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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传-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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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好像有一根线把全剧串起来。这种有条不紊曲折层层的戏,当然容易引人入胜。至于第三幕幕落后吴绅的一段话,针砭国人的缺乏团体意识,更给这出戏加了一个很深切的意义。”①

羊诘还在文章后列表,对原本和改编本作了比较,可看出改动的具体情形,只可惜现在难找到改编本了,这确是一个遗憾。但从这次《新村正》改编,可看出曹禺的编剧技巧已经是相当熟练了。无论从思想或是艺术来说,较之1916年的旧本,是更为精湛而深化了。曹禺在这次演出中扮演吴仲寅(吴二爷)这一角色,原本写此人阴险狡猾,有手段,城府甚深,善于联络,官僚气派十足。此次改编,改为一个只知用人不肯受人利用,深通世故,胸有城府,有魄力,有胆量,聪明机警的绅士。他在日本留过学,回国后办公事屡受打击,他才改变计划作一个利己主义的信徒。曹禺扮演得极为出色,也许是他自己改编的,故演来更能得心应手。

曹禺由于《雷雨》的发表和演出,他的影响逐渐扩展开来,接触文学界和戏剧界的朋友多了,自然,活动范围也大了。他作为一个文学新秀开始活跃在文坛上。1935年2月20日,他参加了有巴金、靳以等200人签署的《推行手头字缘起》,发表在《太白》半月刊第1卷第11期上。6月,为反对复古运动,维护新文学的发展,与老舍、巴金等百余名作家在生活书店出版的《读书与出版》第2号上,发表了《我们对文艺运动的意见》。这段时间里,他和何其芳、李尧林、萧乾、毕焕午、沈从文等,都已成为十分熟悉的朋友。

当然,他更多的是参加戏剧方面的活动。1935年3月,当王文显教授的《委曲求全》在北京协和礼堂公演时,他应邀参加;在清华大学公演后还参加了座谈,又结识了唐槐秋、戴涯、赵慧深、焦菊隐、程砚秋、徐露村。座谈会后,他和唐槐秋、马彦祥、李健吾四人合影留念。

中国旅行剧团早已决定排演《雷雨》了。唐槐秋领导的这个中国现代话剧的第一个职业演出团体,聚合一批有志于话剧艺术的表演人才,得到这么一个好本子,真是如鱼得水。《雷雨》先在北平演出,受到观众的欢迎;秋天又到天津演出。唐槐秋和几个主要角色住在惠中饭店,演出就在中国大戏院。上座率是相当高的,曹禺颇为振奋,亲自看到演出效果,他有时就在演出时躲在后台为演员们提词。戏散场晚了,有时就住到惠中饭店里。唐槐秋对曹禺说:“万先生,《雷雨》这个戏真叫座,我演不少新戏,再没有你的《雷雨》这样咬住观众的。老实说,有这样的戏,才能把剧团维持下去。”“中旅”是职业剧团,他们得靠演戏才维持生活,所以唐槐秋最能体验《雷雨》对一个职业剧团的价值。当然,他也听到“中旅”在北平演《雷雨》所遇到的麻烦。淘金说:“国民党说我们这出戏有伤风化,儿子跟后娘偷情不会有好影响,少爷和丫头恋爱同样很糟,于是这出戏被认为是有害的。一个星期后,警察抓走了八个演员,我是其中之一。我们被戴上手铐脚镣,并遭到拷打,他们逼着我们跪下,打我们,要我们承认是共产党。”尽管曹禺经过禁演《国民公敌》的事,但毕竟不是他自己写的戏。这次,他的感受更深了,演戏写戏都是要担风险的。但是,“中旅”在天津的演出打响了,这对于曹禺来说就足够了。

就在这个期间,李健吾写了一篇《雷雨》的评论,刊登在1935乍8月24日的《大公报》,这是第一篇很有分量的评论,他是带着满腔热忱,更带着一个评论家的客观态度来进行评论的。他说:“曹禺原即万家宝先生,《雷雨》是一个内行人的制作,虽说是处女作,立即抓住了一般人的注意。《雷雨》现在可以说是甚嚣尘上。”称誉它是“一出动人的戏,一部具有伟大性质的长剧”。他认为《雷雨》里“最有力量的一个隐而不见的力量”,是“命运观念”。他说这命运就“藏在人物错综的社会关系和错综的心理作用里”。他指出最成功的人物是女性,“注重妇女的心理分析”。他说蘩漪是一个“反叛者”、“被牺牲者”,富于“内在的生命”。他还指出《雷雨》受了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的《希波里托斯》和法国作家拉辛的《费德尔》的影响。并且说:《雷雨》“很像电影”。但也中肯地批评《雷雨》在情节上“过了分”,还须“删削”那“无用的枝叶”。他赞扬“作者卖了很大的气力,这种肯卖气力的精神,值得我们推崇,这里所卖的气力也值得我们敬重”。

不久,《雷雨》开始在上海也逐渐产生影响,先是由上海复旦剧社演出了《雷雨》,欧阳予倩导演,凤子、李丽莲、吴铁翼等主演。演出在宁波同乡会进行。演出前,赵景深先生请曹禺题字。赵景深回忆说:“曹禺因为自己的字写得不好,便请复旦的老同学靳以(章方叙)来冒名顶替,我被曹禺瞒过,回信给他说:‘你和靳以真是好朋友,连字也像他!’”但这次演出影响不大。1936年,“中旅”到上海演出了《雷雨》,在卡尔登大戏院,轰动了上海。曹聚仁在他的《文坛五十年续编》①中说,《雷雨》的演出,使它与“各阶层小市民发生关联,从老妪到少女,都在替这群不幸的孩子们流泪。而且,每一种戏曲,无论申曲、越剧或文明戏,都有了他们所扮演的《雷雨》”。他说,1935年“从戏剧史上看,应该说进入〈雷雨〉时代”。茅盾后来也有“当年海上惊雷雨”之赞,说的也是30年代中期《雷雨》轰动上海的情形。

张彭春又一次邀请曹禺合作。

这次的计划,是要把莫里哀的《悭吝人》搬上舞台。张彭春不愧是一位杰出的话剧艺术舞台上的实践家。从易卜生到高尔斯华绥再到莫里哀,这样一步一步地把国外名剧介绍进来。他仍然采取改编的办法。张彭春和曹禺共同商定了改编方案,由曹禺执笔。张彭春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干就干,边改编边排演边修改,十分紧张。

似乎,曹禺旺盛的力量是永远施放不尽的。他以高度的创造性,把这个剧本中国化了,完全是中国人的姓名、地点、习俗、语言,把全部《悭吝人》都改造了。导演仍然是张彭春,由曹禺扮演主人公韩伯康(阿巴公),鹿笃桐扮演韩绮丽,舞台主任华午睛,化装吕仰平,布景设计林徽因女士。其它参加演出的还有徐兴让、房德奎、侯广弼、王守媛、张国才、严仁颖、李若兰等人。鹿笃桐回忆这次排练演出的情况时说:那时我在天津六中读书,把我找来,真是高兴极了。这个戏完全中国化了,戏名改为《财狂》,剧情也是中国味的。剧本中国化,主要是曹禺搞的,边改边排,稿本不是一下子搞出来的。他又负责改本,又参加排演,忙得很。看出来,张先生很欣赏曹禺。他确有独到之处,他很认真,一到排演场上,他就装疯卖傻,那是真上劲儿。曹禺的戏很重,他自始至终都那么认真,很不简单,下了功夫。眼睛是什么样,动作是什么样,台词怎么说,张先生导演很细致。当他认为曹禺演得好的时候,就拥抱曹禺,他对曹禺是喜欢极了。我们都常开曹禺的玩笑,说曹禺是“一朵花”,是张彭春的“一朵花”。他一进来,我们就说:“一朵花来了。”

张彭春在艺术上要求很严格,他请林徽音来搞舞台美术设计,因为她是留美的,对美术有很深的造诣,和梁思成是同学,后来结了婚。她的设计很新颖,典型的中国旧式的后花园。在排演中,张彭春一看演得不理想,就停下来,他的习惯动作,就是拍脑门儿,拍着想着,再说该怎么演怎么演,对曹禺装疯的动作要求很高,他俩合作得很好!①《财狂》于12月7日、8日在南开中学瑞廷礼堂公演。据报道,此次演出“观众甚为拥挤,演毕甚受社会人士之好评”,②12月15日,南开校友会为天津市冬季赈济和救助贫苦儿童,特请《财狂》剧组再次演出,“观众亦甚为踊跃,筹款成绩甚佳”。③郑振铎、靳以特地从北平赶来观看演出。演出结束,郑振铎到后台表示祝贺,称赞不已。他对曹禺说:“家宝,在舞台上你的眼睛真亮,好像闪着光,真是神了。”曹禺对朋友的称赞感到无限的欣慰。

为配合这次《财狂》公演,天津的《大公报》“艺术周刊”,于12月7日刊出《财狂公演特刊》,其中有宋山的《关于莫里哀》、李健吾的《L′Arae的第四幕第四场》、常风的《莫里哀全集》。《益世报》也陆续发表文章,有《〈财狂〉演员介绍——万家宝》、水波的《〈财狂〉的演出》、伯克的《〈财狂〉评》、岚岚的《看了〈财狂〉之后》等。

《南开校友》发表了巩思文的《〈财狂〉改编本的贡献》,①文中说,“这次改编,对于原剧本不是盲目的全盘接受,却也不是折衷派,打折扣,要半盘,而是满足此时此地的新创造”。认为“技巧的现代化”是贡献之一,“莫里哀要两场平谈的叙述才把男主角送进场,在今本,只要一开场,便是一对青年男女梵籁和绮丽甜蜜恋爱的小把戏,……同时还可以领会男主角韩伯康的吝啬,和他强迫女儿订婚的心思”。又说,“最醒目的地方,便是男主角韩伯康的出场。原本中他来得有些唐突,现在不只把性格早已介绍清楚了,他出场前,还要他反复的、狠狠的、用大声骂听差”。“原来情节松散,的确是个大缺陷,改编本,力求紧严,把原来的毛病统统改去了。显然的,原本是五幕,现今改为三幕。一切陈腐、无用、缺乏意义、不合身份的穿插完全删掉。例如韩伯康殴打听差,要他滚去时,莫里哀便要主人搜查听差,搜查他的两手和裤袋。……可笑是可笑,不过动作太陈腐,……”在改编中,曹禺还适当地加入对中国社会现实的讽刺内容,如“现在的时代变了,现在用的钱不是金子银子,而是信用。你想,现在的钞票,股票,不都是一张纸,要是社会整个不巩固,一切信用便站不住,这钞票到哪里去兑,股票到哪里领到利息去,不是一个钱也不值吗”?这显然是原本中所没有的。原本的结局是阿巴公找到失款,省去陪嫁,而改编本却改为韩伯康丢掉的股票找到了。但一个消息传来,他那价值30万元的美国股票忽然倒了行市,“全不值钱了”。改编本还写了这样的意思:如果人们要谋生活,还得靠自己,靠本领,至于什么金钱、外国股票,一切的所谓财产在现时都是靠不住的。另外,韩伯康的性格较之原本阿巴公的性格也有些不同了。原本中的喜剧性格糅进了悲剧的因素,主要是结尾。韩伯康以前的财狂的行为是可笑的,而当他的钱如今都变成废纸,却是悲哀的,也未免可怜了。巩思文说:“只有可笑和可怜,才能描写尽韩伯康的真性格,只有这样描述,才能入木三分。”这些,都显示着改编者的创造性。曹禺在写出《雷雨》之后,接连改编了《新村正》和《财狂》两剧,无疑对他进一步把握戏剧创作的奥秘,熟练编剧技巧是有所裨益的。特别是《财狂》的改编,其中对金钱的憎恶和认识,或许对他即将创作的《日出》起到某种催生助产的作用。

曹禺扮演的韩伯康的形象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说明他不但善于饰演悲剧、正剧角色,也具有表演喜剧角色的杰出才能。一个干瘪的老头,手拿着鸡毛掸,在台上狂叫着:“我的钱!”“我的钱!”把一个吝啬鬼演得活灵活现。萧乾对他的演出有很高的评价:“这一出性格戏,……全剧的成败大事由这主角支撑着。这里,我们不能遏止对万家宝先生表演才能的称许。许多人把演戏本事置诸口才、动作、神情上,但万君所显示的却不是任何局部的努力,他运用的是想象。他简直把整个自我投入了韩伯康的灵魂中。灯光一明,我们看到的一个为悭吝附了体的人,一声低浊的嘘喘,一个尖锐的哼,一阵格格的骷髅的笑,这一切都来得那么和谐,谁还能剖析地观察局部呵。他的声音不再为pitch所管辖。当他睁大眼睛说‘拉咱们的马车’时,落在我们心中的却只是一种骄矜,一种鄙陋的情绪。在他初见木兰小姐,搜索枯肠地想说几句情话,而为女人冷落时,他那种传达狼狈心情的繁复表演,在喜剧角色中,远了使我们想到贾波林(卓别麟——引者注),近了应是花果山上的郝振基,那么慷慨地把每条神经纤维都交托给所饰的角色。失财以后那段著名的‘有贼呀’的独白,已为万君血肉活灵的表演,将那悲喜交集的情绪都传染给我们整个感官了。”①曹禺到《财狂》演出时,已进入他戏剧表演的峰巅状态。他的表演为当时那些新剧的戏迷留下深深的印象。

曹禺在《财狂》演出时,还写了一篇《在韩伯康家里》,②这篇写得像散文一样优美的文字,既可看作是一纸极好的剧情介绍,也可看作是他对剧情和人物的把握。当我们找不到《财狂》改编本时,这是一篇难得的历史资料。

在这里,还应该提到《财狂》的导演张彭春。这出戏演出成功,轰动京津,自然也是他导演的成功。同时,他结合导演《财狂》所写的一篇文章,比较集中体现了他的戏剧美学思想,是一篇难得的戏剧理论的文章。他提出了两条戏剧表演的美学原则。他说:“第一是‘一’(unity)和‘多’(Variety)的原则。特别是戏剧,一定要在‘多’中求‘一’,‘一’中求‘多’。如果我们只做到了‘多’,忘掉了‘一’,就会失掉逻辑的连锁,发生松散之弊病。不过,我们只有概念,缺乏各方面的发展,那就太单调、太枯燥。这只算达到‘一’的目的,没有得到‘多’的好处。在舞台上,无论多少句话,若干动作,几许线条,举凡灯光、表情、化装等等,都要合乎‘一’和‘多’的原则。”这里,是渗透着艺术辩证法的思想因素的,他在那时就能这样深刻而细致地把握戏剧艺术的内蕴,并上升到理论,是难能可贵的。他说的第二条原则,是所谓“‘动韵’的原则”。“因为‘一’和‘多’的道理是静态的,所以我们知道,‘一’和‘多’有了逻辑的连锁,还须注意到‘动韵’。凡是生长的,必不死板,必有‘动韵’。舞台上的缓急、大小、高低、动静、显晦、虚实等都应该有种‘生动’的意味。这种‘味儿’,就是由‘动韵’得来,”显然,他以中国传统美学的观点来涵括新剧的表演原则。这决不是机械地搬用。他强调“动韵”,不仅仅涉及戏剧艺术时间艺术的特点,涉及戏剧节奏,更强调的是“韵”,是“味儿”,就非同凡响了。在这方面,不难看到曹禺在创作中所受到的张彭春戏剧美学思想的影响。曹禺同样是一个熟谙中国传统文学艺术的作家,他在创作中,也是强调韵味,讲究戏剧意境的创造的。张彭春决不是一个西方话剧艺术的模仿者,他把传统美学思想渗透在他的导演艺术中,是一位有胆识有创造的中国话剧导演的先驱。可惜这方面,我们对他在话剧艺术贡献上的研究是未免过于怠慢了。没有张彭春,也就没有曹禺。






曹禺传第十四章 《日出》问世






第十四章 《日出》问世

惠中饭店,坐落在绿牌和黄牌电车道交叉的十字路口上,斜对面便是劝业场。这是一座相当豪华的饭店。

繁华的电车道上簇拥着熙来攘往的人群,栉次鳞比的商店,人群中既有衣履华丽的阔太太、娇小姐,也有急步赶路的职员学生,最扎眼的是沿街乞讨要饭的,尽管巡捕看见就要驱逐追打,但他们仍然躲藏着,不肯离去。

在惠中饭店一间宽敞的房间里,对面墙壁上是一片长方形的圆状窗子,窗外紧紧压贴着一所所楼房。虽然是白天,也显得屋里光线阴暗。除了清晨,太阳照进来,整天是不会有一线自然光亮的。曹禺间或到这里来,和“中旅”的朋友们谈戏聊天,偶尔也住在这里。这样,他就有机会得以观察麋集在这个大饭店的人群。这里,他曾看见像陈白露那样的交际花,在她的周围吸引着一群形形色色的人物,连饭店的老板对这样的交际花也是另眼看待的,靠着她们来招徕“大人物”。据说,有一个交际花,因为她的靠山破产无法还债而服毒自杀了。这样的事,也并不奇怪。

有钱的大老爷在这里挥金如土,玩着交际花,花天酒地,金迷纸醉。这里有各种各样的人物:洋教授,银行经理,富孀,买办,军官,投机商……他们贪馋地向女人扑来。虽然,在这号称东方小巴黎的天津,还不能说像左拉在《娜娜》中所描写的法兰西第二帝国那样,“整个社会都向女人扑上去”,但是,卖淫却也如同瘟疫一样,成为这畸形的半殖民地都市社会的普遍现象。与此同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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