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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正冰。”
好一会，叶云飞都没有说话。
见字如面，字里行间，正是萨正冰那副淡淡的口气。哪怕是兵败身死这样的大事，她也是淡淡道来，一副不经意的样子。
然而这份电文拿在手里，却似有千钧之重，廖廖数语，却让人不由得悲从中来……
叶云飞咬了咬牙，站起身来：
“我……亲自去送交陛下！”
往君前送交兵败战报可不是好活计，不过这场战争一定程度上是他引起的，自己不去，谁去？！
他起身刚要动步，看到唐继容面色微微有异，再度递过一份电文来：
“还有一份……萨正冰上将给你私人的电文。”
“咦？”
叶云飞有些诧异地接过，一眼扫去，跟刚才那份截然不同，一张纸满满当当，是一份极长的电文。
这应该是萨正冰早已写好，在此时才发出来的。
基本上就是一封遗书，给亲近的人交待后事的意思了。
萨正冰上将孑然一身，父母都已过世，也没有丈夫、子女，留下这么一封遗书倒不出奇，可……为什么是自己？！
叶云飞重新坐下，拿起电文仔细看去：
“云飞：”
“见字如面，望你近日一切都好。”
“可能你看到这封信会有些意外，同时也请你原谅我这么称呼你……考虑到这大概是我最后的文字，你或许不会与我计较许多，我便唐突了，呵呵。”
“原本我犹豫过要不要写下这封信，这么多年来，鲜有与人大肆谈心之事。”
“但汝终究与他人不同……想来想去，有些未尽之事，还是与你聊聊比较好。”
“说起来，我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云飞。”
“在你还小的时候，也就是……还在襁袍中，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曾在你的面前，看着你的笑脸。”
“那时我曾想…………”
“这个孩子长大后，会不会叫我一声‘小妈’呢……”
第两百六十四章 萨正冰上将的私信（上）
“那时我曾想…………”
“这个孩子长大后，会不会叫我一声‘小妈’呢……”
“啊……！”
叶云飞大吃了一惊，差点惊呼出口：
萨正冰上将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急着往下看去：
“记得还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那时年纪还小，刚刚进入京城学堂读书不久……”
“见过你父亲一面。”
“也不算什么偶然的情况，你父亲那时也是弱冠年纪，刚刚主持叶家不久。”
“那时的叶家，远不如现在这么枝繁叶茂，钱势熏天……呵呵。”
“不过在你父亲的操持下，叶家也是蒸蒸日上，在某些方面，开始暂露头角。”
“彼时的京城学堂，也涌入了不少西方开放的空气，于是学堂上方也觉得，是不是可以请一些年轻的、有些影响力的，著名军、政官员，企、事业家，来学堂给学生们讲讲外面的事情，讲讲当下变化急剧的世界。”
“于是，你父亲便被邀请来学堂，给我们讲了一节课……”
自己父母的过去，叶云飞完全没一点印象。叶华大叔可能知道，但这些事情，为人子者，却不适合到处打听。
看到这里，虽然战况紧急，叶云飞仍然涌起了浓厚的兴趣，认真地看下去：
“你父亲给我们讲了大半节课，具体说的什么内容，早已经忘记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反而是你父亲那自信的势态。”
“当时他的年纪并不太大，然语气里，洋溢中浓浓的自信，不由人不信服。”
“说来好笑，当时我对你父亲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啊，一副老_子天下独尊的样子，头抬得那么高，就不怕下雨天鼻子里存水吗？”
“哈哈，这当然是说笑了，其实你父亲为人很好。温文儒雅，给人一种‘君子湿润如玉’的感觉，是性格很好的一个人。”
“他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过于自信了一点…………嗯，这其实应该是优点，但某些情况下，又是缺点。”
“就这么见了一次面，也没有什么私下里的来往，就象时光一样，匆匆过去了。”
“一直到了我快要毕业的时候。”
“那时，我父母给我订了一门亲事……”
“对方的名字我就不说了，这么些年以来，朝堂上没少议论过这点事，云飞你估计也听说过的。”
“那人跟我家算是世交，知道我，也知道我在京城学堂念书。”
“不知什么时候，那人还偷偷去学堂，远远地看过我一次，然后就去我家，向我家里下聘，希望娶我为妻。”
“跟外面议论有所不同，我父母并不是一心拿女儿卖钱的人…………以我们家当时的条件也不至于。”
“我父母只是觉得那人条件不错，形象、学识、家世都是上佳之选，认为他将来能够给自家女儿一个幸福的生活，于是就答应了。”
“我那时候刚刚学了满脑子的新思想，肯定不会答应这种包办婚姻的。我父母也大略知道，所以不敢告诉给我听，直到就要举行婚礼了，才找了个理由，把我骗回了家。”
“可想而知，当我处身婚礼中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我差点要当众从楼上的窗户跳出去，但是家里人苦苦劝我……父亲扮黑脸，给我摆女不孝父之过的脸子；母亲则扮红脸，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劝我，说那人怎么怎么好，我嫁过去会如何如何幸福，反悔的话家里会如何如何丢脸，诸如此类，等等。”
“后来我终于屈服了…………”
“象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浑浑噩噩地让人扶着拜了堂，直到送入洞房后才清醒一点。”
“我孤零零地坐在新房床_上，头上披着凤巾，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主意。如果那人很快进来，我大概也只能认命了，但那人还在外面让人敬酒，不到半夜不会回洞房里来。”
“等了很长时间，我心里那点被父母亲强压下去的念头开始苏醒了……”
“我想了想，独立自主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于是我脱掉婚服，还是里面那一身学生装，悄悄地从新房的窗口溜了出去……”
“我天生有天赋能力，因此相应，身手还算是不错的。这方面还难不住我，很快就从我家溜了出去。”
“只是离家出走了以后，我也没有地方可去。回学堂可能是一个选择，但我父母亲已经往学堂送了喜贴，学堂里德高望重的几个长辈都被邀请来参加婚礼了，现在回去，真的是没那个脸。”
“天已经黑了，我一个人，没有地方可去。象个夜游神一样，慌不择路，不知不觉上了香山顶。”
“蹲坐在香山顶上，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忽然一阵子悲从中来，恨不得就从这里跳下去，从此了无烦恼。”
“便在这时，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拦住了我。”
“这，便是你的父亲了……”
看到这里，叶云飞心中对自己的父亲终于有了一点点印象，从虚无缥缈间，开始可以想象出一个自信、温文儒雅的父亲形象。
他正想继续看下去，这时卫兵来报，汽车已经准备好了，问他是否立即乘车入宫。
叶云飞很想先把这封信看完，但军情如火，也不容他怠慢。想了想，还是暂时停下，出门上车。
上车时，叶云飞还是对驾车的卫兵说了一句：“开慢一点。”
然后在后车厢里，他继续打开了手中的信件。
“后来我才知道，并没等到那人回新房来，我母亲有些内疚，担心我心中情绪有什么想不开，在我刚离开没多久，就到新房里来，准备开解一下我。”
“当发现我离开之后，母亲不由得慌了神，立即告知了我父亲。”
“我父母终究还是心疼我这个女儿的，在发现我竟然是离家出走了之后，顾不得丢脸，首先央求婚席上的亲朋好友，请他们四处寻找我的下落。”
“你父亲，原本的席上一员，二话不说便出门寻找，并且，阴差阳错，让他第一个找到我了……”
第两百六十五章 萨正冰上将的私信（中）
“你父亲，原本的席上一员，二话不说便出门寻找，并且，阴差阳错，让他第一个找到我了……”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跳崖寻死，只是一时有点想不开罢了。被你父亲一阻，也就淡了。”
“只是认出了你父亲，我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到我家的婚宴上来？”
“你父亲告诉我，他其实与那人相识，是由那人邀请他来的时候，我勃然大怒！”
“我不分青红皂白对你父亲大打出手！”
“论真实武力，你父亲是打不过我的。只是他为人沉稳镇定，挡架了我几下，一边温和地劝慰开解我，不知不觉地，我便停手了。”
“你父亲的性子有时候也叫人好笑，明明知道我不待见那人，偏偏要先为那人说好话。说那人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当知道我离家出走之后，那人不但没有恼羞成怒，拂袖而去，反而当众作了个罗圈揖，请大家尽力帮忙，先帮着把我找回来。”
“我很不高兴，‘哼’了一声说道：‘有什么嘛？！无非就是看我长得漂亮而已……’”
“你父亲竟然冲着我微微一笑，说道：‘对于这一点，我确实跟他有同样的看法。’”
“真是气人，这么一句混帐话，在他嘴里说出来，倒显得很是自然，好象我长得漂亮，就该要嫁给那人一样。”
“我气得说不出话。好在你父亲没有一根筋到底，当下不再谈那人，只是和声细气地开解起我来。”
“你父亲舌头上的本事比他拳头上的本事强得多，没用多少工夫，就劝得我平静下来了。”
“其实我本身也没有什么打不开的死结，只是讨厌包办婚姻，心里有些想不开而已。”
“如果时间只到这里，你父亲劝开了我，我们就此下山，继续我的新婚之夜，可能也就不存在后面的事情了。”
“只是跟你父亲聊了这么久，他话语中有些特质不知不觉地吸引了我，让我竟然舍不得下山，反而很想跟他继续聊下去。”
“你父亲似乎也没有催我下山的意思，我们就并肩坐在山顶上，继续说着话儿。”
“聊着聊着，话题已经从我结婚的这件事，不知不觉地转到了彼此的兴趣、爱好，我的学业、新思想，你父亲的事业等等话题上，我们聊得越来越投机，根本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直到我终于有些困倦了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山下之前的万家灯火已经近乎熄灭了。我就那么头一歪，悄然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就将头靠在你父亲肩上，两人并肩倚靠着，就这么睡了一夜。”
“你父亲肩膀保持着生硬不敢动的姿态，手臂还在后面虚撑着，大概是怕我跌倒。这是个守礼的君子，但我不知怎地，却又想起他昨夜那句有些带有调戏意味的话来……”
“‘对于这一点，我确实跟他有同样的看法。’……”
“我起身时你父亲仍未醒来，在香山清早的阳光里，我看着你父亲憩静的面容，忽然间有些害羞。”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毛丫头，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好象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羞。但那个时候，我忽然害羞了…………我红着脸，看着你父亲，心里砰砰直跳，莫名地想：”
“‘如果昨夜拜堂的人是他……那就好了。’”
“……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你父亲醒来后，我们什么也没说，就一起下了山。”
“你父亲送我回家，但我们俩人走得出奇地慢。有时候我不经意地朝你父亲靠近一些，他又不着痕迹地让开一点，这让我心中又气又急。”
“好象经过了那一晚，在你父亲心里，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但当真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虽然你父亲知节守礼，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就是不一样了……”
“回到家里，我父母已经急坏了，看到我回来，狠狠地埋怨了我一通。”
“倒是那人，势态确实很好，同样找寻了一夜，还在宾客面前丢了个大脸，反而向我道歉。”
“他说他因为太喜欢我了，以致于做事出了疏漏，忘记了考虑我的心里意见。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更加敬重我了。”
“他愿意给我一段时间平静一下，之后如果我愿意与他在一起，他保证一定会对我很好，两人相敬如宾，白头到老；如果我实在讨厌他，他也不会勉强，愿意退婚，让我自己去寻找幸福……”
“说真的，在那人面前，我忽然有些内疚。你父亲说得没错，这人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没有昨夜的事，就与这人继续下去，同渡一生，或许也是不错的；只是经过了这一夜，有些事情终究是不同了……”
“这人再好，在我心里，也只是一个好人罢了。”
“……”
“接下来，我在家里闷了一段日子。”
“发生了逃婚这样的事情，学堂是不好意思去了，连出门都被人看到议论，只好呆在家里。”
“这期间，你父亲来看过我几次。”
“因为是你父亲找回了我，所以我父母对他很客气。”
“我们仍然只是说话而已，但不可否认，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随着你父亲来得越来越频繁，我父母大概也看出了点什么，但都没有说话。”
“到后来，我跟你父亲越来越亲近了，只是他始终没有明确对我说什么。”
“或许他是在顾虑我仍然婚约在身的身份吧，我想，至少我自己是很顾虑这一点的。”
“有这个婚约在身，我们哪怕相互知心，仍然不敢谈及到三生之约、谈婚论嫁的上面，那是与礼节不合的。”
“甚至我想，要么就这样了，只要你父亲有心，我就在某个时间，把自己交给他就是了。也不需要他给我名份，没必要把我逃婚的阴影附到他身上，让他承担骂名。”
“这么一想，我的心事也放开了不少，你父亲大概觉察到了。”
“在相聚的最后那天，家里只有我们两人。我几乎就打算按自己想的去做了，你父亲也想要亲吻我，但在最后关头，他还是忍住了……”
“他抱了抱我，说他有要紧的事，要去国外一段时间，最后他说，要我等他回来……”
“你父亲是个守礼君子，这很好，但是在他走后，我仍然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事，这一声叹息居然持续了几十年……”
“将军，皇宫到了！”
卫兵的声音把沉浸在这段往事里的叶云飞惊醒过来，“喔”了一声，下了车。
来皇宫这么多次，叶云飞也算得上是常客了。看守宫门的禁卫军更是不敢对他搜身什么的，让他签了个字，便放他进宫。
走进宫门，叶云飞的心思仍然未从萨正冰的信件中脱出来，缓缓往前走，禁不住又继续看起信来。
“你父亲走后，我终于再度找了那人一次，跟他谈了谈，平心静气地退了婚。”
“然后我觉得自己自由了，终于可以正面回应你父亲的感情了。”
“在这种心情中，我等待了一段不短的时光，然后你父亲回国了，却……并不是一个人。”
第两百六十六章 萨正冰上将的私信（下）
“在这种心情中，我等待了一段不短的时光，然后你父亲回国了，却……并不是一个人。”
“你父亲派人送信给我，请我到叶府一会。”
“我高高兴兴地去了，然而却没有见到你父亲，反而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接待了我…………”
“……这便是你的母亲了。”
“一见到你母亲，我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然而你母亲是那样的美丽，我记得那天她穿着缟色的曲裾深衣，犹如云朵白茅般纯洁，侧身而坐在那儿，有一股含而不露的贵气和威严扑面而来，让人油然而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我身子发缰站在那里，你母亲势态大方地对我说话，语调温和，却让我如闻雷震！”
“你母亲告诉我，你父亲在国外与她相遇，两人相识相知，已经正式缘订三生。”
“对于我的事情，你父亲并没有瞒她，所以你母亲说们二人对我很有歉意，你父亲没脸与我见面，你母亲她也很难过，但终究要与我见一面，好好谈谈。”
“她话里满是歉意，却没有低声下气的意味，反倒是我在她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在她面前，我仿佛就是一只乡下田间的丑小鸭，忽然有一天看见了高高飞过天空的天鹅……”
“你母亲说他们对不住我，但感情的事有时候无法控制，也无法相让。这点我很同意，虽然你母亲那天有问我，是不是对你父亲……”
“她没有说完，我也没有回答，这一次见面，让我们俩人都知道，我们都不是那种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爱人的女子。”
“那便牺牲我一个人好了，总比三个人都痛苦要强……所况也不见得是牺牲，因为我本来不就是这么想过的吗？”
“至少你父亲不用背负一个勾引逃婚女子的骂名了……”
“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是的，我跟你父母并没有反目成仇，而是成了朋友，某种程度上，从爱情到友情，未尝不是一种升华……”
“后来我多少也了解到你母亲的一些故事。”
“你母亲跟你父亲是在国外相识的，但本身是中华人物，先祖流落到海外，身世曲折，手上还有几代先皇御赐的信物和手书。”
“因为此，先帝召见了你母亲，当场钦封她为本朝公主，赐号长宁。”
“你父亲，忽然就成为了当朝附马。”
原来……是这样。
叶云飞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母亲是公主，自己身上偏偏却没有当朝血脉，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