦克常常起火燃烧,坦克手就是活下来,身上也被烧伤了。我们也会烧伤的,因为要钻到火里去,要往外背浑身着火的人。从舱口往外背一个人很困难,特别是炮塔射手。
“我们都是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就到部队来的,所以对于什么军衔是什么官儿,一无所知。司务长一个劲儿向我们灌输说,现在你们是真正的军人了,应该向任何军街比你高的人敬礼,走路要挺胸昂头,大衣要扣好纽扣。
“可是那些男兵呢?见我们都是些黄毛丫头,便总爱拿我们开玩笑。有一次,卫生排派我去打开水。我到了炊事员那儿,他打量着我说:
“‘你来干什么?’
“我答道:
“‘打开、开水。’
“‘水没烧。’
“‘为什么?’
“‘炊事员们还在锅里洗澡。现在先洗澡,然后用锅烧开水……’“我信以为真,提起水桶往回走。迎面遇到了医生:
“‘你怎么空手回来了?’
“我回答说:
“‘炊事员们在锅里洗澡呢,水还没烧。’
“医生搔搔后脑勺,问:
“‘哪有炊事员在锅里洗澡的?’
“他带着我转回去,狠狠教训了那个炊事员一顿,给我灌了满满两桶开水。
“我提着开水桶,迎面又碰上了政治部主任和旅长。我立刻想起来,上级教我们要向每个军官行礼,因为我是列兵。可现在来了两位军官,我该怎么同时向他们两人敬礼呢?我—边走一边想。等走到跟前,我放下水桶,两只手同时举到帽檐上,分别向他们两人行礼。他们正走着本来没注意我,这时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是谁教你这样敬礼的呀?’
“‘准尉教的,他说必须向每个军衔比我们高的人敬礼,而你们是两个人在一起走……’“对于我们女孩子来说,军队里的样样事情都是深奥复杂的。要学会识别肩章标志就特别困难。我们参军那会儿,还有菱形的、小方块的和长方形的各种领章。你总得费劲去想,某某军官是什么军衔。有一次,一个军官对我说,你把这包文件给大尉送去。可我怎么识别他是大尉呢?我边走边想,结果把‘大尉’这两字搞忘了。我走到他跟前说:
“‘叔叔,有个叔叔,就是那边的一个叔叔,叫我给您送这个来……’“到底是哪个叔叔呀?’
“就是穿蓝裤子绿上衣的那个……’
“我们记得住的,不是这个中尉或那个大尉,而是别的特征:好看的或难看的,棕色头发的或者高个子的……‘喏,就是那个大高个儿!’——你马上就知道是指谁了。
“不用说,当我看到了烧焦的工作服、烧焦的胳膊、烧焦的面孔时,我才懂了,这就叫战争。坦克手们从燃烧的坦克里跳出来,浑身都着了火,而且除比之外,他们还常常断了胳膊、断了腿,伤势都很严重。他们躺在那里,向你请求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