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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战争-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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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像最自然的男女那样,做完我们必须做的事。你能做到,想一想等你做完以后,我会立刻放你走,你就能面带笑容看着我了。”



 



    桑竹姑娘完全听不懂他说什么,本能的反应就是仇恨:“松开我,松开我。”她觉得只要给她松绑,一切就都会改变。



 



    容鹤中尉再次在她眼前晃晃刀,显然是威胁:当然我要松绑,我有刀在手,不怕你不听我的。他把刀尖指向她胸前五花大绑的绳子,轻轻挑着,突然一用力,挑断了一节绳子。桑竹姑娘的眼睛砉然一亮,眼珠滚动了一下,就像最美的宝石在白色的托盘上翻了个身。容鹤中尉心里细细一揪,默然赞叹地摇摇头:真美。



 



    现在,他要挑开她的衣袍了。她浑身颤动,身子尽量往后靠着,嗷嗷嗷的叫声,是惊恐的野兽面对宰杀时的那种声音。容鹤中尉愣了一下,看看她的嘴:异常完美的曲线,怎么可以发出这种声音呢?他说:“你应该唱起来,这样美的嘴只能唱歌,而且是你们西藏最动听的情歌。”



 



    桑竹姑娘还是听不懂,双臂朝外用力,觉得绳子依然很紧,就低头张嘴去咬那绳子。她露出了牙齿,洁白的颗粒就像湿润的珍珠。容鹤中尉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他面对的不是一张人的嘴,而是向他张开的吐露珍珠的蚌体。他伸过手去,想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颗珍珠。而桑竹姑娘的理解依然是羞辱,居然羞辱到嘴里来了,她一口咬下去,如同一只叼咬食物的母狼,准确而狠恶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容鹤中尉惨叫一声,看她还不松口,绝望地说:“上帝啊,怎么会是这样?”



 



    他绝望的当然不是自己流血的手指,而是桑竹姑娘的举动,仿佛她无论遇到什么都应该优雅地含羞带露,保持艺术品的尊贵与美好;仿佛她的咬噬不是因为他的挑衅,而是她的主动进攻。桑竹姑娘终于松口了。容鹤中尉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手指,忍着痛,迅速撕开了缠着她的绳子,焦急地说:“不用咬了,收回你的牙齿,它怎么能咬绳子呢?这么肮脏的绳子。”



 



    桑竹姑娘站了起来,手里攥着半截的绳子,眼睛里的光亮忽一波是怨怒,忽一波是凄惨。她现在可以死了,再也不担心羞辱加身了。怎么死还没想好,但在死前她一定要按照仇恨的规则,发泄出积郁了多少天的愤懑。她冲向戈蓝上校,用半截绳子抽着他。他左右躲闪,头碰到篷顶的马灯上,不大的帐篷摇晃起来。



 



    突然,容鹤中尉一把揪住了抽过来的绳子:“你是不是从来不照镜子?你发怒的时候就不是你了,姑娘。如果你想让自己变得丑陋不堪,就应该拿起刀剑,而不是绳子。”他夺下绳子,跨前一步,用刀逼着她,一把撕她过来,“不要乱动,在我的怀里你绝对不要乱动。”



 



    这次桑竹姑娘似乎听懂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中的刀。



 



    容鹤中尉用刀尖顶着她的肚子。他觉得这时候她应该紧张、害怕、脸色惨白,然后浑身瘫软,倒地就范,觉得她不应该这样硬帮帮地站着不动。不,她也不是站着不动,她在缓缓靠前。不是他的刀子顶着她的肚子,而是她的肚子顶着他的刀子。噌的一声,皮袍破裂了,她更加坚定地靠过来,心中眼里是欢笑的:死了,我就要死了。西甲喇嘛,被你抛弃后依然爱你就像牛羊爱青草的女人,就要死了。容鹤中尉一阵胆怯,好像刀尖对准的是他自己。他只想得到她,不想让她死,不想让完美在自己面前消失。而她宁肯死掉,也不想让他得到。又是一声皮袍破裂的声音,差不多就要挨到皮肉了。他一把推开她,猛地收回了军刀。



 



    “姑娘,你真的不想活了?为什么?”容鹤中尉居然不知道桑竹姑娘为何想死。“在我们英国,最美丽的姑娘都是明星,就是天上的星星。她们永远闪亮,不会陨落。她们就像女王,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欢声雷动。可是在野蛮的西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却只能跟着一个下贱的喇嘛,在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的战场上跑来跑去得弄脏自己的脸、撕烂自己的衣服。你看看你的手吧,多么细嫩的手却只能搬石头、拉马牛,而不是捏着纤尘不染的银叉银勺子,或者戴着洁白如絮的手套。姑娘,想一想,也许你不该离去。在你跟我做完这件事情以后,你可以继续留下,永远留下。等结束了十字精兵的神圣进军,跟我去印度,去英国,去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瞻仰撒克逊王,他是我们的先王,或许也会成为你的先王。”



 



    桑竹姑娘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只想着自己如何死。死在刀子面前已经不可能了,那就死在弹雨中,你洋魔的子弹不是厉害吗?来啊,打死我。她已经想好怎样才能引诱子弹的射击了。她突然龇牙咧嘴,兽叫着,面孔出奇得狰狞丑陋。



 



    就像一件白璧无瑕的艺术品已经破碎,容鹤中尉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谁让你变成这样的?我吗?英国人吗?战争吗?上帝啊,怎么可以忍心让她这样?美丽起来,赶快美丽起来,就像我最初见你时那样。”



 



    趁着容鹤中尉捂脸的机会,桑竹姑娘一头扎向了帐篷外。



 



    她拼命地跑,惹人注意地喊叫着,跑向了英国人麇集的地方。她知道当洋魔追不上你时,他们就会开枪打死你。



 



    然而,她跑了很长时间,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等来枪声。



 



    周围都是容鹤中尉的部下,谁敢开枪。容鹤中尉就在她后面,疯狂地追撵着,好几次都摔倒在草丛洼地里。桑竹姑娘西藏人的身份这时候帮了她的忙,脚下认得她,她也认得脚下,夜色的堵挡、一路的坎坷对她不起作用。她跑出了容鹤中尉的部队驻扎的地方,跑进了廓尔喀人驻扎的地方,然后又跑进了另一支英国人驻扎的地方,跑进了司恩巴人驻扎的地方。仿佛她已经跑遍西藏,西藏到处都是洋魔和洋魔雇佣的人。但她还得叫唤着跑下去,跑下去才能引来子弹,要紧的是不能让他们抓住。她看到容鹤中尉已经被甩掉,看到许多只眼睛躲在黑暗里窥伺着她:奇怪了,他们为什么不开枪,难道不知道我是西藏人,不知道我正在逃跑?突然明白了,这里到处都是大炮,洋魔也许会向她开炮。她迎着翘起的炮筒跑过去,喊着:“开炮,开炮,轰,轰。”她的身子撞到了炮筒,炮身纹丝未动,她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她爬起来,瞪着沉重坚硬的大炮,想到也许又有新的死法了:不是被炮弹打死,而是自己撞死。她一头撞过去,感觉到的却不是坚硬,而是柔软,猛然抬起头,发现她已经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了。



 



    那男人一搂就搂得很紧,紧得她都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她双脚突然离地而起,随着那男人快速移动着。等男人停下来时,她看到了另外两个男人,都是黑黢黢的高大的身影。更可怕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她被蒙住了嘴,被摁倒在地上,被扒掉了皮袍。地狱蓦然来到了桑竹姑娘面前,冰炭煎熬,撕心裂肺,让她经历着世人所能承受的最大磨难。三个男人的****就像万发炮弹的轰击,让这个西藏女人皮开肉绽、五内俱裂却没有死亡。最不幸的就是没有死亡,就是在战争之下备受创伤、死去活来却感觉犹在、意识如常。



 



    而死去的却是那三个快活了一瞬间的男人。他们正要离开,容鹤中尉刚好赶到。中尉吼起来:“野兽,野兽。上帝啊,他们把她怎么了?”一阵揪心的痛,他撕住了自己的胸襟。他天性里储满了对美的向往和占有的欲望,他以为桑竹姑娘就是美的象征和美的全部,是西藏美和东方美的人格化。但是现在,美、整个西藏的美和东方的美,就这样残酷地破碎了。他的感觉就是****了他自己、他的心灵,不,****了他骨血里真正的上帝。他想都没想,就拔出抢来,对准了三个男人。



 



    三个男人对容鹤中尉笑着,决不相信他会开枪。有什么理由呢?他们并不知道这女人在中尉心里的地位,也不知道此前发生的一切。一个漂亮的西藏女人自己闯进了他们的营地,闯进了男人的黑色欲望,接着就发生应该发生的一切。他们想:今夜正好,不用出去到处追逐寻找,就可以借口战争而肆行无忌地男人一把了。所以当他们在容鹤中尉的枪声中仆倒在地时,仍然懵懂着,至死不知道为什么会死。



 



    桑竹姑娘站了起来,看都没看一眼身边死去的三个男人。她蹒跚而去,不想跑,也跑不动了。速死的念头也正在消失,她只想见到西甲喇嘛,告诉他:报仇,报仇。然后再死。但是她没走出去多远,就走不动了,呻吟着歪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就昏死过去。有个不远不近跟着她的黑影突然窜过去,抱起她,快速朝营地东边走去。东边的沟壑里,一顶绿色帐篷在风中颤抖。



 



    容鹤中尉打死了三个男人后,才意识到打死的是自己人。他提着枪转身就走,想赶快逃离杀人现场,也想拦住桑竹姑娘,尽管破碎的不能修复,但也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去。但是他走不了了,许多司恩巴人围住了他。人人都问:为什么要杀死我们的三个兄弟?就因为他们****了一个西藏女人?你们英国人强奸****的还少吗?司恩巴人要跟容鹤中尉论理,论****无错的理,容鹤中尉当然无理可论,推搡着他们要离开,结果他把一个人推倒了。他杀了三个他们的兄弟,却还这样蛮横无理。所有的司恩巴人都望着卡奇。卡奇是印度司恩巴人中仅有的富商,本来就是司恩巴人的头,加上作战勇敢,几天前被戈蓝上校任命为大佐。



 



    卡奇大佐怒吼起来,一招手,所有的司恩巴人都扑向了容鹤中尉。



 



    戈蓝上校亲自带人从司恩巴人的群殴中救出了容鹤中尉。当容鹤中尉被几个英国士兵簇拥着落荒而去时,戈蓝上校指着司恩巴人,怒脸训斥了一顿,意思是说,我们花了钱雇你们来,是让你们打西藏人的。而你们却像喂不熟的狗,把撕咬的矛头对准了英国人。他没提被容鹤中尉打死的三个司恩巴人,高等种族的意识让他觉得司恩巴人完全不能和英国人相提并论,这三个人的死亡也不能构成殴打容鹤中尉的理由。卡奇大佐不吭声,所有的司恩巴人都不吭声。他们用比黑夜更黑的眼睛望着离去的戈蓝上校和一群英国士兵,在静默中埋葬了三个被容鹤中尉枪杀的兄弟,然后唱起了司恩巴人的怀乡歌:



 



    哦,司恩巴,司恩巴,美丽宁静的故乡,



 



    清晨的薄雾里,走来了背水的妈妈;



 



    哦,妈妈拉,妈妈拉,石锅里开满桃花,



 



    远去的孩子,还有背着猎枪的爸爸。



 



    戈蓝上校远远听着歌,心说上帝啊,我的耳朵怎么了,听不出这歌声是悲伤的,还是喜庆的。



 



    他看了看怀表上的时间,疲倦得打了个哈欠。但睡觉是不可能了,必须尽快出发,让西藏人看到条约,然后在战争后的平静中,进入西藏腹地。



 



    戈蓝上校派人传令:所有不惧怕高海拔的司恩巴人、廓尔喀人、哲孟雄人和南麓藏人,立即拔营启程。



 



    然后他把容鹤中尉叫到了跟前,指责道:“我要惩罚你在战争结束前的这个神圣夜晚,给我增添了新麻烦。中尉,小心司恩巴人杀了你。你必须留下,让那些被高原气候击倒的英国人赶快恢复健康,前面是更加光荣的路,有康马,有江孜,还有圣地拉萨。在通向光荣的道路上,我们大英帝国的士兵必须走在最前面。还有,我只带走二十门山炮,别的山炮都留给你,你要保证它们一门不少,它们是上帝犀利的眼光,对西藏人最有震慑力。少了它们,我就要你的命。”



 



    容鹤中尉说:“上校,对一个真正的军人,这样的惩罚未免太重了。我不能留下,你应该让我走在最前面,用死亡的危险惩罚我。”



 



    戈蓝上校拍拍皮匣子里的条约说:“也许不会再有死亡的危险了。我把达思牧师留给你,如果他的地图上有更便捷的路线,你们或许还会在前面迎接我们。”



 



    十字精兵开拔的时候,曲眉仙郭的夜色里出现了随人鹰的叫声。人们看不见它的影子,只能听到它的声音从一个隐秘的地方闪电一样划过来,驱散着迷迷糊糊的睡意。没有人想知道随人鹰落在了什么地方,除了尕萨喇嘛。他悄没声地往前走去,突然愣住了:和随人鹰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怎么这个人在这里?



 



    西甲喇嘛从曲眉仙郭原野的北边走向南边的途中,遇到了戈蓝上校率领的十字精兵。他赶紧下马躲进路边的丘陵,藏好马,爬在高处窥伺着行军的队伍。直到队伍走完,他也没看到想象中被绑起来拖在马后的桑竹姑娘,甚至都没有看到容鹤中尉和达思牧师,寻思洋魔在后面还留着人,便继续往南走。



 



    午夜时分,他闻到了洋魔的气息。下马步行,不一会儿就发现有哨兵晃来晃去,营地到了。他赶紧拉马后退,看到身右一片黑黝黝的山丘,心说怎么山丘跟山丘都是同样的形状、都斜长着一棵树?再一看,虽然没看清,却明白了:都是一排排的大炮。他继续后退,然后东拐,离开营地很远,才看到一顶门内亮着酥油灯的帐篷。



 



    酥油灯是献给一尊半尺高的时轮金刚像的。达思正在修炼。西甲喇嘛一进去,达思就掐灭了灯捻,让他坐下。西甲喇嘛不坐,立等着要对方告诉自己桑竹姑娘在哪里,好去营救。达思叹口气,不说话。西甲只好坐下。



 



    达思说:“你来晚了,那姑娘,很惨很惨。”



 



    西甲喇嘛瞪着达思牧师,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但知道对方的眼睛是闭着的:“很惨?那一定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惨。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达思说:“我已经说了,你来晚啦,来不及啦。”



 



    西甲说:“你是说,她死啦?怎么死的?尸体在哪里?”



 



    达思说:“你不要再问了,我没见到尸体。”



 



    西甲跪在地上,哭着说:“好人,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达思冷酷地说:“我不能告诉你。”说着把一团衣服塞到西甲怀里,“把你的袈裟脱掉,穿上这套英国人的军服,不然你跑不出营地。”然后又把一布袋半融化的热酥油和一个小盒子放到他脚前,“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小盒子里是火柴。不会用吧?我教给你,这样,这样,比火镰和火石方便多了。”



 



    西甲喇嘛呆愣了一会儿,开始摸黑脱袈裟,换军服,然后提着酥油出去,把袈裟缠在马脖子上,拉着马朝前走去。



 



    着火了,这是复仇的火。为了死去的桑竹姑娘,西甲喇嘛点着了大炮。不是所有的大炮,但至少有十门,十门大炮身上,都被他抹上了酥油。火柴果然好使,噌一下就着了。炮腿旁边是一箱箱的炮弹,炮弹也着了,接着就是爆炸。营地上的英国人喊叫着,但没有人敢过来救火。再说怎么救啊,这是个离河流至少一公里的地方。容鹤中尉放弃救火,指挥那些强挣着爬起来的英国士兵包围火场,抓住那个放火的人。一个穿着英国军服的人骑马跑向包围的人。包围的人赶紧给他让开路。黑暗中谁都看不清他的面孔。等跑没了影儿,英国人才意识到,刚才那个跑走的就是放火的人。容鹤中尉哪里肯放弃,带领十几个人骑马追了过去。



 



    西甲喇嘛跑了几个箭程就慢了下来,一是马乏,二是心伤,只想着死去的桑竹姑娘,都把洋魔很可能会追上来的危险忘了。



 



    天色渐渐豁然,随着他的身影被晨曦照亮,追兵的马蹄和枪声骤然而至。西甲驱马就跑,马却一头栽倒,把西甲掀翻在地。西甲爬起来,看看马已经中弹而死,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坦然看着追过来的容鹤中尉和十几个英国人,轻声念叨着:“佛祖,看着我,看着我为西藏而死。”



 



    但是这个时候佛祖还不想看到他的死亡,西藏还在打仗,他必须活着。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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