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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黛眉深锁飞步而至,立在羽林卫围成的包围网前方,冷冷言道:“放了她,否者朕必定将你抄家灭族凌迟处死!”
黑衣人剧烈的喘息了数下,显然刚才那番搏斗让他累得不轻,半响之后方才嗓音暗哑的言道:“放了她才是死路一条,天后不必欺骗在下。”
武后玉容有些难看,沉吟片刻口气明显软化:“放了她,朕让你平安离开,不知你意下如何?”
黑衣人点头道:“好,不过在下要确认你们没有追来,且安全之后,才能放开公主殿下。”
“不行,皇室公主岂能容你挟持出宫!”武后顿时色变。
黑衣人冷笑言道:“如此说来,那就是没商量了。”
说完之后,他手中长剑朝着太平公主洁白如玉的脖颈一挺,堪堪贴紧似乎马上就要将之割断。
“母后……”太平公主哀声一句,登时泪如雨下,倍显楚楚可怜。
武后神色兀自变幻不止,心内有一种被人威胁的恼怒,更有一种想要妥协的屈辱。
黑衣人静静的看着武后,眼眸中闪动着看似坚定的神光,心内却根本没有伤害太平公主的意思。
毕竟,这位公主殿下以前也算与他颇多交集,且还数次襄助于他,于情于理他都不会狠下毒手。
若是武后当真不同意交换条件,那么他也只能仗剑杀出去了。
气氛久久沉默着,剑拔弩张而又紧张万分,周边的空气似乎也已经为之窒息。
武后玉容冷然如同一尊石俑般久久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张开小嘴,清晰言道:“好,如你所愿。”
黑衣人瞬间落下了心头大石,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天后让羽林军退开。”
武后微微颔,厉声下令道:“让他走!”
说罢,她转头望着黑衣刺客,正容言道:“望阁下信守承诺,若公主殿下受到半分伤害,朕会让你后悔来到人世间。”
黑衣人嘴角牵出了一丝冷笑,只可惜却是隐蔽在面罩中谁也看不见,他点了点头,挟持着太平公主慢慢举步,在羽林卫们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朝着宫门而去。
※※※
长安城有一市坊名为安邑,靠近东市故而多住商贾,夜幕降临之后,坊内华车宝驹穿梭不止,沿街店铺大开热闹非凡,比起坊外执行宵禁冷冷清清的朱雀大道,当真是霄壤之别。
坊门一条隐秘的小街内,有一座隐秘的府邸。
这片府邸占地六进,从制式规模来看都可算是富豪商贾之家,不过却未悬门额,未请阍者,那道红漆府门也是几乎不见打开,透露着神神秘秘的气息。
时至初~夜,月光挂在前庭的梧桐树上,历来冷清的府中今日罕见有些热闹,一名衣衫华丽的贵妇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子,面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婉儿,你可是许久没回来了。”
上官婉儿纤手灵巧的剥去一只醉虾虾壳,将那虾仁儿吞入樱桃小口之后,这才笑盈盈的回答道:“阿娘,这段时间婉儿事务繁多,所以没有出宫,倒是让你挂念了。”
这位衣衫华丽的贵妇,赫然正是上官婉儿之母郑氏。
郑氏本是上官仪长子上官庭芝正妻,麟德元年,武后和许敬宗构陷宦官王伏胜与梁王李忠、上官仪谋反,上官仪和上官庭芝下狱而死,郑氏与尚在襁褓中的上官婉儿被罚没掖庭宫为奴,成为最是低贱的宫奴。
掖庭宫的日子劳累而又乏味,郑氏将所有的希望落在了女儿身上,在上官婉儿小小的年纪便教她识文断字。
而上官婉儿也算不负她的希望,才名日积月累渐渐彰显,终于引起了武后的注意。
其时武后在宫娥内挑选伺候笔墨的女官,上官婉儿天资聪颖,卓有文才,面对武后的考校下笔成章,总算受到了青睐离开掖庭宫,成为赫赫有名的红颜侍诏。
而郑氏也是母凭女贵,重获自由离开掖庭宫,买下这片宅子用以居住。
瞧见女儿眉宇间止不住的一抹疲累之色,郑氏心内不由腾升出了几多感叹,缅怀言道:“还记得阿娘怀你的时候,一日曾梦到一个巨人天神到来,给阿娘一杆秤道‘持此称量天下士’,当时阿娘便料想腹中必定是一个文采斐然的男孩,将来必能称量天下人才,继承我上官一族诗书传家之风,没料到腹中孩儿呱呱坠地之后,却是一个女儿,那时候阿娘还闷闷不乐许久,以为天神戏耍为娘。”
“但是现在看来,却是一点也不假,若非靠着婉儿你的无双文采,我们母女两岂能重获新生离开掖庭宫?而且你还成为了伺候天后左右的侍诏,在天后面前几乎等同于起草处理奏折的中书舍人,想来以后,上官家的家业也要靠你才能振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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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四章 月下池畔她的眼(上)
?今天上官婉儿本是满腹心事而来。
她已答应6瑾跟随他离开长安,来此也不过是想见阿娘最后一面,乍听此话,原本就伤感不已的心情更是悲恸,若非时刻告诫自己不能让阿娘看出端倪,说不定现在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郑氏却没有看到上官婉儿一闪即逝的难过表情,她语带兴奋的言道:“婉儿,你可知前几日生何事?你那势利眼的姨母前来长安看我来了。”
上官婉儿的姨母正是郑氏的亲妹妹,上官婉儿勉力挤出了一个柔美的笑容,问道:“怎么?姨母前来所为何事?”
“还不是替她儿子说情来了。”郑氏冷哼一声,模样甚为得意的言道,“你姨母的儿子今岁来到长安考取明经,也不知能否考上,故而她想托关系寻些方便的路子,得知婉儿你乃是天后身畔的红人,她便如同麦芽糖般缠了上来,这模样啊,真是可怜哀求至极。”
上官婉儿秀眉一蹙,言道:“区区小事而已,阿娘你应承下来便是,女儿自然知晓如何处理。”
“哼!阿娘偏不遂她的心愿。”郑氏嘴角勾勒出嘲弄的微笑,神情骄傲得有些目空一切,“昔日我们上官家落难的时候,她是什么嘴脸?当真巴不得我们全部死去才好,现在婉儿你好不容易飞黄腾踏,她这才记得有我这个姐姐和你这个侄女,礼物送了一大堆不说,还苦苦哀求让我原谅她昔日之错,俗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样市侩之人,我们何须理她!”
一席话听得上官婉儿心内烦闷更甚。
她知道,姨母并非是因为忏悔昔日之错而来相见,乃是因为摄于她上官婉儿的权势地位,有求于人,故而才其声必哀。
而阿娘也是凭借这一点,凭借她这个在天后身畔任事的女儿,才能露出这样骄傲满足的表情,待到她跟随6瑾离去之后,只怕阿娘所有的骄傲满足便会随之轰然崩塌。
到时候阿娘将要如何生活上官婉儿实在不敢去想,她更加不敢去想天后是否会因为她的缘故从而迁怒阿娘,她只知道现在她的心内充满了对阿娘的深深歉意和无比愧疚。
一想到阿娘独自一人在掖庭宫浆衣做饭将她含辛茹苦的拉扯长大,而她却要辜负阿娘的时候,上官婉儿登时心如刀绞!
“咦?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醉虾么?怎么不吃了?”看到女儿久久怔,郑氏不禁好奇一问。
“哦,只是突然想到一些公事而已。”上官婉儿恍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盘中拿起一只醉虾剥开,将虾仁放在小嘴中慢慢咀嚼,却是食不甘味。
便在这个时候,府门外马蹄声大作,像是有一大队骑兵呼啸驰过,沉重而又急促之声震得地面似乎都动起来一般。
上官婉儿久居中枢,自然明白若非都城内生重大事情,断然不会有骑兵深夜上街驰马,不用问一定是生了什么大事。
便在她惊疑不定当儿,一阵沉闷如雷的鼓声也在黑夜中陡然炸响,悠长低沉的声音忽然就撕破了长安城宁静的夜晚。
上官婉儿神情大变,霍然站起正容言道:“阿娘,似乎宫内生了什么大事,女儿要立即回宫前去天后身边待命。”
郑氏心知此乃上官婉儿的份内职责,急忙点头道:“好,我让府中的马车送你,快去吧。”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神情说不出的严峻。
不消片刻,一辆垂着车帘的马车已是飞出了府门,沿着长街朝着皇宫飞驰而去。
很快,行进而过的金吾卫骑兵立即就现了这辆夜晚行驶的马车,登时手持刀剑围了上来,一片火把照得周边如同白昼。
“什么人,还不快快下马接受检查!”
闻言,上官婉儿也不避嫌,从马车中走出正容言道:“奴乃天后侍诏上官婉儿,不知朝中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深夜击鼓?”
领军小校一听来者身份,顿时翻下马背恭敬行礼,亢声言道:“启禀侍诏,据说刚才宫内混入刺客刺杀天后,现在金吾卫正奉命全城搜捕刺客。”
话音刚落,上官婉儿心头登时一紧,急问道:“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天后没事吧?”
“天后并无大碍,请侍诏安心。”小校言得一句,瞧见上官婉儿独自一车孤零零回宫,急忙抱拳言道,“现在外面也不太安全,侍诏,不如就让末将护送你回宫。”
“那好,有劳将军。”上官婉儿断然一句,转身走入马车当中。
领军小校翻上马背,对着周围骑士一挥手臂,护送着马车朝着正北方的含元宫去了。
※※※
东市的夜晚宁静而又祥和,烟波浩淼的放生池倒影着天空中圆润的明月,夜风轻轻拂过池畔略见枯黄的衰草,荡漾出了一片秋色。
紧咬着牙关好不容易逃到这里,蒙面黑衣人再也无法忍受深深的疲乏,他痛苦的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中之剑也离开了太平公主的脖颈。
“你没事吧?”太平公主一声惊呼,连忙蹲下身来望着黑衣人露在面罩外的双目,俏脸布满了担忧之色。
黑衣人急促喘息了数下,抬起头来望着她冷冰冰的言道:“你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太平公主睁着无辜的大眼,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了!”
话虽与刚才一样,然而这次黑衣人却用上了肯定的语气,他深深的盯着太平公主,淡淡言道:“你知道我是谁,对么?”
太平公主沉默以对,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黑衣人自嘲的笑了笑,言道:“刚才我困兽犹斗拼死突围,原本就是抱着战死当场之心,但是你却恰到好处的离开羽林卫的保护,仿若傻子般站在那里任由我挟持,逃亡之路你虽然很紧张,但是却一点也不害怕,我想你的紧张更应该是担心我被追兵捉住,而不是紧张自己的安危。”
说到这里,黑衣人自嘲更甚,以剑拄地站了起来,冷冷问道:“我说的对么?尊敬的太平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他,没有闪避,没有退缩,头顶明月撒下的银辉映照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眸子,动人而又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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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五章 月下池畔她的眼(下)
?“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我真实身份的?”黑衣人轻轻一叹,显然甚为不解。
太平公主嘴角溢出一丝不可察觉的苦笑波纹,暗自叹息道:呆子!你可是我的爱郎,你的模样早就已经深深携刻在我的心中,即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也无法忘却,待刚才见到你第一眼,看到你的双目,我便已经知道了……”
这些羞涩的话太平公主自然不会对黑衣人如实说来,她沉着脸半响,忽地说出了一句让黑衣人目瞪口呆的话:“本宫猜的!”
黑衣人摇头苦笑,似乎甚为佩服太平公主惊人的直觉,他轻轻揭开了面纱,露出了那张令太平公主朝思暮想的脸庞来。
太平公主眼眸中神光乍现,继而又飞掠去,她轻轻一叹低语言道:“一年不见,七郎可好?”
6瑾微微一怔,他与太平已经一年未见了么?
上次两人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但自从他奉命前去江南道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现在想想似乎的确如此。
便在他有些愣怔之际,太平公主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双英气的柳眉猛然一挑,有些焦急的疾声言道:“刚才你好像受伤了,快,解下衣袖让本宫看看。”话音刚落,已是亲自动手来解6瑾的衣袖。
6瑾大窘,自己好歹也算堂堂正正的刺客,在皇宫中杀得几个来回血染征甲,如今居然要靠着太平公主这人质来关心伤势,这……实在是何其荒诞绝伦!
上官婉儿却没有在意6瑾有些受伤的心灵,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的伤口吸引而去,见他依旧傻乎乎的愣怔那里,不满蹙眉道:“快,脱下衣服!”
6瑾似乎有些震惊于太平公主此话,面颊微微泛红,后退一步逃离太平公主的魔爪,窘迫言道:“微臣并无大碍,有劳公主殿下关心。”
太平公主嘴角漾出一丝冷笑:“本宫让你脱就脱,倘若你不脱,本宫立即告诉母后行刺之人是你!”
一席话落点,6瑾瞬间愣怔住了。
沉吟半响,他的嗓音说不出的暗哑低沉:“殿下……你为何要替我隐瞒?你应该清楚刚才我干了什么!”
“本宫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太平公主极其武断的打断了6瑾的话,她娇靥坚定而又肃然,望着6瑾疑惑不解的神情,一字一句的说道:“太平只知道你是我的驸马!”
轻轻的一句话,让6瑾呆如木鸡,他心头反复咀嚼着‘驸马’这个词汇,霎那间竟有些无地自容。
说完这句大胆之话,太平公主娇靥上燃烧着鲜艳的红晕,如同一个熟透了的苹果。
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数下,忽地抬起玉手一拢垂在额头的乱,眼神看似有些慌张,对着6瑾凶巴巴的言道:“说了这么多,你究竟脱不脱衣服?”
6瑾尴尬窘迫,涨红着脸半响,终是无奈点头道:“好,我脱!”
6瑾伤在右臂,是为刚才大意之下被蔗蔗射来的暗器所伤,经过池水的浸泡,流血不止的伤口已是微微肿,显然伤得不轻。
太平公主看得心头大疼,仿佛受伤的人乃是自己,然可惜现在却没有止血的药物,若不止住流血之势,只怕会非常麻烦。
她略一思忖已是有了主意,拿起6瑾搁在草地上的宝剑,撩起衣裙长剑一扫,剑锋掠过裙摆出嗤啦一声细响,手中已是多出一条裙摆割下来的锦帛。
太平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双手持着那段锦帛将之捆扎在了6瑾的伤口上,神情说不出专注的认真。
终于,鲜血止住了,伤口也似乎不那么疼了,只是6瑾望着太平公主包扎伤势最后所扎那个漂亮的蝴蝶结时,眉头隐隐有些跳动。
长吁一口气,太平公主抬起衣袖抹去额头点点细汗,笑道:“好了,天气寒凉,快穿上衣服吧。”
6瑾默默然的穿上那间丢弃在地的黑色夜行服,似乎感觉到太平公主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忍不住开口解释道:“殿下,其实刚才我并没有行刺天后之意,我只想问天后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只有她知道,也只有这样她才会告诉我。”
太平公主轻轻颔道:“本宫相信你的话,若你想要行刺母后,以你的身份多的是机会,实在用不了如此冒险,不过此举太过大逆不道,七郎以后还是不要如此莽撞,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太平,太平帮你想办法。”
6瑾默然无语的点了点头,一时之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便在此时,一片飞移动的火把突然朝着放生池飘来,马蹄如雷呼叱连连,不用问乃是追兵到了。
太平公主美目一扫快要奔驰而来的骑兵,对着6瑾沉声言道:“你快走,这里交给我便是。”
6瑾心知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他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哎,等等。”太平公主忽然又叫住了他,疾步行至递给他一物,娥眉一敛有些埋怨的言道,“你的剑忘了!”
6瑾大是尴尬,红着脸一把夺过太平公主手中的宝剑,如同鬼魅般轻悦而出,消失在了沉沉黑夜当中。
太平公主依旧望着6瑾离去的方向痴立原地,任由夜风带飞她的长而不知觉,俏脸露出了一丝动人的微笑。
在金吾卫严密的护卫下返回皇宫,时间已经快到亥时了。
太平公主瞧见如临大敌,火把漫天的内廷,想及此事乃是她未来的驸马所为,不禁露出了一丝哭笑不得的笑容。
时才之所以她要不顾一切的帮助6瑾脱困,除了对他深深的爱意外,更重要的是她相信6瑾对母后并没有恶意。
他这么做肯定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她太平公主的驸马也绝对不会是一个头脑热的游侠儿。
心存这份心思,所以太平公主并没有半分责怪6瑾的意思,而是准备将这个大逆不道的秘密悄然隐藏在心中,毕竟此事也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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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六章 自古深情动人心
来紫宸殿内,高宗武后均在焦急的等待当中,当看到女儿终是平安归来的时候,两圣这才落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儿。
得知内廷中竟混入刺客行刺天后,且还挟持太平公主,高宗早就憋足了一肚子的怒火,登时一顿滔天霹雳将负责宫禁治安的左右羽林军大将军骂得狗血淋头,而随之匆匆赶来的丞相们和京兆尹也不能幸免,全都跪在地上承受着高宗的滔天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